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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户人家-第九章 几多心思未能解
更新时间:2012-01-18  作者: 雁舞流年   本书关键词: 古代言情 | 雁舞流年 | 朱户人家 
正文如下:
朱户人家

“大事不好了!姑娘……”自门外突然传来的叫声,让于清瑶心头一震。请使用访问本站。手上一颤,针便刺破了指头,渗出一滴鲜红来。执着绣绷,她怔怔地看着那滴鲜血,在还未绣好的绢帕洇出一朵小小的血花来。神思有些恍惚,她抬起头看着从外面大呼小叫地跑进来的雪儿,低声呢喃道:“难道,还是来了……”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雪儿一跑进屋里,就扯着嗓子嚷道:“姑娘,不得了!二奶奶、二奶奶她没了……”于清瑶“啊”了一声,惶惑中却又带着些茫然:“竟……是真的!”怎么可能呢?!她垂下头去,神情木然,直到雪儿推着她,有些怯怯地唤着她的名字时,才似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去、去帮我找件素净的衣裳来,总要去送送二嫂的……”“小姐?”雪儿吃了一惊,迟疑着道:“您这还病着呢!过去的话,不大好!”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表情迷茫的小姐。按理说,往常,她们小姐要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大概早就吓得晕过去了。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虽然瞧着有些发蒙,可神志却还是清醒的。总觉得,这几天小姐有些不同。难道,真像奶娘说的那样,这人大病了一场,就会从里到外都跟变了个人似的?!心中狐疑,她还想着再劝劝小姐,却突听于清瑶低声问道:“二嫂、二嫂……她是自缢而亡——是吗?”吓了一跳,雪儿怔怔地问道:“小姐,刚才有人来告诉你这事儿了?奴婢刚才听见二奶奶居然吊死了时,也吓了一跳呢!这好好的,才刚出了月子,怎么就会吊死了呢?我听说啊!刚才老太太那头听到消息,乱得跟什么似的……”掩了嘴,她吐了下舌头,偷眼瞥见主子并没有什么异色,这才放下心来。虽说小姐是庶出,老太太对小姐也不算多好,可她们家小姐却是个死心眼儿的,敬着老太太就跟敬着菩萨一样。从前,她要是不小心说溜了嘴,就算是不被喝斥,可被小姐冷眼总是免不了的。心里庆幸着,她忍不住就又看向于清瑶。她们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没脾气了。却不知道这自古有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脾气越好,吃的苦头就越大。就像这次,明明就是被大房里的小少爷玩笑推进荷花池的,可到头来,却传成了小姐失足落水,被大房里的小少爷好心救上岸来。所有人都在夸小少爷是个热心的,多亏着他救了自己的姑姑,哪有人去理会“被救的”的小姐倒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呢?这次,要不是小姐病大,在连烧了两天的高烧后终于醒了过来。她可就不止是被罚了半年的月例银子了……“小姐,您这会儿去,老太太那也未必会……”小姐这两日虽说是好了些,可老太太可是仍不待见她,生怕她去请安会过了病气,索性就免了早晚的请安。这会儿,小姐过去,会不会让老太太心生厌恶,更增反感呢?雪儿拧着眉,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好几遍,一心为自家小姐谋个稳妥。可于清瑶却根本就没有看她。于清瑶倚在罗汉床上,透过打开的纸窗,她只默默仰望着院中那一角天空。时值春日,天蓝如洗,没有半分云彩,可这样的蔚蓝映入眼中,却让她的眼中仿佛布满了乌云,让阴霾从眼眸直传入心底……“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梦里的一切,都将一一重现……”于清瑶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透窗而入的阳光。可是,收得再紧,却终究只是一场空……“忽喇喇大厦将倾,昏惨惨油灯将尽……”低语着,她凄然苦笑,在雪儿惊声唤她时,蓦然回首。目光落在少女面带忧色的面容上,目光微瞬,嘴唇轻轻颤抖,却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展开双臂,将雪儿紧紧拥入怀里。“小姐,小姐……你……”雪儿莫名其妙地挣了下,只听到于清瑶低声说着:“这一次,我必护你周全,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嗫嚅着,雪儿压不下嘴角绽开的笑容,抬起手,似乎想回抱一下于清瑶,可是到底还是垂了下去:“奴婢就是挨了骂、受了责罚,也都没什么的,只要小姐您好好的,奴婢自然也就好了……”“是,只要我好,你也就好……”低喃着,于清瑶却仍没有撒开手。直到雪儿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她才放开手,转过脸去低声吩咐:“去,先帮我拿衣服。”看着于清瑶的背影,雪儿迟疑了下,才转开去拿衣服。她不知道,在她进了里间去拿衣服时,于清瑶正默默望着她的身影,抬手试去眼角的泪。这丫头不知道,她说的不是之前她受了责罚,没了月例的事。是,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有一天因为她这个小姐,她将遭受到怎样的悲惨命运,还会像梦里一样那样护着她敬着她吗?是在梦中所见,那个她有生以来所做过最恐怖也最凄惨的恶梦。她从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现在这样被人冷落、被人欺负、被人笑的生活,有一天也会让人觉得是天堂。当她从恶梦中醒转,惶惑不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会梦到那些事。甚至惶恐地把梦到的一切都归为恶梦,可是隐约的,在心底里,她又觉得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怀疑那到底是梦还是她真的经历过了……那一幕幕惨剧,让她吓破了胆。不想多想不敢多说,甚至夜里也不敢睡觉。可是,事情到底发生了!如果,她早就知道她的恶梦会成真,或许,她就会真的壮着胆子去提醒、去阻止……那么一切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开始了?“二嫂,你不要怨我……我原不知道事情会真的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不会都走到“清槐院”门前,却又踌躇,转头,逃也似地离开了。合上双目,泪水自脸颊滑落,她却忽然又低声细语:“不过你放心啊!逼死你的人,很快就会有报应……不止是他,还有……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波okid2001134,波okname《重生名利场》]

安乐侯府于家,在大周朝虽然称不上圣眷正隆,风光无限,可却也是当初立国时便有的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家。请:。尤其是五十年前,当时的老侯爷更是先帝荣登大宝的功臣。虽然这之后,于家便没有什么功业,也没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可到底也是有财有势的人家。要说这样的人家,突然间就败落了。必不会有人信的。可于清瑶知道,这样的事,是真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怕是风光如权臣外戚,尊贵如亲王皇族,也能在一夕之间,墙倾屋折,家破人亡。归结为何况区区一个安远侯呢?这些,都是她在那个梦里所见所闻,在今日之前,她仍半信半疑,可是现在,她却已经深信不疑。一切,都始于这个春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先是府里的二嫂自缢身亡,又因此引发了一场惊动京师的闹剧。不过一夜之间,曾经作为世袭勋贵的安乐侯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甚至收入囚牢,流放千里,就连这栋百年前御赐的宅院都被一并收回。从身居高位到跌落尘埃,似乎也不过数日功夫。而她,也就是在这个春天里,被嫁给了那个可能从没有把她当成妻子看待的男人。“你是爷花了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听清楚了?爷花了银子!你就和翠心她们几个爷从教坊里接回来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以后,可别再跟爷摆什么侯府小姐,贤良淑德的谱。再说了,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安乐侯呢?一窝子男盗女娼!要不是爷以为那地方出来的另有几分风情,你当爷会看中你吗?”梦里,那人的面目分外狰狞,甚至连听到他的声音,都让她觉得胆战心惊。黄花处子,被那一幕幕龌龊事,羞得脸欲滴血,可却无法停止那一场又一场的噩梦。直至最后从梦中惊醒,她反倒静了下来……原来,她从没有真正看清过身边的人;原来,过去的岁月,并不是真正的苦难;原来,人到了心如死灰时,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原来,她根本不能如从前梦想的一样,嫁给一个疼她异她的好男人;原来,她以后竟是那样悲惨的死法——吞金自尽?!很像她的选择呢!那样的隐忍,绝望中静静地死去,就是痛,也是痛的她自己……一连数日,困于房中,她想了很多。梦中所见,不因时间推迟而褐色,反倒像是点在臂上的朱砂,一日艳过一日。不知不觉中,恍惚觉得自己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成了五年后的她——那个受尽凌辱,自尽而终的于清瑶。她害怕,可是因着那份心悸,却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绝不能,再像梦里一样,重走一遍那遍布荆棘的道路。步步痛,步步泪,步步血……痛的哭的流血的,不只是她,还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恍惚里,觉得她过去这十五截,竟似白活了一般。为什么落到那样的田地,除了家败,恶夫,淫妾、奸人所害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自己的懦弱?就像雪儿曾多少次在她耳边说过的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从生下来,便被生母,姨娘沈氏教导要听嫡母的话,莫惹是非,小心度日……于是,她这十五年来,便一直如此过活。胆小、怯弱,处处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的脸色,讨好着别人,生怕行差踏错,惹人不高兴了。甚至,连三年前父亲过世,谪母把府里的姨娘通通打发了出去,她都不敢去送上生母一程。以至于现在根本就不知道生母究竟流落何方。隐忍了一年,便隐忍了十五截,然后就是隐忍了一辈子。哪怕是最后在临死前,因为护她而亡的雪儿,和那个她所谓的夫君撕破了脸皮大吵一架时,仍还是落了下风……从小,被人喝骂,从没有想过要骂还对方;大些,被人推进水里,也从没想过要讨还公道;到最后,被那个丈夫打,也不会想到要打还回来;甚至在最后一夜,被打破了头,想到的也不过是在沉沉暗夜里,了断自己的生命……于清瑶,你这一生,何苦短暂,又何其失败啊?!仰起头,迎着刺目的阳光,半眯起眼,鼻子酸酸的,隐在泪意,可是,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不会再哭呢!眨着眼,于清瑶扭过头去,抹去眼角那一滴泪,再睁开眼时,已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虽然她掩饰得够快,可跟在身后的雪儿却仍是不住眼地打量着她。不是她多心,而是小姐她真的很不同!好像……“姑娘,您的生辰不是在五月间吗?”才问了一句,雪儿立刻掩上嘴,眼珠转开,偷偷吐了下舌头。别说小姐还没过生辰,便是过了生辰,也不可能才过了一个生辰就像是大了十岁似的啊!心里想着,她偷眼看去,见于清瑶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便轻咳了一声:“姑娘,您这回病好了以后,可比从前还稳重了许多呢!”于清瑶默然片刻,才低声回道:“人,总是会有开窍的时候……雪儿,一会儿到了‘清槐院’,你莫要多嘴。”应了一声,雪儿想了想,忍不住又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别这时候去,正撞在老太太气头上了……”于清瑶“嗯”了一声,却并不回头,脚步不曾停顿半分。穿过遍植花木的园子,触目所见,尽是感伤。眼前春花盛放,香沁心脾,花木森森,却掩不住飞翘的檐角宇。远的湖泊,近的假山,这百年前曾为宫廷女冠道冠的园林,美伦美焕,处处皆是风景。可是,看着眼前这样的美景,谁又会想他日这座园子也只剩残垣断壁呢?不过几年,没有人修理的花园,便树木成林,遮了半边天空,每逢夜里,枝叶横伸,便似鬼影般骇人。荆棘长草里,虫蚁遍生,偶尔还有胆大的孩子,在这被传“闹鬼”的宅子里,捉几条长虫回家解馋……梦里,她也曾乘着马车由此轻过,远远地望见,竟几乎认不出这里竟是她度过了半生的地方……如梦似幻,眼前处处,与梦中种种,渐渐重叠,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更真实更清晰。“不管是梦还是真,这一次,我绝不再做被人摆布如同木头人般的覆巢之卵……”

绕过一丛花树,就看到前面乱纷纷的人群。请使用访问本站。那群人,是从二门长驱直入。脚步匆匆,杀气腾腾,虽然是一群妇人,可气势之凶悍就连守在一门的门子也不敢拦阻,更何况二门上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这会儿,只能追在气势汹汹的妇人身后,尖声叫着:“亲家太太,求求您,饶了小的们!小的们真的担不起啊!”追得近些,几个婆子便想伸手拦着,却被那生得丰满的老太太拧着手臂狠狠推开。“一群不要脸的泼货!哪个再敢拦着老娘,休怪老娘生撕了她……”厉声喝骂着,人已经直冲向前。脚步一缓,于清瑶不由得皱起眉来。这老妇,姓白,正是二嫂叶氏的亲娘。虽然身上也是有着六品的勅命,可因为出身市井,无论言行举止都和那些个贵妇全然不同。之所以这样熟识这白氏,却不是因为之前曾在年节时见过几面。实在是因为在梦里,就是因为这个老妇悍勇无比的一状告到御前,才扯出那天大的丑闻。虽然也是理解白氏失女之痛,可是一想起梦里自己种种惨状,她心里便觉不舒服,甚至有些许抱怨。察觉到自己心底那一闪而逝的怨意,于清瑶不禁有些怔住。她是怎么了?虽然是因为白氏的御状才引来削爵之祸,可若她家兄长,现今的安乐侯真的是行得正、坐得直,又岂会落到那样的田地……想到这里,她不禁一声低叹。听到身后雪儿有些胆怯地唤她,她便回过头去安抚地笑笑,照旧是往“清槐院”而去。才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阵喧闹。迈进门来,当先看到的就是那棵少说也有百年的老槐树,横枝密叶,将半边天空也遮住。而浓荫下,一片纷乱。一群女人撕扯扭打在一起,不说外面扭在一起的仆妇丫鬟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就连被围在最里面的几个主子也是发乱髻摇,面红耳赤,浑不见平日的雍容华贵。尤其是被白氏揪在手中的老妇,已经摇摇欲坠,若这会白氏突然撤手,怕是要反倒一跤跌在地上了。抚着太阳穴,在白氏的摇晃下,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一叠声地叫着:“亲家母,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样动粗……”“放屁!老娘和你有什么好说的?!田彩凤,你这个老媪婆,我好好的女儿就这么死在你们于家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啊?!今天、今天老娘豁出去了,非要你给我女儿偿命……”听着白氏的喝骂,于清瑶的脚步便慢了下来。指尖蜷起,刺得掌心也觉刺痛难当。于清瑶紧紧盯着那被白氏揪在手里,衣着华贵、面目慈和的老妇,咬了下嘴唇,突然间便直冲了过去。扑进院中,她直冲到正在撕扯着的人群中,伸手拉着白氏,用发颤的声音嘶声叫道:“叶伯母,你莫要打我母亲,我母亲体弱,受不得你这样拉扯的……”她突然这样冲过来,倒让白氏有些怔住。被白氏撕扯得头晕眼花的老妇也眯着眼看过来,只是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却不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清瑶抿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抖,可脸上却尽是担忧关切之色。连声问道:“母亲,你觉得怎么样?头可晕?叶伯母,你有什么气往我身上撒好了……”从前的她,这样的话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虽然自幼便对嫡母田氏恭敬有加,可却口笨舌拙,连讨好人的话都不会说几句。这样脱口而出,听似情急之下的维护,可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原来,这样虚假的关怀,她也可以轻松地就说出来的。“放手!你这死丫头……”白氏胡乱骂着,猛地用力推开拦她的于清瑶,一巴掌扇了出去。一声脆响,只听得一声田氏一声尖叫,所有的人不由得都停了手,扭头看去。只当白氏一巴掌打在田氏脸上,几个仆妇暗暗叫苦,均道这番护主不力,还不知要受怎样的责罚。可是抬眼这么一看,却只见田氏好端端地站着,反倒是不知怎么的又扑过去拦在前面的于清瑶脸上红红的五条红棱,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让原本清秀的面容,看着有那么几分狰狞。白氏没想到竟会失错了人,一下子愣在当场,旁边立刻便有于府的仆妇丫鬟涌上前来,拦的拦,扯的扯,硬生生把她拽着拉开。另一头,于清瑶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双眼发花,好似看什么东西都有些双影,直到晃了晃脑袋,才觉眼前清楚些。听得身后田氏低声唤她,她忙回过头去,急声问道:“母亲,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我没事,清瑶,你……”田氏迟疑了下,看着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将她的神情看得真切,于清瑶却仍似根本没有留意到般,只微笑着:“母亲没事就好,刚才真是吓到女儿了……”说着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一下田氏,可是手伸出,却是擦着田氏的脸掠过。手指摸了个空,于清瑶不禁“呀”的一声,脸上现出惶惑之色。田氏皱起眉,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清瑶,你的眼睛……”“没事,没事,我,没什么……”于清瑶低声呢喃着,可是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哭腔。“清瑶这是怎么了?好像……是不是眼睛看不清楚啊?”田氏身后年轻妇人轻声问着,见田氏回头瞪她,隐有不悦之色,便忙收了声。于清瑶却已经听得清楚,转目望去。“我没事,三嫂,我……只是有些……可能一会就好了!”她这样一说,上前扶住田氏的另一个贵妇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淡淡道:“娘,您也不用担心,我看大概是被打得太重了才会看不清楚。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没事了!”田氏皱起眉,回眸看看扶着她的大儿媳,沉声道:“慧娘,你打发人去请王太医过来给清瑶瞧瞧,莫真伤了眼睛,可就不得了了。”孟慧娘闻言,忙笑着应了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看面前仍是垂眼敛目,浅浅笑着的于清瑶,眼中却闪过一抹寒意。瞥见那一抹异色,可于清瑶脸上神情却不显半分波动,只是带着羞怯的神情低声道谢。便是没有那个梦,这些年相处,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嫂不是个简单的角色。相比之下,说话有些尖刻的三嫂沈盈盈,倒真算是个好相处的了。从前,对这个大嫂,她既惧且怕,不敢稍有半分得罪,可是现在……在白氏越来越响的叫嚣声里,她抬起眼,怯生生地低声道:“于伯母,您、您不看看二嫂吗?!”

