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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时衣-第一百七十七章 斗篷
更新时间:2011-09-16  作者: 卫风   本书关键词: 古代言情 | 嫁时衣 | 卫风 | 卫风 | 嫁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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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时衣_17

作者:卫风大小:1417K类型:穿越时间:201111218:13:26

起来。胖得那小胳膊小腿儿都和藕节一样,打着褶,又嫩又滑。这小子特别爱笑,还特别喜欢玩水。天气炎热,每天都得要洗澡。这小子听见倒水的声音就开始待不住了,又是挣又是蹬的。不过临下水前,还是有点谨慎的。先往下探一只脚丫子试试水,然后才放心让人把他整个儿放水里去。

小冬赞叹:“他还真不傻呀。”

胡氏白她一眼:“阿大怎么会傻,阿大可是最聪明的孩子了。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见过。”

小冬心说你这么多年就跟我一块儿,上哪儿去见别的聪明孩子去?

阿大坐在水盆儿里,一边拍水,一边乐得咯咯直笑。水珠溅在脸上,小冬也顾不上抹。小孩儿一下了水,本来就又软又滑,现在更跟个泥鳅一样抓不住扶不稳。胡氏也不是熟练工——多少年都没伺候过小孩儿了。她自己也笑:“到底这姑娘和小子不一样。当年给郡主洗澡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压手,也没这么大力气,一只手就能托得稳稳当当的。”

现在别说一只手了,她们三四个人七八只手,都未必能稳当呢。

等这边洗好了包裹好,抱到榻上再擦干,扑了粉穿上兜兜。那兜兜上扎着鲜亮的鲤鱼戏莲花,鲤鱼长得肥肥的,莲花也是好大一朵。怕有风,还套了件薄绫的小褂。这边洗好,外边人说:“王爷来了。”

小冬往窗外看了一眼,窗上糊着藕色的纱,影影绰绰看见安王已经进了院子了。

小冬迎了上去:“父亲怎么这时候来了?天正热呢。”

刚过了午,大太阳照得树叶打蔫,连知了都不叫了。树梢一丝风也没有。屋里最怕热的大概就是肥猫梅花了,趴在阶下的凉荫里一动不动的,不知是在犯懒还是在睡觉。

“再来晚一会儿,你们该午睡了。”安王不在意:“我瞧瞧阿大,昨天怎么听说吐了奶?”

打起帘子,阿大正在炕上捉一只锦竹丝扎的老虎玩儿。那竹老虎扎得又精致,摸起来又凉滑。他玩得正起劲,肥肥圆圆的屁股正冲着屋门口。安王一见就乐了,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阿大手小,还不怎么灵活,把老虎给扑掉到地上了,安王忙挥手让丫鬟退开,自己亲手捡了起来递回给阿大。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都是老爷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安王以前疼小冬,可还是坚持原则顾及形象的,现在得了这么个白白胖胖的外孙,那原则和形象就顾不上了。抱了起来举在怀里,阿大的揪着安王束发玉冠的绦子又拉又扯的,安王笑呵呵的任他拉。

小孩子吐奶不新鲜,急了呛了倒了都要吐几口,吐完该干嘛干嘛。安王道理是明白的,不过明白归明白,还是过来看了才安心。

等阿大都睡熟了,安王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手,让乳娘抱去安置。小冬送安王出门,头顶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晕,热气迎面扑过来,让人气息为之一滞。

送到玉芳阁门口,安王停下来说:“你回屋里去吧。”

他打开扇子,没遮自己头上,倒替小冬挡着太阳。

小冬要让人拿伞来遮阳,安王说:“不过两步,又有树荫。”

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小冬那天抱着阿大出来,也是只求炎炎烈日别晒着了儿子,自己替他遮着。那种心情,就和现在安王替她遮阳一样。

“父亲也歇着吧。这几天连着热,我听小年说父亲晚上睡得也不好。”

虽然屋里可以用冰,但是那种暑热沉闷也实在难捱。

这个时候小冬特别怀念前世,空调,冰箱,冷饮,刨冰……尤其是空调。冰箱她倒不是太想念,虽然没冰箱,可是井水也是冰凉凉的,湃瓜果镇凉茶一样好使。窖里也有冰,只不过阿大还小,屋里不敢多用。

十八日五公主下了贴子,请了小冬还有五公主她们去灵华观做客。小冬一早就起来了,梳头更衣。秦烈在一边瞧着,拿了一旁托盘里的折枝鲜花,选了一朵芙蓉花来,替小冬簪在头上:“真不要我送你?”

“灵华观不是旁的地方,你去自然不方便。”小冬蘸了一点胭脂在掌心抹开,对着窗子看了看颜色,又用手匀了匀,才轻拍到脸上:“好长时间没用这个了,乍一闻不习惯。”

“你原来用的也不多。”秦烈看小冬对镜匀妆,斜靠在一边,顺口问了句:“五公主怎么想起来这时候请你们过去?”

“前些日子怕是没安顿好,这会儿收拾停当了,自然要请我们去认认门。”

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搬个新家不请亲戚朋友上门坐坐吃一顿的?

若没有什么意外,五公主下半辈子只怕就要一直住在灵华观了。按她的年纪,和这个年月人们的平均寿数算,怎么说也还有三四十年呢。

既然要住那么久,可不得好好收拾整治。

小冬也有相当长的日子没见过五公主了,她生孩子,旁人都来道贺,五公主因为是寡居之人,按俗例并没有来,只打发了送了东西。

灵华观离长乐坊也不算远,小冬到的时候,六公主也正好到了,四公主还没有来。

“这里倒是很清静。”六公主挽着小冬的手一起进去:“我前天已经来过一次了,房舍很宽敞,旧是旧了一些,不过五姐姐自己说,不必翻新,就这样才好。”

小冬抬起头四下打量。

这里的确另有一股清幽气象,一点不显得浮华堆砌。

六公主压低声音说:“我以前没注意过,原来这里住着不少人呢,有两位我们还得喊姑母。”

“她们都住什么地方?”

六公主朝东北边一呶嘴:“就那边。都是整年整年不出门的,要不是那天过来听人提起,我也不知道还有这几位哪。有一位是一辈子没有嫁人的,另一位也是守了寡,才住到这儿来的。”六公主叹了口气:“这女人守了寡,漂亮衣裳不能穿,首饰也不能戴,一概喜庆热闹也沾不上——活得真没有意思。世道也不太公平了,怎么不见哪个男人死了老婆之后这么老实安份的?”

小冬寻思着,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再过一两千年,男女间还是不能真正平等的。人人都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寡妇门前是非多。从没听见过有人说回头金不换,鳏夫门前是非多的。

第166章暑热

五公主从里面迎出来,她穿着一件淡青的道袍,头发用根玉簪束起。小冬微微一怔,随即迎了上去。

五公主微微一笑:“六妹妹,小冬妹妹。”

六公主捏捏她的袖子:“呀,这个衣裳倒显得你人更好看了。回头儿我也做一身儿穿穿。”

淡青的衣裳滚着白边,就象碧水上微漾起的波纹水花。

“你要喜欢,我这还有,没有穿过的,你换上玩玩吧。”

六公主果然说:“好,那我就去换上。”

六公主刚才说的话,也差不多就是小冬的心声。

五公主穿着这样素雅的衣裳,却让小冬忽然间想起一句话来。

淡极始知花更艳。

五公主让侍女领六公主去换衣裳。她身边的侍女小冬也认识。没出嫁时就跟在她身边,等出了嫁,又随她到了林乡候家。现在她改了装束,那侍女也穿了一身道袍,依旧跟在她身边服侍。

五公主携了她的手,轻声说:“小冬妹妹随我来吧,瞧瞧我收拾的屋子。”

小冬一笑,跟着她一起朝后面去。

“那边的花是新移来的,”五公主说:“我喜欢这花,可惜以前宫中不能种这个,先前的圣德太后和皇后都不喜欢。后来嫁了人也没心情弄。要说起来,倒是这些日子过得真正顺心。”

那花色做淡紫,小巧而清丽,点缀在满满匝匝的绿叶间。

小冬向来没有什么鲜明的好恶,尤其是对花。

在她看,每种花都有自己的好。却不知道为什么圣德太后和皇后不喜欢这花。

“这花盛开时,香气馥郁直可醉人,有人给这花取别名叫贵妃醉酒——”

小冬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这名字。

圣德太后当年有个对头崔贵妃,而皇后有个对头是明贵妃。以此想来,这贵妃醉酒在她们那里自然讨不了好。

“我小时候曾经在御花园偏僻的地方见过一株这花,很是喜欢,采了想去给母亲看,结果先让圣德太后看见了,罚了半天跪,罚完已经站不起来了……”五公主轻声说:“所以这花我记得特别清楚。越是知道它犯忌,越是忘不了。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去要。我的性子其实不好,太任性了。”

小冬轻声说:“五姐姐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懂得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也许吧。”

前面个子小小的穿着道袍的女童推开了房门。

小冬打量这间屋子。

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屋子特别的高,向上看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阴凉,外面的暑热好象渗不进屋里来。

——好象,好象站在一口深井里。

屋里陈设简单,空荡荡的。若是东西多一些,那种孤清压抑的感觉也许不会这么强。

“这也太简素了。”

“还没怎么收拾。”五公主说:“天气热,人懒懒的也不想动。其实,人活着,真正需要的用到的东西并不多,这已经足够了。”

道理是人人明白的,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以前的五公主也不是这样的。

她有成箱成箱的美丽衣裳,珍贵的首饰,许多的书籍字画古董玩器。小冬印象最深的是宜兰殿五公主那间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五公主手绘刺绣的壁画。上面是江风无限,明月清辉。

那时候小冬对五公主的才气与性情是极喜欢和佩服的。

六公主快步走了来,人还没进屋,笑声已经传了进来。

“哎呀,你们快瞧瞧,我好看么?”

六公主比五公主丰腴不少,这衣裳穿在五公主身上有一股松散风流之态,穿在六公主身上却硬生生成了丰润盈满。她头上还满是珠翠,唇上也是大红胭脂色,与这身道袍怎么看怎么不搭。

小冬点头说:“六姐姐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五公主也点头赞同。六公主笑着转了个圈:“这衣裳穿着倒是又凉快又自在,不象那些衣裳,衫子裙子带子一堆,扎着捆着坠着。怪不得我婆婆也有两件这样的葛袍,果然舒服。回去我也做两件穿。”

小冬也说:“我爹也有好几件家常穿的,和这个差不多。”

六公主一来,小冬暗暗松了口气。

五公主的脾性作派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小冬和她单独在一块儿,总觉得有点儿不大……不大自在。

这屋子也让人觉得……

说话间四公主也来了。

她见了六公主的模样,掩口直笑:“你这是穿的什么……你要同五妹一起在观里清修啊?”

六公主拉着她说:“你不知道,这衣裳穿着可舒服得紧。那销金裙又重又紧,勒得我气都喘不匀,一换上这个立马就舒服了。”

四公主也有些意动。她也有些发福了,夏天格外怕热。

五公主准备了一桌素宴招待她们。荷叶羹清香鲜美,四公主很喜欢,还有六公主最喜欢的罗汉斋。小冬对吃的并不太挑剔,也为那好汤啧啧称赞。

四公主去歇中觉,六公主拉了小冬在池边树下钓鱼,这池子里的鱼不知是不是长年累月的饿着,简直一条接一条不要命似的来咬饵,没一会儿功夫就钓了好几条上来。四下里静得很,五公主忽然一抬手,往池子里扔了块石子。

咚的一声响,平静的池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沈静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小冬并不意外她会这样问。

“嗯……”小冬想起沈静带着新婚妻子来王府做客时的情形。她落落大方,目光中总是带着一股天真的好奇,尤其是抱着阿大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李家规矩是很严的,不过她性子活泼,很讨人喜欢。”

“是么?”五公主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她的神情也很平静,小冬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五公主让人取了一个盒子来:“他成亲时我没来及得送上贺礼,这个烦请小冬妹妹替我转交给他吧。”

五公主出阁时,沈静也送过一份贺礼。

好象就是昨天的事一样。

而现在沈静也成亲了。

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

不生病的感觉真好……

第167章

回去一路上她都有些意兴阑珊。六公主只当她是累了,也难得的体贴起来不扰她。五公主也分别送了她们礼物——小冬这份是小香炉一个,道经一部。不得不说,这礼物真是非常有灵华观特色,也非常贴合五公主现在这半修行半俗家的身份。六公主对这个礼物是看不上的,香炉她当然不缺,道经这东西她自然是不喜欢的。小冬想,大概各人家里都有个屋子,专用来收存这些人情、面子礼物。这些东西大概一辈子也用不到,在一间被遗忘的屋子里落灰,生霉。

天渐渐阴下来,小冬到王府门前时天已经黑了,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门前的灯笼在雨中微微摇晃着,把斜斜飘落的雨丝都映成了暖柔的昏黄。

秦烈扶她下车,笑着问:“累不累?这会儿还好,白天实在太热,不是做客的好时候。”

小冬点点头,没吱声。

进了屋换了衣裳,她才和秦烈说了这事儿。那个盒子揣在身上,实在让她觉得象揣着烫手的山芋,进退两难。

“我就不该接的。”

秦烈太了解她了:“你什么时候能坚定的跟人说一回不字?总是心太软了,人家说什么,你总是好好好的。这次接都接了,下次就要心肠硬一点,当时就不要接。”

“可是……”

秦烈笑笑,乳娘把阿大抱了进来,他就没有再往下说。

阿大今天过得很是充实,上半天安王陪着,下半天秦烈接了手。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很是惬意——这让胡氏总算松了口气。平时阿大可没这么好说话,要是一醒了找不着小冬,那非哭的地动山摇不可。

小冬亲亲儿子,又陪他玩波浪鼓。等把他喂饱了哄高兴了交给乳娘抱走,两人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秦烈十分耐心地说:“这世上不会有谁象金元宝一样人见人爱,和谁都没仇。你不能讨所有人喜欢,想面面俱到的结果是自己累,别人也不见你的情儿。”

小冬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奈何她就是很难板起脸来和人说“不”。

所以小冬虽然也有烦恼,可这些烦恼都是小烦恼,用安王的眼光看,这是小女儿的别扭。用秦烈的目光看,媳妇这些烦恼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再烦恼也伤不了元气。

“这个你要是觉得难开口,我去给沈静送去。”

“呃……”小冬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拿过去吧,也算有始有终了——当初五公主出阁时,沈静也托我送了份儿贺礼。这回五公主又托我给他送……还真是礼尚往来。”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小冬并不了解详情,再说,情情爱爱的事情,谁对谁错又怎么说得清呢?

