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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五九四章 断头饭
更新时间:2021-04-10  作者: 三戒大师   本书关键词: 两宋元明 | 历史 | 沈默 | 仕途 | 幸福 | 快乐 | 官居一品 | 三戒大师 | 三戒大师 | 官居一品 
正文如下:
第五九三章大耳贼

西苑无逸殿。内阁次辅值房中。

徐阶对沈默坦言,想要救沈炼很难很难。

沈默心说:‘这阵子又有什么事情容易过?’轻声道:“如果我直接找皇上呢?会不会有希望?”以往的经验看,嘉靖还是挺吃他那套的。

徐阶摇摇头,小声道:“皇上如今……怎么说呢,有些喜怒无常,你要是贸然面圣,后果很难预料……”

“时间不等人。”沈默低声道:“学生只能铤而走险。”

徐阶看着沈默坚毅的面庞,知道他主意已定,便低头沉思了好长时间,等抬起头时,竟然面露狰狞道:“如果真要干,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说这话时,沈默竟感到杀气四溢!

沈默一愣神,没想到温吞水似的徐老师,竟也有如此野兽的一面,不由低声道:“怎么干?”

“兴起一场滔天的大案,将杨顺、路楷,甚至许纶等人,全都拉下马来!”徐阶一挥手道:“扫清这些祸害,重固我大明北疆!”

沈默有些错愕,但他终究是有慧根的。转眼便明白了徐阶的意思,轻声道:“老师的意思是,非得把事情夸大到一定程度,才能引起陛下的重视?”

“不,你错了。”徐阶摇头道:“根本不需要夸大!自从拿到你给的材料,我便着手调查此事,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坏……由于朝廷这些年的重点在东南,对北疆便有所松懈,那里的局势已经极端败坏,从军到政,从政到民,都有很大程度的恶化,如果再不引起警觉,不消十年时间,我大明经营百年的九边防线,将土崩瓦解,到那时,京师再无依凭,除了迁都没有别的路可走。”说着笑笑道:“你当过苏松的父母官,当知道我松江民风有个特点,是‘畏首事’,怕当这个出头椽子……”

沈默笑笑道:“其实也不尽然。”

“不,老夫承认,我确实不喜欢当这个出头椽子。”徐阶摇摇头,沉声道:“但这次,我责无旁贷!”

沈默感受到徐阶矮小身躯中,蕴藏着的可怕力量。不禁肃然起敬道:“学生听从老师的安排。”

“那些材料还在不在?”徐阶点点头道。

“还在,原本都在我这。”沈默道:“随身带着呢。”

“很好,”徐阶道:“你这就去玉熙宫求见皇上,将那些材料呈上去。按照我方才说的思路,控诉杨顺等人的罪责,强调他们是畏罪才要杀害沈炼的。”沈默点点头,表示明白,又听徐阶道:“切记,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杨顺、路楷、许纶,能把这些人铲除,边镇便可肃清。但绝对不许牵扯到严阁老和小阁老,不然又会掉进党争的泥潭,最后不了了之。”

默郑重点头,问道:“然后怎么安排?”

“你只管告状鸣冤,”徐阶道:“后面的事情都归我。”说着不无担忧道:“你准备怎么做,万一忤逆了皇上,或者让皇上以为咋俩是串通的,就大大的不好了。”

“老师请放心,学生自有主张!”一个个英雄形象在沈默眼前闪现——孙悟空大闹灵宵殿,猪八戒夜闯女儿国,李向阳进城炸军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顿生莫大的勇气,便毅然出了无逸殿,往玉熙宫去了。

玉熙宫,谨身精舍。

在房间的四周八方,各摆放着一个仙鹤造型的紫铜灯座,那细而长的鹤嘴是烛托,都插着一根儿臂粗的白蜡烛,烛光闪闪烁烁,轻烟飘飘袅袅,烛火时而爆出一声脆响,显得十分神秘。

在蜡烛中间,是一架铺有明黄蒲团的圆形坐几,上面盘腿坐着个身穿棉布暗花九龙袍,头发花白的消瘦老者,便是大明至尊、忠孝帝君,嘉靖皇帝陛下,但见他眼窝深陷,嘴角也有深刻的皱纹,已经有老态龙钟的趋势。

