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攸回到澹台府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她忙活了一个晚上，最后又去码头上跟沈胖子几个堂口上的人喝了点酒，的时候有点喝糊涂了，马车都没坐，带着人慢吞吞地走回澹台府所在的那条街。到了街口就有了些犹豫，总免不了要敲开府门，不但要遭门上人的白眼，还要被人说出许多闲话。既如此，还不如回南边的小院子里去，不拘样，到底自在。等明日太阳升起再，想来澹台锦也未必就会在今晚上寻。齐攸忽然一笑，抬起头来看仰望着头顶黑色穹窿上镶嵌着的星辰，就算他寻又如何呢？

“小，好生走路，莫要跌倒了？”齐攸身子一歪，身后的侍卫连忙出手扶住她的胳膊。

齐攸刚回头要转弯，身子摇摇晃晃差点栽倒在地上，一瞬间失了方向感，只觉得头顶的星辰快速地陨落，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也没有骑马，孤零零地站在街中间，澹台府墙外飘摇的灯笼下他的黑发上留下一点光晕，齐攸看见他黑色大氅里面露出暗红色华贵的锦缎。

齐攸一阵心虚，心里本能地想要回头开溜，可是酒喝得沉了，脚底下不好使，只好呆站着。眼看着澹台锦慢慢走，那双漆黑发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盯得她脊背直冒冷汗，紧张过度就先冒出话来了，迎着澹台锦的目光吼了一句，“你居然不带侍卫，三更半夜在上昱城里闲晃”

澹台锦的眉头都扬起来了，“小……你竟然敢先说我？”居高临下伸出手一把捏起齐攸的下巴，“你才几岁，牙还没长全吧？无不少字竟敢喝这么多的酒，半夜三更大摇大摆地回家？齐莫逢要是活着，我看他一定会抽你一顿鞭子”

“疼。”齐攸抓住澹台锦的手腕用力把他推开，恼火地揉着的下巴，“澹台锦，你吃了不该吃的药了吗？”无错不跳字。她看着澹台锦的脸，忽然明白了些，“你也喝多了是不是？”

澹台锦不，齐攸“啧”了一声，转身摇摇晃晃地绕开他，“我今晚不回家。”

“你说？”澹台锦回手一把就拽住齐攸的腰，拎兔子一样把齐攸提起来，“你还造反了不成？”

齐攸一阵天旋地转，差一点吐出来，双脚腾空，澹台锦把她放下的时候，她两眼冒金花，好一阵子才看清楚周围，是澹台锦平日里歇息的书房。

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边，她的心口突突地跳着，身子一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低下头喃喃地说道，“要是我爹爹还活着，我一定要去告状，你敢把我拎起来。”

“是啊，你爹爹要是活着，把你养成这样，他一定会抽我一顿鞭子。”澹台锦就在她对面的罗汉床上坐着，斜倚在床榻上设着的小桌旁，给斟了一杯茶。齐攸抬起头来看着他，发觉他醉得也很沉。她一笑，起身走，在他身边坐好。

澹台锦回过头来，看着小姑娘模样乖巧地坐在身后，唇角还带着一抹甘甜的微笑，就为了那抹微笑，他也笑了。“攸儿，了？在高兴，说给我听听。”

齐攸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然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腰，头撞在他怀里，兴许也是喝多了，嘻嘻笑了起来，“你喝多了真好玩，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肯定不记的了是不是？”

“啊，恩。”澹台锦被她晃了一下差点倒下，纵容了她的撒娇，“兴许吧。”

“我最喜欢你了。”齐攸咯咯地笑了，“你是我……不能忘记……离开……”

“说的是啊？”澹台锦笑着拍了拍齐攸的肩头，孩子的身上总是异常的温暖，“原来攸儿喜欢我啊，最近攸儿这么冷淡，我还以为是女大不中留呢？”

齐攸笑着，趴在澹台锦的怀里没有，她疲倦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有泪水涌上了眼眶，她不敢，慢慢地忍，于是泪水好像流回了胸腔，肿胀刺痛着胸口。

“晚上你去做了？你在谋划？”澹台锦低头问她，他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齐攸松开了紧紧攥着澹台锦衣襟的手。澹台锦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他的心里清楚得很，那就不能这样撒娇放赖了，他又……不是她的人。

齐攸坐了起来，靠在罗汉床一边的雕花扶手上，回头看着澹台锦微笑。澹台锦只觉得身边一空，柔软的孩子离开了他的身体，冬夜的寒冷立刻又一次裹挟住了他。他也侧头去看着齐攸，那双懵懂的眸子里越来越透着灵巧，引得他向那双眸子的深处看去，仿佛凝望着一块瑰丽神秘的湖泊，引着他想走得更近，然后纵身跳进去，看那湖底到底藏着。可是……他不能……