到底谁付出得多,谁亏欠得多,谁不甘心,谁先放开手……

这些事,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吧?

唔,也许五公主身边那个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女也知道。她一直跟在五公主身边,从宫里到宫外,五公主要传递消息也好,珠胎暗结也好,能瞒得了谁,也瞒不了她的。

“也不知盒里是什么。”小冬开始纠结起另一个问题来。

“你打开瞧瞧啊。”

“那多不好。”

秦烈换了个说法:“万一里面是把刀子呢?”

“啊?”小冬一愣,哈哈大笑:“你……你说什么呢。”

秦烈正色说:“我就收过,有人想让我退出一块儿地盘不能和他们抢生意时,就送了把刀子来。沈静一成亲,五公主会不会心里难过,所以……”

小冬拉着他手,紧张地问:“你收过刀子?”

秦烈忙安慰她:“不要紧,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那人也就是瞎咋唬一下,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可不要这样想,狗急还跳墙呢。你以后还是要当心些。”

“我知道。”秦烈寻思着从他捐了官,娶了老婆之后,那些曾经和他不对付的人才需要当心些呢,有好多人脸一转谄媚地就凑上来了,快得让他都觉得……真是人生无常啊。

那盒子里当然不会是把刀子的。

五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又不是跑江湖贩货做买卖的,即使要表示敌意,也不至于送把刀子。

最后盒子还是没打开。

要送出去并不难,沈静来安王府的频率很高,晚饭也常在这儿吃。

小冬瞅着个机会,就把盒子递给他了。

说实在的小冬觉得自己这事儿……

有点不那么靠谱。

可谁让当初沈静托她递东西她答应了呢?

谁让五公主又让她递东西她没有拒绝呢?

所以说,什么事儿如果你不想做,那就千万别有第一次。

开了一个头,后面你就难拒绝。

沈静倒是从容得很,好象小冬只是象小时候那样给了他一盒点心似的。

也许这件事到这里,就算完结了。

起码,是告一段落了。

小冬真的不希望他们以后还有什么瓜葛。

不然的话,算什么呢?

沈静已经娶亲了,他和五公主……

也就这样了吧。

沈静如果很拿那盒子当回事,小冬心里会别扭。

怎么说小冬现在和沈静的媳妇也是亲戚,常来常往。他媳妇又是个活泼性子,很讨人喜欢。

但是看他云淡风轻,小冬仍然很别扭。

可最别扭的是,她自己说不出这份别扭,为什么别扭。

爱有错吗?没有。

可是,没有希望的,不合理法的爱呢?

只会害人害己。

更何况中间的情势那样复杂,五公主已经为这个差点送了半条命。

而沈静……

小冬把事情又仔细从头想了想,这个情字,真说了谁对谁错。

他们要是没遇着,没认识,也许更好吧。

她抬起头来,沈静轻声说:“五公主……她过得很苦。若是你得空,常去看看她吧。”

小冬嗯了一声。

“你们……”

沈静指了指前头:“坐一会儿吧,我也好久没喝你的好茶了。”

168章

小冬亲手斟茶。

新茶的颜色是淡绿的,茶叶缓缓舒展开来,在杯中浮浮沉沉。

“好茶。”沈静赞了一句。

小冬抬起头来笑了笑:“不是什么名茶,我和父亲喜欢,哥哥还有秦烈却说喝不惯,总觉得太淡了。”

“她……还好吗?”

“还是瘦些,不过人看着很精神。屋子园子都重新修整过,在灵华观比宫里是自由多了,笑容也多。”

沈静低下头,指尖在杯缘轻划:“记得我五岁那年,婶娘给我一盏茶,我喝了半盏,回去之后母亲背着人训了我一顿,又抱着我哭。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吃族里其他人给的东西。我上头原本有个哥哥,人人都赞他年少有才,可是他十一岁的时候去了。旁人说是生了急病,可是母亲总觉得那是有人嫉妒我们嫡支长房。我身上担着双份的期冀和重担,连着哥哥的那一份,从小到大都是,我怕我做得不好,会让父亲母亲失望……来京城之前,父亲让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想,想过了之后再做。这样即使做错了,将来也不会太后悔。”

小冬一直以为沈静是独生子,他有兄长夭折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一直象父亲说的那样,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想。这个法子很有用,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也不去做。只是……不是所有的时候这个办法都有用。那年诗会我夺了魁,四公主和五公主她们也在,五公主让人取了一条锦带来。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愿意出那个风头,可是……我当时象着魔了一样,满心不愿意那锦带被旁人得了去……评完了诗,五公主亲手将锦带给我,那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脸颊上带着一点杏子似的红。我当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手心里一时全是汗,觉得那条锦带重得拿不住,当时说的什么也记不得了。”

是的,小冬也记得那时候,因为沈静夺了诗魁,赵吕他们兴高采烈,回来后大家为这事儿还庆贺了一番。

“后来有一回,皇上召了学堂里几个人去做千秋亭做诗。我也做了一首,恰好五公主从亭子边走过,皇上唤她过来,从几首做好的诗里挑一首她觉得最好的,她一下子就挑中了我的。皇上问她原由,她正说中了我所思所想的……”

这事小冬却不知道,没人告诉过她。

大概这事,在旁人看来并不重要。

而觉得重要的人,又没有说出来。

“那之后,我才懂得一件事。你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话,自己的行为,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知道我不能尚公主,否则便是违背了父亲母亲的期许,违背了我身上担负的责任,也违背了……我自己从小的志向。我曾经描绘过自己的未来,想做的事情很多,可是绝不包括做一个依附于公主的驸马,风花雪月闲散一生……”

“那,五姐姐她知道是怎么想的吗?”

“她知道。”沈静话里透着微微的苦涩:“她太聪明了,我想什么,她都知道。”

其实这两个人是彼此彼此。五公主想的什么,沈静大概也都知道。

所谓的,心有灵犀,大概就是指他们这样既聪明,又彼此有情的人。

可是拥有智慧,并不代表就能得到幸福。

恰恰相反,聪明,敏感,想法太多的人,过得往往不及庸人快活。

“她出阁的时候,我托你送了一份贺礼给她。那时候我想着,即使不能两相厮守,只要她过得好,我也……我相信她也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她过得并不好。”

是啊。

五公主实在运气不好。嫁了一个有文才的,性情温和的丈夫,本来这一生可以预见见,应该能过得平顺恬静。可是,好景不长,她还没来及尝到幸福的滋味,五驸马就一病不起。

“我辗转托人请了有名的郎中去了林乡侯府上,可是都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可是,沈静还是没有说出,后来的事情。

五公主怎么会珠胎暗结的?沈静在这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终究,是我亏欠她。若早知道……一开始我就不该冲动的去争那条锦带,也许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小冬想,那可未必。

即使没有那赛诗,他们两人终究还会相识的。也许会晚一些……但是缘份这东西谁也说不准。再说,五驸马的重病早逝,也非人力可以更改的。

他们这一段情,无声无息地开始,结束。看似才气纵横风流倜傥的沈静,身上的责任却比旁人都重。五公主一向聪慧,懂得明哲保身,可是却遭际坎坷。

“那……这件事情,你后悔吗?”

“后悔吗?”他轻声重复又问了自己一句。

“有些事,即使知道将来会后悔,当时却还是会做的。”

小冬低下头,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杯中茶水已经冷了,茶叶静静的沉在杯底,再也没有浮上来的力气。

送走了沈静,小冬回了玉芳阁。胡氏正抱着阿大在廊下,好几个人逗着阿大玩,引得他咯咯直笑。

阿大看到小冬,急着探着身子让她抱。

小冬接过他来,只觉得胸口空洞的地方都被他填得满满当当的,再也没有空余的心绪去黯然神伤。

同沈静和五公主相比,她和秦烈没有那么多波折,那么多的无奈与伤怀。

幸福未必是轰轰烈烈的。

安静而从容的活着,日复一日。

胡氏看着她的脸色:“郡主可是累了?”

“没有。”小冬刚才替沈静和五公主难过,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这会儿抱着阿大,脸颊贴在他身上。阿大身上一股甜甜的奶香,在小冬怀里扭了两下,小冬忽然觉得身上一热。

“哎呀,”她低下头看,前襟上湿了一大块。

阿大咯咯笑着,揪着她的袖子,仿佛对自己干的事大为得意自豪。

小冬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扭了扭他的肥嘟嘟的小脸儿——到底还是舍不得用劲儿。

“等你爹回来,看不揍你屁股。”

阿大无辜地看着她,仿佛听懂了,又象是什么也不明白。

嫁时衣番外岁月

若要旁人来说,大概都会觉得圣慈太后王氏,是个命好的女人。

是的,一个女人这辈子最美满的也就是:有个好爹,嫁个好男人,生个好儿子。

虽然圣慈太后出身低,父亲这一条够不上。可是她从小宫女变成昭仪,生了两个争气又孝顺的儿子,后半辈子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是世上女人最高的地位,最大的荣耀。

不由得人不羡慕啊。

后宫里多少美女才女贵女……可是最终能修成正果的只有一个,堪称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果问圣慈太后自己,她快活不快活,她是不是觉得太后,一生于愿已足。

她会怎么说呢?

没人问过。

倒是有一年,出去避暑,半路上停下来歇息。皇帝要表现仁善亲民,并没让人把村里人赶走。圣慈太后远远看到一个老妇人,头上包了块布帕,背着个约摸两岁大的孩子,不知在田间地头捡拾些什么。有个老翁背着个柴筐走过来,两人站在那儿说话,老妇人将背上的孩子放下,从瓦罐里倒水给老翁喝。那个孩子走路还不大稳当,在两人脚边打转。等喝完了水,老翁把孩子背起来,一手去拎柴筐,老妇人忙接了过去,两个人带着孩子,相扶着慢慢朝东边走了。

采姑端茶过来,轻声说:“娘娘尝一尝,这是附近的泉水烹的茶,和宫里的可不是一个味儿。”她抬起头来,顺着圣慈太后的目光往外头看了看,并没看见什么。

“娘娘看什么呢?”

圣慈太后说:“那夫妻两个,都有些年纪了。”

采姑这才注意到远处的人影:“可不是。这儿离京城不算远,倒是一向太平。您看那田地,还有远处的屋子,是不是象那张‘农乐图’上画的一样?”

她虽然平常最贴心,可是这回圣慈太后想的却不是这情景到底象不象一幅画。

那老夫妻两个,想必也是一起风风雨雨几十年过来的,养儿育女,男耕女织。现在孙子也有了,你扶着我,我依着你……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一回住到乡下舅舅家,表姐偷偷带了她出来,给她糖吃,又许给她两个好帕子,让她在村口等着。她自己却约了一个人,两个人背在树后头叽叽咕咕的小声说话。

那时候她只懵懵懂懂,知道表姐做的这事儿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也不能让旁人看见。等表姐回过来,她的糖还没全吃光。表姐脸红扑扑的,拉着她的手回去。

后来,有人来提亲,说的就是那天表姐见的那个人。舅母准备了嫁妆,哭哭泣泣嫁了女儿。表姐却是高兴得很,出门时哭不出来,只是干嚎。

那家虽然不富贵,可是人却是表姐自己看中的,听说日子过得很和美。

庄户人家人口简单,日子也简单。就算年景不好了,愁吃愁穿,可是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娘娘可是累了?”

圣慈太后摇了摇头,问她:“你家里有姐妹吗?”