虽然被李时珍从鬼门关拉回来,但身体里经年累月的丹毒,还是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健康,然而嘉靖帝却偏执的拒绝了医生的建议,继续狂热于他的斋醮大业,也许他认为,只要神功大成,就能包治百病、长命百岁吧。

当然,李时珍的话也不是完全无用,至少皇帝已经不再乱用丹药,而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打坐与修炼中。

往日打坐入定,嘉靖便会进入一种玄妙的境地,仿佛有天降甘露,将尘世间的一切喧嚣污浊洗涤干净,心中只剩一片空寂,无比清明,令他如痴如醉,锲而不舍。

但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再也没法入定,心中充斥着嘈杂之声,眼前弥漫着乌烟瘴气,人影憧憧,一会儿是曹端妃、杨金英;一会儿是夏言、曾铣;一会儿是杨升庵,一会儿又是陆文明……这些伤害过他、或被他伤害过,最终都成枯骨的男男女女,仿佛从坟茔中复生,整日环绕在他身边,只要一闭上眼,就冒出来缠着他、对他哭、对他笑,一时一刻也不放过他!

他越想安静下来,摒弃幻象,却发心烦意乱,终于忍受不住。猛然昂头发出一声狂吼道:“啊……”

那吼声仿佛颤得精舍都微微晃动,霎时传遍了整个宫殿,令宫人们噤若寒蝉,个个佝肩缩背,唯恐引祸上身。

也吓得候在外面的黄锦不知所措。最近一段时间,皇上可太不好伺候了,他小心翼翼、竭力奉承,还没少挨训,板子都吃了几回,竟想念起还在蹲禁闭的陈洪来,心说要是这家伙在。好歹能分担一半啊。

想归想,手脚不敢慢,还是颠颠的进去,打开那个紫铜香炉,从中拿出一个温着的紫砂壶,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一脸憨态可掬道:“主子请用茶。”嘉靖急火攻心,口干舌燥,自然要喝茶的,上次黄锦便是因为慢了一步,被皇帝骂了一顿,又因为茶太烫,被打了屁股,这次可记得清楚了。

嘉靖斜倚在蒲团上,接过那古铁似的紫砂壶,重重吸一口,又呼出一口浊气,面色这才好看些,看也不看黄锦道:“谁在外面?”

“哎呦,主子您真神了。”黄锦伸出大拇哥道:“隔这么老远都能听见!”

“哼,到底是谁?”嘉靖恨恨道:“哭哭啼啼的,吵得朕心神不宁。”

“是……”黄锦畏惧的看皇帝一眼,小声道:“是沈大人。”他暗暗祈祷,沈默不要像自己一样挨板子。

“那个混小子……”好在沈默还有几分薄面,嘉靖没有发作,只是哼一声道:“来干什么?”

“这个……”黄锦小心道:“奴婢也不知道,反正哭着鼻子就来了,说要求见皇上呢。”

“还哭鼻子?”嘉靖就喜欢黄锦这股子憨憨的俏皮劲儿,闻言面色稍稍缓和道:“叫他进来吧。”

黄锦出去一会儿,便带着沈默进来,大礼参拜之后,嘉靖让他抬起头来一看,呵,两眼哭得跟俩桃子似的,这可真是稀罕,不由心情大好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让谁欺负了吗?”。

沈默闻言咧咧嘴,还没说出话来。眼泪就又下来了,赶紧低下头,使劲吸气也止不住。

见他竟哭成了个泪人,嘉靖奇怪道:“什么事儿这么伤心?”

沈默只是泪雨滂沱,也不答话,嘉靖最近本就火大,一下子暴发道:“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沈默倒也听话,硬生生止住泪,将鼻涕倒吸回去,两眼跟兔子似的望着嘉靖帝,抽泣道:“皇上,皇上,我师父要被人害死了……”

“什么?”嘉靖也惊了,道:“徐阶出什么事儿了?”

“不是徐阁老,是微臣的授业恩师。”沈默道:“沈炼沈青霞。”

“沈炼?”嘉靖皱眉回想道:“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下一刻恍然道:“就是那个上书辱骂严阁老的家伙吧?少字他怎么了?”