因为于清瑶的提醒,白氏猛地捂住脸失声痛哭,一时间倒忘了谩骂撕扭。请:。田氏松了口气,刚吁了口气,还未说话,不远处一个被于家下人拉住的少女已经踉跄着扑到白氏身前,哭道:“娘,您就不要怪于家伯母了!她也是不想出这种事的,总是我姐姐命薄……到底还是亲戚啊!”于清瑶目光微闪,偷眼瞧去,只见那扶着白氏的少女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穿着一袭水粉的春衫,一头黑发乌油发亮,没半分凌乱,虽是面带泪痕,却不显狼狈,反倒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怯之美。这张脸,她曾见过,在那个梦里,有人赞过这张脸艳如木芙蓉,清若水莲花。而且,还说过这女子身如杨柳般绵软,肤若羊脂白玉样柔腻,抱在怀里,压在床上,婉转承欢,声若莺啼,真是人间尤物,胜过某人百倍千倍……想过会见面的,可是,却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凝望着那娇怯怯投来一瞥的少女,于清瑶恍惚又见到在梦中那个放低了姿态,谦卑地柔声唤着“姐姐”的女子……又见面了呢!叶吟霜。在心底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可脸上却不显半分异色,于清瑶只顺着那叶吟霜的话怯声道:“是啊!叶伯母,咱们两家还是亲戚啊……”什么亲戚?!连联系两家关系的姐姐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亏叶吟霜还好意思说什么亲戚的话?可,这世上这样的怪事又何止她这一桩?只不知梦里她身死后,已经落败的于家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叶家一样,闹上门去却不是替她讨还公道,只为打秋风。有了叶吟霜的出面,众人自然也纷纷顺着她的话温言相劝。白氏却似听而未闻,只掩面向里走去。还未走到正房,门里已走出一个男人。这男子生得斯文,身上还穿着一袭青衣,头上尚戴着无翅的乌纱幞头,显然是刚从衙里回来。正是于清瑶的二哥于铮。白氏一见着他,立刻红了眼睛,扑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虽有叶吟霜慌忙拉开,可于铮到底还是挨了数下,原本白净的面皮上也染上一片绯红。“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低喝着,田氏脸色发白。大概如果不是因为白氏,她其实是有多远就要避多远的。这样晦气的地方……眼见几个重要人物鱼贯而入,于清瑶却是慢了一步,落在最后。抬眼看向于铮。“二哥,”低唤一声,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她一样,于铮也是庶出子,甚至身份、地位比她还要尴尬。因为是外室子,一直养到五、六岁才被接回府里。才回府不到半年,他那个据说原本是烟花女子的亲娘就死了。打那以后,于铮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外宅,直到成了亲,才又搬回“清槐院”里。抿着唇,迎视于铮淡漠的目光,于清瑶不由得转开目光,一时不敢逼视。如果她说,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知道二嫂究竟为什么会自缢,那……在心底幽幽低叹,她转过头去,目光扫过那片浓荫,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哏怕春光再明媚,可一进到这院子里,便觉出森森阴气。从前不觉得,可现在却忍不住要怀疑,母亲把这座不详的宅院又给了二哥住的原由。一念闪过,于清瑶就皱起眉来。虽然身后追来的雪儿悄悄扯着她的衣摆,她却仍然无声地跟在于铮身后走进了房里。进了正房,最先看到的就是倒卧在地上的尸身。想是被匆匆放了下来,就那样横在地上,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凳子都还没扶起来。虽然看不到面容,可那件大红的衣衫却被人揉蹭得凌乱不堪,连梳好的发髻也散了开,乌黑的头发披了一地,像是湿腻的水藻就那样紧紧地缠住人的心……于清瑶觉得胸口发闷,心有些痛。其实,并不是痛彻心肺的悲伤,只是有种物伤其类般的感伤。大概现在这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会去想这样躺在地上,她会不会冷呢这样的问题!想起在那个梦里,她吞金入腹,因难忍的坠痛挣扎无助,倒在冰冷的地上,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几上那一点灯光渐渐黯淡,最后“忽”地熄灭时,阴冷的地气浸入她的身体,四肢百胲都一片阴寒,如同在十二月坠入冰窟的冷。梦的最后,只是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法驱除的冷……甚至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感觉到那阵阵寒意……在于清瑶发怔的时候,白氏抱着女儿的尸体,又哭又叫,突然又猛地跳起身来,直扑呆呆站在一旁的于铮。于铮似乎是想躲开,可是偏偏这时候田氏却一声厉喝:“还不快给你岳母跪下。”于铮目光一闪,却仍是听从母命立刻跪了下去。半垂着头,忍受着头顶劈头盖脸打落的巴掌,却仍是半声都不曾吭出。因为跪倒在地,他的目光便能清楚地看到横在他身前数步外的尸体。嘴轻轻咧了下,他露出一个分不清是哭是笑的古怪表情。那是他的妻啊?!原来,生命真的如此脆弱……突然间,于铮惊讶地掀了掀眉。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突然跪倒在尸体旁边的少女。清瑶?她这是要做什么?他那个胆小的,记忆里总是垂着头,一副羞怯之态的小妹,这会儿却那样跪倒在他的亡妻面前,把她的头移到自己的膝前,持着一把梳子细细收拢她散乱的长发……怔怔地望着于清瑶沉默地做着那些平时不过平常,可现在却大概没有几个人敢做的事情。于铮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子似乎有些不同之处。明明还是几天前见过样子,可在她身上竟是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亲家母,”房间里并没有人留意到于清瑶的举动。田氏默默在心底数着,觉得白氏也打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唤了一声。“你出气也出得够了,不如我们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你放心,我们于家不会亏待你的。”手上的动作一顿,白氏喘了一口粗气,才猛地回过头来:“是该说道说道,你们于家今天要是不给我个公道,咱们可是没完!田彩凤,我女儿可不能白死!”虽然她的语气凶狠,可听了白氏的话,田氏反倒在心里松了口气。只要白氏肯谈,那事情总是好办的。微微一笑,她沉下脸,吩咐于铮处理善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客气地请了白氏母女往她院里去坐。脚步才移了一步,她便瞧见正轻轻放下尸体的于清瑶。双目一闪,她口齿微动,却没有说话,只笔直地从于清瑶身边穿了过去。跟在她身后的沈盈盈轻咳一声,虽然急着出去,却还是低声唤了于清瑶一声。抬起头来,于清瑶仿佛是才被惊醒一样,怯怯地抿着唇,却又低下头去,不敢说话。见此情形,沈盈盈也不觉奇怪。他们家这位庶出的二姑娘一向被人叫成是“木头”,这样腼腆也是正常。只是,这姑娘心倒是不错……她不知道,落在最后出门的心善姑娘停下脚步,咬着嘴唇回首望着于铮。几番挣扎却到底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算是她对不住二嫂,可……就算她真把事实真相告诉了二哥,也根本什么用处都没有?因叶清瑶突然停下,于铮也便顿住了脚步。只是他才看向于清瑶,于清瑶已经像是受了惊吓般转身跑开。于铮皱起眉,回过头去,望着正无声合上的门,目光深沉,却到底只是一声低叹。转过身,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被那棵大槐树遮住的天空,目光越发黯沉……

且不提于铮落在后面,自去处理后事。本书请访问。单说这头,众人回了田氏住的“慈萱堂”,白氏自然是被让进正房里。年轻的女子们却被让到了厢房的小花厅里。这时候,于清瑶才发现原来叶家除了叶吟霜外还有一位小姐也是跟着来的。只是刚才在“清槐院”中一阵忙乱,这女子又根本没有开口说过话。兼且衣着朴素,杂在跟来的两个丫鬟中间,怕是不止于清瑶,旁的人也是当她不过是个大丫鬟罢了。这会儿被让到客位上,那女子也是半垂着头,一副腼腆之态。这样的神情,看在于清瑶眼里,只觉熟得骇人。就是被田氏打发来陪着闲话家常的大丫鬟锦葵,也凑趣地笑道:“瞧着亲家二小姐这品格,倒真似我家二小姐……”听了这话,那女子脸上便一阵臊红,偷眼瞧着于清瑶,又是尴尬又是不安。于清瑶稳稳坐着,淡然浅笑,脸上却没半分不悦之色。若是从前,听人说这样的话,她怕也要羞恼了,可是一梦醒来,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又算得什么呢?其实,像这样陪客的差事,一般时候是落不到于清瑶头上的。虽然出身在侯府,可因她从前性格腼腆,和京中那些贵女来往得极少,就是真有陪长辈来的小姐们,她也只不过是跟在嫂嫂身后陪着罢了。所以这会儿,田氏特意吩咐屋里头的大丫鬟锦葵过来陪着。其实,于清瑶知道,田氏是怕她说错了什么话,毕竟这时候不比往常,要是真说错了话就真是……锦葵是个性子活泼的,说起话来既爽利又有趣。叶吟霜又是个最识趣的人,哪怕是这种时候说起话来也是讨喜,兼且神情温婉,又带着三分娇怯之态,小家碧玉之态惹人心生怜爱。所以,小小花厅里并不显得冷清,有锦葵在旁妙语连珠,于清瑶也便懒得再开口说话。梦里,她和叶吟霜可算是大仇了,如果不是叶吟霜的出现,雪儿可能也不会……心里不是没有恨意的,可是心里哪怕再多怨意,现在这个时候,她都不可能对叶吟霜做出什么来,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敬而远之。尤其是现在,虽然她神情如常,可心中却焦如火焚。现在坐在花厅里的这几人,怕是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正房里正在发生着什么。那时候的于清瑶,虽然同样没有在场,也不知道田氏与白氏到底是怎么说的,可是她知道,这一席谈话并不愉快,正是因为双方谈不拢,彻底翻脸,所以白氏最后才一状告到京兆府衙门,案子起先还被压下,于家大小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可不知最后怎么搞的,案子竟闹到了御前,这才导致后来的削爵破家……因为太清楚事态的发展,所以于清瑶心里实在不安,耳中听着锦葵与叶吟霜的说笑,她的目光却悄悄转向门外。于府的丫鬟们早已退下,这会儿守在门口的除了雪儿,就是二嫂的两个陪嫁丫鬟青萝和青苹,也正是这两个丫鬟的通风报信,叶家母女才会来得这么快。从厢房花厅望出去,只能看到廊下、院中或站或坐着一堆噤若寒蝉的丫鬟仆妇。至正房里的情形,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目光微瞬,她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那叶家二小姐正低下头去。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显然她刚才是在偷看她的。这个叶家的二小姐,于清瑶已经记不清后来是怎么回事了。可看到这个名唤叶如霜的女子低眉顺目的模样,她就觉得心里发堵。眼前的叶如霜,和梦里的于清瑶何其相似?一样同是庶出,又是这样的性格……只不知这叶如霜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想来,大抵与她一样,也是过得凄凉?这样一想,她就对眼前的叶如霜充满了怜惜之意。抬起手,她随手把面前的点心碟子向前推了推,柔声道:“姐姐尝尝这桂花糕!是用去岁摘的桂花蕊研碎做的馅,甜香不腻,可以多吃的……”叶如霜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她脸上一扫,羞怯欢喜里却还带了几分疑惑,倒像是受宠若惊般。见她这样神情,于清瑶更觉怜惜,忍不住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想要出言安抚。指尖相触,却忽觉一股热流顺着指尖窜到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像是被雷电击中,她的心脏为之一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是真的怜惜我?看来是了!可惜,一个侯府小姐,千娇万宠地长大,又怎么知道我的苦楚呢?更何况,我又何需人来可怜……”是谁在她的脑子里说话?!于清瑶大惊,猛地缩手,抬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叶如霜。是她?是她在说话?在她的脑子里说话?!望着叶如霜略带惊讶又有些受伤似的神情,于清瑶突然间反应过来:刚才不是谁在说话,而是叶如霜脑中的想法,不知怎么的,竟是在相触的那一瞬间传到她的脑中。怎么会这样呢?刚才那仿佛雷电一般,让她的心也为之一悸的热流又是什么?会什么她会突然能感知到别人的想法呢?茫然中,她忽然觉得真是可笑!从前的她还有梦里的她,整日里都是在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活,日日察颜观色,却仍不能完全明白他人的心。可现在,居然只是刹那的接触,就能……勾起嘴角,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丝微笑,再次伸出手去握住叶如霜的手,诚心地道歉:“真是对不住,我刚才突然有些走神了……”不管怎样,她是真的对面前的叶如霜全无恶意,这份善意总要让她明了才是……不知是她想得太过专注,还是又产生什么错觉,就在她心念转动之际,她分明感觉到有一股热流顺着指尖流泄而出,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热流延着她的指尖窜入叶如霜的指尖……这是……愕然抬头,她惊讶地发觉叶如霜原本还带着些戒备的神情渐渐放松,望着她,眉眼皆弯,笑得灿烂,就连眼神也含着脉脉温情,反手握住于清瑶的手,竟似多年姐妹重逢,透着那样的亲近……感觉到叶如霜情绪上突然的转变,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奇怪。难道她竟然还能让别人感觉到她的情绪吗?或者是说,她操控了他人的情绪?……脑子里乱成一团,于清瑶怔怔地望着叶如霜的脸,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厉喝。身上一个机灵,于清瑶转目望向院中。叶吟霜更是慌忙起身,才迈步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放慢了脚步,缓步行到门前。叶如霜也忙抽回手,回了于清瑶一个歉然的眼神,这才跟在中吟霜身后走出门去。强压下心中的惶惑不安,于清瑶走出门去,就见着白氏大步而出,在院子里跳着脚指着追出来的田氏破口大骂:“黑了良心的贱人!我女儿就这么枉死在你们家里,你们不觉着理亏,还想来欺负我这老太婆是不是?!就不怕半夜厉鬼来叫门吗?”跟出来的田氏脸色铁青,却没有说话。扶着她的孟慧娘却是看着白氏,温言道:“亲家老太太,我也知道您生气!可不是,若我也有被主母责罚几句便心生不满,恶毒害死自家主母的丫头,也是要气的……”说着话,她转目望向厢房这边,竟是戟指骂道:“来人啊!还不快把那两个小贱人押过来,叫亲家太太好好审审!顺便把‘清槐院’中的所有下人也带过来,仔仔细细地把那两个丫头的恶行和亲家老太太好好说说……”她这样一叫,倒真有人直奔偏厅,真是想扭了青萝和青苹两个过去。两个丫头吓得脸上发白,仆倒在地,大声叫冤。白氏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指着孟慧娘,竟是说不上话来。叶吟霜和叶如霜姐妹两个忙上前,去扶着母亲,低声劝慰,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的。于清瑶怔怔地看着脸色冷沉的大嫂,忍不住咽了下唾沫。她知道大嫂厉害,可是没想到居然绝成这个样子。明明事情就和青萝、青苹毫无关系的事情,竟然也能说能是她们……原来就是这样谈的!怪不得白氏不甘心竟一状告到京兆府了……不、不对啊!大嫂平时为人虽然严峻,可处事也不像不知通变的,又怎么会看不出白氏想打秋风更多过找麻烦呢?难道——大嫂也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被怒火冲晕了头?!掩住嘴,于清瑶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大嫂知道二嫂究竟是为什么死的,那母亲她……是不是也知道呢?抬起头,看着白氏指着田氏喝问:“田彩凤,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家大太太这是说的人话吗?好好好!我也不与你们争辩,我现在就抱着女儿的尸体去衙门跪着去……不,去‘大理寺’,去督察院,去他们工部衙门跪着去……我就不信了,你们于家一个侯府就真的能通了天去……”“不要啊!”冲口而说,于清瑶慌忙掩住嘴,避开孟慧娘望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闪到落后一步的沈盈盈身后。低声叫了声:“三嫂……”沈盈盈回过头,瞥她一眼,随手拍了拍她的手。就在这时,田氏已叫人拦住白氏,好言相劝,又帮腔嗔怪了大儿媳几句。白氏这才好了些,拍着大腿哭叫:“可怜我们一家孤儿寡母,自老爷去后,全指着白霜了,现在连白霜都这样离我而去……我这个当娘的还不如就这样一头撞死,也省得发愁了……”白氏大哭大叫,于府的人反倒松了口气。于清瑶更是捏紧了沈盈盈的手,在感觉到指间流窜的那一股热流时,她暗暗咬牙,毫不掩饰地低声道:“也不过是为了钱罢了……”她的声音很低,只能让沈盈盈一人听到。话一说出口,于清瑶就紧张地盯着沈盈盈上。见沈盈盈先是皱眉,又扬起眉来若有所思似的,好像真的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又顺着她的意思生起厌烦、轻蔑之心,不由得心中一松。沈盈盈虽是侯爷家的儿媳,可是却并不是权贵出身,家中行商,乃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大商家,宫中绸缎采买一向都是用的她家。因着嫁进府里时嫁妆丰厚,不只田氏宠她,就是孟慧娘这个大嫂,现任的侯府夫人也要让她三分。别的事,沈盈盈或许照理不清,可是要说到做生意,于府却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这会儿,她甩开于清瑶的手,走过去,笑着扶住白氏,劝道:“亲家太太,这不过是小事,您不用愁。就算是二嫂不在了,可二叔不还照样是您的女婿吗?自会养您的老的……”她说得真心,可白氏却“呸”的一声啐道:“三太太可是说得好听!我连女儿都没了,还有什么女婿啊?可怜我那小外孙女,刚出了世就没了亲娘,还指不定以后要如何被后娘欺负呢!”无非就是为着要钱,又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沈盈盈心中不屑,眼角却瞥向白氏身旁的两个妙龄少女。笑道:“也不用怕,您这不是还有女儿呢嘛!再嫁一个给我们二叔就好了,亲上加亲,这亲姨还能欺负外女儿不成?”她的话一说出口,院子里就突然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沈盈盈目光一闪,淡淡道:“我就是一说,这该怎么办还是得您二老作主……”田氏挑眉,和白氏目光一对,便垂下眼帘去。静了半晌,她突然抬起头往偏厅望了过去,望着站在一旁早已听得呆住的两个少女,淡淡道:“我看,她这主意也不错。亲家母,你的意思呢?”

