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锦仰在椅子上，只觉得有点气血上涌，没受了热也中暑了似的。这个年轻的将军一瞬间仿佛露出了疲态似的，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真是好。走狗调鹰，捧戏子打架斗殴。你看看你如今多出息，亏得你还是个姑娘家，我竟没话说你，这行径正经是个纨绔子弟。可惜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竟还不如你现眼，我真是白活了这么大。”

齐攸低头不语，澹台锦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七窍生烟，“你成日家见的也都是大齐国最尊贵的女子们，怎的德、言、容、工四个字你竟一字不占，半点不学”

齐攸抱着小狼崽，恼火地抬起小脑袋，“什么叫德、言、容、工半点不学？我天生长的不是顶好看的那一种女子，难道学一学她们我就能变好看？”

澹台锦被气的一拍桌子，“满口柴胡你入学的师傅跟少主们是一样的，都是一个老师教的，前日我见着璃少主，人家都能出口成章了，你跟他年岁相近，可怎么差这么多？就算你只学了半年，可也断不该这么不成器。‘容’是单说容貌么？那一字还含着端庄持重、守礼知礼的意思。你看看你这个德行，裙子上都是狗毛，整日家浪荡街头，胡闹生事也罢了，如今还跟些戏子无赖这些下九流的东西混在一起，还学会了以私乱公。”

眼见着将军越说越气，都万霖也有点吃不住劲了，这么下去等将军训够了，小小姐必定是要吃大亏的，他跟着将军这么多年，几时见过将军骂过人这么多话的？因此上前一步，“将军请息怒，小小姐毕竟年幼，说是贪玩些是有的可说是品性不好，那是绝没有的事，这一点卑职是敢打包票的。”都万霖毕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人情还是懂的的，接着说道，“小小姐只不过脾气急躁了些，年纪小做事难免任情任性，说句逾越的话，毕竟是没有亲爹娘照管着的孩子，随性些是难免的。将军不该因此过于苛责孩子。”

果然，说起齐攸没有亲爹娘，澹台锦的怒火便陡然熄灭了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游移到了窗外，几杆翠竹掩了小半个窗户，窗边还悬着齐莫逢的弓。

齐攸偷偷抬起头来，看着澹台锦，这个年轻男人对于自己是有一些愧疚的。天长日久的，她早就看了出来。只要说起自己的父母，他总有些黯然伤神，那还年轻俊美的面庞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她渐渐地也知道是种失去知己的寂寞。齐攸听苏子卿讲故事的时候，也想过伯牙绝弦的孤寂。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齐攸才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他，自己不管怎么做，都离爹爹远的很，做不得澹台锦的朋友，更不能陪他高山流水。所以，她也格外怕看澹台锦的失望。可是澹台锦都还只是失望，齐攸自己却比谁都格外清楚自己，所以早就绝望。

“我就是个麻雀蛋。”

澹台锦听见齐攸低低地说。他转回头来看着齐攸，等着她底下再出什么幺蛾子，那孩子就低着头，慢慢地接着说道，“所以就算你把我放在梧桐树上，也孵不出个凤凰来。”

澹台锦差一点又被齐攸给干倒，可是却也再说不出什么了，长叹一声，转向了都万霖，温言说道，“你也看见了，我家这丫头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蛋，还有出息的日子了吗？可你呢，跟了我几年了，做事一向是持重稳妥的，我以为有你跟着这丫头，管束谈不上，可至少也不至于跟她同流合污。”

“将军，”都万霖赶紧说道，“卑职有辱使命，难以继任。不行将军您就把我远远地打发到北边去守边关吧，卑职敢说绝不给将军丢人，定然给将军一个铁打的关口。”

齐攸扭头看了看这个叛徒，嘟起了嘴。

都万霖又接着说道，“卑职斗胆进一言，小小姐的脾气手段您又不是不知道。将军将兵之能天下闻名，却不能在小小姐这里令行禁止，卑职又算哪根葱，哪里能是小小姐的对手。”

澹台锦两条长腿交叠起来，一只胳膊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跟齐攸平视着，似乎是在调侃着她，“好啊，你看看吧，如今你可是块烫手山芋了。我的人宁可去边关啃雪，都不敢招惹你这个阎王了。”

齐攸小脸通红，咬着牙不吭声。

“既然都调鹰了，总不能调完了用来在澹台府里抓耗子吧？”澹台锦慢条斯理地说，一双看着齐攸的眸子却深邃黑亮，“说吧，出城打猎，可曾有所斩获？”

齐攸恼火地小牙咬着下唇，死不吭声。澹台锦这么逗着她的时候，她都又恼又无奈。

都万霖在一旁替她答道，“一共五只兔子，两只锦鸡，一只鹿。”