沈默哭诉道:“我师父谪居保安州,去岁俺答入寇应州,连克我四十余堡,然宣大总督杨顺畏敌怯战,对虏寇不敢发一矢。待俺答退后,他唯恐失机被查,竟纵吏士杀兵及百姓,取其首级谎报战功!那巡按路楷也被他收买了,帮着他一道瞒着朝廷。”

嘉靖的脸色阴沉下来,紧抿着嘴唇听沈默接着道:“我老师虽然已是白身,但不忘忠义,眼见杨路二贼如此丧心病狂,蒙蔽圣听,不由五内俱焚,直奔总督府面叱杨贼,并作文祭奠死者!又收集上千人的证词,送到京城状告此二獠!杨路二贼自然恨之入骨,竟诬告我师与白莲教谋乱,将其下了总督府大狱,并捏造口供呈刑部批决,要除我师而后快……”说着又伏地哭泣起来。

“再哭就滚出去!”嘉靖不耐烦的低吼一声,好在却没望别处想,沉声道:“你这一说,朕倒想起来了,上午时勾决了几个白莲教徒,是有那么个叫沈炼的。”

沈默失声道:“皇上,可不能冤杀好人啊……”

“放肆!”嘉靖哼一声道:“朕怎可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微臣不是一面之词。”沈默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状纸,递给黄锦道:“这是宣大数千百姓的联名状,请皇上御览。”

黄锦便将那摞状纸送到嘉靖面前,嘉靖拎起一张来,看上面写的内容,与沈默所说的大差不差,只是更加详尽而已,又随手翻了几页,便看到后面的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指印,令他触目心惊。

沉吟片刻,皇帝轻声问道:“谁在内阁值守?”事情涉及到宣大总督,另一面又是这沉甸甸的联名状,他不可能轻易表态,必须找大学士咨询一下。

事实上,这也是朱元璋当年设立大学士的初衷所在。

徐阶对嘉靖的了解,绝对超过沈默,准确的预见到了这次召见。所以当太监来请,他不慌不忙的整好衣冠,跟着就去了玉熙宫。

叩拜完毕,嘉靖命平身,徐阶便站起来,看到了对面低着头的沈默。

嘉靖的目光在徐阶与沈默之间巡梭,看得沈默心中忐忑,脊背直冒冷汗,但徐阶却十分坦然,安之若素。

良久,嘉靖方冷冷地问道:“阁老可知朕唤你何事?”

“回皇上。”徐阶躬身答道:“微臣斗胆妄测,是国子监祭酒沈默,来您这告状了。皇上忧心边关,垂怜子民,故召微臣垂询。”马屁来去无踪,却又随时随地,真高手也!

“知道怎么不拦着他?”嘉靖的目光笼罩徐阶,似是要透视他内心深处道:“莫非他来哭诉,也是你的主意?”

“他也来您这哭了?”徐阶错愕道:“真是狗胆包天!”说着赶紧跪下请罪道:“他确实找过微臣,但微臣让他先回去,说定会禀明皇上,查清此事,给他个交代的……原本打算明日奏事时,向皇上说明呢,他竟然直接来了!”气得摇头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见徐阶跪了,沈默赶紧跟着跪泣道:“阁老恕罪,学生等不到明天,须知我那可怜的老师,已经落入杨顺的魔掌三天了,多耽搁一刻,都可能就是诀别……”说着给嘉靖磕头道:“皇上,这事儿跟徐阁老没关系,确实是罪臣擅作主张,请皇上责罚!”这就是他一直哭泣的原因,没有之前的情绪铺垫,现在突然走悲情路线,就会让皇帝感觉是在演戏……哪像现在,哭啊哭的,就把皇帝给哭习惯了,就很顺滑的把徐阁老撇清出来,不然怎么帮自己说话。

做事如下棋,高手都是多想几步的。

“哭哭哭,就知道哭!”嘉靖简直要被沈默烦死了,恼火道:“再哭一声,就赏二十廷杖!”