采姑笑着说:“娘娘忘了,我和娘娘说过的,我家里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姐姐早就嫁人了,弟弟也成亲了,孩子都两三个了呢。”

“嗯,你在我身边这些年,耽误了……”

采姑忙说:“娘娘快别这样说,满宫里论起来,羡慕我的人可多着呢。娘娘素来宽仁,这么些年来娘娘待我的好,再没谁比得上我这么有福气的。再说,我现在有品级,有俸禄,还有体面。前阵子捎信回家,姐姐还羡慕我呢,埋怨爹娘当初怎么不将她送进宫里来享福的。”

这话未必是真心话。

圣慈太后也是打宫女一路过来的,怎么不知道宫女的苦处?能熬出来的毕竟是少,大多数在宫里挣扎半生,最后也没个着落。

采姑若是没进宫,现在也早该嫁人了,相夫教子。

自己当初若是没有进宫呢?

或许就象刚才那老俩口一样,日子平平淡淡的,夫妻俩有商有量,一路相扶持,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进宫几年,都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本以为再熬几年会放出宫,忽然间被那时候的皇后陈氏挑中了,送到皇上身边。

宫人们殷勤地服侍她沐浴,她怔怔地一句话也不会说。女官让她跪在那儿,她就老实的跪着。跪了好半天,她的腿都酸麻了,身子朝一边儿歪着歇歇,忽然听见脚步声响,急忙端正的跪好,然后叩首行礼。

皇帝在她面前停下,问:“叫什么名字?”

她低声说了。

皇帝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说:“抬起头来。”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把头抬起来。

从进宫就听人说皇上如何,皇上怎样。

可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皇上是什么样儿。

不是三头六臂,又有什么真龙之气护体的样子。

也不是胡子一把年纪很大的样。

他站在那儿两手展开。她慢慢站起身走过去,替皇上宽衣。

但是这活计她以前没做过。

解旁人的衣带,和自己平时穿衣脱衣可是完全两回事。手指好象全然不听使唤,解了半天居然都没有解开。皇上微低下头来,呼吸就吹在她露出来的颈项上。她心一慌,更不知该怎么办。

“你多大了?”

“十七了……”

“进宫几年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该怎么回话:“回皇上,奴婢进宫有四年了。

腰带终于是解开了,可是外袍易脱,下面的却让她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皇上轻声笑了笑,捏住了她的手腕。

那时候她心里乱得很,不知怎么,躺在那张锦绣的香榻上,却想起当年在乡下,表姐和那个人在树背后小声说话的情景……

还有,表姐出嫁时,那大红的嫁衣,喜气洋洋的笑容……

她现在,也算是嫁了人吧?

只是,和表姐相比,她没有红嫁衣。也没有人曾经和她躲在树背后低声说过话。

身体疼痛,心里空茫。

旁人都说得了皇上的恩宠,那是天大的福气和喜事。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反而失去了许多。

等到她生了孩子,战战兢兢的,怕保不住自己与孩子的性命。后来,虽然母子平安,可是却被迫分离,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旁人说她有福气。

可是圣慈太后回过头去想想。

先皇的恩宠,太后的尊荣……

都是那么冷冰冰的,看得见,摸不着……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夏天来了,大橙子在睡午觉,一会儿睡成个“片”字,一会儿睡成个“太”字……

番外错落上

有时候他常想不明白,自己的一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他记得家中是富贵的,许多人跟前围后,乳母,丫鬟,小厮——

然后一夕之间,这些全没了。

和后来更漫长的苦难相比,曾经的幸福象是一个好梦,梦醒了,我只能去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当时为了保命,他被打扮成了小姑娘,和丫鬟们混在一处,后来辗转进了教坊,因为有人帮忙掩饰,居然一直没露破绽。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教他曲子的师傅。

他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会原形毕露。梨园行中有许多办法,可以令他暂时延缓,遮掩发育带来的变化。

后来……他结识了安王。

那并不是他第一次去安王府,不过却是头一次,安王很认真地说,让他用心唱。

他听说过,安王膝下有一子一女,小世子他见过一回,郡主却是刚回京城没多久。

唱完曲,他换了衣裳去了亭子上。郡主年纪还小,椅子大,她坐在那里只有小小一团,看起来玉雪可爱,无怪安王这样宠她。

他见过礼,郡主从椅子上跳下地,朝他走了过来。

“我见过你的,在福西楼,不过你没见过我。”她笑起来一边脸上有个小小的酒涡,显得很俏皮。口气也显得随和大方,并不因为身份而骄矜傲慢。

他笑了,轻声说:“这不就见着了么?

那是他头一次见到赵冬。

一晃眼,这么些年了。

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嫁人,生子——

身后的竹林悉簌作响,他回过头去,阿大扶着一竿竹子,朝他甜甜一笑。

张子千回了一笑,阿大松开竹子,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生得很象他娘,一边脸上也有个小酒涡。

张子千忍不住把他抱了起来。阿大指着一边的梧桐树,说了声:“鸟。”

那枝头上停着一只鸟,正用嘴梳理翅膀。彩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光闪闪,就象宝石雕琢的一样。

“要要……鸟鸟!”

阿大用力朝那边挣,张子千笑着把他抱过去。当然,没等他们到跟前,那鸟嗖一声直窜起来,没入茂密的绿叶间不见了踪影。

阿大愣愣地看着鸟儿消失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哇一声哭了起来。

张子千顿时手足无措,可他会的事情很多,会琴棋书画,会剑术懂兵法,可偏偏不会哄孩子。

好在哭声把阿大的乳娘和丫鬟都引了来,一群人闹哄哄的,把孩子接过去又哄又劝。

这情景让他有些恍神——

也许若干年前,他也象阿大一样,万千宠爱在一身,被家人捧在手掌心儿里百般宠溺。

眼前的一幕,仿佛和旧时梦中的情景重叠在一起。

阿大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最后还是赵冬来了,哄了一会儿,他才没有接着大哭,小脸儿已经涨得通红,鼻头也红红的。

赵冬抬起头来,额角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珠,大概也是被孩子折腾的。

“扰了你的清静了——你一个人在儿做什么?”

“看书累了,出来走走。”

赵冬把孩子交给乳娘:“我们先回去了,晚上过来一块儿用饭吧。”没等他接话,她笑了,说:“你别推辞,我吩咐厨房今天晚上不给你送饭,你要不来吃,就得饿肚子。”

她已为人母,却还保留着少女时的娇憨纯真。

张子千还是点了头。

他还记得很清楚,景王之乱时,危乱之中他受安王的托付去保护赵冬。在地底密室中,小冬睡着了也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他在一旁看着,很想伸出手去,替她把眉头抹平。

那时候他心里也没有底。景王蛰伏多年一朝发动,是有备而来。虽然皇帝与安王也有布置,但最后究竟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也许皇帝一方获胜。

也许景王会成功。

若是那样,安王必然无幸,覆巢之下无完卵,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大概又会在赵冬的身上重演。

在那之前,他没想过双方谁胜谁负有多么要紧。真说起来,他的仇已经算是报了,景王反叛也好,皇帝失势也好,都和他不相关。勉强说有关的,就是二皇子。

不是没有人对他示好过,可是那么执着的,只有二皇子一个。因为安王说过让他设法打探二皇子与景王的虚实,所以他才对二皇子虚与委蛇。

这位出身不高的二皇子,并不象他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他也有不甘,有野心。

其实张子千觉得这很自然,哪个男人不憧憬大权在手的威势?何况,他也是皇帝的儿子,身上和三皇子流着一样的血。他未必不知道与景王走一条道是与虎谋皮,就算里应外合的成了事,那椅子只有一把,是归景王还是归他?

“与其被皇后这么慢慢用软刀子磨死,我倒情愿奋起一搏,象个男人一样……”他紧紧攥了张子千的手,含含糊糊地说:“我……早就知道,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我早就让那些人给弄废了……”

他最后自己用刀抹了脖子。当时他逃进西内苑,皇帝一个人进去,不知道成了仇人的父子都说了什么,皇帝出来,二皇子已经抹了脖子。

景郡王也举火自残了。

这一出戏落了幕,不知道填进去多少人命。宫门前的白石地都被染成了血红。但是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四处又已经恢复了原样,那些血迹冲得一干二净,石板地在阳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活了下来,经过这一次动乱,皇帝又清洗了一次朝堂,多少人都做了权利二字的祭品。

就象当年他那些被屠戮被流放的家人一样。

他们未必做错了什么事,只是……都被这架疯狂冲撞的权利战车给碾得粉碎,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隔得太久,他已经想不起家人的模样了。依稀记得,母亲身上味道总是很香,还有姐姐,似乎还有一个妹妹?记不清了,也可能是一个弟弟。

他们都不在了,他还在。

其实我好喜欢张子千。。嘎嘎,秦女风华绝代啊。

番外错落下

郡主请客,自然不会弄些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菜来。小冬洗手下厨,菜色别致,器具碗碟也精美不凡。有一碗蒸鸡蛋羹格外鲜美嫩滑。秦烈看他吃得适口,笑着说:“这个原是我儿子爱吃的,他那会儿牙才三五颗,别的吃不了,得,没想到你也爱吃这个。”

张子千才不管他笑话调侃:“你刚才没吃吗?”

秦烈笑眯眯的说:“我那是替我儿子尝味的——说实在的,我小时候日子过得穷苦,那会儿过年,娘才替我蒸了一次鸡蛋,除了盐和葱什么都没放,可我吃得那个香啊……和这个当然是不能比。”

这自然不能比。这里头又是干贝,又是海米,还有火腿丁。

“那是你小时候吃过的好吃,还是现在的好吃?”

张子千这问题也很刁,颇有“你母亲和你妻子一起掉进河里你救哪个”的意味。

秦烈瞥他一眼:“都好吃。反正我娘也疼我,我媳妇儿也疼我,你今天跑来吃白食,哪来这么多话。”

秦烈的脸皮之厚张子千是领教过的,有跟他斗嘴的功夫,还不如多吃几口菜。

小冬亲手捧了汤上来,她穿着一件窄袖襦裙,系着罩衣。

“汤好了。”

张子千说:“都好了,你也坐下吃吧。阿大呢?”

“他早吃过了,跟胡妈妈去园子里玩了。”小冬解下罩衣,在一旁坐下来:“手艺不好,别见笑。”

“我吃着比厨房的人做的可好吃多了。”

小冬笑着说:“不成不成,胡乱对付还行,也就是自己家里,随便一些。前些日子美味居来了位新师傅,我和他学的这道汤,到底不如人家做得好,你们俩尝尝?”

秦烈先舀了汤递给张子千,又给小冬盛了一碗:“我说你那天去厨房做什么,原来是去偷师。你要喜欢这汤,咱们把师傅叫家里来好了。”

这汤色是碧绿的,盛在雪白的瓷盏中,映得瓷盏都成了绿莹莹的颜色。

“这汤颜色好看得很,”他尝了一口:“有荷叶清香。”

“就是用荷叶做的汤。”小冬腮上还沾了一点白粉,她自己不知道。张子千手动了动,又放了下去,提醒了她一句:“这儿。”

小冬抬手摸了一下,看到指尖上白白的,笑着说:“好久不下厨,手都生了,弄得这么狼狈也不知道。”

这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张子千告辞出门,秦烈送了出来:“一块儿走走?”

张子千看他一眼,点头说:“也好。”

两人出了玉芳阁,秦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其实今天小冬想和你说事儿的,不过她一忙乱,后来岔开了话,就没顾上。”

张子千只是一笑,没有接话。

“其实你也猜着了吧?女人家嘛,整天不就操心那点儿事。”秦烈拍拍他:“这也是旁人托她的。你这人生得也太不安份守己了……”

张子千转头看他一眼,秦烈笑着换了个词儿:“好吧,生得太英武不凡了。这府里暗里惦记你的丫头着实不少,做不成妻,当个妾她们也是愿意的。花神节那天,来了不少宾客,又做诗又划船的折腾,有人家看上你了,前天就托人递了话过来。”

“说什么?”

秦烈笑得贼兮兮的:“说你人品好,又有才学。虽然没什么家底,可人家家里也只有一个女儿,很不舍得她远离膝下。你只要点个头,那就是人财两得了啊……”

张子千挑起眉梢:“这么优厚?就没什么条件?”

“条件倒是有一个……就是将来第一个男孩儿,要姓他们家的姓,承继他们家的香火。”

这不就是招婿上门么?除了自己不改姓之外,没什么分别。

可是改不改姓有什么分别?

