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六章

第三卷第十六章

齐攸住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灯火都没有点亮。齐攸在门口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屋门，轻声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没有带丫鬟来，侍卫们总不会记得这些小事，何况他们也不好随意就进出她的屋子。

她靠着记忆迈过门槛，进屋去摸索灯烛，身后忽然传出“嗤”的一声轻响，跳荡的火光立刻从身后涌起，齐攸回过头去，澹台锦手里拿着火折子，正站在门口。齐攸没留神他也跟着自己进来，她转过身来他也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从屋门口的小几上拿起一支蜡烛，在手上点燃了。

“自己睡这里害怕吗？”澹台锦忽然开口问话，把齐攸吓了一跳，随即缓过神儿来，头低着轻轻地摇了摇。

澹台锦看了她一眼，她微垂着头站着，没有一点精神，跟往日的齐攸判若两人，灯火照在她身上映出细细的一道身影，她这样安静看起来就像真的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女子。

案上的纱灯被点燃了，又笼上了灯罩，澹台锦没有急着走，他站在案旁，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青色的纱罩。齐攸看着他，直觉他是有话在说，只是在犹豫。不然他不会有闲工夫在她这里磨叽，更不会发呆放空做出无聊的举动，澹台锦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其实说是毫无生趣也不为过。

“晚上在下昱城里乱跑，可不算明智。”澹台锦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目光始终也没有离开那盏灯。

就是这样冷漠的话，让齐攸的脊背走了一层凉气，隐约觉得澹台锦不怎么顺意。大概是昨天那个廷尉说老侯爷是烨北人奸细的话，让他难以接受，心烦意乱。齐攸不想再在他跟前当靶子，抬起头打了呵欠，顺带着揉了揉眼睛。

不料澹台锦转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里掠过一丝针尖似的锐意，齐攸一阵心虚难受，她本来就知道，如果澹台锦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等到他要发问的时候，就是势在必得。也就是这点冰冷的性子，让她很难受，好像他一辈子都注定要跟人作战，好像他习惯性地会将所有人视为敌人，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成为例外。

“我……我想，下昱城对你来说很重要吧？”齐攸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

“谁跟你说的？”澹台锦看着齐攸的眼睛，借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齐攸退缩了一下，第一个反应是想撒谎，但是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是这样想的。”

澹台锦的身高太高了，灯烛放在案上，他的脸就隐在不太明亮的地方，齐攸根本就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也一样平静不带一丝情绪，“你是怎么想的？”

齐攸真正地开始焦虑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被澹台锦逼得有点想吐，“这么想的就是这么想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她烦躁地说，可是澹台锦一动不动，无形的压力又逼上来了，从前她发脾气的时候澹台锦都会跟她对着大吼，那时候她反而不怕他，可是现在这样子……就好像自己是个需要被审问的外人。

“你教过我看地图，所以那很清楚不是吗？”齐攸不安地看了澹台锦一眼，又转开眼睛，“小的商队可以走别的路，可是大军一定是得走下昱城的，不是吗？用那句话来说，就是……就是……咽喉，下昱城是齐国的咽喉之地，是齐国王都到中陆腹地的咽喉。不但是对你……对所有人，这个地方都是十分重要的，不是吗？”

齐攸又补充了最后一句话，生怕澹台锦又要说他什么都能做得到，不需要一个蠢姑娘在这里指手画脚教他怎么做，也不想要挑战澹台锦的尊严。

好在澹台锦并没有说她什么，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没有抬头，并没听见那些叫她难堪的话。她低着头，澹台锦看着她细细的脖子，金色的项圈下头挂着他送给孩子的金锁，他还一直以为她是个孩子。

“那么，”他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你就为了这个，所以才在天黑以后在全是粗野兵士的城关里乱走，身边只带着你那个没什么用的心腹大外甥？”

齐攸松了一口气，澹台锦还是因为她乱跑生气，“罗宁，那个参赞，你见过他了，是不是？”

澹台锦没有回答，齐攸就认为这是个默认的答案，她抬起头，急匆匆地说道，“虽然是个读书人，可他很是厉害。这个下昱城其实都在他的掌握里，戚老将军不大管事，这里的事小到城防换岗，大到人事任免，其实都是他说了算。说白了这座城里所有的小军官其实都是他的手下，这个人一定要结交下才是，只是赏什么都不能赏官职，就留他在这里，将来若成困局，他必定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关节”

