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主像是想跟我和好似的。”齐攸一边吃饭一边偷瞄了澹台锦一眼。宫里的教引嬷嬷说“食不语”是起码的规矩，澹台锦必定也是从小这样被教养的，不听见她会不会皱眉。可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坐在澹台锦身边，还一声不吭，简直没意思透顶。说完话她仔细瞧瞧澹台锦，神色没显异常，不过看起来似乎压根就没听见她。齐攸顿觉无趣，饭碗里却忽然多了块鱼肉。

齐攸被吓得一愣，不像是被布了道菜，倒好像面前突逢饿狼似的。她腿边倒有只小狼，绕着她的周围急躁动来动去，不时地用爪子扒拉她的小腿，喉咙里“啊呜啊呜”地叫着，急着想蹭一点吃的。

澹台锦看着齐攸一动不动的模样，猜测地问道，“不喜欢吃鱼？”

“没有不喜欢。”齐攸小声说，澹台锦这么一直盯着她，她也不好意思把澹台锦夹给她的那块鱼肉放进嘴里去，就是忍不住手里的筷子不停地捅那块鱼肉。

澹台锦看看桌上的菜，十二道菜不算十分丰盛可也种类不少了，齐攸却只略动了动面前的一盘菜，米饭倒是吃了不少。“攸儿，这些菜都不喜欢么？”

“我没有不喜欢吃的。”齐攸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抬起头看见澹台锦正看着她，连忙避开视线，“我吃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喜欢。”

澹台锦沉默地看了齐攸一会儿，齐攸始终也没抬头，明显是在躲着，只不过不像是在躲着，更有点像是在躲着连他也看不到的。澹台锦忽然想到，能让齐攸觉得害怕的很多，但是多半不是具体的，比如刀锋利齿，比如拳打脚踢，比如权臣贵主，这些齐攸都不会害怕。不怕这些的人，或许就能够算上一个极为勇敢的人了。可是倘或你看着齐攸的双眼，便她绝不是那样无所畏惧的孩子，那双眼一般都是迷糊的，仿佛这个孩子就是个懵懂快乐的普通孩子，可是若是看仔细了，却会在那双眸子的深处看到恐惧。

澹台锦放下了筷子，齐攸不知所措也跟着放下筷子，澹台锦微颦了眉头，“攸儿你在怕？”

“我……我没怕啊？”齐攸愣了愣，不太明白地看着澹台锦，她确实不害怕他啊。

澹台锦有些没法子，齐攸想要跟人好好的时候，她很会讲话，甚至很擅长诈骗，撒谎的时候简直没有底线，不管是时候，天大的谎都能脱口而出。可是说实在的他还是不这孩子平常到底都在想，只是大约能感觉到，她想的十之八九都是跟旁人不同的，而这些不同的部分，她谨慎地从来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她怯生生地旁观着这个世界，在心底里努力分清哪些是可以表露出来的，哪些是需要藏起来的。

“我大概明白了，我不该这么问。”澹台锦忽然轻声说道。

齐攸瞪大了一双懵懂的眼睛，偷偷打量着澹台锦，澹台锦的身子微微向她的方向倾斜，肩头几乎要触到她的肩膀，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澹台锦的面色越发柔和，不知不觉唇角也勾出了弧度，“我应该问你喜欢吃？”

“哦，”齐攸也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澹台锦是意思，“我喜欢吃小鱼，喜欢吃蘑菇。”

澹台锦抬头向一边侍立的静雪说道，“可记下了？”

静雪笑着回道，“奴婢都记下了，会吩咐厨房多拣着姑娘喜欢的做。”

澹台锦看着齐攸微笑，忽然说道，“成堆的地方，反倒不见温柔吧？无不少字即使看着体面的，做出的事却未必堂皇。所以……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说再也不想做女孩子的话。”

静雪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人，突然听到澹台锦提起如何的话头，她很是吃了一惊，没能明白是意思。她悄悄望向齐攸，却看见齐攸的神色有些变化，那双略显褐色的眼眸向四周看了一圈，嘴唇却紧紧地抿着，也没说。

“静雪你下去吃饭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澹台锦看着齐攸的小脸，却突然向静雪说道。