澹台锦点点头，“你干这个事还挺有出息。”

齐攸鼓起勇气，翻了澹台锦一个白眼，把澹台锦气得笑了，“怎么，不服气？”

“骂我就骂我，打我就打我，不许这么绕弯说我。”齐攸气鼓鼓地说。

“你还有理了。”澹台锦沉下脸来，“你看你能耐的，什么人都管不了你了，我还只得亲自看管你。也好，从明日起，除去进宫和睡觉之外，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我亲自看着你。”

“真的？”齐攸怔了一下，好事来的太快，她差点笑出声来。

澹台锦看着齐攸，“先给我每日临三十张钟王小楷；从前师傅讲过的功课都统统拿出来，给我抄二十遍，再背熟，每日睡前我考你一篇，若背错了一次明日抄三十遍；再有，我每日拟一题来，你给我做成文章……”

齐攸的脸都绿了，“你杀了我倒痛快。”

“少废话。都万霖你即刻就去，把东屋里的桌子挪到我从这里一眼便可望见的地方。”澹台锦恼火地说，“齐攸你现在就给我临帖去，一天大似一天了，还写那一笔猫挠痕迹似的字，成什么样子？”

齐攸赌气往东屋走，一边走一边依旧不服气，“猫挠的也不耽误看，什么打紧？”

澹台锦无话可说，也懒得再搭理齐攸，兀自坐着生气，看着都万霖招呼侍从进去挪桌子摆椅子，又忙忙的找齐笔墨纸砚，都万霖亲自给齐攸磨墨。齐攸黑着脸把小狼崽塞到桌子底下，自己在澹台锦的眼皮子底下坐好，拿起笔来笔走龙蛇地临摹钟王小楷。

澹台锦看她笔的走势就气得头疼，只懒得去说她。碰巧薛乙微进来回话，在外头已经看见了自己那伙兄弟，料定齐攸必然在屋里，这会子一眼瞧见里屋憋屈着脸写字的齐攸，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薛乙微素来是个放浪形骸没脸没皮从不知收敛的家伙，即便在澹台锦的面前也不比别人那般恭肃。

澹台锦也没心情责备薛乙微，只冷着脸听薛乙微奏报军务。里头都万霖皱着眉头，偷偷跟齐攸说，“小小姐只管这样应付，三十张小楷出来的也快。可是澹台将军是什么脾气秉性，小小姐还摸不透？将军明明看见你这会笔走龙蛇的，为什么不说你？”

齐攸停了笔，苦下一张脸来，“他的脾气秉性自然是老奸巨猾。他现在不说，一定是等着我三十张都写完了，好罚我六十张。”

澹台锦正看着薛乙微刚呈上来的布防图，提起一支笔刚圈点了一处，齐攸的话一字不落听在耳里，他差点捏断了那支湖笔。又听见都万霖说，“那小小姐还这么写？不是找雷轰么？”

薛乙微憋着笑侧头去看齐攸，不情不愿地扯起刚写的纸揉成一团，又用力沾了沾墨。她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又动弹起来，不一会儿一只雪白的小狼崽从门口探出头来，朝着澹台锦“啊呜啊呜”地叫了起来。这行营里还没这么乱过。

澹台锦实在憋气，“啪”地把笔摔在那张布防图上，“这都什么东西？黄万年这张布防图简直蠢不可及，这里如此薄弱简直等于是门户大开，另外士兵换岗的时辰为何不写明？别说他原先在南大营是怎么做的，在我这里，就要按我的规矩来。你叫他拿去重做。”眼睛却看着齐攸颠颠地跑到门口，把那只小狼崽子抱了回去，嘴里还“嘘嘘”地跟那小畜生说话。

薛乙微忙答着，“是。”一面把那被墨浸了的布防图收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将军，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王、黄二位将军还在外头等着，将军是不是叫进来见见？两位将军身份贵重，其实……不宜与其他重将等同视之。”

齐攸在里屋竖起了耳朵听着，早忘了被留了这么多功课的烦心事，又寻思开了。猛虎骑里的人除了澹台锦出身侯府以外，其他人的出身都平常，这两位新来的，却一来就是这么高的职位，又说是身份贵重……齐攸想了起来，澹台锦是没有拜将的权力的，将官在任免全再国主，不然薛乙微和陆重远恐怕早就是副将了，那这两位的来意岂不是不言而喻。看来猛虎骑要壮大，便难以维持着针插不如水泼不进的情势，齐攸有点在意，转过头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兵士，这些人里难保不会被人分化，国主……是真要自毁城墙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