“我的身边很危险，”澹台锦听见说，也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他觉得的声音距离非常遥远，“若想保护一个小女孩，倒也并不难。可是如果她总想走出我的羽翼……外边只有刀剑如雨，我总有不及护她的时候，其实只要她一走出去，便会代我成为一块箭靶。若真有不幸的一天，攸儿想过，我心里会有何种感觉吗？”无错不跳字。

“自作孽不可活，那是她自找的，你不用有任何感觉，干脆忘了就好了。”齐攸干脆利落地说。

澹台锦的手一下子就攥成了拳头，狠狠砸在小桌上，发出“呯”地一声巨响，把齐攸吓了一哆嗦。澹台锦漆黑如夜的眸子瞪着她，齐攸有了些微真正的惶恐，澹台锦的声音低沉得很，“攸儿，我从不愿意违逆你的心思，只要你高兴，不管你是要做，我都可以不去认真责备你。可是，如果你非想要在刀尖上走路的话，我就只有赶紧把你嫁出去了。离开我的身边，我会给你找一个四平八稳的夫君，一个待在他的身边，一辈子都不会有危险的人。”

“不行，”齐攸低低地说，澹台锦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齐攸没有拉住他，的命运捏在别人的手里，祈求又能有用呢？“如果那样，我一定会死的。”

澹台锦恼火地回过头来，“齐攸，我在齐莫逢临死前发过誓要把你平安养大，再让你平安终老。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发过的誓。”

“你跟我爹立下的誓，跟我没有关系。”齐攸难得地安静，她平静地说着，不再像一个小女孩，所以就连澹台锦也不得不顾及。他侧头看着齐攸，她微微垂头，眼神安静地看着前方的虚空，有一阵子他想起了苏子卿，心口的愤怒混乱起来，也或许只是酒醉的缘故，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夏天的时候路边总会有一种黄色的小花。非常不起眼，可是我觉得……仔细看看也还是挺好看的。不过，那种野花，也就只能活一年而已，一年只能开一度。”齐攸蜷缩起来，抱住了的膝盖，就像是在对的膝盖一般，“我想我也是那样。唉，我有时候都觉得我很惨，小时候没娘被身边所有的人欺负，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体面的丫头，半大不大又死了爹爹。你来接我，我遇见你的那天，心里就好像开了一朵花。我可能跟一般小女孩不一样，不乖巧，不可爱，甚至都没有她们那么多的笑脸，可是我像现在这样待在你的身边，其实我心里的花都已经开了，现在就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时候。如果你要把我送走，我也没有办法不听从，可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时候也就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活着还是死了，都一样，因为花已经开过了，就会凋谢。”

澹台锦站着，心口却像被剖开了一样疼痛，他从来也不曾这样的心思。他走回齐攸身边，在她身边的塌上坐下，看着大颗的泪珠从齐攸的眼角无声地滚落下去。

“花开的时候，最好的时候，你想做呢？”澹台锦低声问她，“想要跟澹台钧，穆瑄他们一样做事吗？还是希望是个男孩子吧？无不少字”

“希望自然还是希望的，要是能做个男孩跟你一起骑马，陪你到最后，那我一定很快乐。”齐攸的下巴靠在的膝盖上，“不过，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大的野心。澹台钧和穆瑄他们想做，跟我有关系？”她慢慢地说道，“小时候，邻居家的婆婆吃长斋，烧香拜佛，十分虔诚。我住的屋子离她的屋子很近，晚上我常常能听见她独自诵经到很晚的时候，她是在乞求神佛保护她的家人。我很多都会这么做，我跟她们的心境大概是同样的，可是我不会去拜佛求神佛保护你。因为神佛要守护的人那么多，一定忙得很，不一定会听得见我求的事，再说他们说不定还会保护你的敌人。哦，对了，还有那些妇人也会乞求来生，可是，那行呢？缘分是很浅的，来生我一定很难很难再遇见你，何况我也不信还有来生。”

澹台锦静静地听着，一动也不敢动，面颊上慢慢地有火在燃烧。

“我以为我一定做不到，可是，多多少少我还是做到了一点点。”齐攸抱着膝盖，头更低了，额头都贴在了膝盖上，“我渐渐有了点信心，我好像真的做得到，我要守着你。等将来，你娶了世上最美的女子，有了孩子，我还会守着你的孩子。因为我一定是你最信任的人，就算有一天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背叛你，我也还会站在你身边。”

“说胡话？呵，我若不是我，定然会嫉妒这个叫做澹台锦的家伙……”澹台锦侧头去看齐攸，她一动不动，睫毛紧紧地合在了一起，竟然刚说完话就睡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齐攸把他放在暖和的床榻上，她压根就没有醒，他刚扯过被子来，她立刻循着温暖的地方钻进去找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他站在一旁，看着熟睡的齐攸，忍不住有一丝惶恐，好像身上一直穿着的坚固重甲被人剥了下去，他还有些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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