院子里静悄悄的,别说院子里站着的奴婢仆妇们不敢出声,就连挂在廊下铜清环上的鹦鹉也好像感受到了压迫感,磨着尖喙,啄着爪子,歪着脑袋用一对绿豆眼看这个看那个,却愣是没敢发出半分声息。请:。院中的墙上,爬满了蔷薇,一朵朵、一簇簇,红的白的粉的,透着那股子香,让人心醉。临窗而坐的于清瑶望望窗外,便又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茶杯,她低着头,似乎是觉得那瓷杯上描着的细枝青花格外引人注目般,看个不停。看似宁静,可没有人知道她另一只垂在桌下,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一直止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或是不安,而是因为冷,她的手自指尖到手臂,都似结了一层冰霜样,冷到心底。她之前已经悄悄看过,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异样。皮肤仍是光滑,并没有什么被冻坏的迹象。或许,她所感觉到的冷只是她心中所思所产生的错觉。可是,真的好像,她身体的热量被抽空了一样,觉得冷,觉得倦……虽然仍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知道,这一定也和那个梦有关,和刚才她突然出现的奇怪能力有关。侯府里,母亲笃信佛教,大嫂信道,家中常有女冠尼姑往来,她也曾在旁听那些人说过类似的事情,说是有些人得了大神通,可蹈水不沉,入火不燃。入仙山、往仙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又有些人,却是入了魔,得了妖术,可迷惑众生,妖媚万物,如传说中的媚喜、妲己便是这一流人物。于清瑶不觉得自己竟也可如妲己般迷惑众生,可是,她刚才的奇怪能力,或许也是同那些女冠所说的,属于——魔的能力?只有魔,才会这样罔顾天条,让她梦到将来的种种?难道,她真的是入了魔?更或者,那本不是一场梦,而是她曾亲身经历的记忆,却不知怎么回事,竟在死亡后突然又附身在从前的自己身上……打了个冷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没有办法解释这几日她所经历的事情。哪怕也曾读书晓理,可这样神怪之论她还是惶惑不已。“清瑶,”一声低唤,让于清瑶茫然抬头,却是叶如霜正关切地看着她。在半个时辰前,叶如霜还是心存忌惮,在谦卑中带着隐隐的戒备之心。可是现在,却仿佛真的已把她看成是亲姐妹般亲昵,甚至都已经直呼她的名字。虽然在心里很清楚,叶如霜这样的转变完全可能是因为刚才她所做的一切,更不知道她施在她身上的“法术”究竟能维持多久,可是于清瑶却仍禁不住觉得心上一热。就算叶如霜此刻的温情脉脉并非出于她的本心,可至少这情却是真的。在经历过那个梦后,她格外的珍视别人的善意。瞥了眼坐在不远处,虽然极力掩饰却仍压不下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于清瑶忍不住轻笑道:“姐姐好生镇定,比起你们家三小姐,可是……”其实并非有意出言讽刺,只是有些好奇。原本并没想得到答案的,却不想叶如霜抬抬看一眼妹妹,竟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说与妹妹知道,我早年是订过亲的。”“啊……”于清瑶看看叶如霜,虽然神情间没什么异样,可是心里却略有些惊讶。叶如霜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些,单只看容貌,应该也有十七、八岁了。在大周朝,这样年纪还未成亲的已经算是异数。虽然好奇,只是这样的事情,于清瑶自然不好去问。又由此想起自己,年初时,她已经及笄了。论理说,还未及笄,就已该议亲,可是因着身份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亲事就一直没有最后定下来。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在出了事后就那样被草草决定了婚事。心里这样想着,她对叶如霜便越发怜惜,目光也越来越柔和。偏就在这时,叶吟霜忽然笑着走过来:“二小姐,可方便说几句话?”目光忽闪,于清瑶微微笑着,心里却暗道:如果叶如霜是已经订了亲的人,那个嫁进于府的人大概也就只能是叶吟霜了。如此一来,那她在梦中所见的岂不就是成了一场幻影?心头一喜,旋又生出担忧来。大概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叶吟霜是个怎样的人了!楚楚可人的外表下,是自私到只关心自己,从不会为别人考虑半分的心。如果她真的嫁到于家,嫁给二哥,那对二哥来说,可真是一场灾难了!心中忐忑,正听到叶吟霜正在柔声低语:“我曾听大姐说过,二小姐是个最好相处的人,性情温柔又和善,所以我今日一见到二小姐就觉得亲切……”亲切?那个刚才宁可拉着一个大丫鬟谈笑风生,也不曾和她这个看着亲切的人说上半句的人,莫非是别人?眼睛微微眯起,于清瑶忽然温言道:“三姑娘也算是外人,一场亲戚,自然是要比旁人亲近的。其实,三小姐你……”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若是知道什么,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是,在这里……”叶吟霜眼睛一亮,笑了笑,忽然转过头去望着刚自外面走进来的锦葵,“锦葵姐姐,我家姐姐觉得有些气闷,不知,我可不可以陪着她去园子里转一转?”于清瑶目光一闪,转过去看着叶如霜,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立刻便知叶吟霜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三小姐太客气了,”锦葵一面客气,一面却转过头往正房那头看去。瞧见门外站着的丫鬟们没有动作,就知道正房那边一时半会大概不会有什么消息。想了想,就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叶吟霜已经笑着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锦葵姐姐是太夫人身边得用的人,怕是一时都少不了的。可不敢强拉着姐姐陪我们,再说了,有二小姐作陪,已经是我们姐妹天大的面子了!姐姐还是先坐下歇歇,仔细一会太夫人还要唤你呢!”锦葵搭下眼皮,想想,便笑着唤过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好生侍候二小姐和两位亲家小姐,莫要有什么闪失了。”这才笑盈盈地送了三女出了院子。走出院门,回眸相望,自敞开的那道月亮门,隐约可见正房门上低垂的竹帘内人影幢幢。于清瑶垂下眉去,浅浅勾起一抹笑意。目光转处,但见叶吟霜好似终于舒了口气,又显出雀跃之色,过来笑盈盈地拉着她,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回眸望见叶如霜落后了两步,和叶家的两个陪嫁丫鬟走在一起,于清瑶不由抿起唇,淡淡道:“我听说二姐姐是许了人家的啊!”说着话,她轻笑了两声,隐隐带出几分调侃。叶吟霜立刻就红了脸,一副娇羞之态,却道:“二小姐不知,我家二姐姐那门亲事……说起来也是我姐姐命苦,那户人家,自从十年前迁往江南后,就再也没了音信,现在那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又是不是娶了亲呢!”“吟霜!”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却是叶如霜涨红了脸,瞥向于清瑶,目中已带了几分羞怒之意。于清瑶心中微动,立刻返身挽了叶如霜,温言道:“姐姐莫要恼了,就是不看在小妹的情面上,也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啊!”因她的劝抚,叶如霜的情绪渐渐平复,瞥了眼站在一旁笑得若无其事的叶吟霜,她低下头去,却是退后,离于清瑶远了两步才抬起头来,淡淡地望着于清瑶。只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啊!于清瑶暗暗在心里低语着,莫名的,有些若有所思。或许,传说中那间可迷惑万物,颠倒众生的妖女,也不可能真的迷惑人一世?垂下眼帘,她静静地笑着,回眸望着跟在她身后的雪儿,悄声问:“这个时候,五哥也该自塾里回来了?”“可不是,五爷也该过来给老夫人问安了。”雪儿轻笑着,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于清瑶见了,脸上的笑容便更深几分。正在说话,便突听得一声鹤唳,却不同往日的清朗,竟似带着深深的惊惶。“这是……”停住脚步,于清瑶转过头,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眼中现出一丝冷意。“糟了!又是那个混世魔王……”雪儿脸色发白地抱怨,忍不住伸手拉了下于清瑶:“小姐,您……那小少爷……”“不怕,”于清瑶笑着拍了下雪儿,“他再胡闹,也是我的侄儿。咱们于家,可没有敢动长辈的孩子……”是不会打,可是比打还……雪儿在心里嘀咕着,却不好再说什么。转目看去,被打发来陪着的小丫头美琳正笑着和叶氏姐妹解释:“只怕是哪房的丫头在逗着玩……”话音还未落,便见一团白影忽忽地飞掠而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剪了膀尖的缘故,这鹤飞起来竟像是只鸡一般,带着笨拙,无全半分飘逸之美。一面飞,还一面叫。在众人呆怔的目光中,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越了过去。众人还在呆怔,花木后已经绕出来一个男孩。气喘吁吁,离得老远就大骂:“你们都傻了不成?怎么也不知道拦着……”