秦烈也不玩笑了,正经说:“那家人想得挺美的,现在家业是两老掌着,将来传给他们外孙,你从头到尾就是个外人,既没脸面,也没实惠。小冬其实当时就想回绝的,后来想想,这事儿还是告诉你一声的好。虽然咱不赶着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不过你……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啊。”

“一个人也挺好的。”

“对,”秦烈点头说:“我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一个人无牵无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挺好。可是后来觉得,无牵无挂,根本算不得真正的自在。旁人都有根,我没有。旁人有亲眷,我也没有。那种感觉不是自在,是迷惘……天下之大,虽然哪里都能去得,可是去哪儿都一样,没有分别,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因为你欢喜时无人分享,悲苦时也无人倾诉,不管是你赫赫英雄还是一堆白骨,都没分别,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再说了,你现在还年轻,等你有了年纪,潇洒不起来了呢?那时候旁人都有儿孙承欢膝下,有个老伴儿能相依相靠……”

张子千笑了笑。

“你甭笑,我说的可都肺腑之言。”

张子千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不然不用管这闲事。”

秦烈叹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不好。

道理他全明白,比你还明白。可是聪明人也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最正确的,想劝服他们,要比劝服一般人多花几倍力气。

“我可没有逼你的意思……咱们脾气相投,你又那么有才,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不成亲,将来我儿子还想要你来教呢。”

张子千笑出来:“看看,没说两句,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秦烈揪住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去管他。晚上可惜没酒,走走走,咱们喝一杯去。”

成亲吗?

以前在困苦中,来不及想这件事。等到仇人死了,自己不必再隐姓埋名男扮女装——可是他这一生,是不会娶妻的。

前些年他身在宫中,为了掩饰身上的男子特征,他服食了许多药物抑制发育生长,是药三分毒,总归是伤了根元……

既然自己已经毁了大半了,又何苦娶妻,连累旁人陪他一起捱?

秦烈相貌与中原人不尽相同,酒量也不象一般人。等把他送走,张子千也昏昏沉沉的,手脚都不大听使唤了。

但是他心里却明白的。

酒只能麻痹他的身体,却不能让他心里也糊涂起来。

窗子开了半扇,躺在榻上,正好能看到月亮。他抬起手来挡住眼,月光象水一样,还从指隙间透过来。

夜下的庭院深幽寂静,月光穿过斑驳的枝叶,错落间杂的投在墙上和地上。

第169章品菜

秦烈的人又从南边过来,运过来许多北方不常见的水果。小冬分作几份,自家留够了,就分送给亲戚家也尝个鲜,圣慈太后那里也备了一份送去。

第二天六公主来了,说是道谢,其实是觉得果子好吃,又来蹭吃蹭喝的。

“你家阿大呢?”

“父亲带他出去做客了。”

六公啧啧称奇:“安王叔真有闲情,这就等不及的含饴弄孙了?”

她进了屋刚坐下,又有人回说沈少奶奶来了。

“咦?就是沈大才子娶的新媳妇?”六公主颇为好奇:“我还没有见过她呢,快请进来瞧瞧吧。”

六公主当年对沈静也是……唔,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现在都各自婚嫁了。六公主夫妻和美,还抱上了大胖儿子,当年的那点小事,应该不放在心上了。

说着话,沈静的妻子李氏已经进来了。

她穿着一件嫩绿衣裳,更显得一团稚气,不过态度却是落落大方,和小冬见礼,又向六公主问好。

六公主显然是非常意外,没想到沈静的妻子是这么个模样——大概在她的印象中,沈静这么千挑万选娶回来的老婆,该是绝代风华的大美人,要么也得是绝俗超群的才女。

可是现在看起来,才固然从脸上看不出来,美……也看不出来。

六公主盯着人猛看,也不说话,李氏微微含笑站着,一点也没见不自在。

“快坐吧,昨天送的荔果吃了吗?”

“吃了,昨天刚送去,我们都不认得,还是爷回来了,他说外面那层剥去了,里头的那层也不能吃,也得揭去。还说用冰水激一下更好吃,果然是长了见识了。”李氏让丫鬟呈上一只篮子:“我今天来致谢,那么稀罕的东西,千里迢迢的运来,真不容易。这是从老家带来的一些桃儿和李子,还有一些自家腌的脆菜,还有酥茄子,也送给你们尝尝。”

小冬拿起脆菜的小坛子看了,笑着问:“是有名的孙家菜?”

“啊,是。我一位婶娘就是孙家女儿,她有闲时就带着身边的丫鬟,自己动手做一点儿。”

六公主问:“孙家菜是个什么名堂?”

小冬说:“我也是听表哥说过,还没吃过。孙家也是金州有名的大族,世代书香,不过曾经出过一位不爱读书做官,只爱做菜的异类才子,他留下一本杂记,上面记了许多菜式。有人曾在孙家家宴上吃过一次,惊为天人,念念不忘,所以就传出了孙家的名声。咱们中午尝尝鲜,就吃这风雅妙绝的孙家菜。”

六公主寻思,左右不过是腌菜罢了,还能腌出花儿来?

不过这位沈家的新少奶奶带着礼来的,不象自己是空口来白吃的。

真是……也看不出她究竟哪儿好。

李氏问小冬:“听说郡主在家时也会亲手做菜烹汤?”

“也不会什么名菜,就是随便做做,好在吃菜的都是自家人,所以才不笑话我。”

李氏笑着说:“我在家时也能烧两个菜,不如中午咱们一块儿做?”

小冬点点头:“那可倒好了,我也和表嫂学学手艺。”

六公主看她们说得有来有往,冒出一句:“那我也做一个。”

小冬大为意外:“六姐姐你也会?”

她可从来没听说六公主如此贤惠能干,平时针都不拿,笔也不动,更不要说下厨了。

“你们别小瞧人。”六公主头一扬:“回来我露一手,你们就知道了。”

李氏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了六公主一番,低下头去喝茶。

中午三个主子一起进了厨房,倒把厨娘挤的没地方站了。

小冬选了豆腐做白玉圆子,李氏要做蒸鱼,六公主要做什么却不说。

白玉圆子主菜是豆腐,不过这是一道富贵菜,鸡茸与豆腐打在一起蒸好,再用火腿鸡汤来煨,用了这么些好东西来配它,不好吃才怪。李氏的蒸鱼也并不简单,主要得掌好火候。

等菜都上了桌,小冬和李氏才看见,六公主做的是一道凉拌瓜丝。

六公主得意洋洋:“快快,先尝尝我的手艺。”

咳,这让小冬说什么好呢?

瓜是厨娘洗的,厨娘切的,调汁儿也是厨娘调的,六公主要做的,只是把调汁儿往瓜丝上一浇,于是一道爽脆的凉拌瓜丝儿就成了!

厨娘很会说话:“都是六公主指点,奴婢做了些粗活儿,要紧的还是公主自己动的手。”

这话说的太好了。

小冬今日才发现自家小厨房的厨娘不但会做菜,还很会说话呢。

这话也没说错,洗瓜切瓜拌汁儿都算是粗活,六公主做的是关键步骤:把汁儿浇到瓜丝儿上。这凉拌凉拌,关键在一个拌字。既然是六公主亲手拌的……那这菜也可以算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了。

啧啧,小小厨房里都卧虎藏龙,这么会说话,只当个厨娘可惜啊。

小冬尝了一筷,嗯,自家厨娘这刀功没得说,汁儿调的也地道。

小冬做的白玉圆子看起来十分清雅,汤是清的,豆腐是白的,圆嫩嫩的一个挨一个盛在深盏中,六公主舀了一个尝了,吃得急,险些被烫着。

“好好,这个好吃。”她也顾不得烫了,一个吞下去又舀了一个。

李氏有些好奇,有些探究的打量她,这一回她的神态却被小冬看清楚了。

李氏那目光……有些奇怪啊。

要说,从金州来京城,也算得上乡下人进城,对人对事总会好奇一些,李氏这头回见六公主,多看两眼,也不算什么错儿。

可是她的目光和神情,并不象是乍见贵人,又好奇,又羡慕的那一种。

倒象是剖析,估量……

她估量六公主做什么?

啊,难道她也听说了,当年那事儿?

六公主想设计嫁给沈静,但是事情未成,反而被皇上赐婚给罗渭——这个事儿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多,外面的人虽然有些猜测,可没人敢议论。废话,谁会议论这个,又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难道李氏从哪儿听说这事了?

“小冬妹妹,你尝尝这鱼。”

小冬应了一声,挟了些鱼肉放进嘴里,说了句:“果然鲜香,一点儿都不腥。”

不过这饭桌上的重头菜还是李氏带来的那两样孙家菜。菜心脆嫩之极,酥茄子甜而不腻,不过小冬心里既然存了事儿,就没法静下心来好好品尝美食了。

第170章

六公主成亲之前做的事,顶多算是年少轻狂。哪个女孩儿没有过梦想呢?更何况遇到的还是沈静这样的白马王子样板式的人物。

李氏如果吃这个干醋,那就太犯不着了。

“好吃得很。”六公主是只要有好吃的,别的事就全不在乎的人物。当年小冬第一次见她,在圣德太后那里,她就眼馋圣德太后的乳羹:“这个怎么做的?回来把做法给我抄一份带家去,这个做好了,想吃时打开来就能吃,倒是方便。”

李氏客气地说:“这个是孙家的秘方,我那位婶娘虽然会做,可是也没教我做法。”

六公主有些失望:“这样啊,要不你下次回去帮我问一问?”

既然是人家家的秘方,那就不会轻易告诉的。

李氏点头答应:“好,我过年时要回金州的,到时候给您多带些来。我那位婶娘还会做豆酱、捆肉,我尝过的,鲜得让人能吞下舌头,豆酱佐饭最好了。”

她这就是没答应问方子,不过六公主的吸引力已经被豆酱吸引去了。

不过……小冬吃着,虽然好吃,可也不算绝顶美味。上次去美味居里,有位宋师傅做的豆酱味道也极好,是小冬从小到大吃过最好的。

未必就比孙家的秘方豆酱差。

李氏先告辞了,小冬又让人去窖里取了些水果来给六公主装上。

六公主笑嘻嘻地靠着小冬:“对了,刚才那个女人老瞅我做什么?”

小冬怔了一下——她还以为六公主没发现呢。

“我开始以为是乡下女人没见过世面,后来觉得不是。”六公主拈着荷包上的穗子,在手里绕圈:“你听见没有,人家觉得自己很了不得呢,弄两坛子腌菜觉得自家天下第一了。把咱们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可怜虫。”

看着小冬讶异的神情,六公主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傻。其实咱们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事我也就装不知道了。可是不代表一个金州来的女人都能把我当傻子蒙。这也就是看你的面子我不和她计较,不然今天我就让她难看。”

直到六公主走了好半天,小冬都没回过神来。

呃……看来身边这些人,一直都小看六公主了。

六公主打小在宫里长大,别的事就算迟钝一些,可是对人情冷暖绝不麻钝。她既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自傲,又因为一直被五公主压在头上自卑。有这种矛盾的心理,她就会加倍在意旁人的目光。

李氏今天还真险。

六公主真要给她难看,她有什么法子?

再怎么说六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她若说一句李氏不敬……

想想李氏今天那神情,小冬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李氏言辞间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但是她那副神情……

唔,让小冬想起有一回看见自家哥哥招待朋友,里面不知哪里来的个酸秀才,一边艳羡王府繁华,一边还要标榜自家清高,仿佛席间坐的都是一群禄蠹蠢才,只胜在有个好出身,有几个糟钱,酸溜溜的,十分败兴。

对,差不多就是那个味儿。

李氏一面对她和六公主十分客气,一面似乎又在瞧不起她们似的。

当然,她比那酸秀才含蓄多了。

李家也是世代书香的金州大族,李氏据说家教极严,本人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

可那又怎么样?她凭什么看不上小冬和六公主?

难道她们出身富贵,就一定是无知,蠢钝,可以任她愚弄?

秦烈回来就看见小冬脸色不怎么好,他笑嘻嘻地掏出礼物来讨好,小冬笑着收了,可是看得出还是有心事。

秦烈换了衣裳,出门就唤人过来询问,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或是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听说是六公主和李氏来了,秦烈微一思忖:六公主和小冬还是挺投缘的,两个人脾气都直,有什么说什么,小冬不会因为她而烦恼吧?

那李氏从成亲就随沈静到王府来过一次,与小冬并不算熟悉,难道她能惹着自家媳妇儿沉着脸不高兴?

晚间好不容易哄睡了阿大,夫妻俩躺了下来,秦烈问小冬:“今天来客人了?”

小冬懒洋洋地说:“六姐姐和沈家表嫂来了。”

“你们都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就是留她们用了饭。表嫂还带了据说是金州极有名的孙家秘方菜来。”

秦烈想了一想:“孙家菜啊,我也听说过。不过那些菜也是借着孙家的风雅,金州人认那个账,还是冲着世家的声名去的,要说有多好吃,还真算不上。”

“说得对!我吃完了之后也是这种感觉。沈家表嫂还觉得自己带了什么宝贝来,给了我多大面子似的……”

真说好吃,自家腌的菜吃着更对味儿。孙家菜如果不是靠着那个孙家才子的名头,也叫不响。

再说,孙家又不靠这个赚钱,这方子也只是收集来的,又不是自己研制试练出来的,当成祖传宝贝似的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偷学了去——就冲这份小家子气,这什么世家之名也……

这么一通说,小冬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

秦烈也看明白了,敢情儿这个惹了自家媳妇不高兴的就是沈静的媳妇。

秦烈只见过一回那个李氏,还没说过话,印象不深。不过听说是一直待在金州,且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大家闺秀——看着倒还好。难道是这人也有那种偏僻地方世家的毛病?井底之蛙自大自傲?

