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元宵节一过,各衙门开衙之时,便有外藩使节跑到理藩院,要求尽快向织锦司定制织锦,进而还有请求加快京城互市的开市。
理藩院不敢小视,立即报上内阁。
此时内阁正忙着整理各国新上的贺表。正疑惑往年的新年贺表都是只在元日前呈送,今年为何又重三叠四,用语一个比一个友善谦卑。
待看到理藩院的奏疏,方才明白是为了互市之事。不由感叹一番这些藩使怎么都不顾着些为官的体面,同那些藩商一样,两个眼睛只看到个“利”字。
但互市毕竟是早就交内阁议过,这时也没什么好拖延的,又有江安等地互市试行的例子摆在那里,相应的章程都是齐的。于是内阁拟了票,让理藩院稍作修整,便在京中执行。
正昌帝见了票拟当即批朱照准。
理藩院得了内阁发来的旨意,丝毫没有延误,当即理好条陈知会户部。没过多久,便在东城建了互市之所。
还等不及修造完成,藩商们早已找上理藩院交了定银定单,有些手脚快的,便由织锦司领出了货品。
元宵过后,到景州巡查督办衙门的钦差正式上疏奏报:珞焕宗督办织造确实恪尽职守,经清查账目,虽有些未及时理清,却也没有发现故意贪污的证据。
至于传得很厉害的收受贿赂之说,经查证,确实有藩商急于办理引票及购买货物,在互市尚未正常运行之时向督办府求购,但那也是因为有的藩商不知天朝制度,分不清督办衙门和督办府的区别。
实则珞家收到银子之后,已全都转交到督办衙门去了。并有督办衙门的书办收受银两的收条,及发出给库房的货物提单和给相应藩商开的货单为证。这些单据白纸黑字,互相印证并无出入。
而国朝的商人也有为了多开引票,向珞家私送钱财。但不管送给哪个,珞府的人都是只收着,并未动用,连银钱财物带收入记账全都好好地存着。之所以没有当面拒收,是恐怕那些商人病急乱投医,到处乱寻关系,反而阻碍锦官院公正处事。这些钱物本就预备在按照制度办完事后,再交还回去的。
钦差们传询了清单上的商户,再与珞府的账单与实物核对,也全都对得上。
那些商户听说内情,都十分惭愧,主动写了具结文书,为珞焕宗澄清。
正昌帝得到呈报,便命钦差们回京。
而回到宫中,潘少监却另行面奏,向正昌帝坦陈珞焕宗收受贿赂实有其事。只不过他行事小心,将行贿之人的来历原因及所送钱物都记了账,钦差来查时,立即编出了一套说辞。
并且据市舶司的人暗中察查,珞家手伸得颇长,不但霸着景州等地的织户,公器私用,暗中为他们家的绸庄丝行供应织物,转卖牟利,还借用亲友仆从等人的名义,开设店铺强买强***如景州有名的制衣坊贞吉号,便是以低廉的价钱卖给了他家的亲戚。
市舶司暗中向贞吉号的绣工和原股东打听过,确知其中实情。
然而珞焕宗虽贪,对圣上确实忠心,做事也干练,织造局的事管得甚好,呈交宫中的贡品也罢,对内对外的贸易也好,都从无耽误,差事办得十分漂亮。就是江安崇兴等省的织造行,也颇为受益。
总而言之,是贪官,也是能员。
因是私下奏对,潘少监连珞焕宗每年借着年节等时机,向内官监等处送的节礼程仪等都和盘托出。
“倒是八面玲珑啊。”正昌帝听罢,半眯着眼,昂头靠在龙椅上,停了一小会儿,又问,“这次你们去,珞焕宗又送的什么礼?”
潘少监答道:“这一次倒是什么也没送。督办衙门安排吃住甚是周到,却并无违规之处。”
“钦差嘛,”正昌帝嘴角微微一扯,似笑不笑,“这时候当然要做得清正廉洁。”
这不是问话,皇帝自己感慨评价,旁人怎好随便接口。潘少监乖觉地俯首不语。
停了片刻,正昌帝又问道:“任用官员,是首重才能,还是首重德行呢?”
这虽是问话,可是问题未免太大,这不是潘少监能够回答的,但宫中规矩,圣上垂询不可以不回答,甚至不能说“我不知道,你问别人去”。
潘少监灵机一动,垂首道:“臣也说不好,但臣以为,不管才德如何,要紧的是对圣上忠心。做官的不忠君,就不晓得为国为民,再有才干也做不出好事,再有德行,也就给他自个儿挣个好名声罢了。”
正昌帝听了哈哈大笑。
潘少监迟疑着问道:“臣说错了?”
正昌帝笑意未敛:“不错不错,你这小子,说出的小道理,倒比那些朝中高官骈四骊六大篇文章写出来的大道理还要强。”
见皇帝心情似乎不错,潘少监忙陪笑:“臣本是服侍人的胚子,蒙圣恩提携,有幸为圣上效力。大道理懂得不多,唯知忠心为主是臣下的本分。”
正昌帝点头:“晓得尽忠就好,你先下去,把黎安民叫进来。”
潘少监看这情形,知道自己的话已挠到皇帝陛下的痒处,喜笑着磕头辞出,亲自去给黎安民传话。
不久,圣上的朱批就发去了内阁:
——珞焕宗贪污之事,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依巡查钦差人等奏报,不予撤办,乃着其督办江安锦官院,所查证据等择要发于邸报。
——织造行供应外藩,收益颇显,于国于民皆有大利,锦官院功不可没,裁撤之请驳回。其产出收益,亦择要于邸报昭示百官。
——江安市舶司试行数月,成效显见,不足之处亦有,依所报之情,为运行便利起见,着将市舶司移交理藩院,江安布政使司应将相应账目交予理藩院会同馆接办,内正监监察提督不变。
——各藩国使节奏请京中互市之事,着理藩院加紧办理,内正监再派提督监办。
朱批下到内阁,别的就罢了,唯独珞焕宗的事,内阁都是做老了官的,哪能看不出其中的手脚?接到朱批便不肯照此办理,又从那些证据当中寻出了好些破绽,一一列举评判,甚至批出了账目的做法。
重又呈递到御前,不但奏请撤办珞焕宗,还要求处置巡查钦差办事不力,甚至有意包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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