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锦一觉醒来，已近正午。想来大概是昨天腿伤之后吃的药的缘故，不然自己一向睡得不深，更不会起得这么迟。

最后临醒的时候似乎听见齐攸的笑声，醒来以后却是一片寂静。澹台锦在床榻上躺着清醒了一会儿，这里太静了，静，往往只意味着危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里是狩苑里一间雅致的小院子，不是兵营，更不是战场上，所以安静。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深深嗅着风里浓烈的山林气息，心里的安定更胜于置身都城之中的时候。

说起来，他虽然是个庶子，可是却曾经最得父亲的疼爱，十三岁之前都在父亲的钟爱之下，并没有受过太多的委屈。十三岁以前，他的生活跟上昱城中教养的公子哥们并没有多大的分别，长在锦绣从中，连出城的机会都是有限的。按理来说，这次回到上昱，他应该有归家之感，毕竟父亲是齐国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昱城里。如果人都是有根的，那么他的根也该在上昱城。可是……

可是不管国主怀疑他也罢，信任他也好，澹台锦都觉得自己慎重不起来，他的心思像是全不在这里。本来如此。如果不是对父亲的真正死因有怀疑，他或许根本不会回到齐国。现在他站在这里，嗅着山林中原始躁动的气息，才觉得安心，他想起跟齐莫逢带着一伙野兵纵马驰骋的那些日子，虽然不知道明天如何，可是举起刀的时候却觉得莫名安心……是不是因此才会人人都觉得他凶残嗜血？要在杀戮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心？

也许查明父亲死因这件事不过就是个借口，其实仅仅是因为倒下的伙伴太多了，所以他心生退意，他疲倦了，误以为会在旧日出发的地方找到归处，所以就回来了？结果，却失去了齐莫逢。如果齐莫逢还在，也许他们早就已经又一次离开齐国了。他不知道自己一天到晚不作为到底是在等待什么，也或许齐莫逢不在了，他才看出来自己其实还像个小鬼，离开齐莫逢其实就什么都做不了。这么一想就觉得羞耻了，幸好齐攸不在这里，不然他该用什么脸色面对那个小混蛋。

澹台锦回过神儿来，才想到齐攸也在的话，这里就太静了。静雪从外头看见他打开窗子，连忙从院子里绕进来。

“姑娘呢？”

还没等静雪说话，澹台锦就先问了一句，把静雪问的愣了一下，缓过神儿来说道，“哦，喔，小小姐才刚出去了，说是去瑄少主那里看看。”

“瑄少主？”澹台锦问道。“不是璃少主吗？”

“是瑄少主。”静雪不知道昨晚穆瑄曾把齐攸推下断崖那码子事，所以也没想到有什么，笑着答道，“早上小小姐过来看大公子还在睡，便自己吃了早饭，自己玩了一会，才刚走的时候是说去看瑄少主的。靳昶跟那些侍卫们都跟着的，想来也不会让小小姐乱跑。”

澹台锦刚想说什么，静雪连忙堵住他的话，“大公子，国主方才派人来宣旨了。”

“什么？”澹台锦吃了一惊，“怎么没有叫醒我？”

“传旨的公公说将军还在休息，不敢打扰，留了国君的赏赐之后就走了。”静雪答道，“说是昨天将军救下瑄少主有功呢。”

澹台锦一时没说话，国主可真是厚待他，这种恩遇，倒也祸福难料。今日宫里来传旨，自己却高卧在一旁，这在好的时候，是会说成是君主礼贤下士，到了不好的时候，只怕御史们就要拿这件事来弹劾他了。君主这么做也未尝不是给将来诛杀大臣伏下个脉来，齐王也算是翻云覆雨的好角色。不过今日这荣宠，倒是齐攸给他带来的，恐怕就是齐攸狩猎胜过穆瑄的结果。瑄少主连他养的女娃都胜不过，躺在床上起不来，国主也就灰了让他带兵的心思。