眼见着男孩如同莽牛样横冲直撞而来,就连那一直在解释的美琳也有些发怵。本书请访问。忙赔着笑迎上去,“小少爷,您可慢着点,别摔着了……”叶吟霜在旁瞧着,目光忽闪,已在心里暗暗盘算。这美琳仗着是田老夫人院里的,就算是对于清瑶,也不过面上恭敬,眉眼间尚能看出些许不以为然之色。可一看到这孩子就露出这样献媚之色,想来,这孩子怕是在于府里很得宠的。心里想着,她便低声相问。于清瑶淡淡一笑,温言道:“这孩子是我家大嫂幼子,虽然顽皮,性子却最是开朗……”话说到这里,她便顿了一顿,听着雪儿在后面嘀咕“混世魔王……”,嘴角却轻轻勾起。原来违心的话说过一次,以后也就很容易说出口了的。正说话间,那男孩转目看到于清瑶,竟猛地一脚踢在过去拉着他的美琳腿上,美琳吃痛,手一松,他已经像条泥鳅样滑了过来。瞪着于清瑶就喝道:“怎么?你终于不再躺在床上装病人了吗?!”于清瑶闻言一笑,却没有答他。雪儿却急着驳道:“光哥儿,你这是怎么和姑母说话呢?”“姑母?”光哥儿“呸”地一声啐道:“我姑母,是恭成王世子妃,如今好端端地坐在郡王府里。哪儿又冒出来个姑姑?”骂完一声,他又翻起眼,瞪着雪儿骂道:“你算哪根葱,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明个儿就叫娘叫了人牙子,拖你出去卖了!”雪儿骇了一跳,缩了下身子,却立刻又挺身护在于清瑶身前。于清瑶望着挺立在身前瘦削的背影,心里只觉得暖。转目望去,只见叶氏姐妹都是难掩惊讶之色。只是叶吟霜是有些失望,而叶如霜则是带了三分同情之色,大概是猛然发觉她这个所谓的侯府小姐日子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小孩子的心最是敏感。家里头哪个是受宠的,哪个是不讨人喜欢的,哪个又是最好欺负的,他们总是知道得最清楚。所以,身为长房嫡孙的光哥儿,才会连半点情面都不给她这个长辈留。不单只是平日里诸多口角,甚至上次更是因为她无意中坏了他想生烤孔雀的好事而把她推下了园中的银湖……面色不变,于清瑶笑着搭了下雪儿的肩,示意她闪开。人却缓步上前,一面微笑,一面说着:“光哥儿,这里有客人在呢!”光哥儿哼了一声,眼皮一翻,还要再叫,偏偏这时候于清瑶突然伸手拉住他,“你……”一个字哽在喉间,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是有些迷茫又似乎是有些奇怪,可原本掀起的眉毛却渐渐平复。在静了两息后竟转过头望着于清瑶,低声道:“姑母,你要去告诉祖母吗?我真的没烧那只丹顶鹤……真的,我只是想抓着一只削掉它的鹤顶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毒罢了……”声音里,竟隐约带了一丝惶恐。虽然听起来,是怕被长辈责罚,可是看在熟知光哥儿脾性的人眼中,却简直是桩奇事。雪儿瞪大了眼,一时合不拢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还是大房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就连平日里不太和这位小少爷接触的青萝、青苹两个也有些吃惊。反倒是叶氏姐妹,本来就不知道这光哥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只道是于清瑶的提醒让他有所避忌,倒不觉奇怪。另一头,美琳揉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倒是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这会儿见着于清瑶拉着光哥儿的手,禁不住眨了下眼。于清瑶把几人神情看在眼里,突然间有些悔意。或许,她实在不该这样莽撞的。虽然用那异能控制住光哥儿,过后,他大概也记不得为什么会突然柔顺下来的,可现在被人看见,终究不妥。只是,这会儿后悔却已迟了。轻咳一声,她唤了美琳,沉声吩咐:“光哥儿在园子里也玩得累了,你带着他去找他乳娘和那些丫鬟!顺便问一声,府里月月发着月例给她们,难道就是让她们整日闲看风景不成?一屋子的人,居然连个跟在主子身后的都没有,若是光哥儿出了什么差错,她们吃罪得起吗?”“啊……”怔怔地应了声,美琳上前拉了光哥儿的手,忍不住多看了于清瑶两眼。像这样训斥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过,可是从这位庶出的二小姐嘴里,这样的话可真是……偏了下头,她呶了下嘴,压下满腹狐疑,正待带着光哥儿走开,却突听得远处传来一声低唤。声音不太高,可这声音一听进耳中,于清瑶的嘴角便轻轻勾起。抬眼看去,只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动作一致地望过去,不单只雪儿粉面泛红,美琳更似连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光哥儿更是看着那不知何时走近的少年,乖乖地叫了一声“五叔……”事发突然,叶氏姐妹不防这园子里竟突然出现了男子,就是想回避也来不及了。叶如霜又急又羞,不敢抬头去看,可叶吟霜虽然也是立刻垂下头去,却暗暗用眼角瞥了过去。只是一瞥,她的目光便顿住,竟是忘了收回来。这现身于府内宅花园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扎幅布,身上穿的却不是男子惯常穿的圆领襕衫,而是一件月白色,对襟直裾大袖的袍服,长身玉立,广袖微拂,在身后皮肤黝黑的书童映衬下,更有一种飘逸之态。风姿绰约也便罢了,最妙的,是这样玉树临风的少年,更生了一副好相貌。肤若脂玉,目若点漆,俊美无比的容貌,又一身的书卷之气,神情温善,有翩翩君子之风,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站在花木间,已让人移不开目光。叶吟霜掩住胸口,虽觉娇羞,却仍忍不住低声问道:“五叔?于家还有位五爷吗?”离她最近的青苹掩了嘴低声道:“那是府里的四爷,单名一个珏字。因是老夫人中年得子,又自幼丧父,所以老夫人宝贝着呢!因为嫌行四不吉利,所以特特地让人都称五爷……”叶吟霜“哦”了一声,再看那美少年,更觉出通体的富贵之气。虽然碍着规矩,不好也似那几个笑吟吟直盯着那于钰猛看的丫鬟般,可眼角却仍忍不住瞥过去。于清瑶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嘴角的笑意便越发明显。迎上几步,她裣衽为礼,柔声唤道:“见过五哥?五哥可是才从学里回来?”“嗯,”低低应了声,于钰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转目望向叶氏姐妹那边,他迟疑了下,才问道:“那边的可就是叶家的姑娘?”显然也是听到了消息的。于清瑶应了一声,拈着帕子擦了擦眼睛,低声道:“五哥见着母亲时,还要好好劝劝她,莫要为二嫂的事太过难过,伤了自己的身子……”于钰答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倒没有留意到此刻的于清瑶全无从前的木讷之态。垂着头黯然片刻后,他就抬起头来,向着叶氏姐妹处深深一礼。叶吟霜见了,忙也郑重还礼,忍不住抬起头,娇怯的投以一笑后便又低下头去。反是叶如霜,虽这会儿也见着于钰的真容,却不曾露出半分异样。打了招呼,于钰便低声唤过光哥儿,拉着他温言道:“我带了光哥儿去母亲处。叶家的小姐,还劳烦妹妹招呼了。”于清瑶低应声了,目送于钰挽了光哥儿往慈萱堂去了,眼角瞥处,见叶吟霜脸色绯红,似喜似忧,眼波流转,望着那于珏渐远的身影,竟大有春意。她就知道,让叶吟霜见着她这五哥,定然会一见倾心的。大概连叶吟霜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这个弱点?虽然自私,爱财,总是喜欢扮成娇柔小女子诱惑男人。可是叶吟霜最大的弱点却是喜欢美少年。就算是没有真的勾三搭四,可是每次见到年少俊美的男人,一双杏眼便似要滴出水般柔媚。怕是这会儿,她早就芳心尽许,全然忘了此刻在慈萱堂中,正有人讨论着她的婚事?看来,这回叶家怕是要另换人选了……目光转开,于清瑶的目光落在叶如霜身上,不由露出三分迟疑。她实在记不清这位姐姐到底是怎样的遭遇了。若是她胡乱施为,却坏了她的大好姻缘,岂不是……怎么会是大好姻缘呢?十年间音信无全,叶如霜那个未婚夫,大概早就已经忘了这门亲事?再说,她那二哥虽然是个庶出,可是却最是能干。凭着自己考中进士,才有今日这工部八品的主事之职。叶如霜若嫁了他,也是一门好姻缘……虽然在心底里,隐约知道这不过是在自我安慰,可是这样一想,于清瑶心中那一丝不安便渐渐消散无踪。走过去,她笑着挽着叶如霜的手臂笑道:“姐姐,不知你喜欢什么,要不然,我陪你去赏牡丹?园子里的牡丹园,现在牡丹开得正好,虽然不如我三嫂院里那几株名品,却胜在花多,也可一观的……”

叶氏母女在于家逗留了整整一天,大事小节,都商议了个遍,可是到最后,最重要的那件事却没有定下来。请:。送走白氏时,田氏拉着她的手,好言相慰:“亲家母且放宽心,那件事我既然是应了,那自然就是准的。不管怎么样,咱们老姐妹之间,这一辈子的情份重,缘分深,这亲家是铁打的拆不散呢!”白氏点点头,倒是极满意的样子,只是到底是满意田氏的态度还是那只被送上马车的小箱子,却不好说了。之前于清瑶就从二嫂那里听到过叶家的情况:叶家已经死去的死太爷虽也曾是六品的京官,可是生前并没有什么积累,才离世不到三年,叶家里败落下来。偏又不肯坦然面对,只硬撑着维持表面的小康生活。平日里,她那性子柔顺的二嫂也常是背着人往娘家捎些东西。在下人里还有顽劣的,偷偷笑话二房的太太搬空了自己的嫁妆就要搬侯府的东西回娘家了。这样的情形下,大概对白氏来说,为女儿报仇雪恨远不如来些实惠更重要?送走了叶氏母女,于家人自然也是要商议的。原本这样的场合,于清瑶根本就近不得前,只是因为她今天一直陪着叶氏姐妹,所以才又被叫到了慈萱堂。夜已经深了,远远的,传来更漏之声。该是一更天了,园中一片幽静,一弯月牙挂在空中,隐在云后,阴沉的天幕,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花木森森,在这样的夜色里全不见了白日里的妩媚,只是一片的暗沉。不知是临近的哪一户人家,正在欢宴,夜风送来飘袅的丝竹之声,和着欢声笑语,让这静夜也添了几分暧昧之意。于清瑶缓缓穿过园中的石径,前面游移的灯光渐渐远了,便停下来,却不曾返身再迎回来,只是定定地在远处侯着。挑高手中的“气死风”灯笼,雪儿低声抱怨着,又伸手扶着于清瑶:“小姐,你仔细脚下,莫要滑倒了。”于清瑶微微一笑,只道:“放心,摔过了,便不会摔一次。”声音稍顿,她温言道:“只是辛苦雪儿你了。”她房里不是没有另外的丫鬟,可是一梦醒来,她就只信雪儿一个。无形之中,对雪儿倚仗太多,倒让她颇为辛苦。“小姐说的什么话?我是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一等大丫鬟,难道不是该这样让小姐离不开的吗?”雪儿玩笑般说着,可声音里却也透出真的骄傲。于清瑶弯眉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可脚步却没有走得更快。雪儿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催促。反常若是太夫人相唤,小姐总是去得匆忙,可也没见着有什么值得那么急的事情。瞧着前方那闪烁的一点亮光似乎有些不耐地晃了晃,于清瑶却只是转开目光,仰头望向天边那弯月牙。“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弯月牙呢?这样的让人觉得熟悉……”她低声呢喃着,在身后雪儿轻唤时,才回过神来,望着转过来的婆子淡淡一笑:“劳许妈妈费心了。”虽然声音还算客气,可眉宇间却再不见从前那份腼腆之意。朦胧的灯光下,来接她的许婆子隐隐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笑道:“二小姐,老太太这会儿怕是等得急了。”“是,妈妈说得是……”于清瑶淡淡应着,似乎是想走快些,可是才走了两步,就扶住雪儿一阵猛咳。那许婆子耐着性子,看她咳得好似肺也要跳出来似的难受,倒也不好催促了。好不容易缓了缓,于清瑶才哑着嗓子道:“许妈妈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走快些就是。”许婆子想想,便应了一声,先往前面走去。雪儿扶着于清瑶,忍不住悄声问道:“小姐,你还有哪里难受啊?是不是今天陪着叶家的两位小姐,又着凉了?!”看着那点灯光远了些,于清瑶才笑着摇了摇头。扶着雪儿慢慢跟了过去。如果她想得不错得话,这许婆子交了差事,一定会和身边的人报怨。只怕不用到明个早上,二小姐自大病后身子越来越弱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侯府了。在那之后,怕是与侯府相邻的几户权贵之家的下人间也会多多少少听到。病弱,怯懦,她这个安远侯府的庶出小姐,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名声了。而那个人,这辈子最不耐烦的就是病美人——女人装装娇弱是情趣,可要是整天咳个血,喝个药,闹得一身药味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美人呢!虽然夜深了,可慈萱堂的院中却并不昏暗,廊下仍挑着银红色的宫纱八角灯,柔和的光线,映得在门外侍侯的小丫头也面带绯红,一团喜气。眼角瞥过那灯,于清瑶垂下眼帘,在屋里有丫鬟笑着挑开正房的竹帘时,缓步而入。才进得门,就听到有人在说:“二弟,你要节哀啊!我知你同弟妹夫妻恩爱,感情甚笃,可这样的事,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于清瑶眉心一跳,忍不住抬起头来望了过去。这会儿,田氏并没有坐在正房外面的厅里,厅上的椅上,只坐了三个男人。其中之一,正是今天才遭了丧妻之痛的二哥于铮。坐在他身旁的男人,正附和着说:“正是这个理,前些天,我还隐约听盈娘说过二嫂自生产之后就一直心情阴郁,想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她才……”这男人无论是说的话,还是脸上表情,都显得很随便,如果用粗鲁点的形容,就是是有些大大咧咧。就因为他一惯如此行事,于清瑶曾经以为这个三哥是个没半分心机的粗人。可是在那个梦里,她才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认清过这个三哥于铁。至于,刚刚说过话,此刻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于铮的男人,正是现任安乐侯于锋。做了近十年的侯爷,唯一的建树大概就是把亲妹子于清琼嫁入了恭成王府。除此之外,再没有做过任何值得称道的事。如果单看表面,于锋是那种古板守礼,整日里把伦理道德挂在嘴边的君子。可现在于清瑶却只觉得讽刺。这样一副正经人的嘴脸,可暗地里却到底做了多少坏事?又有多少无法压抑的,才能让他做出逼·奸弟媳,害出人命的勾当?!压下心中激荡,于清瑶掩住胸口,小心地掩饰起那一丝怨愤。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有几人知晓,可是她很清楚,如果她一不小心说透了嘴或是让大哥看出些许端倪,那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叶白霜。缓步上前,一一施礼,虽都是她的兄长,可于清瑶却不敢有半分失礼之处。此刻于铮心事重重,只是看着她淡淡点了点头。而于锋不知在想什么,根本连头都没有抬。只有于铁,笑着挥了挥手,“自家兄妹,何况总是那么多礼!娘她们在里屋,你自己进去就是。”于清瑶低应一声,又施了一礼,才转过身去。只是她才走出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背脊一僵,于清瑶敏感地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凝在她的身上。虽然心中惊惧,却仍是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冲着向她走来的于铮施了一礼。“清瑶,”看着于清瑶恭谨中却又些木然的神情,于铮迟疑了下,却仍还是温言道:“今天,多谢你了。”目光微闪,于清瑶知道他是谢之前在清槐院中的事,虽然刻意掩饰,神情仍是为之一黯。怔了怔,口齿微动,却到底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礼,便转身往内室里走去。望着她的背影,于铮眼中现出一丝异色。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仿佛是在刻意回避着些什么,让他莫名地觉得她有什么事是在隐瞒他。走入内室,屋里的讨论已经将近尾声。只听到沈盈盈在冷笑:“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所谓官宦之家!竟连一年的孝期都等不及,竟硬是要把闺女在热丧中嫁进来!知道的,是他们叶家不晓事,不知道的,只当是咱们于家不懂得规矩呢!”田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仍然没有冲着沈盈盈发作,只淡淡道:“既然事情我已经答应下来了,那就按着百天后迎娶新人做打算好了。不管怎样,这件事不能闹大了!”说着话,她的目光便转向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的孟慧娘。恰在此时走进屋来,把田氏那一瞥收入眼中,于清瑶心里一凛,只觉身上发寒。就在她慌忙垂下眼帘时,为她打帘的锦葵已经笑着道:“老太太,二小姐来了。”因着她这一句话,田氏便抬起头望了过来,原来眼中那一抹厉色刹那间已化为温和的笑容。这个笑容,于清瑶太过熟悉了。从她记事起,每每看到她,田氏都会笑得这样温善,不只是对她,对二哥,还有她姨娘也是……可是,到最后姨娘被她卖了,而她也同样是为着那五百两银子就被随随便便许了个花名在外的浪荡子……[波okid2001134,波okname《重生名利场》]

