这场狩猎将在晚间结束，这一天里不拘是谁，只要狩获的猎物最多，便可得到国主赏赐的玉如意。从国主说了赏赐为何物以后，下边的议论就此起彼伏。这里坐着的都是王宫贵族亦或是官宦子弟，少年人自是不少，本来就都好玩乐，何况一向厌武的国君忽然好似转性了一般，谁都知道这里面必是有些名堂的。

齐攸坐在自己的案后看了看周围，到处是亢奋欢愉的脸色，唯独王次子穆璃的脸色有些勉强，他本来就不太擅长弓马骑射，现在怕是也不感兴趣，只不过父王的命令刚下，他不敢不去骑马走个过场。齐攸看见他跟禇曦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懒洋洋地转过头也去看着周围的人，跟自己的视线相对，穆璃看着她腼腆一笑。跟他同座的好友禇曦比他要开朗许多，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立刻笑着暗暗举杯向齐攸示意。

齐攸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有点像是缩了缩脖子。她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又看向了澹台锦，心里盘算着这次狩猎澹台锦会在什么地方，要是他不带她玩的话，她到底怎么才能偷偷摸摸靠上去。齐攸心里有数，跟她的那些侍卫都是野战老兵，在野外的追踪本领不容小觑，待会出发的时候就算装模作样地离澹台锦远一点，过一会也能找着他。

从前她总不敢太明显地跟着澹台锦，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烦了他或是耽误了他的公务，可是现在反正澹台锦就快娶了最心爱的女子，他本来就忙，一旦成婚了必然越发无暇他顾，如今对她的这点疼爱到了哪个时候肯定也会移走，她再不抓紧时间在他身边玩个痛快，将来……怕是要后悔。

“王爷。”澹台锦忽然说道，齐攸连忙竖起耳朵听着，“臣就不参与这次狩猎比赛了。”

齐攸愣了一下，都来这里了，做什么不参加狩猎？

国君穆世风含笑向澹台锦说道，“寡人刚说了人人都要奋勇争先，爱卿便说不参与狩猎，这是何意啊？”

澹台锦淡淡说道，“王爷请出天子所赐玉如意来奖赏获胜者，恐怕这里人人都是要奋勇争先的，恐王爷身边因此疏于防范，给歹人以可乘之机。因此，臣并不想要王爷的奖赏。”

“好”穆世风大悦，又接着连说了两个“好”字，“澹台将军不仅仅是一代名将，更是天下第一忠勇之士。”

齐攸没听得高兴，却听得吃了一惊。不知怎的澹台锦说那话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澹台锦说的倒也是合情合理的，看底下这些人对那玉如意跃跃欲试的劲儿，看着也都没什么心思还在保护国主上头，一会儿保准会乱，若是有刺客趁乱刺杀国主，未必不成。澹台锦不为得那如意的荣耀，反倒一心护主，这就算在齐攸看起来也是不但老诚而且又忠心不二了。也怪不得国主会高兴。

话是这样说，可齐攸太过熟悉澹台锦了，澹台锦的眼神依旧是惯常的目空一切，他是不在乎玉如意，可是在齐攸看来，那就像他不在乎国主一样。

一位朝臣几乎是立刻就接着国主的话说道，“澹台将军年轻忠勇，又是这般老诚，是我等万万不及的。王爷称赞的是，澹台将军一言一行都是我等的楷模。”

这马屁就拍的有些恶心了，可是澹台锦的面色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变化。有这位大臣起了头，周围立刻接起了一片声的赞颂之音。有大声向国主和澹台锦说话的，有点头交口称赞的，齐攸就在这片小骚动里静静地坐着，远远地看着澹台锦，他安静的侧脸在有些时候会显得有些忧郁。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澹台锦忽然抬起头向这边看了过来，目光相接的时候，齐攸的心跳又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攸觉得澹台锦好像是望着她笑了一下，不过也可能仅仅是目光里有些笑意。可即便是这样也就足够了，两人隔着这一大群陌生人彼此凝视了一瞬，齐攸便觉得温暖舒服仿佛还是在家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齐攸决定，把那个玉如意拿回家去。

澹台锦解决不去夺那如意，必定是有原因的。可是也不能说那个东西就该被旁人拿走。齐攸自己觉得自己并不稀罕什么玉如意，尤其是能让瑄少主那么稀罕的东西她更是觉得应该嗤之以鼻，不过正因如此，齐攸才觉得更应该把那个玉如意砸碎。