沈默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出声。

沈默的哭肉计奏效了,嘉靖果然不再怀疑徐阶,缓缓问道:“徐卿家,你看过那状纸了吗?”。

“微臣看过。”徐阶微微点头道。

“看了感官如何?”嘉靖问道。

“兹事体大,不目见耳闻,不能臆断有无。”徐阶沉声道:“其实此事微臣早有耳闻,也已经调阅相关文档在查此事,现在沈祭酒提出来,微臣正准备连夜写奏章,将初步结果禀明皇上呢。”意思是,这就是我为什么明天才报告。

嘉靖看一眼沈默道:“多学着点,什么叫老成持重……你那个沈老师教不了你。”

沈默知道皇帝入彀,心中一喜,但面上还是唯唯诺诺,抽泣不止。

“你查的怎么样?”嘉靖又问徐阶道。

“很不乐观……”徐阶轻叹一声道:“这些年,朝廷的战略向东南倾斜,难免放松了对九边的要求和支持。起先有杨博镇着,尚且可以维持局面。但两年前杨博丁忧,杨顺上任,局面开始恶化,边将愈发堕落,鞑虏愈发嚣张,边疆惨遭践踏,百姓复陷苦海……仅去年一年,倭寇入寇的次数,便是前面五年的总和,到了今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九边从东到西,处处都见蒙古人劫掠的铁蹄,其侵略之势竟呈燎原之势!微臣浏览一遍东南的奏章,只见到一道道告急文书如雪片一般,但奇怪的是,具体战报竟如凤毛麟角,难以寻觅,仅有偶尔几张报捷的文书,却远不及告急的十中之一。”

“这是为何?”嘉靖不解道。

“兵部的解释是,没有发生交战。”徐阶道:“前线过度紧张所致。”

“胡说八道。”嘉靖不信道:“难道鞑虏在跟我们藏猫玩吗?”。

“皇上圣明!”徐阶奉承一句道:“微臣也不信,便用了别的法子,间接调查此事!”

“什么法子?”嘉靖好奇问道。

“微臣秘密查阅了近两年,九边文官的任职更迭情况。”徐阶道:“又查阅了兵部的官兵世袭备案,通过这两方面的数字,便能得出边军乃至文官武将的阵亡情况,再对应那些个告急文书,又能得出每次鞑虏来袭,我方的真实损失了。”

“阁老有心了。”嘉靖赞许的点点头,轻声问道:“结果如何。”

“触目惊心!”徐阶吐出四个字道。

今天倒没看球,结果比看球还忙,晕……

听到皇帝问询,徐阶心中一喜,他要显示自己强过严嵩,就得靠着这种机会露脸。

徐阶当年可是神童,本就记忆力凡,清清嗓子。便给皇帝一口气背诵道:

“仅去年一年为月戊申,虏自偏头关入。掠寺坞等堡。杀指挥以下军官十余人,兵丁近千人。”

“四月己丑,俺答亲率数万骑入应州,攻毁四十余堡,我方折损一知府、两知县、两指挥,三千户,十四百户,卫所兵丁四千人。”

“七月戊子。虏数千骑由朔州移营而南。攻山西大掠,我阵亡两知县,三百户,卫所兵丁一千人。”

“十一月辛己,虏数百骑犯山西神池等处,大掠数日,我阵亡一百户,兵丁七百人,”

烛光幽幽跳动。嘉靖的脸色愈难看,终于忍无可忍,暴躁的打断徐阶道:“够了!够了!上百轻虏竟能长驱直入三百里!那些吃联俸禄的文臣武将,就是这样替联抵御勒虏的吗?开国百七十年,闻所未闻!”

精舍中所有人赶紧俯身请罪。

“是谁在替他们打掩护?”嘉靖阴着脸问道:“为何没有战报。还得靠这种方法去查,许纶那老朽想干什么?”因为东南战事归胡宗宪全权负责,所以兵部尚书的主要职责。就是对宣大蓟辽一线的经营。现在出了这种事。当然要向兵部尚书问责。

徐阶轻声道:“皇上息怒,许老大人年事已高,精力有限,难免被下面人糊弄了。”也不知他这是给许纶说好话,还是在挑唆。

“尸位素餐要他何益?”嘉靖皱眉道:“你要他写个奏本,给联个解释。”

“是。”徐阶轻声道。

“还有宣大那边也要查。”嘉靖继续道:“到底是虚报损失。还是真的损兵折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必须要查清楚!”