心中千思百想,面上却仍是温婉又腼腆的笑容,全不显半分异样。请使用访问本站。掩饰起真正的情绪,是她这十五年唯一擅长的,只要她想,所有人就只会看到表面的她。走过去,深深施礼,在田氏笑着拉她坐在罗汉床上时,于清瑶垂下头去,腼腆地笑着,眼角却瞥过神情冷淡的孟慧娘。刚才田氏那一瞥,还有孟慧娘的那个反应,分明就是就是知道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就更得小心了。“觉得眼睛可好些了?要是真因为我伤了眼,可就……”田氏的话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柔声道:“母亲快莫要如此说,女儿惭愧……如果女儿真是个中用的,又怎么会让母亲……”低下头去,她难过地低声哽咽,却只是说道:“之前女儿的眼睛就已无大碍了,劳大嫂还请了王太医过来,女儿心里就更觉得过意不去。”田氏闻言一笑,心里却有了几分安心。如果这会儿于清瑶真的说得天花乱坠,又是表功又是献媚的话,她倒真要起疑。可眼前这个庶女,连句体贴的话都说得这样木讷无趣,想来之前替她挨的那一下,倒真是发自自然了。想到这儿,田氏的笑容里倒多了几分真心,拍着于清瑶的手柔声道:“今日之事,原不该与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多说的,只是既然你今日恰逢其会,又是一整天都陪着叶家的姊妹二人,那少不得还要问问你的意见。”“我、我的意见?”于清瑶眨着眼,好似被惊到般,有些不失所措。田氏看着她的样子,只温和地笑着:“我虽和叶家定下了要迎娶他家的女儿,可其实并未定下是哪个。虽然多半是要为你二哥娶叶家的三女,可那女孩儿的人品究竟如何,总是要好好看看的……”想知道叶吟霜的人品如何,怕不是因为二哥,而是不想娶进一个性子倔的与她作对?!于清瑶在心里想着,脸上却绽出笑容,偏着头笑道:“叶家三姑娘是个性子温婉的,说起话来,又动听又讨人喜欢。比起女儿来,不知强了多少倍……”说到这儿,她垂下头去,显出些羞愧之色。顿了下,又道:“就是二姐姐,也是极好的人,性子恬静,倒是与女儿颇为相似。啊,对了,我们今日在园中还碰见了五哥……”声音一顿,她忽然掩住嘴,似乎是自知说错了话般,只垂下头去笑着,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她这笑,未免有些牵强,看在田氏眼中又如何不知有异。目光微闪,田氏却没有追问,只是笑问:“这么说,你竟是觉得个个都好了。”于清瑶浅笑着,只是点头,直看得一旁的沈盈盈生出无力之感。“娘,您要是问咱们二姑娘,她可不是说什么都好吗?我说清瑶,你这眼光,可真是得好好练练才行。那叶家三姑娘,能说会道是真,可性子温婉,那就……”沈盈盈的话才说到一半,田氏就忽然一声轻咳。于清瑶忙站起身来,似乎想去拿罗汉床上的小案上放着的茶盏。只是,却到底慢了一步,在旁侍侯着的锦葵已经笑着送上一只碧玉小盏,于清瑶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动作也有些发僵。对面的沈盈盈便暗自摇头,心道自己这个小姑到底是不机灵的。“老太太,那茶想是冷了,您还是尝尝这新鲜的雪梨汤!”锦葵却根本不曾看过于清瑶,只是笑着:“春天容易上火,正好喝这个驱臊润肺,去痰止咳。”田氏闻言便笑了起来:“还是你这丫头贴心,我这屋里怎么少得了你呢?”锦葵一笑,脆声道:“老太太这么夸我,奴婢心里是受用了,可只怕回了自己屋里,姐妹几个要恼了我……”她这边才一说,正指挥着小丫鬟一一上雪梨汁的那个大丫鬟就回过头来,眨着眼,一张圆脸上两个酒涡笑得格外甜美:“可不是!我就知道老太太最偏心的,总是喜欢锦葵多过我们几个。老太太,您可不能这样,咱们几个姐妹都是您一手调教的,您可得一样疼才是……”知道这叫锦绣的丫鬟和锦葵一起说笑,不过是给老太太逗趣,解解气闷,一屋子的人便都陪着笑起来。田氏也是笑着骂道:“我就是太宠你们几个丫头,才会这么没大没小地说些混话!”这话听着不过是在与丫鬟们说笑,可坐在一旁的孟慧娘眼角却不自觉地抽动了下,虽然很快就掩饰过去,可一直偷眼瞧着的于清瑶却还是看在眼中。笑着谢过捧着雪梨汤递到她手上的丫鬟,于清瑶便垂下头,默默地看着手上那只青白釉瓷盏。这套瓷盏是出自湖田窑,观之青素淡雅,莹光如润,虽然比不上田氏用的碧玉盏,也是上品了。这样的青色,更衬得盏中加了红枣、枸杞而成琥珀色的雪梨汤色若晚霞,间或有浮着几片银耳的,就更显诱人。她这头持着瓷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雪梨汤,那头田氏婆媳也没了声息,只有锦葵和锦绣间或说两句笑话,逗得田氏发出一两声笑声。于清瑶一盏雪梨汤还没喝完,田氏已经笑着转过头来,淡淡道:“清瑶,今日你也累了,回去了就早些歇着。”闻声而知雅意,于清瑶自然知道接下来的事,大概是不准备让她这个庶女听到的。忙放下还没喝完的雪梨汤,施了一礼,便恭谨地退了出去。出了内室,又在厅里向三位哥哥告别,这才缓步走出正房。虽已夜深,可因着主子们还在议事,门前里便还有小丫鬟侍候着。锦葵送出门来,吩咐一声:“二小姐要回去了,仔细送着”,便笑着向于清瑶福了一下:“二小姐,夜里黑了,路上慢些走。”于清瑶笑着点头,不敢托大,只笑着让锦葵去忙。原本,她还等着有哪个婆子过来相送的,可站了一会儿,那守在门前的两个小丫鬟嘀嘀咕咕的,却始终没唤人过来。于清瑶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雪儿却忍不住嘀咕:“又是这样……小姐,咱们自己回去!”于清瑶笑笑,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只带着雪儿自己回去,反倒平声道:“许是母亲院里的事忙,竟没人能抽得出身!雪儿,你去叫一下锦葵,看看她可能再找个闲着的人!”她的声音并不高,说话的声调也并不带半分生气之意,可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却都现出惧意,其中一个更慌忙道:“二小姐还请稍等,奴婢立刻就去叫个妈妈来送二小姐回去……”正说话间,竹帘“哗”地一声掀开,却是锦葵自房里走出来。抬眼瞧见长身而立的于清瑶,她先是一怔,便明白过来。立刻冷眼瞥向那两个小丫鬟,被她一瞪,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返身就去叫人。锦葵收回目光,却只作根本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笑着同于清瑶打招呼,又吩咐留下的那个小丫鬟,“去请田妈妈过来一下。”那小丫鬟不敢怠慢,虽然脸上隐有惧意,却还是转身就跑出了院子。于清瑶搭下眼皮,脸上仍是浅笑盈盈,可心里却暗自盘算。这田妈妈原本是田氏的贴身婢女,随田氏进了于府后就嫁给了府里的管事于大成。如今,于大成却已是府中大总管,而田妈妈也兼着内宅的管事,只是说是管事,其实是半奴半客的,从来都只听从田氏一人吩咐,其他人根本就指使不动。虽是心腹,可是这会儿突然叫田妈妈过来,那是……她还没想明白,那小丫鬟已经拉着许妈妈过来。瞥见锦葵,原本脸上还有些不情愿的许妈妈立刻露出笑脸,陪着笑上前福了一下:“锦葵姑娘好,老身要是知道姑娘也在这儿,就赶快几步了。别说是听姑娘吩咐,就是见着锦葵姑娘的笑,我这老婆子也觉得打心里往外的高兴……”这马屁拍得响,连雪儿都在一旁撇嘴,觉得肉麻。可锦葵却似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淡淡道:“妈妈,路上黑,你可仔细照应着二小姐……”热脸贴了冷屁股,许妈妈却不敢说什么小话,只是恭声应了,便挑着灯笼引于清瑶主仆二人出去。走出院门,于清瑶悄悄回眸,只见锦葵仍站在门前,似乎是和那小丫鬟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清楚,可那小丫鬟听了她的话,便立刻返身往院后耳房奔去。于清瑶心中一动,嘴角却微微翘起。扶着她的雪儿抬起头来,瞥着于清瑶嘴角的那一抹笑,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作儿心情可是好?”顿了下,她瞧着前面离她们有点远了的许妈妈,哼了一声:“这次可真是解气!小姐您啊,要是早拿出这幅小姐的派头,那些欺软怕硬的还有哪个敢给您脸色看啊?!”于清瑶一笑,也不解释她的笑可不是因为这个。虽然不知道一会儿那个美琳到底会当着田氏的面说些什么,但想来也不离她预想的那样……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忽觉大好。忍不住对雪儿低声道:“你放心啊!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人欺负……也不会让人欺负你!”望着现出一丝疑惑之色的雪儿,她也不解释,只是微笑。转过头去,望着斜挂树梢的那弯冷月,幽幽道:“不管你曾看到过什么,以后,再不会让你见到那样的不堪……”[波okid2001134,波okname《重生名利场》]