这个可不太好,以沈静目前的地位,他的妻子不可能不和旁人往来交际,要是这么下去,对沈静也没好处。

要不要和他提个醒?

秦烈不无得意地想,沈静虽然生得俊俏,才学惊人,可是在姻缘这件事上可真够不顺的。前一次订亲退了,这一次总算顺利成亲,结果媳妇又不那么如意。更不要说他心里真正喜欢的……

这和他一比,自己可算是命好的。

幼时的困苦孤寂,经历过的艰辛挫折……那些在此时看都不值一提。自己娶了这么好一个媳妇,等于把从前的一切不足全弥补过来了。

还没等秦烈想好要不要和沈静说此事,李氏又登了王府的门。

新文已开,丹凤朝阳求抚摸。

第171章消息

小冬心里明白得很,李氏和她不是一路人,绝对说不到一块儿去。她上门来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最不可能就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想多些来往。

既然知道对方肯定心口不一言不由衷,小冬当然也热情不起来了。

上次她来是没把她当外人,直接就让她进了玉芳阁,今天小冬却是按着待客的一惯作法,让她去西花厅。

小冬也不象上次那么随便,换了一身衣裳才过去。

不过李氏的神情气色和上次都不太一样,上次虽然暗藏锋锐,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看起来端庄不失风范。可是今天看却不一样。脸色阴沉沉的,端着茶杯的手太过用力,指尖都白了。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哪儿受了气?还是夫妻吵了架,跑来讨公道?

咳,话说回来,虽然小冬对她感觉不是太好了,可她真要和沈静吵了架,小冬倒肯定是要劝和的。沈静少年得志,肯定是有些锐气的。倘若一时口角小事闹大了,不但别人看了引人笑话,对沈家和李家的声誉与两家关系都不好。俗话说夫妻不合邻也欺,有什么事尽可以自家关起门来商量。

“表嫂今天怎么有空来瞧我?最近天气不好,表嫂可要小心着些。”小冬吩咐丫鬟:“快把冰好的果子露端一盏来。”

李氏将茶杯放下,生硬地点了一下头:“突然上门来,请郡主不要见怪。”

小冬看她神态大异往常,寻思若是夫妻拌嘴,李氏应该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李氏挺了挺腰,她本来坐得就直,这么一来更是象根木桩似的:“我给郡主送了些金州的土产来。”

一旁的下人将几个大盒子送上,小冬微微意外:“表嫂太客气了。上次吃了你的菜,还没有还礼呢。”

李氏没有多坐,放下礼物便匆匆告辞,小冬让人打开盒子看,倒都是好东西,其中一只长方的锦盒里装的是一副山水绣画,工艺精湛,意境深远。小冬和沈静多年相处,一眼就认出那画是沈静自己的手笔,绣工却不知道是谁的。

胡氏看过了礼物,笑着说:“这位沈三少奶奶怕是来赔罪的。”

“赔罪?”

“这画显然是表少爷的手笔,我听说,沈三少奶奶和表少爷部里头的官眷们处的也不是太好呢,很多人背地里都说她乡巴佬,夜郎自大什么的。表少爷肯定知道沈三少奶奶没少得罪亲友,所以特意备了这么一份儿礼,让沈三少奶奶过来跟郡主赔罪。不过这位少奶奶实在心气儿高,让她说赔礼的话,她肯定说不出口。你瞧瞧刚才的样子,不是来送礼做客,倒是来受罪的,如坐针毡一样。”

“妈妈说的是……”小冬想了想刚才李氏的神情,忍不住好笑:“这位表嫂……听说是世家出来的,怎么看着倒没点儿城府。”

胡氏点头说:“世家女也不见得个个都表里如一的。这位少奶奶听说是父母老来得女,爱若珍宝,大概因为这个原故,性情被宠得有些不太和顺。不过人年轻时都这么过来的,过几年就好了。”

小冬故意撇嘴:“看妈妈这话说的,我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性情也给宠得不太和顺——这里头也少不了妈一份儿功劳啊。”

屋里笑成一片,胡氏笑得险些岔气,小冬忙让人扶她坐下,又倒了茶来给她虽。胡氏缓过气儿来,含着笑说:“郡主这性情再不和顺,天下就没有和顺的人啦。看沈少奶奶那样,今天怕是逼的不得不来。我猜,从今往后得有段日子,她不好意思再登王府的门了。”

胡氏这话果然没错,李氏从那以后不止没再登安王府的门,据说旁的地方也没有去过。不知是她自己羞于见人,还是沈静勒令她如此。反正沈静再来时小冬问他,沈静只是笑而不答,转而问她那副绣画喜欢不喜欢。

小冬点头说:“很喜欢,我让人做成了屏风,你要不要瞧瞧?”

“你若喜欢,我还有两张字,也让人绣出来,你爱做条幅也行,爱做挂屏也行。”

小冬抿嘴一笑:“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也不白要你的,我这里有些笔呀,墨呀,白放着我又不用,让人给你送去。还有些京城里新鲜事儿多得很,李氏的事只被人谈论了几天就淡了下去,渐渐被人忘了。近年关时,李氏重新出来走动,拜亲访友,送节礼,邀客人。这回看上去比从前沉稳多了,也圆滑多了,言行举止很是谦和。人们也都象遗忘了前头的事情,没一个人提起来,大家一团和气融融。

小冬感叹着沈静真是训妻有术,结果沈芳来做客时把这事儿说穿了:“哪里是三哥自己做的,是伯娘打发了两个得力的人来办的这事儿。小冬妹妹你没吃过婆婆的苦头,那两个妈妈向来厉害,我看了都怵,她们举着伯娘给的家法,三嫂哪敢说个不字?三哥也不能插手这事儿,她也不是傻子,见得多,听得多了,也知道自己早先的确行止不当,不但自己招人耻笑,还要连累三哥。”

小冬说:“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从今以后她和表哥和和美美,顺顺当当的过日子。”

乳娘把阿大抱出来,沈芳有一阵子没见他,笑着逗他玩笑了一会儿。她的儿子被老家的婆婆带着,她恳求了几次,都没能把儿子接到京城来,这会儿看到阿大,高兴了一会儿,又难免有些心酸。小冬看了出来,示意乳娘把阿大抱开,以免让沈芳再触景生情。

沈芳定定神,趁着空低声问小冬:“不知是什么缘故,前几天她忽然问起五公主的事。”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她怎么说的?”

沈芳没有多讲,只说:“她就问我五公主是怎样的人。我只和她说,我当初做的是四公主伴读,与五公主并不熟悉,她就没有再问。”

难道李氏听说了什么?

沈静与五公主的事情是很隐秘的,不过,当初五公主垂危时,沈静曾经请了沈蔷的丈夫冯元悄悄去替她看诊,这事儿冯元不会不告诉沈蔷,而沈蔷和沈芳姐妹关系如此亲密,也瞒不过沈芳。

可是参与其中的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把此事泄露给李氏。

但李氏为什么会问起五公主呢?

小冬和沈芳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件事她们俩是心知肚明的。虽然从未提起半个字,但是彼此都清楚,对方也了解内情,是同一阵线。

第172章打探

沈芳的话给小冬提了个醒。

李氏会向沈芳打探,未必就不会向小冬问起。

若说是这件事是偶然的,那很难解释为什么李氏会问起五公主。

五公主青年守寡,避世隐居,不在京城贵妇的视线之内。而且李氏现在立足未稳,当务之急可不是打听那些闲话逸闻。

不会是偶然的,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果然没过两天,李氏再上门来时,说过了些客套话,仿佛随意的说起来:“上次见过了六公主,四公主前阵子也见了一面,听说还有一位五公主,却没有见过呢。”

小冬也随意地答了句:“五姐姐身子弱,一直静养着,别说你了,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李氏果然接着便问:“听说五公主生得特别美,还是一位难得才女?”

小冬一笑:“这个我可说不好,宫里美人多了去了,也看不出来谁更美三分。”

胡氏把阿大抱了进来,将他放在地下。阿大喊了一声娘,摇摇摆摆朝小冬跑了过来。

小冬顿时把烦恼全抛开了,笑着把他抱了个满怀,还顺势举了一下。阿大乐得咯咯笑声来。

这游戏其实是秦烈和他常玩的,小冬没那么大力气,顶多举两下就举不动了,不象秦烈,连举几十下不带喘的,举完了还顺便往脖子上一托,阿大就这么骑着他爹的肩膀到处乱窜了。这是他最高兴的事,秦烈本来就高,阿大这一下是居高临下,平时都需要仰视的,现在全都可以俯视了。他两只脚在秦烈胸前高兴的一敲一敲的晃,手里揪着秦烈的头发,真是指东打东,要往南绝不往西。王府里的人一开始还觉得纳罕,后来就见怪不怪了。自家王爷当年也很宠世子和郡主啊?当然王爷自矜身份,没干过让世子和郡主骑在他脖子上的事儿,可是除了这个,旁的真是一模一样。

李氏笑着说:“阿大长得真是壮实,这胳膊腿儿,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嗯,男孩子么。”小冬说:“就是嘴太笨了,到现在还不怎么会喊人。”她逗着阿大喊:“这是表舅母。”

阿大“啊啊”两声,谁也不知道他这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真的很奇妙的感觉,从自己身体里诞生出来的,一开始软软肉肉的,现在已经会满地乱跑了。看着梁上的燕子窝时,会露出专注的好奇的神情——他已经会思考了吧?他是不是在想,这是什么东西?给他换上一件新衣裳的时候,他会好奇的低头看,有时候还会伸手扯一扯。他那时候是不是又在想,这件怎么和从前的不一样?晚上洗过了澡把他放床上,他会把脚扳起来仔细看,不知是在数脚趾有几根,还是在比较脚丫长得和手有什么不同。

每天他都变一个样子,小冬觉得惊喜而贪婪。

没做母亲之前,不会领会到这么多幸福。

见小冬全心全意地逗起孩子,李氏也就识相的告辞了。

胡氏过来把阿大抱过去:“郡主,沈少奶奶今天来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就是说几句闲话。”

不过小冬想,这事儿只怕还没完。

李氏为什么对五公主的事这么耿耿于怀?

小冬好几处想不通。

头一个想不通的就是李氏从哪知道五公主的事情。

再来就是,以李氏的家教来说,对这事寻根究底的,实在有点儿……奇怪。

沈静和五公主之间不论发生过什么,从沈静成亲那时起,也就算是划上了休止符。人都有过去,可是大家都在向前走,也要朝前看,总追着过去穷追猛打没有什么意义啊。

李氏想知道什么?想证明什么?证明了之后,她会快乐吗?

晚上秦烈回来得晚些,小冬一直等到他回来,两人一起用饭。

因为天气冷了屋里又烧了地龙,小冬吩咐厨房多炖些汤水,一来滋补,二来解燥。

她从汤钵里舀了些热汤递给秦烈:“今天沈表嫂找我打听五公主的事。”

秦烈并不怎么吃惊:“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岔开了,不过我看她好象是知道了些什么。”

秦烈不以为然:“她能知道什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有限,就这么几个人,谁会和她提起?”

“这也难说……”小冬摇摇头:“你忘了,五公主和六公主出阁前,就有些传言,那会儿不是说沈静也可能成为驸马人选么?还有人言之凿凿,说五公主和沈静是天生一对,金童玉女什么的。五公主后来嫁进林乡候家,偏又红颜命薄……沈表嫂在京城没什么朋友知交,正相反,嫉妒她嫁了英俊才子,想看她笑话让她倒霉的人可不少。说不定就有人挑拨煽风,一心不想让她好过。”

秦烈停了筷子,挠了挠头:“你们女人心里想什么……可真是让人想不透。”

小冬忍不住笑:“那你下辈子投胎当个姑娘,不就都知道了?”

“可别,我不干。”秦烈握起小冬的手,嘿嘿笑着说:“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都要娶你当媳妇呢。”

小冬呸了一声:“你想得美。为什么不是我当相公你当媳妇?”

秦烈苦思了一会儿,艰难地下定了决心,十分委曲求全地说:“好吧,那我就忍辱负重一回,答应你吧。那相公,你将来可得疼人家护着人家……”

小冬实在憋不住,伏在桌上哈哈大笑。

秦烈也笑了,重新捧起碗筷:“绕远了,不是在说沈静两口子的事情么。她要这么折腾下去,那大家没脸事小,惹出什么麻烦的话,谁有本事收拾烂摊子?”

小冬也知道秦烈话里指的是什么。

五公主是守寡妇人,却与人珠胎暗结。

皇家一向标榜道德礼法,这件事真的被外人知道,那整个赵氏的面子都被人狠狠甩地上了。不但甩了,还要再踩上几脚。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话说回来了,小冬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咳,五公主为啥会怀孕。

这种事绝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五公主一个人可办不了,肯定还有一个人。

本来以为是沈静,结果又不是。。

第173章听闻

席上有了这么些孩子,注定安生不了。

可是很欢腾很热闹。

六公主把席上的菜吃几口,一脸挑剔:“油得很。”她一低头,顿时变了脸色:“哎哟,看我这裙子”

小冬也低头去看:“这什么时候弄上的?”