静雪哪知道澹台锦的这些心事，又接着说道，“宫里送过来好多东西，都在廊下堆着呢。小小姐刚才一件件都看过了，好像看高兴了似的，说了一句‘礼尚往来，我也该去替将军探望瑄少主’，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澹台锦只觉得头有点疼，“恐怕我得去向国主谢恩了。”

狩苑里头，靳昶一路都在跟齐攸商量，“齐攸，昨天晚上你为啥会掉到瑄少主还深的地方？告诉我呗？”

齐攸摇摇头，澹台锦没跟她说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不过她天生嘴严，越是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越是觉得懒得说。

靳昶好奇得抓肝挠肺，齐攸就是不说，他只好算了，“可不管怎么说，瑄少主有心加害你在先，他掉悬崖下面去也是他自找的。我看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做什么还要来看望他？他死不死跟咱们什么关系呢？”

齐攸还是摇头，也不说什么话，一脚迈进大门，院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一下子脸都绿了。

难得连靳昶都瞧出气氛不对，疑惑地扫了一眼那两个侍卫，又看了一眼齐攸，发觉齐攸歪了歪嘴，笑得有些古怪。

齐攸没跟那两个侍卫说话，脚步轻快地进了院门，两个侍卫甚至都没顾得上进去通报。齐攸直接走进了内室，屋子关得密不透风，拔步床的最里面就半倚半躺着齐国公子穆瑄，不过就是摔伤了腿罢了，摔出来的血还不及澹台锦流得多，可是却像大病一场似的，仄仄地依靠在那里。

穆瑄屋里立着伺候的丫鬟凑巧认得齐攸，齐攸走进来的时候她刚好转头，一见之下，她惊得手里端着的药碗都摔在地上。穆瑄被惊动了，抬起头来看了齐攸一眼，登时面色惨白，“你……你……”穆瑄似乎想要坐直身子，结果却瘫倒在床上，“你……不是我杀你的，是你自己滑下去的，不要来找我，不……我给你多烧纸……”

齐攸忍不住笑出了声，上前三步，伸出纤细的小手指故意去碰穆瑄的脸，玩了半天窖藏冰块的手指冰得不像活人。

穆瑄猛地爆发出一阵鬼嚎，喊得什么都没人听清。

澹台锦刚进穆瑄的院子就听见了这声惨叫，他心中一沉，怕是齐攸惹出了事端，也顾不得腿疼，三步两步走过院子，院子里的侍卫正在往屋里冲，一时刀枪剑戟都亮了出来，眼见大将军进来，又都尴尬停住。瑄少主半夜回来就喃喃着说澹台将军的妹子死了，还特意派人去告诉国主，国主早上还赏赐了大将军不少东西，左不过就是想要平息大将军的怒火，安抚一下吧？他们这些人的心都明镜儿似的，大将军的妹子必定是被瑄少主害死了，只是没想到瑄少主回来之后就吓得病仄仄的，更没想到日头还当空呢，厉鬼就登门了。

不过澹台锦一进门，就立时有本主登场，小鬼被镇住的效果。齐攸几乎是立刻就跑回了那个高大的将军身边，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都变得乖巧可爱了，伸出手来挽着那个一身戾气的将军，“你来找我么？你的腿不痛么？”

澹台锦似怒非怒，伸出大手一揽齐攸的肩头，把她推得靠在自己的身上，“我刚见过王爷回来。你怎么在这里？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我看瑄少主病了很可怜，就伸手摸了摸他。”齐攸笑着冲瘫在床上的穆瑄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下就大叫起来，好像病得更重了，真是怪啊。”

澹台锦淡淡地扫了穆瑄一眼，“臣澹台锦见过少主。”说着身子也僵硬地微微弯曲了一下，似乎是行礼，穆瑄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晕厥过去了。“你们这些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太医。”

有侍女醒过神儿来，连忙跑去外头传话。

齐攸还想装乖，“将军，你看瑄少主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在山林中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啊？”

澹台锦看了她一眼，“可能是吧。”

齐攸立刻抿起嘴来，就要笑出来了，“那咱们回吧，咱们是外人，他或许也不方便见咱们，没得冲了他。”

澹台锦已经一把拎起齐攸的小胳膊，抓着她出了门。()}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