雪儿走进房里,看着正坐在窗前,由丫鬟服侍着重新梳妆的于清瑶,轻咳了声。请:。于清瑶回过头,目光在雪儿虽然极力掩饰却仍显有些紧张的脸上一扫而过,忽然间就笑了。“雪儿,你过来帮我看看一会是戴这只如意簪好,还是这只鎏金镂空雕花角钗好?”雪儿应声走近,随手便接过服侍着于清瑶梳头的柳絮手里的木梳。柳絮眉梢动了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退下,人直接就走了出去。雪儿瞥见,忍不住嘀咕:“这丫头,这么大的气性,仗着是老太太赏的,这一年来越来越放肆的。”于清瑶笑笑,没有接雪儿的话,目光却淡淡地扫过窗外。这柳絮,在梦里时,并没有随她出嫁,之后命运如何,她却是不知道的。可是,现在想想,她之前因着她是田氏赏的丫环,只一昧的恭敬而疏远,却从未留意过这个同样是一等大丫鬟的柳絮到底如何。只是这几次,看她行事却的确是个稳重的,而且,她这会儿主动走出去,看似无礼,可细想未必就不是在避嫌。大概在她心里,也是知道自己暗里对她还是有戒心的?心里这样想着,她便另有了些别的心思。眼下,她唯一信任的便是身边的雪儿,这个既忠心又憨厚的丫头。可是,虽说忠心,但雪儿的办事能力并不是很强的,有很多事,如果真吩咐了她去做,只怕……她正在心里琢磨着,雪儿已经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奴婢二门上的沈婆子那打听到了,说是田妈妈刚从外面回来,已经去了老夫人那儿。还有,您叫我留神的那事儿,听说这回老夫人那没叫人请过官媒,怕是到时候也不过随便请是私媒罢了。”“请私媒?”于清瑶皱起眉,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这是母亲的主意还是大太太的主意?从前不论是大哥还是二哥,定亲时都是请的二品诰命夫人登门提亲。到二哥那只不过是请了个官媒便罢,想不到现在更连官媒都算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丢的可不是叶家的脸面。”“嗯,好像还真是……”雪儿低声应和着,声音一顿,看着于清瑶的目光不免带出些狐疑之色:“小姐,您从前可是从不关心府里这些事的。”何止是不关心,就是下面的丫头偶尔闲聊混说主人是非,被她听到也只当闻而不闻,连半声喝斥之言都没有有过。“是啊,从前我是不关心,可是……雪儿,这次我病在床上时,想了很多,简直是把这一生都看透了……”在雪儿忙着啐道“小姐的一生还长着呢!快别说这样晦气的话”声中,于清瑶只是微笑:“是啊,我的一生还长着呢!只是,以后我再不会做个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任人摆布的木头人。”看着雪儿扬起眉,笑得又是欣慰又是开心,林平安脸上的也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只是这笑还未扩到眼底,便已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皱起眉,她凝神细听,便听出外面那熟悉的声音。雪儿咧了下嘴,苦起脸来,怯声道:“小姐,我去同李妈妈说,叫她小声点。”“不用了,”于清瑶执起那只如意簪,随手插在梳好的发髻上,淡淡道:“奶娘回家探亲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多天没见,我也着实有些想念,你唤她进来见上一见也好。”雪儿嘟起嘴,虽然奉命往外去了,却忍不住嘀咕:“见一见,不知又要从小姐这儿顺走什么呢!”虽然诸多报怨,可是像这样大户人家里的奶娘,一向都是小姐们身边最得力的人。半母半仆,情份非比寻常。虽然小姐的奶娘李妈妈是个不省心的角色,到底也不是她这样的丫鬟能阻挡的。嘀咕着走出去,才到门口,就见小小的院子里此刻已经闹成了一团,不知是被骂了还是打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哭丧着脸立在院中,却只怔怔地看着在院子里叉着腰破口大骂的中年妇人,不敢说话。“你们这群小蹄子,我奶小姐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个狗肚子里转筋呢!这会儿却还敢来嫌我……”雪儿皱起眉,正要走出去劝住李妈妈,就听得一声冷喝:“李妈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回了一趟家,就把咱们安远侯府也当成是你们那乡下地方,随你胡说吗?”随着断喝,一道窈窕的身影自后面耳房转出,手里还拿着一只扫帚,想是刚才还在扫地,听到喧闹便急急赶来。李妈妈抬起头,瞥见拿着扫帚的柳絮,虽有些惧意,可看看她那一身青色的棉布春衫,头上也只随意插了只银簪,清秀的面容虽然仍有凛厉之色,却到底有些清减,浑不似从前在老太太屋里头伺侯时的风光模样,一时间又硬气起来。“柳絮,你还当自己是老太太屋里头的人不成?我告诉你,你现在既然在秋雨轩听差了,那就得服我的管……”她倚老卖老,却不想柳絮根本就不肯卖她的面子,只冷笑道:“李妈妈,人贵在自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咱们大家敬你是小姐的奶娘,对您礼让三分,您还是给自己留几分体面,也给二小姐留几分好念想!”柳絮这样冷冰冰的话一说出口,李妈妈就不依起来,指着柳絮大骂,倒似要冲过去撕打。在门口瞧得发慌,雪儿忙走出去,笑着拉住李妈妈,笑着劝道:“好妈妈,你怎么才一回来就生这么大的气呢!您且消消气,姑娘在屋里头等着见您呢!”说着话,又冲柳絮连连使着眼色。柳絮扬起眉,却是一声冷哼,转身便又回了耳房。雪儿闹了个没脸,脸上便也不好看,挽着李妈妈往屋里走,又吩咐那两个丫鬟道:“站着做什么?怪没眼力价的,还不快去上了茶来。没瞧见李妈妈来了吗?”两个小丫鬟被训,忙一溜烟跑开,李妈妈便哼哼道:“现在的丫头哪还似从前啊?还是雪儿你刚来的时候懂事。”“还不是你老教得好……”雪儿奉承了句,还想再说两句好听的,却又觉词穷,心道当初刚跟着二小姐时可是没少被你指使,倒把自己真当成主子似的了。扶着李妈妈走进门来,雪儿一眼便看到坐在罗汉床上的于清瑶。不知是在看什么,正侧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知道她是在看着窗外。隐约的,窗外似有人影晃过,淡青的身影一闪而过,就再看不见了,可雪儿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不快。“小姐,”叫了一声,她松开李妈妈,上前道:“李妈妈来看您了。”于清瑶“啊”地一声,抬起头来,望着李妈妈,笑了笑:“妈妈回来啦!坐啊……”“可不是回来了,老奴一直掂记着姑娘,不敢多呆……”李妈妈笑着问了安,就想走过去坐在罗汉床上。可偏这时候于清瑶却突然嗔道:“雪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妈妈拿张板凳来。”这话一说出来,雪儿不由得一怔,李妈妈更是一张脸沉了下来。只有于清瑶面色如常,一双眼清若春水。只怔了一下,雪儿已经醒过神来,立刻弯腰自罗汉床下抽出一张小小的方板凳,送到李妈妈跟前:“妈妈坐啊。”“谢姑娘赐座,”低声说着,李妈妈脸上却丝毫没有掩饰那一分不快。她是二小姐的奶娘,虽然二小姐在侯府里没什么地位,可是仗着是二小姐的奶娘,她在这座小小的秋雨轩里还是很有几分底气。一来小姐是个没脾气又没主见的,二来她自己也是个逞能硬气的,所以在小姐面前也很有几分脸面。说到坐,从前每次她都是同小姐一起坐在罗汉床上的,像这样赐个小板凳坐,在别的主人面前看似恩宠的行为,简直就是对她的屈辱。因为心里不快,说话时她也便没了好声色:“听说姑娘前两天病了,真是的,姑娘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照顾呢?”“妈妈说得是,我也是不小的,是该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了,让妈妈担心,真是我的不是……”于清瑶淡淡笑着,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舌尖泛上一丝苦味。这个女人,是奶大了她的奶娘,论理说,是除了她亲娘外与她最亲近的人。可是结果呢?她原本是知道自己这个奶娘有些自私,又喜欢揽权好事的,可从来都只当是小毛病。仍然一直看重她,亲近她,信任她,可是在那个梦里,她才知道,原来小毛病也随时会要人命的……目光微瞬,她望着李妈妈,喉间哽咽了下,可却仍是平淡地说道:“妈妈,之前你回去探亲时,我想从库房里取出东西,却又找不到钥匙,才知道原来是妈妈带了去。妈妈,您的事一向多,我看钥匙放在你那儿,也诸多不便,你还是把钥匙交给雪儿保管!这样,我找起东西来也方便些……”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却把李妈妈惊得跳起身来:“小姐……”她板着脸,气呼呼地要说些什么,可于清瑶却已经站起身来,淡淡道:“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就不同妈妈多说了。请:。妈妈先把钥匙交给雪儿,交接的事过后再说便是。”见她说得郑重,脸上又没半分软化之意,而且人也开始往外面走去,李妈妈又气又急,却不好真的伸手去拦,捏着腰上那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她迟疑着,手却好似僵住,半天也摘不下来那串钥匙。眼见于清瑶挑起眉,似有不耐之色,她才一咬牙,摘下钥匙丢在雪儿手里。被迫交权,到底心里不自在,她拉着一张脸,闷声告辞:“不耽误小姐去请安了,老奴这就去了,也省得……”呶着嘴,到底最后一句话还是咽了回去,她匆匆施了一礼,便转身拂袖而去。“小姐,”雪儿怯怯地唤着,只觉得手里的钥匙是个马上就要爆开的炮仗,直觉立刻丢掉,没有半分掌权的快乐。“小姐,你是不是气李妈妈明明得到消息却不肯立刻赶回来照顾你呢?”想想,大概只有这个原因才让小姐对自己的奶娘这样生气?可是当时她同小姐说送信往乡下了时,小姐好像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怎么现在又要发作呢?眨巴着眼睛,雪儿只觉得有些看不明白小姐了。于清瑶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是望着雪儿温言道:“雪儿,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把我的家当交给你我才能放心,不是吗?”“啊!”雪儿的眼睛亮起来,胸膛也挺起来了,脸上也放出光彩,一面保证绝不会让小姐担心,一面把钥匙往身上挂,只是那串钥匙沉甸甸的,若是个穿着裤子的婆子挂在腰上也就那样了,像雪儿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那么一挂,实在不美观。于清瑶只瞥了一眼,就笑起来:“钥匙就是交到你手上,也不是要你做管家婆,这副模样要怎么出去呢?还不快去放到匣子里。”她这一提醒,雪儿拿了钥匙就要往出跑,只是才几步就收住脚,转回来商量道:“小姐,奴婢那屋里可不敢乱放东西,要不,这东西就放在小姐屋里发不好?”于清瑶一笑,没有反对。只笑着看雪儿到处找地方,终于还是把那串钥匙藏在她衣柜里的匣子里。其实心里是有些酸的,她这院里的小库房,说得好听,放着她的全部家当,可是认真说起来,有什么呢?连田氏那库房里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未必有……掩去那一丝感伤,带着放好钥匙安下心的雪儿出门。她这小小的秋雨轩,虽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可是院里却有几块太湖石,嶙峋之态倒也值得一观。石畔窗下,却是种着美人蕉和芭蕉,秋夜雨中,雨点落在硕大的叶面上,沙沙作响,倒也别有情致,也正是因为这,才被题为“秋雨轩”。沿着石径走了几步,于清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站在太湖石边似乎正在训斥小丫鬟的柳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雪儿忍不住嘀咕:“小姐不知道,柳絮的脾气才大呢!”“脾气大!脾气大才好啊!不会被人欺负。”于清瑶低笑了一声,忽然道:“你去唤了柳絮过来,叫她陪我一起去慈萱院……叫她换身衣裳,我等她。”“咦?”雪儿惊讶地扬起眉来:“哪有小姐等她一个丫鬟的道理。”可看于清瑶但笑不语,却不曾改了主意,只得过去叫柳絮。远远的,就看见柳絮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可是却还是施了一礼,转身往后面耳房去换衣裳了。看着那一袭青影去得远了,于清瑶才淡淡笑了起来。从前的她,只一昧防着这丫鬟会在母亲面前告她的状,却傻傻地不知道有时候就是敌人也可以收为己用的道理。不只这样,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懂得做,柳絮到她这院里,她敬着远着,却偏偏忘了带她在母亲面前露脸。如果让母亲看到她赏的丫鬟现在这样一副不受重用的样子,哪怕柳絮当初只是个二等丫头,怕也要觉得她这个庶女做事实在太过份了?!站在院中,她也不觉心急,只仰起头望天,又默默环视这间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小院落。天,是阴沉的。从早上起来时,就一直阴着。就像她早上请安时,田氏的脸色一样,似乎是并不想阴着的,可不经意间,阳光就渐渐消失在云层。空气润润的,有些泛着凉意,想来,一会就有雨了……目光转过去,见柳絮匆匆转过来,却没有立刻奔过来,而是交待了那小丫鬟几句才走近。于清瑶还没什么,雪儿却有些不快。柳絮也是机灵,瞧见雪儿的脸色,就淡淡道:“奴婢看着天似乎是要下雨了,所以吩咐小丫头,如果下雨,一会儿就备了蓑衣雨具去接小姐。”她说得平淡,可雪儿的脸却忽的一下红了。看看若无其事的于清瑶,她忍不住瞪了眼柳絮。虽然明知道柳絮其实并没有什么错的,可心里却仍抱怨怨她抢在她前面想到这些。不知是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柳絮只是目视前方,一如既往地木着脸,并不显特别热情也不是多无礼,只是淡淡的。眼角瞥过,看着换了一身素色细纱春衫,头上也新戴了两只淡蓝绢花的柳絮,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深。“姐姐在我院里也有一年了,诸多辛苦,人都清减了,清瑶实在心中难安。”目光微闪,柳絮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声音却越发的恭谨:“小姐莫要折杀了奴婢,奴婢既然伺候小姐,那就是小姐的人,怎么当得起小姐这样的称呼。更何况柳絮做的不过是些份内事,怎敢当辛苦二字。”“有什么当不得的呢?姐姐原是母亲屋里的,是母亲怜惜我才赏了给我,我自该敬姐姐三分才是……”声音一顿,于清瑶忽然道:“也是我从前不懂事,竟不知道该带着姐姐常来给母亲请安。还好,有雪儿提醒……”雪儿眨着眼,瞥见柳絮转目望来,便立刻收起疑惑之色,作出一副“全仗我替你说话”的恩人模样。虽然不知道小姐到底想做什么,可是下意识里,她只觉得配合小姐,一定不会错。将两个丫头的互动收在眼中,于清瑶便笑起来,低声对柳絮道:“这次见母亲,却是次机会,姐姐若是把握住了,有可能还会重回慈萱院当差的。”柳絮心头一跳,把起头来望着于清瑶,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躁,竟不知要如何回答。于清瑶笑笑,也不等她回答,便抬脚向前走去。原本,她也没期望着柳絮立刻就跪伏脚下,大哭什么既然伺候了小姐就绝不会背叛,不会离开的话。本来嘛,一个根本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就算是一等丫头,可是除了这么个名头外,哪有一点实惠,不论是例钱还是赏赐或是人际,都远远不及在老太太房里的一个二等、甚至三等丫头。想来,柳絮这一年里也应该是有所体会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换了是她,大概也是会在逮着个机会后迫不及待地回到慈萱堂去了。如果是这样,那她之前动的那个心思,也就就此作罢。如果柳絮居然出人意料地留下,那她想,自己也可以添个人手了。走进慈萱堂,不知怎么回事,院里竟然没有人值守。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轻掩房门的正房里隐约传出人声。虽然有些奇怪,可于清瑶并未停顿,甚至可以说是有意走得更快了几步。走到廊下,就听到里面传出田妈妈的声音:“那位二姑娘据说是曾定过亲的,只是好像男方还没有下聘,就因故迁往江南,一去十年,全无音讯……老夫人,依奴婢看,这二姑娘到底是曾与人换过庚贴的,如果……奴婢是说万一有不开眼的,说些闲话……虽说三姑娘……呵,可是奴婢看,她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真的嫁过来也定会循规蹈矩,安守妇道的,绝不会对五爷……”听到这里,于清瑶不敢再听下去。回过头去,但见雪儿掩住嘴,瞪大了眼,眼中俱是惊惶之色,显然是被吓到了。反倒是柳絮,只是眼帘下垂,可脸上却是全无异色。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句到底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脚下却半分没有停顿,返了身往外走去,走到院中才又转身,做出是才从外面走进来的模样。她这一番动作才做完,廊下便绕出两个小丫鬟,手里还提着那只吊鹦鹉的铜环上,想来是因为天气阴,把鹦鹉收入笼中了。一绕过回廊,就瞧见了缓步走进的于清瑶主仆三人,脸色立变,其中一个忙往前迎过来,而另一个也立刻出声笑道:“二小姐来了,可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知道这两个丫头怕因为临走走开没有值守而受罚,于清瑶便也笑着将声音提高了两分:“这已是来得迟了,本该再早些过来才是的……”话音才落,正房轻掩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锦绣笑盈盈地迎了出来。目光一扫,就看见站在于清瑶身后的柳絮,饶是稳重,也不禁露出惊喜之色。向于清瑶问过好之后便转过头去,笑道:“柳絮妹妹,可是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一向可好?”问完这一句,她才似自知失言般瞥向于清瑶,掩面轻笑:“是奴婢失言,跟着二小姐这样性子好的主子,柳絮又怎么会不好呢?”