“是。”徐阶应声道:“请问皇上,派哪方面的人去查?”

“事涉宣大总督。不能偏听偏信。”嘉靖轻轻按压着眉心道:“让刑部、都察院、兵部都派员,还有锦衣卫的人,各路神仙都去瞧瞧。回来各上各的本,倒要看看联养的这些白眼狼。是怎么个睁着眼说瞎话的。”

“是”徐阶又应一声。

“下去办吧。”嘉靖一挥袖道。

旁听了许久的沈默终于忍不住道:“皇上,那我师傅呢,他是被恶势力打击报复的

“嗯”嘉靖顿一顿,向黄锦问道:“勾决的名单还在吗?”

“马公公上午就带回司礼监了。”黄锦答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嘉靖没搭理他,而是望向沈默道:“你不是金都御史吗?联看都察院的人选就是你了。联给你手诏一道,先暂缓行刑吧”

沈默忙谢恩不迭。

“但丑话说在前头。”嘉靖声音变得严厉道:“如果查来查去,是你师父诬告或者他真的加入了邪教,你就跟他一同领罪吧!”

“是!”沈默郑重一礼。俯身道:“臣愿意!”

得了皇帝的手诏,沈默便匆匆离了玉熙宫。径直往司礼监跑去,正好碰见马全往外出,笑着向他问安道:“哎呦沈大人,啥事儿急成这样?”

沈默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老马,马公公,勾决的名单在哪里?”

“早就让刑部拿去了。”马全还搞不清状况道:“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何部堂亲自来要唉。对了出啥事儿了?”

沈默哪有工夫搭理他,呲牙笑笑道:“等着问黄公公吧”说着一拱手道:“告辞了。”便一溜烟跑掉了。

“这么急干什么?”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马全不解的摇摇头。

沈默知道沈炼现在是小山羊进了老虎洞,唐三藏误入小雷音。随时都有被害的可能,哪敢有片刻怠慢,不停歇的出了宫,上气不接下气的坐上轿子道:“去刑部!”

刑部衙门在西单牌楼白庙胡同南,从西苑出来拐个弯便到,沈默还没歇过来。轿子就停了。

咬咬牙,沈默从轿子上跳下来,大声对守门兵丁道:“有皇上手谕,快带我去见你们部堂!”

守门士卒并不认得他,但见沈默一身绯红,知道是不可能诳人的大官,便急忙忙带着他直入衙门。到了尚书签押房外,才进去通禀。何宾也被唬了一跳。赶紧扶着歪斜的官帽跑出来,一看是沈默,不由变了脸色,狠狠瞪那兵丁一眼,道:“妈了逼的,也不问清楚是谁。”

他粗鄙的言辞让沈默不禁皱眉,沉声道:“何大人,上谕面前口出不逊,似乎不妥吧。”

“你是御史吗?”有道是近墨者黑,在严世蕃的熏陶下,何宾已经出口成脏而不觉羞耻了,反而振振有词道:“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是御史,不过没工夫耸你的臭嘴!”沈默从袖中掏出嘉靖的手:“左合都御史沈

何宾这才磨磨蹭蹭的跪下道:”臣何宾恭请圣安!”

沈默也不打开,沉声问道:“皇上问,今日勾决人犯的名单何在?”

“尚在微臣桌上摆着呢。”何宾答道。

“其中宣府上报之人犯沈炼,因尚有疑点,暂缓处决!”沈默将手诏在何宾眼前一晃。便收起来道:“何大人,请照办吧。”

“回皇上话”何宾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道:“覆本已经送出去了”川

沈默闻言黑着脸。低喝一声道:“还不快追回来!”

“追不回来了。”何宾慢慢爬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悠悠道:“用兵部加急送出去的。现在已经到昌平了吧。”

“你混账!”沈默一听。血往头上涌,一把揪住何宾的领口道:“什么居心!”

“你干什么?”何宾色厉内苕道:“还想打人吗?”