六公主裙子上两块油渍,明晃晃的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小冬替她心疼一下:“可惜这料子了。”这种料子上了油,基本就等于废了,洗不掉的。

不过也有别的办法补救一下,小冬记得听谁说过一次,回头问:“咱们带了妆盒来了?”

可儿上前一步:“带来了。”

“里面有茉莉粉吗?”

“有一盒。”

还好还好。

小冬扯了六公主一下:“你跟我来,看看能遮掉不。”

两人交待过乳娘好生照看儿子,一前一后出了正殿,找了间安静的宫房。小冬让人把茉莉粉取出来,示意六公主坐下,将裙子摊开,再把细白的粉一点点均匀地撒在沾了油的地方。

六公主不抱什么希望:“有用么?”

“可能有。”小冬也不敢打包票。

六公主怏怏不乐地说:“我有好几条裙子都是这么废的,沾了油污,要她们拿去洗呢,嘿,油没洗掉先把裙子的色洗掉了。这条我今天可是头回上身。”

等粉把油渍盖住,过了一会儿,小冬轻抖裙子,让粉落下来。

六公主大为讶异,看着粉渐渐落完了,还余一些细微末屑——可是裙子上的油渍已经淡了一大半了。

“这个……”

“我听人说过一回,说用茉莉粉吸掉过油。”小冬笑笑说:“不过得趁刚沾上才有用。”

六公主兴高采烈,指挥婢女替她将裙子上剩的浮粉吹去,然后把刚才的步骤再重复一遍。

“要是实在还有印子,让人在上头绣点什么盖一盖。”

六公主在这儿晾裙子,可儿趁机问小冬:“郡主要不要把头发拢一拢?”

小冬看一眼镜子,头发是有些松。

“嗯,那就拢拢吧。”

妆盒已经打开了,各样东西都是现成的,可儿替小冬将发鬓重新拢过。六公主在那儿晾裙子穷极无聊,吩咐身边的婢女:“给我把头也拢拢。”

小冬把玩着梳子,六公主伸手过来,从妆盒里拿出胭脂匣子,打开看了看颜色,小指轻蘸了一下,正想匀在唇上,忽然两人一起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小冬玩梳子的手和六公主想涂胭脂的手一起顿住了。

隔壁传来的是五公主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现在连亲娘都不想认了吗?”

是明贵妃?

这屋子怎么这么不隔音?

六公主动作麻利地跳起来,轻快地象只猫似的,真看不出她现在体态已经如此圆润,还能这么灵活,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在墙边看看,冲小冬招招手,又指一指墙。

敢情是墙边挂毯后传来的声音。

六公主做个口型“通的”,小冬点头表示明白。

可是明白归明白,人家娘俩隔壁说私房话,她们俩在隔壁偷听……咳,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小冬扯扯六公主的袖子,六公主一脸八卦的兴奋压根儿不理。

其实……小冬也很好奇,她们娘俩到底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隔夜仇啊?

挂毯那边传来门响,然后砰一声响,似乎门被用力的关上。

一阵寂静。

走了?

然后听到五公主说:“你还想说什么?”

“你以为你能在灵华观住一辈子?”

“醒醒吧沈静已经成亲了,难道你还想上赶着给他当外室?”

六公主的眼一下子变得贼亮,小冬则象是当头挨了一棍,耳朵里嗡嗡直响。

明贵妃知道?而且不但知道,还就这么说出来了

当然明贵妃不知道隔墙有不止两对耳,可是……

可是……

小冬觉得这几句,怎么也不象是一个疼爱女儿的亲娘该说的话啊。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明贵妃不知是不是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直等她咳嗽声平息,五公主的声音才冷冷的说:“我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子。可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吗?你还做你的皇太后美梦?该早点儿醒的是你不是我。”

又听到门响,然后是脚步声。隔壁的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

这回看来是真走了。

小冬和六公主面面相觑。

屋里头其他人,头恨不得低得藏到胸膛里去,把自己当成鸵鸟一样埋起来。

听到不该听的,只怕是祸不是福。

六公主站直身,清清嗓子:“咱们也出来好一会儿了,回去吧。不知道我家那个混世魔王又惹祸了没有。”

就当没发生一样?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还没回到座位上,六公主就攥着小冬的手,恨不得眼放凶光:“你是不是……早知道点儿什么啊?”

小冬心想知道是知道,可是知道的也并不多啊。那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诚恳地摇摇头。

六公主有些狐疑地看她一眼,不过也没有寻根究底。过了一会儿又低声说:“想不到,她和明贵妃是那样的……我母妃以前还抱怨我不象她那么聪明,有出息,会说话会做人呢。可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我好。大概只有自己也做了爹娘,才能明白父母的心情。哎,你说,她们为什么闹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不过听起来,明贵妃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五公主的事,而且绝不是小事。

六公主神神秘秘地和小冬咬耳朵:“别是那年的事儿吧?听说她得病的那年,都说她的病过人,脸是一定毁了,命恐怕也保不住——明贵妃怕自己也染病,都不去看她。就算去,也是离着八丈远,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那会儿据说五姐姐过得可落魄了,屋里就两个宫女,缺食短药的……唉,这就是人情冷暖哪,连自己亲娘都不顾,还能指望着别人吗?”

小冬有些意外:“真的?”

“你不住宫里不知道,我母妃说过一次。”

说起来,好象的确是从五公主开始生病,小冬就再没见过她们母女如以前一般亲昵和睦的景象了。而且五公主病刚好,脸上疤痕还很重的时候,小冬就发觉她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但是,小冬直觉,矛盾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听五公主刚才话里的意思,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当年……当年五公主想让她帮忙找药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

第174章落雪

小冬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晚上秦烈回来,兴冲冲地说:“我今天跟新来的厨子学了一手儿,晚上我做烧肉给你和儿子吃。”

小冬打起精神:“真的?那我让人把父亲和哥哥也请来。”

秦烈哈哈笑着:“请吧请吧,我去厨房准备准备材料去。”

小冬警告他:“你可别献宝不成变成现丑啊,上次那个臭豆腐……”那一揭盖子的瞬间,连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改的安王都变脸了。

秦烈忙挥手:“不会不会,放心吧。”

小冬打发人去请安王和赵吕,安王还没回来,赵吕倒是很快来了。

“临近年关户部事情多,看来今天父亲是赶不上了。咱们先吃吧。”赵吕伸手逗逗阿大,阿大奋力揪着赵吕的衣襟往舅舅的腿上爬。赵吕纵容地看着他,并不伸手帮忙。

秦烈亲手捧了一个大砂锅进来了,后头跟着厨下的仆役端着个小炉子。

“来来来,我给你们烧肉吃。”

赵吕也来了兴致,挽起袖子来:“我帮你。”

秦烈会厨艺小冬是知道的,毕竟秦烈以前的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全职全能。但是赵吕……他从小锦衣玉食,喝杯水都不用自己倒,还要给秦烈帮忙?别帮倒忙就好了。

可是小冬料错了,赵吕不但帮得上忙,还熟练得很。

似乎是猜出了小冬的想法,赵吕抬起头来说:“在边关那些日子,我可学会了不少东西呢。”

啊,是。

烧热的砂锅里抹了薄薄一层油,秦烈把肉一片片贴在上头,滋滋的响声和香气一起腾起来。

阿大很感兴趣,一直想往前凑,胡氏怕他烫着,一直哄着抱着不撒手。

“好香,你们这是弄什么?”

帘子一掀,安王走了进来,带进一股他北风。他的斗篷上沾了细碎的雪珠,小冬忙迎了上去:“父亲回来了?秦烈说新学了一道烧肉。”

安王解了斗篷,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秦烈拿了长筷子,给肉挨个翻面,一股熟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看着火候差不多,秦烈将一边的汤汁儿倒了下去,又将煎好的干豆腐一一铺在上头。

“来来来,都尝尝。”

肉切成一口就可以吃掉的方块儿,鲜美滑嫩,肉汁浓香。连阿大都说好吃,吃完了肉再吃已经被砂锅里的肉汁烧好的豆腐,感觉仍然象是在吃肉,但是却多了干豆腐特有的那种耐嚼的口感,回味也是豆子的素香,好吃又不腻。最后他们还在这锅里就着汤汁儿又烧了白菜,年糕和干豆角,个个儿吃的肚皮溜圆。

“下次我们吃暖锅吧。”小冬笑着说:“正好天气冷,吃那个暖和,自己动手吃得也香。正好过年,那么吃也热闹。”

他们还喝了酒,赵吕和秦烈算是棋逢对手,安王和小冬都只喝了一杯。桌上其他的菜都没怎么动过。

安王抱着阿大逗他,问今天进宫的情形。小冬笑着又说又比划:“三个棉团儿滚作一堆,把旁边的人吓坏了,其实他们三个什么事儿都没有。”

安王显然是累了,说笑了一会儿就要先走,还嘱咐秦烈和赵吕不要喝多了。

小冬想了想,也让人拿斗篷来:“我陪父亲走走,消消食。”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遮天匝地。

小冬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安王则把伞接了过来。

“父亲,今天我无意中听到明贵妃和五公主母女口角。”小冬轻声说:“五公主似乎很敌视明贵妃……而明贵妃也不象是重病缠身的样子。

“她心很大。”安王替小冬整了一下风帽:“她家乡在宣州,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宣州第一美人的名头了,家里人不肯轻易许人,辗转送她进了宫。”

虽然不太想承认,可是小冬听这些陈年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儿。

这个大概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皇宫里的八卦,谁不爱听啊?

明贵妃的妹妹就是他们府里曾经的那位明夫人,数年前京城动乱时失踪。

她也是位美人。

小冬还依稀记得她的模样,和明贵妃有几分相象,不过明贵妃更显得温婉。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温婉。实际上明贵妃的性格,大概和温婉半点都沾不上。

“那,五公主和明贵妃,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呢?只是因为五公主染病时明贵妃不去照顾她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贵妃从生了五公主之后再也没有生育。江山代有才人出,宫中的美人前仆后继的……”

小冬噗哧笑出声来。

前仆后继……安王用这词儿真是太精辟了。

可不是前仆后继么,明贵妃前头有皇后,后头更是有大批的美女追赶,就说六公主的娘,那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红颜的保质期是很短的,更何况,即使红颜未老,可是皇帝对她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

“明贵妃要邀宠,单靠自己的美貌、才气是不成了。所以她在五公主身上下功夫,从她会说话开始悉心教导,五公主也的确争气,生得聪慧伶俐,琴棋书画上头又下苦功,几位公主里头皇上最宠她……”

“那五公主……”

这么想,五公主有些可怜哪。

从会说话开始就学那么些东西。

这么一比,小冬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天怒人怨了。安王从没强迫她学什么,只要她开心,哪怕大字不识安王也不会管她。在集玉堂混了几年,学那些诗书画根本是敷衍了事,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哪怕她和赵芷要好,安王也没干涉她。

这种包容,体谅和爱护,五公主六公主她们都没得到过。

在宫中,什么东西都要去争,去抢。皇帝只有一个,争宠的人又太多了,根本不够分的。

“五公主和沈静的事情,明贵妃好象也知道了。”小冬轻声说,雪片落在额前,沾在发丝间,她抬手拂去。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而且肯定是阻拦过。就算是亲生母亲,五公主也不会情愿一辈子当明贵妃手里的提线人偶。她有自己的爱,自己想要生活。”

“是啊。”

可是五公主和明贵妃的话,应该有更多涵义。

五公主说明贵妃想当皇太后——可是明贵妃一不是皇后,二来她也没有儿子,她怎么能当皇太后呢?

她都做了些什么?

那年景王与二皇子发动宫变,明贵妃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暮春

秦烈这话说的实在刻薄。

本来么,哥俩都是单身,在水里扑腾着谁也别嫌谁身上湿。可是现在他上了岸啦,娶了媳妇成了家有了儿子,立马摇身一变,摆出一副前辈的谱来对赵吕谆谆教导。

这叫什么?

这叫叛变哪!

好么,你娶了媳妇,一转脸就把自己当成盘菜了。

赵吕能理他这盘菜吗?

肯定是不能得。

大过年的两个人又跑到练武场去打一架,打完了还喝了一场。没在比武时两败俱伤,倒是都倒在酒桌上了,结果把小冬气的——

“去去,西屋睡去,臭死了!”

连阿大也落井下石,学者小冬的样冲着他爹直摆手:“去去”。

秦烈嘿嘿笑着:“我知道,我就是过来看你们睡了没有。”

一手拧拧老婆的脸蛋儿,一手拧拧儿子的屁股,秦烈心满意足的奔西屋去了。

小冬气的直瞪眼,气完又笑了,让人拿香进来熏一熏,搂着儿子睡了。

迷迷糊糊的,听着外面轰轰作响,感觉儿子也动了一下,小冬拍了拍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谁家大半夜的不睡还放炮放花的?扰人清梦。

阿大不安的扭了扭,小冬知道他这是要撒尿,急忙叫人进来。

乳娘和胡氏一个端盆一个端水,伺候完小祖宗,小冬也接过茶喝了两口。

“郡主也让打雷声惊醒了?”

