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落了下来，这个冬天上昱城的雪似乎特别多，偌大的上昱城在雪中变得极安静。可是，澹台锦也，这只是假象。可是，记得齐莫逢似乎曾经说过，人世便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是不拘时候都不会平静下来的，所以如果过于在乎那些无处不在的纷扰，人生便也没意思起来。

澹台锦想不起来这话齐莫逢是时候说的，他仰起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树，一阵风雪穿堂打院而过，树枝摇曳着散落了一阵雪雾，澹台锦慢慢地想起春日里，风过处，落红阵阵，似乎也与眼前这情景有几分相似。

院门外急匆匆地走进一个人来，澹台锦没有看，兀自看着那树下飞舞的雪花发呆。

“大，姑娘两个多月没出门子了，可昨日跟着爷进宫去就再没。爷可是的？”静雪急煎煎地说，若放在三五个月前齐攸就算是连着几天晚上都不回家来那也是有的，可近日就不同了，看着齐攸就像是心里有事，不出门去胡闹已是反常，这会子出去了又不，难免让她担心。

“唔。”澹台锦简单地做了个不知所以然的回答。

静雪没想到澹台锦是这种回答，倒像是已经了似的，若主子真齐攸是去哪里了，那也倒罢了。不过静雪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澹台锦是没听清楚说的话，想着便又啰嗦了一句，“爷姑娘是去哪了？别是住在宫里了罢那也该打发人说一声，好叫我们放心才是……”

“静雪。”澹台锦打断了静雪的话，“你说……花开一季是不是无趣了些？有花能一直盛开着么？”

“绢花吧。”静雪愣了愣答道。

“？”澹台锦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啊，对，绢花。可是那些花也不是真的，空有形体，没有幽香，枝条上不会有尖刺，蜂蝶也不会缠绕，只是一些失了魂魄的形骸罢了。就算做得再精巧，虽然看似完美，可也全无意趣。”

静雪没有全听懂，不过她也不希望能听懂，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大，花虽只开一季，可是年年岁岁花不都是相似的吗？一枝花开败了，来年园子里的花依然还是会开得那么盛的。有谁会去记得去年枯萎的那一枝啊？只消一冬，它便会凋残得连一点痕迹也不剩，可春日一到，园子里还不照样是姹紫嫣红。”

澹台锦唇边的笑意消失了，他仰头靠在椅背，手臂搭在扶手上，细长的手指从月白色的阔袖中露出，握着一只小小的红色钱袋，那钱袋上头还用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虎斑猫似的。

静雪看见了，说道，“那是齐姑娘的罢？她自个儿绣的。”

“是啊，看得出来。我点了点，她还挺有钱的，怪不得敢到处邀买人心。”澹台锦说道，静雪偷瞧了他的面色，可还是看不出一点好恶。

澹台锦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说年年岁岁园子里的花都是相同，可其实也有一点不同。比方说，你十三岁那年看过的那一园子的花，你总会觉得那是最好的。因为那是你豆蔻年华之时见过的美景，你以后就算会见过到更多更好的景色，可是你总想着十三岁那年的花，总觉得那园子的花才是最好的，其实只是被骗了而已，总归是因为见识得太少，年少莽撞罢了。可是，又有办法呢？不过若真是被骗了，那就被骗了吧，永远都不要醒来才好。”

几步之外的暖帘里，一个女孩低下了头，颓然地望着的脚尖。

她的肩头也耷拉下去，她顺势在门口屋角的地上坐了下去，无声地垮了下去，裙裾堆在地上，她抱着的膝头，静静地坐着。

齐攸方才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外头亮得很，可是四周还是静悄悄的，大约时辰还不算太晚。只觉得屋子里似乎比往常要冷得多，她向棉被里缩下去，伸手摸了摸微凉的鼻尖，打了个呵欠，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忽然怔住了，视线落到一柄乌金的刀上。

齐攸呆看了那剑半日，回过神儿来连忙坐起来环视四周，床榻上没有悬挂帷幕，却有一架屏风隔着，上头绘着星辰的轨迹，榻边放着澹台锦的刀。她回过头来，瞅了半天被她睡得乱糟糟的澹台锦的床铺，有些讪讪地爬起来。

仔细想想昨晚的事，记不太清楚了，不知睡着的，倒模糊记得澹台锦帮她盖上被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澹台府里赖在澹台锦的卧房里了？