沈默的拳叉都攥紧了,但头脑还有三分清明,知道此时不能节外生枝,指一指何宾的脸道:“早晚打你个满脸开花!”说着一松手,转身急急走了。

何宾整一整凌乱的衣襟看左右怪异的眼神,知道自己今天丢脸了。不由老脸通红道:“看什么看,一群饭桶!”

沈默出了刑部衙门,紧跟在身后的三尺问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看这架势,他们要快刀斩乱麻。”沈默停住脚步,吐出一口闷气道:“咱们去宣府,明日午时前必须赶到!”

“啊”北京到宣府相距三百里,如果一路快马加鞭,再换几次马,一天时间就能赶到,可现在是申时初刻,冬日夜长,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天黑。然后卯时过了才能天亮。换言之,能在白天赶路的时间,只有头尾不到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要在黑夜里行进,能走多快先不说。还很容易马失前蹄,摔下来就得折了骨头,弄不好小命都有危险。

三尺觉着得劝劝大人:“太危险了吧”

“我自毛去。”沈默起火来,翻身上了他的马道。

三尺苦笑着拉住马缰道:“服了服了,咱们去咱们去。”说着回头对那些个轿夫道:“回去通知弟兄们,咱们卓成门前集合,还有一个。时辰就关门了。麻利点。”

微心吧”轿夫们笑着应一声,便抬着空轿子飞快的走了。

“嘿嘿,可撒撒欢了。”三尺笑骂一声,抬头望向沈默道:“大人,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得先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沈默的情绪渐渐平复,闷声问道。

“朱十三家”三尺小声道:“还是他那个腰牌好使。”

沈默一下想起几年前,他们直奔华阴寻找李时珍那次,正是用的朱十三的锦衣卫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全都是最好的马匹轮换,轻声道:“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您得想大事儿。”三尺牵着马往朱十三家走去:“这些小事儿。就让小得操心吧。”

沈默闻言沉默片刻,轻声道:“刚才是我不对”

三尺闻言呵呵笑道:“大人是急得,我们知道。”

“真是抱歉。”沈默叹口气道:“又让你们跟我去冒险

“俺们正求之不得呢!”三尺笑道:“没看他们撒欢似的?这半年憋得都生锈了。正好借着机会放放风。”说着挠头道:“大人,您今儿是怎么了?咋这么见外呢?”

呵呵,没什么”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有你们这帮兄弟,真好”””

说回宣府,总督府大牢内。最深处的囚室中。

大牢内暗无天日,囚室中没有灯。在室外回廊中。悬挂着一盏牛油灯。微弱的光线穿过囚室的栅栏,被割得支离破碎,映照着地上同样破碎的褥子和稻草。

这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连老鼠都不愿光顾,但在里面的沈炼父子俩毫无所觉,正在面对面的说着话。

“你不该来的”沈炼望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伤感道:“为父自个与杨、路二贼作对,却不想让你也跟着进来。

“爹爹能进来,孩儿为什么不能进?”沈衰倔强道。

“为父一日为官,便终身是臣。”沈炼摇头道:“但你不是朝廷的官员,没必要跟着遭这份儿罪!”

“但我是爹的儿子!”沈寥情绪激动道:“我若是畏罪而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骂我做不孝子,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沈炼面上的欣慰一闪即逝,冷着脸道:“糊涂!这大牢进来容易出去难!不死也得扒层皮!”

沈衰撇撇嘴道:“您都说了,反正出不去了,就别再埋怨孩儿了。”

“唉”沈炼无奈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他觉着身为父亲,自己太不合格了。沈衰也不说话了,他虽然义无反顾的进来了。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二两就这样沉默的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大牢里响起二次的“锁锁”声,那是狱卒用饭勺敲打饭桶,提醒囚犯们准备好饭碗。等他们将饭碗穿过站来。密密麻麻摆放在走廊边上后,两个送饭的狱卒便往每个碗里舀一勺淡出鸟来的白菜叶子汤,再丢下个砸到地上能弹起来的黑面窝窝,就当做今天的晚饭了。