于清瑶笑笑,既不为锦绣的奉承而欢欣,更好似根本没有看出锦绣眼神背后所掩藏的那一丝嘲弄,只是回过头笑道:“柳絮姐姐,难得能与旧日姐妹相聚,一会儿你就到处转转,也不用跟在我身边了……”感觉到雪儿紧张地拉了下她的衣袖,于清瑶却仍只是微笑,仿佛没瞥见柳絮眼底那一丝惊疑。本书请访问。这个险,她愿意冒。如果柳絮真用刚才的事儿去邀功,她最多也不过是被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也没什么大了不的。“可不是,机会是难得。”锦绣笑着拍了下柳絮的手,低笑道:“你去我屋里等着,一会儿我找机会出来。锦葵、春花她们几个听到你来了,也必是要过来看你的,正好见上一面,也省得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在柳絮用手肘碰了她下后,锦绣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瞥向于清瑶的眼神里那一抹嘲弄之意却不减半分。于清瑶只作不见,笑着缓缓走进屋去。望着于清瑶的背影,正到那道竹帘滑下挡住了正房里的情形,柳絮才收回目光,用手轻轻捏了下锦绣,低嗔道:“都说了是我不想到处走动,你以后切莫再在二小姐面前说这些话。”“你不愿意走动,还不是因为怕人忌讳?”锦绣回了一句,见柳絮紧皱着眉,便笑着推她:“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跟了谁便偏着谁。快去我屋里等着,我有一肚子话想要同你说呢!”柳絮低应一声,走出几步,忍不住又转过头望向正房里。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隐约的,能听到于清瑶温和而低柔的声音。想想刚才二小姐同她说的那些话,柳絮心里便翻腾起来,没办法安静。二小姐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希望她离开秋雨轩还是……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些话是出自二小姐口中。她五六岁上就被人牙子卖到安乐侯府,自知和那些家生子不同,所以做人做事格外的用心。好不容易挨到二等丫鬟了,却被老太太一句话就给了二小姐。这位二小姐,与她年岁相当,虽平日接触得少,可这近十年来,她却是深知这位二小姐是怎样的。尤其是这一年来,近距离接触,主子那绵软的个性,更是让断了原本的念头。奴婢再要强,可主子不是个能干得宠的,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年来,哪怕是她刻意不同人接触,可偶尔碰到从前对她笑脸相迎的姐妹、婆子们时,所感受到的冷遇,不是已经让她彻底冷了那条心吗?谁又知道,不过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原本冷下来的心就又被二小姐扰乱了。如果能重回老太太屋里……不是这个!让她激动,心跳都禁不住加速的不是这个……“真的好像换了一个人呢!”她低声呢喃着,反复把刚才于清瑶的举动在心里又想了一遍。若是从前的二小姐,偷听到刚才那一番话的话,大概早要吓得面无人色了,又怎么会那样轻易地就把事情掀过呢?而且,还特意给她机会,甚至好像是根本不怕她就这样把事情说出去一样……是真的对她信任到毫不设防?还是这不过是一种试探?!不管究竟真相如何,都让她无法平静下来。恍惚的,她感觉到自己捏紧的手臂下血脉贲张,仿佛有些什么正在皮肤下渐渐滋生。不知道柳絮正陷入挣扎中,于清瑶此刻正坐在正房里,陪着笑与田氏闲话家常。其实,倒多半是坐在小凳上的田妈妈在说,她不过是陪着田氏跟着笑几声罢了。田妈妈是个惯常会说话的,穿得不错,人看起来也精神,若是这般模样走出去,不知道的只怕还要当是哪户小康人家的当家太太。往常也有好些人在她跟前奉承,不过田妈妈总是笑着把老太太搬出来:“都是老太太给的恩典”,“要不是有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的话传进田氏耳中多了,田氏自然就更把这知恩图报的前任陪嫁丫头看作是心腹。虽然刚才在门口就知道田氏这会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她,可是于清瑶到底不好立刻主动提出告辞。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大丫鬟。这丫鬟也是田氏身边得力的,和锦葵、锦绣、锦惠三个一样是田氏屋里头管事的。想来,现在是被田氏派去前宅同孟慧娘一起料理叶白霜的后事了。这会儿,才回后宅就来回事。借着这机会,于清瑶便笑着道:“原该伺候母亲吃了晚饭的,可母亲这般操劳,女儿倒不敢再耽误母亲休息了。”听她这样说,田氏一笑,也不留她,挥了挥手,让锦葵送了她出去。走出正房,没有看到柳絮,雪儿就抱怨:“小姐开恩,许她去玩,怎么她竟这样没轻没重,都不知道回来呢!”于清瑶笑着拉住雪儿,不让她去后面耳房找,只唤过一个小丫鬟吩咐她,一会儿若是柳絮找过来就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去了。雪儿犹自不满,跟在身后总是嘀嘀咕咕地抱怨,于清瑶起先没有应声,可见她一直说个不停,想了想后就笑着问道:“雪儿,如果柳絮也同你一样,日后尽心尽力地为我做事,你说可好?”雪儿怔了下,看出于清瑶是认真的,便不敢再说别的,怯生生地答道:“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柳絮肯帮着小姐……想来是比雪儿更能干的。”“雪儿!”打断她的话,于清瑶回过身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在那个梦之前,她只把眼前这个贴身丫鬟看作是身边得力的人。虽然跟了她也有七八年,可是到底不过是伺候她的丫鬟罢了。可是在那个梦后,曾在梦中与她相濡以沫,甚至为着她丢了性命的雪儿,对她而言,却比她的亲姐妹而亲。因着这样的想法,她的动作、神情便都带出不同寻常的亲近。看着因她突然的举动而露出惊讶之色的丫鬟,于清瑶柔声道:“雪儿,我要你记住。不管以后我身边有多少得用的人,可是你始终是我最信任的那一个。我们曾经……曾经在一起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你,就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等以后我有能力时,一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让你也风风光光地做正经人家的太太……”虽然被她这一番话吓到,可雪儿的脸还是涨得通红:“小姐,你说什么呢?哪个说要嫁了?我、我会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伺候的。”说完,看着含笑的眼眸,她羞道:“小姐,你快莫要笑了。我是说真的……小姐一直对我那么好,没有不像别个主子又打又骂的,现在还对我说这样的话……就连库房的钥匙都给了我,我要是再不知好歹,那还是人吗?”顿了下,她又有些愧意地道:“小姐放心,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对柳絮了。呆要她以后真的是尽心为小姐办事,那我一定不会再和她闹别扭,就是在背后,也不再她一句坏话。”说着话,竟举起手指,好似要发誓一般。见她这样郑重,于清瑶不由得笑出来。其实,虽然这会儿这样子劝雪儿,可她心里仍然半分把握都没有。或许,她可以运用异能去窥视别人的内心,也能小小地控制人的情绪,可是说到底,她仍然无法真正地去了解一个人的想法。直到黄昏,柳絮还没有回来。天,却开始下起小雨。仲春的雨,细如牛毛,绵绵地织就一张银网,连一方天地都笼在这张网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趴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于清瑶想:或许江南,就是现在这个模样?斜风细雨,不冷不热的,让人连心都觉得滋润起来。目光微凝,她望着自门外缓缓走进的那道人影,嘴唇不自觉地已经抿起一条直线。那是柳絮,打着一把描着桃花的油纸伞,踏着木屐,缓缓走过石径,在近了廊下时,抬起伞露出脸来,恰恰,目光与于清瑶对上。似乎有刹那的怔忡,随即,柳絮就笑了起来:“小姐,奴婢回来了。”虽然没有什么表忠心或是其他的话,可是莫名的,于清瑶就明白了柳絮的意思。微微一笑,她淡淡道:“雨那么大,进来说话!”看着柳絮收起伞,在廊下抖落身上的微雨,这才慢慢走进来。于清瑶便转过身,转到罗汉床上坐了,又指着跟前的小凳,笑着道:“坐!我这里一向没那么大的规矩,尤其是没有人的时候,随意些反倒好些。”“柳絮知道了。”没有再像从前头一回来时规劝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之类的话,柳絮依言坐下,虽然仍然规矩,可从前一直木然的神情却似乎多了几分松动。于清瑶垂下眼帘,端起案上的茶盅,用盖子慢慢拔着浮上来的茶叶,却说话。直到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忽然沉声问道:“柳絮,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波okid2001134,波okname《重生名利场》]票!

似乎是没有想到于清瑶会问这样的话,柳絮仰起头难掩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本书请访问。哪个做主人的会问一个下人“你的愿望是什么”?虽然于清瑶从前就已经是府里最温和的主人,可是,也从没有问过哪个这样的话。怎么会突然……看得清楚柳絮的惊愕,于清瑶便垂下眼帘,微微笑了下。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可是自那个梦里醒来后,她不是一直都有些奇怪吗?而且,渐渐的,她把自己那一点奇怪也视作理所当然。既然想要别人听从你服从你对你忠心耿耿,那你总要也对那人关心些?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好。放下手中的茶盅,于清瑶对着柳絮招了招手:“你过来,”她笑着,在柳絮走近时,笑着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不用怕,你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不管是什么样的愿望……哪怕是我现在无法做到,可总有一天,我会帮你完成那个心愿……”看似温柔体贴的对话,可是她的指尖却以旁人无法察觉的方式让那一缕热流流窜至对方的身体。柳絮的手,很冷,不知是因为刚自雨里走出来,还是因为现在所做的决定关乎了她的一生而有些紧张。嗫嚅着嘴唇,她垂下眼帘,只淡淡地道:“奴婢五、六岁上就被人牙子卖到了侯府。从小,就是在侯府长大的,生死荣辱皆系于侯府。所以,奴婢的最大愿望就是侯府能一世昌荣,万代公侯……”这样的话说得极讨喜,被老太太调教过的奴婢,倒个个是能识字断文的,而且见识远在其他奴婢之上,知道哪些话是主子最喜欢的。可是,却偏偏都不是真心话……指尖扣住柳絮的手腕,于清瑶分明就听到她的内心在大声呐喊着:我不甘心!我生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凭什么却成了下贱的奴婢,要被别人主宰命运?!难道我就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吗?或许,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但是、但是,真想要那样,总要有个能干的主子,要不然……二小姐,她真的可以吗?不甘心!这样的呐喊,她在那个梦里也是发出过的。是啊,不甘心!柳絮不是家生子,而是当初府里补充下人时被买进来的。虽然也是自幼被教导什么奴仆本分,可到底是曾经嗅过自由空气的人,小鸟曾经自由地在空中翱翔过,被锁在笼子里也仍会渴望那蔚蓝的天空。这,大概也是她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秋雨轩,而没有向那些旧姐妹走动关系的原因?侯府里现在待字闺中的小姐就只她一个,想要离开侯府,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她陪嫁了。一旦脱离侯府,柳絮的卖身契自然就会转到她这个主子的手里。如果到时候柳絮相求,以她的性格……翘起嘴角,于清瑶收回手,无意识的,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那只微微泛凉的手。“柳絮,我不是个亏待身边人的主子。之前,我已经和雪儿说了,等我以后有能力时,就会为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做正经人家的奶奶……”瞥见柳絮刹那间变得有些发白的脸色,她只作没看到般继续说下去:“那是因为雪儿性子柔顺,虽然开朗,却不是个有自己主见的人,对于她而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才帮着她拿主意。可是依我看,你却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也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所以我不会为你操心也不会为你谋算……”声音稍顿,于清瑶又道:“我记得再过两个月,你也该十六了,再过几年,就是我再想留,也是该嫁人的时候了。”“小姐,”柳絮轻轻叫了一声,嗓子有些发哑,却到底没有说话。于清瑶看着她,平声道:“我知道,你必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主子许了人的。不如这样,你尽心服侍我三年,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许你一份丰厚的嫁妆,到那时,你是想嫁人,还是想远走高飞,都由得你——如何?!”被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柳絮怔怔地望着于清瑶,一时猜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于清瑶也不急着听她的答复,只是端起茶盅,啜着那茶。其实,茶已经冷了,泡得时间也有些久,喝在嘴里,满嘴的涩味,可于清瑶却好似根本没有感觉,仍然云淡风轻的神情。这样的神情,乍一看有几分像田氏,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她决定再不像从前一样懵懂度日时,不知不觉中,就模仿了她最敬畏的那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柳絮忽然轻咳了一声,恭敬地伸出手,低声道:“姑娘,奴婢帮您换杯热茶!”啜着涩茶的于清瑶目光一闪,就笑着把手里的茶盅递到柳絮手里,虽然彼此没有再就刚才说的那些话说过支言片语,却好似主仆间忽然间就有了默契一样。在那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说过这些话,只是柳絮却一反之前的作风,真正开始实行她大丫鬟的职权,把秋雨轩里的大事小情都管了起来,倒让原本对底下几个小丫鬟管得极松的雪儿解放了出来。因着有之前那一番话,雪儿倒也没有同柳絮闹得更生份了,反倒在底下的小丫鬟不服时,在旁帮腔,可到底原本这些丫鬟从前听着李妈妈的话听惯了,如今突然冒出个之前大多时候冷眼旁观不理事的柳絮,指手划脚吩咐这吩咐那,难免会有不满的,再加上李妈妈本就不满被下了钥匙,自然要跟着吵,一连几天,她们这秋雨轩反倒是热闹了起来,一反从前那冷清的模样。虽然雪儿常常担忧:“姑娘,李妈妈到底是您的奶娘,柳絮这样和她老人家吵,好像……”这样的话总是常常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任她再愚钝,看看于清瑶那副好似根本就没听到的神情,也知道小姐是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的。一连几天的喧闹,可事情却到底没闹到于清瑶跟前来,想来,不管是李妈妈还是柳絮,都有把事情私下解决了的意思。只是这样一耽误,李妈妈原本该与雪儿做的交接工作便拖延了下来。只是这时候于清瑶却也没心思再迫着李妈妈立刻交接。虽然她们秋雨轩的事未必就没有传出去,可此刻侯府中人人的注意力都已放在二房的葬事上,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无暇关注。停柩七日后,亡者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其实,若按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做法,这停柩吊唁多半是做七七四十九日,因着老太太还在,不会停柩那么久,可也会五七或三七。可因为叶家那边还想着把女儿再嫁过来,而且到底叶白霜之死是凶事,所以丧仪规格便一减再减。最后停柩只停了头七,便要入葬。一连七日,前宅治丧的院子里都有僧人念地藏经,诵大悲咒,又有道士打蘸作法,远远的,在后宅中就能听到诵经作法之声,倒有不少小丫鬟凑趣跑在二门上看热闹。如此七天,便终于是入殓发葬。这一日,叶氏母女也早早过来。之前因着前宅人杂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吊唁的于清瑶,终于得以前往前宅。还没有走出后宅,就看到前面二门外右侧竖着仍未放倒的招魂幡。幡旗飘飘,迎着阳光,那荷叶宝盖也似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仰头望着,于清瑶忽然低声念道:“魂兮归来否?”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原本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叶如霜就在她身边,忍不住就抬头瞥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便有几分松动,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可是却到底还是缩回了手去。眼角瞥见,于清瑶只是在心底一声低叹。哪怕她能控制人一时的情绪,可到底没办法控制人的感情。别人的真心,是强求不得的。治丧的地方,有些偏僻。不过到底还是挪了两个院子来搭灵棚。“一殿一卷”,又用箔纸里外包严。远远望去,迎着阳光反着银芒,着实气派。想来虽然阵慧娘诸多不满,可在葬事上并没有过多克扣。因为一众女眷来拜祭,早早的,就有下人把灵棚清了出来。这会儿,除了于、叶两家的女眷外,又有许多侯府的亲眷和一些并不相熟的各家女眷。当着众人的面,田氏扶灵痛哭失声,一面哭,一面念叨着这媳妇生前种种好处。倒把叶白霜夸成好似世间第一的贤妇,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一场悲哀,主客尽是泪尽。听着灵棚里不绝于耳的哭声,于清瑶便有些恍惚。二嫂生前,母亲何尝夸过她半句呢?哪怕已经看透,可仍忍不住要觉得荒唐。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岂是一双眼睛就能看清楚的?转目望去,由奶娘抱出来的那女婴,睁着懵懂的双眼,因着满堂的哭声而惊惧莫明,最终“哇”地一声哭出来,伸着手脚,放肆地哭嚎……她这时候,还不知什么是悲伤,更不知道当她知道什么是悲伤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再这样放肆的,毫无顾忌地痛哭出声。难掩感伤之意,于清瑶走过去从奶娘手中接过那小小女婴。望着那张开大哭的小嘴,泪眼婆娑的黑眼睛,忽然间,她就想起那梦中。在梦里,她也曾有过身孕的,只可惜,那孩子却无缘来到这世上……心中一酸,她把脸埋在那襁褓中,低低细语:“哭,哭得大声些,你娘她会听到的……”低喃着,她抬起头来,目光一抬,却被远远射来的一道目光惊得心头一跳。是、是大嫂孟慧娘。她看的是……咽了下唾液,于清瑶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