澹台锦看着齐攸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耀着的光彩，他开始真正意识到齐攸不仅仅是个聪明的小孩而已，她是很聪明，但是这样的心智已经是等闲的成年女子也难敌的了。不过也是，她满十四岁已经好久了，用不了多久就是十五岁，是自己一直硬拿她当孩子看。或许只是因为觉得宠着她顺从她更合自己心意，所以自己一直不愿意理会她越长越高的事实，宁愿拿她当个顽童看待。

可是，那个叫罗宁的男人看她的眼光，却已经完全不是在看孩子了。他隐约觉得恼火，这一段时间让他恼火的事情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在乱发脾气。可是罗宁竟然敢那样看着她，自己宝贝已久的孩子，竟然被那样热烈地看着，满眼都是男女之情，他不知不觉在想罗宁看着齐攸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结果恼怒已极。

“攸儿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攸儿觉得我该怎么笼络他才是？不如结个儿女亲家？”澹台锦低低地说道。

齐攸愣了一下，想起澹台锦家的那几个女孩，“那不太好吧？你家老太太也不会同意把那几个宝贝孙女嫁给没有这么一个没什么功名的人。”

澹台锦没有说话，齐攸猛然明白过来澹台锦的意思，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她的胸口一直烧到耳根，原来是在说她。她的脑子比从前还清晰，也想明白了澹台锦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从前顽皮都不算个事，现在他却这么冷漠，羞耻烧得她的面颊火烫。她咬了咬牙，反倒笑了出来，“是了，我倒是合适，身份家世都合适，而且还不用大张旗鼓的，外人也不会留心到这上头。”

“你倒是事事想在了我的前头。”澹台锦突然低下头，跟齐攸平视着，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把齐攸看得后退了一步。澹台锦逼近她慢慢地说道，“女孩子还是笨一些的好，聪明伶俐得太过了就可恶了。我要怎么做都是男人的方式，我不想在这里面看见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齐攸摇晃了一下，觉得血往上涌，耳朵里都嗡嗡作响，她在宫中住了那么久，她每天都在市井跑来跑去，她能不清楚澹台锦的意思吗？她的愤怒从血管深处一起冲涌出来，几乎都要把她的耳朵撑爆，一阵混乱的鼓点在她的脑子里玩命地敲响，“我……”她猛地推开澹台锦，“我告诉你，我没有yin任何人。我又不是你的苏子卿，不要把我跟那种女人混为一谈。”

澹台锦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眼中闪过一阵难掩的疼痛。齐攸的那话来得太快，他根本没想到，也没掩住情绪，齐攸都看在了眼里。她大口呼吸了几下，“你觉得难受？难受的话就把火去朝她撒，不要把你那种没处放的厌恶放在我身上。”她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他腰间的佩剑上，“我告诉你，你喜欢我也好，你厌恶我也好，我就是这样的我知道我是你养大的，没有你我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所以你要是看不过去眼，就把你给我的命拿回去啊。”

澹台锦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手被按在冰冷的剑柄上，齐攸在他面前喊完就走了，他看着她转身跑进了里屋。屋里静悄悄的，过了很久澹台锦才想到没听到哭声，齐攸静悄悄的，根本连一声抽泣都没有。

他在案后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里屋传来几声脚步声，他无声地松了口气。他不知道齐攸是在做什么，但至少还在做点什么。下昱城的夜晚宵禁的程度跟战地的军营差不多，哪里都是静悄悄的，过了很久，澹台锦斜靠在案上，手撑着头，忽然听见一声弓箭破弦的声音，跟着又传来“扑”的一声，是箭入窗棂的声响。

外头的侍卫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在院子里头跑了两圈，澹台锦一动没动，听着侍卫走近齐攸的屋子，而后又走开了，像是弄清楚了射箭的人是齐攸。

终于彻底空寂了下来，澹台锦听见里屋不断传出破弦之声，估计到明天早上，那间屋子的所有窗棂上都会扎满了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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