事实上,犯人们也只有这时候,才知道现在是早晨还是晚上,因为每天早晨吃米粒可数的稀饭,和”黑面窝窝。

见送饭的来了,沈衷赶紧起身,拿着两个破碗过去,在栅栏边等着打饭。住单间的好处是。没有狱霸跟你抢”虽然他在外面时,决计不会吃这种东西,但在牢里饿了两天后,已完全不觉其难以下咽了。

但让他失望的是。狱卒送饭到隔壁牢房,竟转身而去。急得他高声道:“我们还没饭呢”

狱卒回头看他一眼,没好气道:“等着。”

“明明还有窝头沈衷嘟囔一声,怏怏坐回去道。

好在不一会儿,一个狱卒去而复返,竟还端着个饭香扑鼻的托盘。正在费劲下咽的犯人们见了,贪婪的耸耸鼻子,羡慕的舔舔舌头,然后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沈炼父子俩。

能在这鬼地方得到这种款待。大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断头饭。

沈交虽然没蹲过牢,但早通过偷看的知道这勾当。一下子脸色煞白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狱卒将食盘送进牢里道:“你爹明天就要上路了。伺候他吃顿好的吧说着又搁下食盒,看他俩一眼,便转身走了。

沈襄呆若木鸡。望着那托盘上。有肉有菜有馒头,比起那菜汤窝头来。确实是难得的美食了。但一想到是老爹的断头饭。他哪有一点食欲?

沈炼心里倒是从容。但看到儿子泪珠滚滚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父子俩相对坐了好一会儿,沈衷才擦擦泪,哽咽道:“爹,孩儿伺候您最后一顿。”

沈炼摇摇头,道:“爹没胃口,你吃吧此时他满心想的,竟是如果自己死了,沈衰怎么办?能不能安然出去,哪还有心思吃饭。

沈震虽集饥肠辘辘,但怎可能吃老爹的断头饭,也摇摇头道:,“我也吃不下。”

隔壁牢里的犯人一直支着耳朵,听这爷俩竟谁也吃不下,此刻出声道:“嗨,不吃别浪费,凉了就不好了。”说着朝沈衷呲牙笑道:“给我们吧

那人叫王四,是隔壁牢里的一霸,在外面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进来了也以欺负人为乐。沈衷不理他,他却不罢休道:“我也不亏你,跟你换还不行?瞧,我这晚饭还没动呢

沈襄还不理他,沈炼却出声道:“换了吧,难得有顿好的,你要不想吃,也别浪费了。”

“那爹还要吃呢沈襄含着泪道。

,“我不吃了”。沈炼摇摇头道:“肚子里空点,死的干净。”

沈衷瞪了那狱霸一眼,这才将托盘给他端过去。

那狱霸王四直咽口水,隔着栅栏将饭菜小心接过去。便闷头大吃起来。

沈衷问他要窝头,王四一拳穿过析栏,正打在他脸上,痛的沈衷抱头倒在地上,只听他嘿嘿笑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吃什么窝头,还是给大爷我省了吧。”

沈襄气得要和他理论,却被沈炼叫住道:“你若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是自认和他一般下贱?”沈襄这才气呼呼的住了嘴。

“我下贱,我吃饱饭”。王四满不在乎道:“你高尚,到死吃不着饭说着便不再理这迂腐的父子俩,埋头大吃起来。

边上有人好心劝他,说这是断头饭,吃了晦气。却招来王四一顿打,骂骂咧咧道:“我就是晦气死也不给你吃。”说完将盘子碗的吃个干净,舔得锃亮才罢休。这才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的叹口气道:,“自打进来后,头一回吃这么饱说完一头栽倒在稻草堆里,,

大家看了心说,真够可以的,吃了就睡,,便也没有在意,但过一会儿才现,他的姿势十分别扭,却一动不动。有人过去看看,小心拍拍他道:“四爷”。想提醒他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谁知道手网碰上他的身子。王四便软软的翻过身子,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恐惧的尖叫声,登时传遍了牢房。

一一……一本来这饭该沈衷吃的,后来觉着出家人慈悲为怀,没必要添这个堵了,便手一抖,给王四兄吃了,,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别人给你东西,千万不要乱吃。

不知道还能写多少,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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