国主祭拜了一番之后，狩猎便正式开始了。众人纷纷离开，那些公子哥儿们还是头一回这么急吼吼地上马，生怕人抢先似的你追我赶着出发。十三公主穆洛目送着他们离开之后，才最后上马。齐攸跟着她，也只得最后出发，不过倒也不是十分着急，打猎这种事也不是骑马比赛，不是说谁最快，谁就能有最好的收获。

穆洛骑上马回望了齐攸一眼，“你不着急？”

齐攸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多少有点吃惊，穆洛最近一向不怎么主动跟她说话。“我急什么？”

“那玉如意本来就该是你表哥的。”穆洛嗤笑了一声。

齐攸拉着一张小脸，“我刚才听你爹说那如意本来是皇上的。”

“你敢这么无礼地说起我父王，你……”穆洛顿住了，她看了看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们在这里说的话，除了几个随从以外，别人根本听不到。她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算了，你这么粗鲁无礼，大概也是家学渊源，学的是澹台锦吧？”

齐攸没有动怒，她在宫里的时候基本都得跟穆洛待在一起，早就已经习惯对穆洛的各种挑衅不动气了，何况穆洛毕竟是个公主，尖酸刻薄得始终有限，也难以说出外头街头小妇那些难听的话来。

齐攸根本没理穆洛，上了自己的马，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装备，三只箭壶都已经装满了。她的侍卫也都已经整装待发，各自也都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整支队伍都严肃而忙碌。

穆洛看着却更加生气，齐攸的泰然自若让她越来越沉不住气。不过是还不到一年时间，齐攸已经从她在街头上见过的那个黄毛小丫头，变得越来越像……越来越像澹台锦。“你知道得到那玉如意就意味着什么吗？”她忽然脱口而出。

齐攸回过头看着穆洛，有点拿不准穆洛是不是又在耍她，“意味着国主很稀罕他？”

穆洛咬了咬嘴唇，“你以为澹台锦的地位永远不变吗？他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猛虎骑的首领而已。猛虎骑又算得了什么？我听说他们在投靠齐国之前，不过是一伙土匪罢了。”

齐攸腾起一股火来，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忽然心里就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想起澹台锦曾说过，从前的国君喜欢打猎，常是为了练兵以及选拔勇士。穆洛在宫中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这么说，她说澹台锦的地位不保又是什么意思呢？所谓地位并不是很重要的，这点连在兵营里久了的齐攸都知道，地位往往不如军权重要。澹台锦今天的地位高，不过是因为国主要倚重他统兵，而战时他统御的军队绝不仅仅是猛虎骑，如果今日澹台锦的地位受到威胁，那只能是说他的军权不在。难道国主是想要在这里遴选出一个能带兵的人，替换掉澹台锦大将军的位子？那么澹台锦今日说不去争夺玉如意，其实也是因为领悟了国主的这层意思，所以主动示弱？怪不得国主今日看起来那么得意，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在这里。

穆洛终于看到齐攸的神色发生了变化，她的心里舒服了一点，“怕了？”

齐攸想起澹台锦那淡淡的面容，忽然一笑，“澹台将军的地位不保，难道接替他的人会是你吗？澹台将军说他不想那把玉如意，难道洛儿你就能拿到吗？”

穆洛的脸色一变，“无礼。你在嘲讽我吗？”

齐攸摇摇头，“你用这种口气说话真无趣，我记得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话的。你觉得你压住了我，就真有什么意思吗？我不过就是个普通小女孩，原本也没什么尊贵的地方，你压不压着我都无所谓。倒是你不该只想着眼前这一步。我若是你，就会想想，若是澹台将军被搬倒了，接替他的人会是谁。你觉得会是谁？”

穆洛愣住了，看着齐攸半日都没说出话来，脸越涨越红。

齐攸低下头，看着地面低声说道，“你觉得会不会是瑄少主啊？大妃可不待见你。若是瑄少主掌了兵权，将来许多事便都说不准了，那时候你的处境怕是还不如今天。我一个平民丫头都知道亲祖母亲叔父靠不住，难道你就白在宫中长了十几年，连隔着母的哥哥靠不住都不知道么？”

穆洛说不出话来，半日只说了一句，“你……”就顿住了。

齐攸已经打马上前了，向身边的靳昶说道，“你都听见了，今天的玉如意一定不能落在猛虎骑之外的人手里。”

她身边的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