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之谦站起身,应道:“是,儿子原以为衣服织物,都是女人做的工夫,比之经史子集不可同日而语。但细看之下,其中学问亦是不浅,不但关乎民生,亦关乎世间礼仪规制,竟不可小视。世人以匠户为贱业,实则大谬不然!古圣先贤制文字而服衣裳,始有……”
不是在说婚事吗?怎么这题目又跑到古圣先贤那里去了?这孩子掉起书袋子来怕不得做一篇安社稷的论文?
绎大人趁着自己脑子还清醒,急忙插话:“谦儿,你是想和她一道探究织造服饰?可我们家久已不操此业,你将来也是要从科举入仕的。”
“父亲,便是入仕为官,难道就不要关心百姓的衣冠冷暖之事么?真子都说过:‘衣冠亦大事矣。’父亲您当年做劝谕使不也是以蚕桑为务,如今在布政使司,不也是要和赋税丝棉打交道?”
别看绎之谦平时听起话来是个温顺的乖儿子,但要引经据典地辩论,顿时锋芒毕现,他这当爹的还真不是对手。
绎大人心里先投降认输,面上强撑道:“朝廷赋税又非织造一务,其中巨细之事甚多。谦儿未习经济,不可妄言。”
在父亲的家长架子前,绎之谦又恢复了乖仔模样:“是!父亲,儿子只是觉得织造衣履等事亦是为官者所应关心之要务。若有精通此事的贤内助,于仕途中人也多有助益啊。”
绕了半天,可算是绕回来了。
绎大人长出一口气,还有一点担心:“你来之前同那姑娘见过?也同她说过亲事?”
绎之谦回复了板正的样子:“并未提过此事。她是守礼之人,她寄居的那家人也将她维护得甚是严谨。儿子虽在崇庆,这些日子只来时访到她的居处,前去稍致问候,之后并不曾与她会面,送书时也只派藿苗菽叶送到那家的铺子上。”
“她也在崇庆?”
“正是,她从崇庆织造局出来,便寄居在西市一户绸庄老板家中。”
怪不得这小子一说到侍疾,就忙不迭地跑到崇庆来。
绎大人摸几下胡须,好容易找回了自己事先想好的说辞:“你既说是为仕途着想,那就先挣个仕途前程,再论及此事不迟。”
绎之谦脸上溢出喜色:“儿子正有此意,待今秋恩科中举,还望父亲托媒提亲!”
说得就像秋闱的举人已在他囊中一样。
绎大人既欣慰于儿子学业上的自信,又有些仿佛被他拉进坑里的不快,掐段了几根胡须,方道:“等你榜上有名时再说吧。”
谈话的结果好像是明白的,又好像有点不明不白。
反正在绎之谦的心里,至少父亲是同意了自己的请求的,差的不过就是个举人的功名罢。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压抑不住兴奋,特地来找贞锦依告诉她这个消息。
“你信我,我言出必践。”绎之谦加重语气补上一句。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贞锦依醒悟到自己笑得不大合适,希望他没误以为自己乐疯了吧。
言出必践么?这个秀才确是个君子,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是真心的。
可问题在于,这个端方严正的小君子,做个朋友还好,做夫妻???
好像是怕她再说出反对的话来,小君子正身一揖:“小可秋闱之后必请官媒至渠安说亲,万望姑娘勿疑,勿辞。告辞!”
说罢转身出门。
绎之谦说得笃定,令贞锦依难以怀疑他的决心。她所琢磨不定的,反而是自己的真实意愿。
若知道能结这门亲,家中的反应不用问,就连小院里和隔壁院的人,贞锦依也能断定他们只会为她额首称庆。
在世人眼中,这是她改变身份的绝好机会。能不能成,只在她一念之间。
可是她自己的想法呢?
官员是不能经商的,虽然这条规定到如今几乎是一纸空文,可是以绎家的家风和绎之谦的为人,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不会逾雷池半步的。
那,她的商业连锁计划怎么办?
她以高低品牌分化策略横扫市场的打算怎么办?
甚至于她改造织机、缝纫机的设想还能实现吗?
这一晚,贞锦依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头一次失眠了。
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闭上眼睛,却始终清醒。
以至于第二天干活儿的时候她也常常陷入怔忡状态。
陵锦佑以为她是为了回景州的事忧心,劝慰道:“你师娘答应了你不必住在局里的,良师姑言出必行,定然不会食言。”
“不会食言?我晓得,我没有不信的。”
“那你还担忧什么呢?”陵锦佑哪晓得她说的跟自己说的不在一条线上,还以为她听进去了劝告,“我们的制衣坊还可以做的,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罢了。”
贞锦依看着面前这张关切的脸,知道她在和自己说话,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然而对上她直愣愣的眼光,陵锦佑仍以为她在认真倾听:“真的,锦依,回景州兴许不是坏事呢。”
最后这一句贞锦依算是听懂了:“不是坏事吗?”
“当然啦,景州比崇庆大多了,有钱的人更多,说不定,咱们的字号还会更响亮呢!不,不是说不定,是一定的!”
陵锦佑用心说服同伴,把自己也说服了,仿佛看到了贞吉号的招牌挂在景州城的大街上。
见贞锦依手里拿着衣料半天没动,陵锦佑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儿,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膀说道:“锦依,你这些天赶工太累了吧,不然先歇歇,活儿虽要得急,也不急在一时。”
贞锦依总算清醒过来:“对,不急在一时。秋闱还有些日子呢,谁知他考不考得中。”
“什么?谁要考秋闱?”陵锦佑却糊涂了。
“喔喔,是我家一个亲戚。眼见要考乡试了,也不知能不能考中。”
“原来你还担心这个呀?”陵锦佑不疑有他,真以为是她乡下的亲戚,“亲戚的事你还操什么心,先操心眼前的事要紧。况且他考试得在景州吧,你回了景州再留意打听也不迟。”
“恩,对!”贞锦依终于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了,“锦佑你说得对,先顾眼前要紧,回了景州,把咱们的事安顿了再说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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