齐攸偷偷摸摸地下了床，踩着绣金的软鞋打算无声地溜出去，屏风外头果然没人，她赶紧穿过卧房的门，就听见了外头有人在的声音。

齐攸在地上坐了很久，外头似乎没有再说话，或者她没有听清。最后她也觉得有些无味，缓过神来想想似乎也没，该是怎样的，就会是怎样。

她探探裙角的灰尘，慢慢走了出去，低着头，却也还是能感觉到天空的阴沉。

静雪惊叫了一声，齐攸茫然地抬起头，不一向都稳重的静雪是了？静雪瞪了齐攸半日，决绝地回过头去盯着澹台锦，“姑娘会从爷的屋里出来？”

澹台锦终于回过头去看齐攸，他正坐在回廊转折的宽敞处，懒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是在赏雪，一根白玉的簪子松松地挽着发髻，越发显出他的俊雅，若不是眼角还是带着一丝锐利，就真跟上昱城里那些风骚的哥一般了。齐攸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气，大冷天的还穿那一身月白色的薄袍子做？虽然也不是第一次看他这副模样了，可他到底是要做，想要勾引上昱城里的仕女么？

静雪还没说完呢，简直是有些悲愤了，“大，齐姑娘也一日大似一日了，您瞧瞧她都多高了衣裳都重做了两轮了爷还当她是那时候抱回家的小娃娃么？还这么样子不知男女大防可了得？咱们这样的人家说起来可是七岁不同席。齐姑娘清白的姑娘家，在爷的房里过夜，这话若是从家人嘴里传扬出去，齐姑娘还出阁？大……大愿意背骂名，也别拖赖人家姑娘。”

齐攸抬起头看看静雪，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佩服静雪，敢这么教训澹台锦的人还只有静雪一个。不过仔细想想，虽然人人都怕澹台锦，觉得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他身边得他重用的人，多半在他那里还是无所顾忌的。大将军澹台锦的护短也是上昱城中有名的，那么他疼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大，您到底在想些啊？”静雪火冒三丈地唠叨个没完，“怪不得我觉得书房里这么静，您还让家人们都在外头，那还不是满府里乱说吗？”无错不跳字。

“说了又如何。”澹台锦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似乎都不是很在意，“嫁不出去就算了。”

“？”静雪吃了一大惊，“大一大早的是做了噩梦脑子糊涂了吗？”无错不跳字。

澹台锦望着齐攸，“攸儿，别出去玩了，我教你烹茶如何？我看你在女红上头也没出路了。”

齐攸皱皱眉头，“我还没吃早饭，谁跟你一起煮茶。”

澹台锦扬起眉头，静雪缓过神儿来“噗嗤”一声笑。齐攸的面色冻得有点白，眉头微微皱着，好像吃了一块坏掉的蜜饯，“再说静雪烹茶的手艺就很高，我做要学着来做？将军要是闲着无聊，不如回军营里去转转，大清早的穿着薄衣服在雪地里扇茶炉，很丢武士的脸。”

澹台锦微微张开嘴，静雪抬起袖子捂住了脸，笑得东倒西歪。齐攸转身要走，想想又站住了，走回澹台锦身边伸出一只尺寸不大的手，手心朝上，“拿我的钱袋还给我钱虽然是你给的，可是给我了就是我的。还来。”

澹台锦抬起手，钱袋交还在齐攸的手里，她接转身就走，也没等静雪跟来。

澹台锦还在看着齐攸的背影，静雪已经笑出声来，“如何？可是有女儿大了不中留的心境？”

澹台锦沉默不语，突然回过神来，“快点，静雪，去看看齐攸回院子了没有？”

静雪脸上的笑没了，澹台锦这会子的严肃非同一般，她也没有多问，小跑着出了澹台锦的院子。

齐攸这会子却站在二门外头，松散的钗环都被她摘下来塞进钱袋子，昔日一头枯草似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深棕色，这会被她用一只银质的发箍束了起来，显得精神利落。

侍卫递一封信，低声向她回道，“码头上刚刚送的。”

齐攸刮开信封上的封蜡，从里头抽出一卷纸，纸上无字，只是一副画，淋漓的墨水还未干透，画上栩栩如生地绘着一只猪八戒，满脸堆着惬意的笑容。

“这是意思？”侍卫惊讶地凑看了一眼。

齐攸脸上没有表情，皱了皱眉，“这是……诸（猪）事已毕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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