静雪微一躬身，连忙退了下去。

澹台锦的笑容没有了，齐攸猛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不澹台锦为突然生气，也不到底做了才让他生气。

“你怕？”澹台锦语气不善地说了一句，紧紧盯着齐攸的眼睛。齐攸吞咽了一下，不敢回答，不知不觉又看向了门口，似乎后悔刚才没叫住静雪。

“我问你怕？你在我身边，没人能伤害你。”澹台锦的确脾气暴躁，可是声音已经缓和了许多，“你跟我近在咫尺，还不能觉得安全？”

齐攸没，一双眸子也紧紧地盯着澹台锦那双幽深的眼睛，她害怕的情绪缓和了，心口却被紧紧揪住，总觉得有她想听的话就要来了，她几乎一动也不敢动。

“在我的兵营里，就像个兵痞，在大街上，就像个小无赖，可是进了家门，神色就不一样了。”澹台锦叹了口气，“齐家以前是对你的，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能猜出个大概来。齐家人都是大哥的家人，也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人，我不能去把他们怎样来为你讨那个公道，何况对……真是无可奈何。不过，她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她们给你的那些规矩或者是管教都忘了吧。你现在是在我澹台锦的身边，你听说过的规矩，凡是我不要求你的，你都可以不学，没人敢把你样。最起码的，你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吃就不吃。筷子伸得远一点，我即不会觉得你无礼，也不会觉得你不可爱。”

齐攸咬着下唇，似乎想笑，眼睛却湿润了，低下了头。“我不是怕她们。可是她们一直说，我是个丑孩子，是个糊涂油蒙了心窍的笨猪……从前，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做她们都说不对，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到底怎样做才是妥当的。”她低低地说，“我也不是怕哪个人，我是怕……从来也没有人喜欢我，不管我在哪里，都是一个人的……所以我是怕你会厌烦我，不做你才会喜欢我。”

澹台锦刚要开口，齐攸连忙急急忙忙地补充了一句，“要是琴棋书画女红的……我……我可做不到。”

澹台锦笑了，“你这样就好，我早就放弃要你学那些的打算了。算了，擅长琴棋书画和女红的女子，天下太多了，多你一个也不多。”他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你这丫头，要论聪明，是聪明绝顶的；要是懵懂起来，也确实人事不通。上昱城里，人人都大将军的软肋是个小姑娘。你还要我宠你呢？我是不会把你丢开的。”他轻轻拍了拍齐攸的小脸，“你很漂亮，越长越漂亮，我最心疼你了。”

澹台锦看着齐攸，她的脸微微地泛红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孩子没有笑，也没有兴高采烈。那双漂亮的褐色眸子，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齐攸只是个小孩子不是么？可是这一会儿她的神情分明像是个剔透一切的女子，她安静地望着他，仿佛他才是撒娇的孩子。澹台锦看着她的眼睛，有一阵子神思恍惚，简直有些怀疑了。

良久，齐攸抬起小手，掌心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抓住了他修长的手。“等再过十年，你再跟我说同样的话，我才会你不会丢开我。”

澹台锦心口一窒，这孩子就好像了他都不的事情一样。他自失地一笑，“小小年纪，这么多疑？这么不好哄。”

齐攸笑了，还是小孩子高兴的模样，身子贴近了他，娇纵地依靠在他的身上，“你不用哄我，我会哄你笑的，我还会保护你，嘿嘿嘿。”

澹台锦真的被逗得哈哈大笑，“那有劳姑娘你保护我了，快来把饭吃完吧。十三公主不想跟你吵架了，说不定过会儿还会来找你玩。”

话头儿又回到了开始，澹台锦接着说道，“不过她从小娇生惯养，陡逢丧母之痛，迁怒到你的身上很是平常。倒是她这么快转过念头来，有些不可思议。”

齐攸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愿意往那上头想，可是澹台锦说得很平淡，也并没有非要她认同这一点的意思，倒让她觉得轻松。忽然念头一转，她又偷偷打量了澹台锦的脸。也许事实真的就是那样呢？也许那样孩子般的伎俩很容易就被他看破了，澹台锦虽然是那样杀伐决断的性子，却这样柔和地跟她，只是顾虑到了她的心情。这个男人温柔起来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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