“打雷”?小冬很是奇怪?“不是有人放炮竹?”

胡氏摇摇头:“不是放炮竹,是打雷。”

“这种时候,不会的吧?”

这可是大冬天哪,这会儿打雷,可以称得上异象了。

有诗里不说么,什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之类。

胡氏说:“大概是春雷劈早了吧。郡主快睡吧,明儿还要进宫呢。”

不过等服侍小冬躺下,胡氏与乳娘端着灯出来,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乳娘是个识趣的,就算心里琢磨什么也不会这时候说出来。

天有异象,多半是凶多吉少。

听老一辈人说:有一年也是冬天打雷,然后那年死了一位皇太后、一位皇后,民间先是大旱,又是大疫——

谁知道这雷打的,又是什么兆头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冰雪消融百花绽放。春天仿佛一夜之间就来了,可是没等人细细的体味,就又悄悄地走了。

赵吕的韵事,连小冬都听说了。

大概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

自己没成家的时候,也不希望哥哥弟弟那么早成家。

不是说反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总觉得那样的话,本来属于自己的兄长,就被另一个女人抢走了,从此他们是小两口,自成一国。他们休戚与共,祸福相依——

而妹妹终究是外人罢了。

但是当成了家,想法就不知不觉的变了。

哥哥总是一个人,没人知冷知热,没人体贴照顾——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就越发见不得人单身了。

小冬整天琢磨这事儿,一听说赵吕与殷舜华还在来往,心里顿时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殷姑娘已经在长青书院谋了一个教职——

女才子,女先生听起来风光,其实生后是孤寂而清苦的。

而且还听说,殷姑娘和她母亲都从殷府搬了出来,不再寄住在伯父家中。

小冬对她不是不佩服的。

赵吕对她应该也是既敬且怜,又爱吧?

可是……

安王的话却让小冬大吃了一惊。

“哥哥要定亲?”小冬睁大了眼睛:“和谁?”

“淮远的周家。”安王微笑着说:“是那家的长女,姑娘比你大两岁,其实我早就有这意思,不过因为他们要守孝,所以才没有提。”

“我……我怎么不知道?”

安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这个女儿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又已经生了孩子当了娘,可是依旧保留着一份稚气。

也许她的温柔和天真能一直这样直到老。

这也是件好事。

说明有人爱着她,保护着她,让她一直幸福无忧的生活。

“又不是给你找婆家,干嘛非得你知道?你哥哥知道不就行了?”

“哥哥也知道?”

“他自然知道,周北望可是他在叶安时的兄弟呢。”

那……

小冬觉得想不通。

哥哥不是喜欢殷姑娘的吗?

以这时候的眼光看,殷姑娘是不合格的。

失去父亲孤女,无财无势,抛头露面的谋了教职——

诚然,她是有才的。

可是女子无才才是德,越有才,反而越成了缺陷。

“那,殷姑娘……”

安王摇头一笑:“殷姑娘没有周乐如合适。那位周姑娘温婉大方,和你哥哥性格可以相互填补承托,周家家风严正,将来……也有好处。”

将来指的是赵吕的下一代吧?

这时候一个家的女主人很重要。

品性、德行、能不能持家、治家、相夫教子,才是这时代衡量一个好妻子的标准。

而不是爱。

是的,安王说的没错,不管从哪一点看,那位周姑娘都是合适世子妃的位置。

至于美丽、才气、爱情……

这些东西都只是风花雪月的点缀,不能成为生活的主流。

“那位殷姑娘……说实话,你哥哥曾经想向殷家提亲的。”

“是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在公主府见过殷姑娘之后不久。”

“那后来怎么……”没提呢?

“殷姑娘自己不肯的。”安王口气淡然:“不管她是以进为退也好,另有打算也好。她不愿意嫁给你哥哥,说情愿做一个知己。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能够后悔。你哥哥有他的责任,不可能永远这么和她耗下去。”

小冬没有再说什么。

安王对她百般宠溺纵容,因为她是宝贝女儿,掌上明珠。

对殷姑娘,安王就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了。赵吕是安王的世子,是他的继承人,他需要一位般配的,合格的妻子。

小冬只是在想,赵吕心里还装着殷姑娘,他娶了周姑娘能幸福吗?

赵吕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四月里,暮春,圣德太后薨逝。

这是一个早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的人。

虽然她现在才死去,可是在更多的人印象里,她早就消失了,有权势的人物,在失去权势的那那一刻,已经与死亡无异。也许对他们来说,失去那一切比死亡来的更绝望更痛苦。

小冬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圣德太后时的情形——她意气风发,雍容华贵,她是凤仪宫的女主人,是皇帝的嫡母,圣慈太后王氏当时在她的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忍气吞声。

可是就在她觉得自己无往不利,权倾朝野的时候,一下就从顶峰重重的栽下来。

也许她疯了其实是件好事。

疯了,就不用面对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事实。陈家辉煌早应经成为过去,现在朝堂上数得上的,是三皇子的母族李家,还有他的妻族吴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种新旧更迭是必然的,也是残酷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春雨

小冬换了衣裳预备进宫,首饰都摘了下来,鞋子也换了双素的。

圣德太后固然早就失势,可至死她都是太后。

所以她还是有一份应该有的体面。

胡氏拿了一备手帕给她:“郡主这个还是备着吧。“

小冬虽然觉得大家可能连做样子静懒得花力气,可是有备无患。

真到时侯旁人都哭出来,就她挤不出来,那可不怎么好看。

她接过帕子来掖好,胡氏撑着伞一路送她到门口上车,小冬嘱哗一句:“可能要晚些回来,妈妈先照看阿大吃饭睡觉都别耽误,天气不好就不要出门了,在屋子里待着吧。“

胡氏应着、往后退了两步有人过来收了脚凳。

马车刚朝前走了没两步又停了下来。

小冬探头朝外看了一眼安王正齐在马上头发和肩膀都己经让雨水打湿了。马应该是刚跑得急前蹄不安地创着地,不停的打着响鼻喷出一团一团的白气。

“父亲?”

安王一向从容沉稳、这是怎么了?

“回去再说。“

小冬前后看了一眼,点头说:“哦,好。“

难道另有变故?

小冬又下了马车随安王一同回了府一直进了书房。

安王转过身来:“三皇子死了。“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

“你现在不要进宫,外头的事我和你哥哥来料理。“安王脸色郑重:“这事若是料理不好,京中又是一场大乱、”

“三皇子他……是怎么死的?”

安王并没瞒她不过说的很是婉转:“在离宫打猎时,出了意外。”

小冬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怎么就死了呢?

明明二月二的时候还见过他一回。

虽然大家年纪都大了各自成家不象小时候一样见面那么随意可是那天见面时还是有说有笑的。

自从皇后薨逝后三皇子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迅速成熟起来还蓄了一点短髭}看起来仿佛已经三十开外了一样。

当时小冬还和自家男人开玩笑,说男人最怕别人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秦烈还笑着说,自己也考虑留一驰胡子来震慑一下旁人。其实他还不到三十。

还不到三十啊。

在宫廷这种地方,人很容易苍老。十几岁的孩子说起来话来也老气横秋,仿佛为透了人生的沧桑起落。

府里忙而不乱的准备起来。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只知道圣德太后薨逝这算得国丧。但是圣德太后地位尴尬,其体这个规格该怎么办还是个疑问。福海过来找小冬请示商议小冬有些心不在焉已经商议过的事情转眼就忘了。福海看了出来却没有多问。

屋里头很安静,进出的人脚步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只有阿大一个懵然不觉捧着一个缠彩绳的藤球玩得开心从屋子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赶到这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幸好秦烈很快回来了他还没进屋阿大已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嗷嗷叫着朝门口扑过去:“爹参!”

秦烈笑呵呵的把他一把举了起来:“哎哟你个胖小子,又偷吃什么了越来越沉了你。“

阿大傻乎乎地重复著:“偷吃偷吃。“

小冬迎了上去把阿大从他怀里接过来:“今天回来得倒平一一先换衣裳吧。“

秦烈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先去更衣洗脸,而是把小冬和阿大娘俩个一起抱住了。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胸膛坚实有力小冬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她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

小冬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秦烈应了一声:“嗯。不用担心。“

阿大乐呵呵的一边是爹一边是娘他左边蹭蹭右边摸摸不亦乐乎。

秦烈把阿大放在炕上看他抓着球乱爬低声说“打猎的时候三皇子坠马还被惊马践踏。从猎场送回离宫的时挨路上就断了气。”

小冬默然。

她初来乍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听到一些“意外“,还以为是真的意外。可是这世上的意外哪有那么多呢?

尤其是三皇子这一桩。

此人武艺不错,弓马精湛怎么就“坠马“了好好的马怎么会惊了?从猎场送回离宫的路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

关键要看皇帝的表态。

三皇子文武全才,沉稳端方、颇有人望。可以说,是个几近完美的储君。

皇帝这几年也已经逐步放手让他做事只要不是傻子前看得出来皇帝在培养接班人。

上头没有兄长三皇子既是长又是嫡自己又优秀知道上进。再过个数年皇帝上了年纪,他的性情也更稳定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是遇到了“意外”。

晚饭端上来,不过差不多每个人都食不甘味小冬差人到前头去,只要看到安王回来就立刻来回禀半个时辰已经去为了三四,看到第四四的时侯终于回报说、安王回来了。

但是赵吕还是没消息。

按说,赵吕现在在兵部做事、并不在军中,也和离宫没任何关系,这种事情不会牵累到他。

可是这种时候,什么都说不堆。

当年京城那场动乱,小冬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三皇子的死让小冬陡然间闻到了危险逼近的味道。

仿佛一场大乱在暗中已经酝酿了很久三皇子的死就是点燃药包的那根引线。

京城……难道又要乱了吗?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呢?

安王不会和她商议这样的事小冬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她等着安王回来只是确定父亲平安。

秦烈倒是唤人进来更衣一边伸袖子一边说“我去王爷那里一趟要是回来晚,你和儿子就先睡不用等我。“

小冬应了一声。

本来……本来今天她还想和秦烈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他们搬回自己家中去住。房子不住没有人气朽坏得特别快。也许住过整个夏天、等秋谅时再搬回王府来在这里过冬——冬天总让人觉得凄凉她也希望能陪陪父亲。

可是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生活

小冬不知道那天晚上秦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起先一直惊惶,还要安抚儿子,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一睡竟然睡得很沉,夜里一次也没有醒——

要知道平时她夜里总会醒一两次的。

小冬是自己照料阿大的,并没有把他交给乳娘。

这不是说她不信任安王给找的乳娘,她自己就非常的信任胡氏,差不多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看待。但是她不照看儿子,还做什么呢?

用现代的说法,她算是全职主妇了。

料理家务,相夫教子。

既然不用象职业女性那样家外忙,家里累,只耕种这一亩三分地儿,还要把孩子交给乳娘来带,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小冬也不舍得。

她自己由胡氏照料长的——但这是有原因的。

亲娘早早的去世了。

阿大也很黏她,饿了也是喊娘,困了也是喊娘,从梦中醒过来要撒尿还是喊娘。

自从有了孩子,小冬想起前一世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一是因为忙,没养过孩子的人真想像不到养一个孩子会多出那么多的事情。

二是因为……心里某一个角落,也终于认命了。

向命运,向这个时代,向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举手投降。

她终于死心踏地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时代的人。

她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母亲。

她不再是这个时代的客人,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其实早已经不是了。

但是心中一直不能真正接受这一点。

毕竟她来自一个更先进,更发达,更文明,更自由的地方。

而这里……虽然生活优越,既富且贵。

可是这里没有她曾经习惯的,热爱的一切。

在梦里头她经常回到过去。

梦到现在的时候,常常是茫然,有时候甚至是恐惧。

这种情形断断续续,一来的时候严重,后来渐渐少多了。生了儿子之后,就慢慢绝迹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前世才是一场梦。

小冬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胡氏过来服侍她梳洗。

一夜之间,天气好象重新回到了隆冬,虽然小冬没有出门,可是听府中其他人说,街上已经一片肃杀,有许多店铺都没开门,摊贩也不做生意,路上象被大风扫过一样干净,行人车马都不知去哪儿了。

住在京城的人,哪怕只是市井小民,政治嗅觉也远比别处的人灵敏,三皇子的死讯未必他们都知道,但他们起码知道出了事,懂得躲在家中。谁知道出门会撞上什么事呢?

这种时候,沈芳居然上门来了。

小冬十分意外。

这种时候还有客人?

不过这种时候会来,必定是有要事。

沈芳眼睛通红,未施脂粉,看起来象是通宵未睡的样子。

“芳姐?你这是怎么了?”

人大凡有委屈有压力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可能还能忍得住,可是别人倘若来关心询问一下,情绪通常会决堤。

“我……”沈芳还没说出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宝儿他爹……昨天夜里没有回来……”

小冬心一沉:“姐夫他……不是去衙门么?”

“没有,前几日他们都给补了假,因为过年时忙碌都没得休一日……有朋友说随三皇子去打猎,力邀他也去,他却不过面子,就跟着去散心。本来说昨日就该回来的,可是却没回来,我让人去他朋友那里打听,没有消息不说,情形还很不对头。今天……今天看着京里这样子,我实在在家里坐不住。”

一旁宝儿已经是个半懂事的小姑娘了,扯着沈芳的袖子说:“娘,不哭。”

小冬理解沈芳的心情。

孟辉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不算是个顶好的丈夫,也不算是个顶好的父亲,但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的,他还是很顾家的,薪俸和其他的收入也都交给妻子支管,虽然也有姨娘,通房,可是也不会让他们越过妻子去。他不会哄女儿高兴,给她买这买那……但是差不多的人家都是这样的。

这人不算很优秀,可是也不糟。

他是沈芳的主心骨,也是这小家庭的顶梁柱。

他若是倒了,沈芳……下半辈子基本也没什么幸福可言了。

怎么偏偏就是去了……

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消息即使她不说,晚些时候必然也会尽人皆知。

而且,沈芳在宫中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给公主做侍读,她了解宫廷,见识过权利斗争的残酷,和其他妇人不同,她能懂。

“三皇子在猎场意外身亡了。”

小冬只说了这一句。

沈芳脸色煞白,愣了半晌,才低声问:“那……”

“没有其他消息了,现在只能等。”

小冬没有猜错,沈芳听到了确切消息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擦干净脸,又抱起女儿喂了她喝茶,问她饿不饿。

“早上小娟姐给我芝麻糕。”

这孩子在怀里摸摸,居然摸出半块已经压扁的糕来。

“娘,吃……”

沈芳摸摸女儿的头:“娘不饿。”

小冬知道她肯定没吃过东西,起码没心思好好吃。自己早上也等于没吃,吩咐人整治了几样简单的吃食。阿大被胡氏从后面抱过来,这孩子向来不怕生,好奇的打量了宝儿几眼,上去拉她的手。

小冬柔声说:“这个是宝儿姐姐,你不记得啦?”

阿大干干脆脆的喊:“姐姐。”

宝儿心事重重,不过还是朝他笑笑,显得很腼腆。

阿大很是豪爽的把自己新近钟爱的彩珠拿出来和宝儿分享。等吃食摆上来,小冬和沈芳都没什么胃口,却都很积极的吃东西。

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要积蓄力量,以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沈芳用过饭就带着宝儿告辞了,小冬答应她,若有了孟辉的消息一定会尽快的通知她。

阿大对宝儿有点依依不舍,以至于沈芳母女两人走了半晌,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打不起精神来。

他玩伴很少。

小冬想,过了这件事,也许该给他找几个伴。

嗯,就这么定了。

也许每天都是我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明天,天要塌下来,我们今天还是要好好的度过。

这次,真的是完结倒计时了。。真的

再食言就让我变成一百八十斤重。。。。.。

第一百七十七章斗篷

“世子爷回来了。”

小冬抬起头来:“真的?”

“刚回来。”可儿顿了一下,小声说:“小宋说,看见世子爷还带了一个人一同回来的。”

“什么人?”

“看不清,离得挺远的,那人从头到脚都包着……小宋觉得……”可儿声音更小了:“象个女子。”

“女子?”

这种时候,赵吕带了一个什么女子回来?

“小宋说,世子爷和那人,看着形迹亲密……”

小冬本来是要去问赵吕有没有办法打听到孟辉现在的下落。按说孟辉是文官,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的……可是出了这样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种时候怎么会带女人回来?肯定看错了。

小冬更加坐不住:“我到哥哥那儿去看看。”

赵吕原来住的院子和玉芳阁很近,但是他年纪渐长,从西北回来之后,就迁到靠近前院的一间院子去住了。

可儿撑着伞,其他人在后头跟着,小冬步履匆匆,一路上安王府的下人无不躬身行礼,小冬也顾不上理会。到了院门口,护卫看到她怔了一下:“郡主来了。”

“哥哥回来了吧?”

“是,世子爷在屋里,不过……”

小冬看他一眼,抬脚就往里走,那护卫一脸为难,忙过来拦阻:“世子爷十分疲惫,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小冬沉默地看着他。

护卫有些慌:“请郡主见谅,世子就是这么吩咐的。”

“那你进去禀报,就说我想见哥哥,有事情要和他说。”

护卫应了一声进去了,另几个还是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看来……赵吕屋里就算没有女人,也肯定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那个护卫又匆匆从屋里出来,恭敬而惶恐地说:“世子爷请郡主进去,不过这几位姑娘就……”

其实他不用这样怕,小冬没心思和这些人为难,他们也是忠于职守。安王身边的护卫更是如此,小冬的面子在那里也不是全都好使。

她转头吩咐可儿她们几个人:“你们在这儿等我。”

小冬接过伞来自己撑着,走到屋门前将伞放下。

“哥哥。”

赵吕朝她伸出手来:“瞧瞧你急的,下着雨还过来,裙子都湿了。”

不但裙子,鞋面也湿了。

不过这会儿管鞋湿不湿呢。

小冬看了一眼,屋里只有赵吕。

并没有小宋说的她看到的人。

小冬的目光在通往内室的门边微微停留了一下。

“哥哥昨天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且,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回来了?

赵吕只说:“昨天有件紧急的事情绊住了,我这回来收拾点东西,等下还要出去。对了,父亲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小冬摇摇头:“那件事……哥哥知道了吧?”

赵吕怔了下:“是圣德太后……哦,你说三皇子那件事。”

赵吕今天怎么有点儿不太对劲。

三皇子之死牵涉太广,相比之下谁还顾得了圣德太后的死呢?

这种山雨欲来的要紧关头,赵吕竟然好象有点儿——不在状态啊。

对,就是不在状态。

相比于安王的郑重,秦烈的忙碌,赵吕的行径实在有点不寻常。

外头又有人禀报:“世子,饭菜备妥了,端进来用还是摆在西边?”

“哥哥还没用饭吗?”

赵吕看了小冬一眼,说:“端进来吧。”

这一端进来,小冬就看出来了——

托盘上两副碗筷啊。

只有赵吕一个人的话,干嘛要备两副?

赵吕倒是挺坦然的,看人摆好了桌子退了出去,自己走过去掩上了门。

“妹妹……”

“哥,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方便知道,那我就先回去吧。我来其实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现在看见你没受伤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哥哥等下出门还有要事,那我就先回去。”

赵吕脸上微微露出歉意:“妹妹放心,不是什么……等这事儿过了我就都和你说清楚。”

冬说:“还有一件事,今天一早沈芳来了,她说孟辉也随同僚去猎场凑热闹了,一直没有回来,她很放心不下。”

赵吕点头说:“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派人去寻他的。”

“哥哥你自己……要当心。”

赵吕点了点头:“知道。”

从屋里出来,外面的雨依旧绵绵密密的下着,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可儿随着小冬走了一段,小冬都不说话。

可儿虽然心里好奇,可是切记着红荆姐姐吩咐的,主子不想说的事,伺候的人就不能胡乱探问。

很多人别的都好,手艺也有,人也机灵,可就是管不住耳朵管不住嘴,有时候犯了忌讳受了罚,自己还不知道错在哪儿呢。

小冬也知道,内室是有人的。

但是赵吕既然现在不能让她知道,肯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只要他平安就好,小冬也就可以放心了。

赵吕没待多久,又匆匆的出去了。据小宋这个小耳报神得的消息,那人也是和世子爷一起出去的,仍然从头到脚都裹着一件厚斗篷,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冬可不信赵吕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他的反应的确有点不太对。

难道……那个斗篷神秘人是殷姑娘?

安王替赵吕定亲的事情,赵吕并没有表示过反对。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赵吕是不是也意难平呢?

就算这样,赵吕也不是那么不分主次的人。

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儿女情长。

小冬看了菜单,划了一个菜,又添了一个热汤。

不过中午没人回来用饭,只有她自己带着阿大吃饭。她一走神,阿大的手里就攥了一团米饭,傻笑着往嘴里填。那动作倒不象是吃东西,倒很象是在涂墙,米粒糊了一脸都是。

小冬让人拿了湿布巾来给他擦手擦脸,吃完饭哄他上床睡觉,阿大睡得很香,一翻身,一条腿就搭在小冬身上。小冬给他把腿拿下去,没一会儿又搭了上来。

小冬也就任他这么搭着,她睡不着。

不过这和儿子的腿是不是搭在她身上没有关系。

斗篷人是谁捏?来猜猜看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死人

不管怎么样,再拖延,圣德太后的丧事也开始预备了,小心还是得进宫。

可是,三皇子的死讯却迟迟没有公布。

拖的时间越久,越让人心里没底。

小冬换了衣裳,天不亮就进了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往熟悉的宫门,在依稀的晨光中,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也是,短短两天功夫,圣德太后和三皇子相继死去。

一个是皇帝名义上的嫡母皇太后,一个是皇帝倚重的继承人。

小冬收回目光。

车子进了宫,盘查也比平时严密了很多,禁军与侍卫一脸肃然,门旁倒还有个熟人。皇帝身边的李公公,收了徒弟,就是眼前这人,姓郑,他倒是正要出宫去,禁卫正在查看他的腰牌和手令。

“郑公公,这么早是去哪儿?”

郑宦官抬起头来,匆匆向小冬行个礼:“见过郡主,小的要出去传旨。”

那呆是正事,不能耽误他。

不过传旨只带三两个人?

不是往常传旨的作派啊?

小冬没有多问,先到长春宫见圣慈太后。

满宫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圣慈太后最疼的就是这个孙女儿。她没有女儿,同皇家的公主们也不是很亲近,却对安王家的女儿特别偏疼。

当然,圣慈太后不是那种抓权太后,喜欢把后宫女眷、宗室们和官眷们在手心儿里捏着,享受那种高高在上的,母仪天下的快感。

皇帝当然是君临天下的,但那是男人的世界。

在女人的世界中,太后——可以说是最有地位权势的人了。

圣慈太后只喜欢清静的生活,从不对皇帝或是后宫的什么事情指手划脚。

但是皇帝是十分孝顺的,安王也是一样。

所以……

你不能因为人家不说话,就把人当哑巴。人家一出声,那就有一句是一句,那是顶用的。

对慈太后的神情依然平静,她早已经起身了,穿着一身素服,神情平静恬然。

“快进来,外头可冷吧?”

“也不算多冷。”

小冬行过礼,才在一边坐下来。

圣慈太后让人端了一碗燕窝来:“多少喝一点儿。”

小冬道了谢,接过来尝了一口。

“阿大呢?”

“在家里头,奶娘看着他的。”

圣慈太后点点头:“嗯,不带来好。今天这里肯定人又多又吵闹,别把孩子吓着。”

说吓着,大概有点冤枉阿大了。这孩子挺人来疯的,上次进宫时,就跟六公主家那个,还有三皇子的儿子阿觉打成一片——

想到三皇子,小冬顿时觉得嘴里的燕窝全没了味道。

圣慈太后劝她:“再吃一点。”

小冬又勉强吃了几口,还剩小半碗,实在吃不下。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吧。”

小冬应了一声。

圣德太后的灵堂设在慈庆宫。

这里原该是太后的居所,只是圣德太后失势前一直占着凤仪宫不肯迁宫,后来得了疯症就挪到了南景殿。名为养病,实为幽禁。

在她死了以后,却还是停棺在慈庆宫。

小冬轻声问:“圣德太后……当年为什么一直不肯迁到慈庆宫呢?”

小冬以前没有进过这所宫殿,只听说年久失修,很破败。

但是现在看来,旧是旧了一点,但是整齐完整,十分宽敞气派,并不堕太后的身阶。

圣慈太后也轻声说:“大概……因为当年诚敬太后死在这里,她心中总是不安吧……再说,她喜欢凤仪宫,两次修缮花了不少钱,后一次她自己掏了私房。她不止一次说过,凤仪二字合她心意。”

诚敬太后,这个小冬知道,就是自己的曾祖母了,圣德太后的婆婆。

婆婆死在这儿,她不安什么?

看来……是另一段久远的公案了。

看来圣慈太后不想说,小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追问。

太后的奠仪是有规矩的,全按礼官的指挥来就好了,哭灵分批分段分次,小冬的身份算是第二批里。

透过层层的帐幔,和屋里弥漫着的青烟,小冬的目光投向后殿。

圣德太后……就躺在那后头。

从今以后她再享不了人世的荣华富贵,也不用再和人勾心斗角,不用承受痛病疾苦。

明贵妃算是第一批人里最哭作俱佳的——这是六公主的形容。

“不知道还以为是她亲娘死了呢。”六公主对圣德太后和明贵妃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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