未时过后,喧闹的一天的安乐侯府渐渐平静了下来。请使用访问本站。宾客渐散,唯有叶氏母女留了下来。作为主持中馈,操办丧事的当家主母孟慧娘,既要和帐房清算丧仪,又要着人监督工匠拆除灵棚。太多的琐碎事要做,就仍留在前宅里,没有回到内宅陪客。其实叶氏母女留下来,接下来要商量的是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有数的。只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田氏居然没有再把她们这几个年轻的小辈让到厢房的偏厅去,而是由于清瑶陪着叶氏姐妹坐在正房里的东暖阁里。一架多宝格,珠帘半卷,虽有半壁薄墙,却隔不断有心人的视线,也拦不住厅里传来的说话声。虽然厅里的声音并不高,坐在东暖阁里的人还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可到底,三个年轻女子都因为那一忽高一忽低的声音,而有些心神不宁。一手端着茶盅,看似细品清茗,可于清瑶的眼角却不时瞥着坐在面前的两个少女。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可叶氏姐妹的面容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十足的相似。只是叶白霜的眼,总是透着温和;叶吟霜,则总是带着三分媚意;而叶如霜,却是戒备中带着两分冷意。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于清瑶才觉得其实自己从前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叶吟霜这张脸。怎么能在初次见面时,以为她只是个娇羞异常、容易脸红的小女人呢?看那两道弯眉,有若一泓秋水,含情脉脉的双眼,还有那常半张半合、轻轻颤抖的双唇,飞在颊上的那一抹粉红……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到当这样美丽的一张脸,以全身心爱慕着的眼神,仰望着男人时,是怎样的令人沉醉?还有,当她用雪白的贝齿咬着艳红的唇,欲言又止时的娇态,又是多么荡人心魄呢?现在想想,那个在梦里的于清瑶真是傻。不过还好,上苍总算给了她一个改正的机会,让她能把之前犯的错纠正过来。勾起嘴角,她望着对面的叶吟霜笑得开怀,好像对方真的说了多么令她开心的事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人说的,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隔壁的花厅里,寒喧客套终于是告了一段落,田氏在温言道:“亲家母,你不要急,如今丧事已毕,再过得几日,我就叫媒人上门,还请不要忘记备好三小姐的庚帖……”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氏已经咳了一声。在田氏抬眼望过来时,才讪讪地道:“其实,做亲家也不一定就非要让我们家三姑娘嫁过来做二姑爷的续弦。要说我们三姑娘,亲家母也是知根知底的,不单只容貌长得好,还知书达礼,能画会琴,在我家女儿里那是拔尖的。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自夸,我这闺女,就是配个王爷侯爵的,都是配得起的……”知道前戏过后便是重头戏了,坐在东暖阁里的三个少女这会儿也不禁凝神细听,听到这儿,于清瑶就立刻抬起头来,瞥着捏着拳头现出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她就知道,叶吟霜一定有办法说服她那位娘亲的。不说白氏为人到底如何,也不说她到底亏欠了别人多少,可至少对于这个小女儿,白氏一向都很是宠信甚至是有些倚仗的。“亲家母这是什么意思?倒叫我有些闹糊涂了。”田氏的声音淡淡的,并不显怒意,可是于清瑶偷眼望去,却知道自己这位嫡母心里已经很是不悦。果然,就在白氏挑高了眉,轻描淡写地说出“你们家不是还有个五爷吗?说到底,二姑爷和吟霜的年岁差得太多,还是你们小五和我家吟霜配……亲家母,你仔细想想,我们家三姑娘和你们小五站在一起,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你还上哪儿去找这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去呢?!”“是吗?”田氏笑笑,甚是淡定,甚至远比坐在一旁撇起嘴角的沈盈盈更加平和。“说起来,三姑娘的确是生得可人,我瞧着性情也是讨人喜欢。不过,我家小五是个福薄的,怕是配不起三姑娘这么好的女子啊!”她这一番话说出口,不只白氏脸色大变,就连原本半倾着身,一脸娇羞红晕的叶吟霜也是白了一张脸。揪着衣襟,嘴唇轻颤着,几乎就要直起身来。虽然田氏说话很是谦逊,可是这样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不过是在搪塞。白氏铁青着脸色,冷笑道:“怕不是于家五爷福薄,而是我们家三姑娘遭人嫌弃了?!我说亲家母,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你要是这样和我打马虎眼,那我有些话可就水能不说了!”田氏抿唇浅笑,没有说话,沈盈盈却是脆生生地笑了起来:“唉哟,我说亲家母,您这话可是真说得有趣了!什么叫事先说好了的?咱们之前说的,可没我们小五什么事?这要说打马虎眼,可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叶家!”说着话,她一巴掌拍在桌上:“亲家母,这人的脸面是别人给的,你要想别人敬重,可得先自尊自重才行。做人出尔反尔,还要反咬我们于家一口,您是真当我们安乐侯府是乡下土财主,随你怎么忽悠就怎么是了啊?!”冷笑嘲讽,从眼到唇,都尽是不屑,沈盈盈的表情,激得白氏一口气几乎没上来,只能伸手指着沈盈盈直点。在于家,像这样说话直白,甚至还带出几分市井腔调的,大概只有沈盈盈一个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虽是名扬天下的皇商之家,可见识教养到底不同于那些真正的权贵之家。不过,对上白氏,这样不甚礼貌的态度却反倒更奏效。也不等白氏再说话,沈盈盈已经又道:“亲家母,我们于家之前可是一直有诚意的。且不说别的,现在嫁女,没有十里红妆相送,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是咱们于家呢!从前二嫂嫁过来时,可就什么都没挑过,而且,这一回更是让你们叶家直接就省了一大笔。您倒好,好好的亲事偏偏又要搅出这么一出……我看,要是您老人家嫌我们家二伯,那这件亲事,可真是不好再说了!”“你们这算什么意思?”白氏腾地一下跳起身,虎着脸喝道:“你们于家这是又不想认帐了是?你们要是不想认帐,那我现在就去衙门……”“亲家母,”田氏抬起眼,望着白氏淡淡一笑:“咱们一场亲戚,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僵。可是,你们叶家这样做事,却实在是让人不舒服。这样,亲家母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应下我家二郎这门亲事。如果实在相不中他,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没办法了!国法森严,你要是觉得是二郎害了他媳妇,我就立刻绑了这孽子送到衙门。也是我那孙女命薄,没了亲娘又要没了亲爹……不过你放心,就算这孩子没爹没娘,可有我这个祖母好好养在身边,绝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田氏的话说得柔和,可白氏心里却似翻了个底朝天。一时又想:养在你身边?还不受半分委屈?!唬谁呢?你这笑面虎还能……一时又想:要是这田氏真狠下心把庶子送到衙门,就算是我这状真告成了,让那混帐女婿填了命!可那当什么用呢?她那女儿又不能死而复生……咽了下口水,她踌躇不定地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就偏了头往东暖阁望去……把厅里众人的话听得分明,叶吟霜脸色煞白,绞在一起的手也不住地发抖。显然事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之外。眼角瞥过厅里尽皆陷入沉默的几人,于清瑶平静地站起身,走到叶吟霜面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妹妹,我二哥……他人很好的……”看似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劝,踌躇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听起来全然没有说服力的句来。这样的话,无功无过,甚至等于没说。可是,就在她的话才说完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叶吟霜却猛地从她手中抽出手,狠狠地推了开她。尖声叫道:“你懂什么?!和我那二姐,木头一样,既无情趣又没半分热情,怎么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不,不可以,我绝对不能……”就在于清瑶被推倒在地,叶如霜上前搀扶的瞬间,叶吟霜突然撩开那道隔开花厅与东暖阁的珠帘,闯进了花厅。她这一闯进去,原本正僵持的局面立刻被打破了。田氏皱着眉,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淡淡的神情间明显有些不悦。白氏也是又羞又臊,抬手就给了叶吟霜一巴掌,只不过自然打的不是脸,而是肩头:“你个死妮子!谁叫你进来的?越来越没规矩,还不快给我家去!”叶吟霜平日里的性情看起来温婉多情,任谁想来,被娘亲这样当着众人打了一下,还不立刻哭着奔出门去。可是出人意料的,挨了一巴掌,叶吟霜不退反进,竟是仰着脸哭叫道:“我如果再不进来!娘你大概就要这么把我卖了,是不是?!”

“你、你说什么?”被叶吟霜的话震住,白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指着叶吟霜,突然一巴掌打在叶吟霜的脸上:“你个死妮子,还有没有良心啊?!”“良心良心?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该拿我们这些女儿出来卖!你当只有你那宝贝儿子能给你养老送终,我们这些女孩就是命如草芥,随你糟践是?!娘,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偏心眼儿啊!”叶吟霜哭叫着,捂着脸却仍像中魔了似地哭着喊着。请:。她这么一嚷,别说白氏气得发晕,其他人都听得发愣。田氏心中暗道:可真是亲母女,这叶吟霜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斯文的女孩,一撒起泼来还真和她娘一模一样。沈盈盈更是冷笑:“亲家母,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原来你家三姑娘的脾气这么大啊!咱们于家可是仁厚传家,像你们三姑娘这样的,我们也还真不敢娶了……”听沈盈盈这么一说,白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接扭住叶吟霜,“你个孽障,还不快给我跪下!”“我不跪!我没错!”叶吟霜尖叫着,跳着脚往外挣:“你自己贪人家的钱,就自己想法子去,我说什么都不会嫁给姐夫做续弦的,你就死了这条心!要是你再逼我,我、我去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嘶叫着,她突然甩开白氏的手,扑向边上不知是谁随手放在桌边的针线筐。还是在屋里侍侯着的锦葵眼明手快,猛地合身扑上,一把抱住叶吟霜,才没让她抓住筐里的剪刀。“锦绣,还不快把针线筐收起来!”锦葵大叫着,扶住叶吟霜:“叶小姐,您可别吓咱们这些底下人!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么漂亮的头发要是剪了可怎么得了……”那头白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拍打着叶吟霜嘶声哭道:“你个孽障啊!是要逼死我不成?到底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呢?”也被这突发事件唬得脸色发白,田氏皱着眉恼道:“闹够了吗?我说亲家母,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我看三姑娘是铁了青不想嫁进我们于家的。我看,之前说的那事儿也就算了!一会儿,我就亲自绑了那逆子去京兆府衙门,也就不你再去击鼓鸣冤了……就这么着!我也倦了,都散了!”说着话,已经招手唤过在旁侍候着的丫鬟过来扶她。田氏淡淡的,看似不在乎了,白氏却急了。“田彩凤,你这做人可不地道了!我那闺女现在方入土为安,你就反悔是?是瞅准了我这当娘的不想再搅了闺女的安宁是!?”看看田氏冷淡的脸,她又放软了姿态,柔声道:“亲家母,我也知道我那女婿是个好的,怎么可能做出谋害发妻的事呢?咱们两家的缘份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老侯爷在世的时候,那可就和我们老爷交好……这缘份哪儿有说断就断的呢?”讪讪地陪着笑,她心里头也知道把闺女嫁进于家的这条路可真是……那死丫头,怎么就……耶!突然间眼睛一亮,白氏一扭头,看着正站在东暖阁门口怔怔地望着这头的叶如霜,脸上立刻就笑了,连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亲家母,你相不中我们三闺女了,也没关系。我们叶家可不是只一个女儿呢!愣着干什么?如霜,你快过来给你未来的婆婆看看……”回头,见叶如霜脸上涨红,只知道呆呆地站着,白氏立刻过来揪着她扯过来带到田氏面前。“亲家母,你来看看,我们家这二女儿长得虽然不及三闺女,可也长得周正。而且又听话又乖巧,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绝对是个好媳妇……”眼角瞥着叶如霜木讷的表情,她猛地一推,把叶如霜推了个踉跄。如果不是旁边的沈盈盈扶了一把,差点就扑倒在地。“二小姐可小心着了。”沈盈盈笑着,拉着叶如霜的手一摸,目光就忽闪了下。同样都是叶家的小姐,这位二小姐的手可是有此粗糙了,虽然未必是干过太重的活,可分明也是下过厨,洗过衣裳的。这么一想,沈盈盈倒对这看起来有些木然的少女有了几分好感:“我看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二伯能娶到二小姐,把咱们于、叶两家的缘份延续下去,也是好的。”说着话,她转向田氏,笑着道:“您看呢?娘。”见田氏只是微笑,却没有表态。沈盈盈也有几分纳闷了。照说,之前看娘的意思,就对叶家的三小姐不大满意的,这会儿换了人选不是正和娘的意思吗?她还在奇怪,叶如霜已经回过头望着白氏,怯声道:“母亲,您莫不是忘了女儿之前已经……”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氏已经横了她一眼:“浑说什么呢!我怎么安排的你就怎么听着就得了!难道我这做母亲的还会害你不成?”“母亲……自然不会害女儿。可是……”她的声音一顿,还是沉声道:“不管母亲要怎么安排,话总是要讲得清楚明白的,就是不为女儿,也要为着于府,总不能让人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到时候事情闹大了,连女儿都没法子做人了。”她这一番话说出来,白氏也不禁语塞。而田氏也不由得抬头盯了叶吟霜两眼,之前倒没觉得,可现在看来,这叶家的二小姐倒还真是个明理的。就算那叶吟霜没闹那么一出,倒也还是这二小姐更适合于家。虽然她从没指着那庶子的媳妇能做什么事儿,可到底还是个明理懂事的儿媳能让她放下心来。抬起头,她望着白氏温言道:“亲家母,有什么话你还是直!既然这亲还是要结的,那咱们两家也就没什么话不好说的。”白氏抿起唇,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怕现在隐瞒了实情,以后被于家查出来就更不好说了,也就讪笑道:“不瞒亲家母,早年我家老爷在礼部当差时,有个同僚,也算是交好的,有一次两人喝多,就胡乱攀了亲……也是那家的老爷是个酒疯子,喝多非要结亲。只不过那时候孩子们都小,虽说交换了庚帖,可后来根本就没正式下过聘。后来那家更是因故被贬斥岭南,十年了,连个音讯都没有,把我们家二丫头硬拖成一个老姑娘……亲家母,实在不是我们叶家不讲信义,而是那户人家现在不知是不是都死绝了,连个消息都没有。我们二丫头为他拖了这么多年也就够意思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都不嫁人?“说完,她又看着田氏,讨好地笑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亲家母!”田氏眯着眼,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亲家母说得自然是,断没有为那样十年连个音讯都没的人家守一辈子的道理。”虽没有直接说出来,可这样婉转的话,却已经让白氏心中大定。收起心底那份狂喜,她忙又追问道:“那亲家母,你看这提亲的事,是不是越早越好呢?!还有,咱们之前说好的……”“既然已经说好了,亲家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放心,过得几日,我就请媒人上门,之前说好的聘礼自然是一分不少的,至于另外那份嫁妆,也按照亲家母说的意思,折了现银送过去可好?”这样轻描淡写的话,比之前说的那些话更让白氏开心,原本还有些紧张的面容上立刻就绽开了笑容,一口一个应下。千恩万谢,百般奉承,哪里还有数日前要生要死的悍妇模样。只是白氏是如愿以偿,高兴了兴奋了,可叶家两个女儿却都脸色难看。刚才大吼大叫,刚刚安静下来的叶吟霜固然是没有什么笑模样,就连叶如霜也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临告辞时,却深深地瞥了一眼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于清瑶,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瞥见叶如霜的脸色,于清瑶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虽然眼下的事情,和她想要的结果差不多,可或许叶如霜根本就不想这样。她就是再为自己找借口,可到底还是坏了别人的姻缘。合了下眼,她陪着笑上前向田氏道喜。田氏却只是淡淡地笑着,眼底却没什么喜色。倒是沈盈盈,笑着拉着于清瑶道:“我的傻妹妹,你啊!心虽然是好的,可还是记着,这人有时候,说得多就错得多的好。就像刚才,明明你是好意相劝,可那叶家的三小姐,那脾气可真是……”她说得轻快,却没有留意到于清瑶另一只收拢在袖中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清瑶,你也辛苦一天了,先回去歇着!”田氏笑着打断了沈盈盈的取笑,温和地看着于清瑶施礼退出。待她一退出,就立刻沉声吩咐:“锦绣,你去前面看看大太太的事情是不是做完了,若是做完了,就叫她来商量商量,看看接下来那桩喜事要怎么办才好……”

且不说于府中事,单只说这头白氏揩了两个女儿转出去。请使用访问本站。才上了马车,还没驶出于府的门,白氏就已经发作。一巴掌扇在犹自发怔的叶吟霜脸上,白氏犹不解恨,还要再打,却被醒过神来的叶吟霜闪过。“娘,你做什么啊?”捂着脸,叶吟霜愤愤地叫着,虽然没有镜子,可光是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意已让她怕极了。“青萝,我脸上怎么样?伤得重不重?”“还,还好……”青萝瞥一眼面罩寒霜的白氏,不敢多说话。虽然她刚才没在屋里伺候,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外面院里隐约听到的声音,再加白氏难看的脸色,她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伤得重不重?我怎么就没打烂你这张脸呢?叫你知道什么才是没脸面!”恨声骂着,白氏的眼神却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然。听到白氏这样说,原本还要报怨的叶吟霜就怔住了。想了想,就低声道:“其实刚才的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许是我太喜欢他了,才那样激动……”所有的事,她都明明记得,却好像雾里看花,一切都感觉那么朦胧模糊,甚至好像、好像刚才做出那样惊人举动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说到最后,叶吟霜忍不住一声低叹。她如何不知道,刚才自己那样的行为已经断了再嫁入于家的路呢!此后,她和那个人……鼻子有些发酸,尤其是想到于钰微笑的面容,温柔的眼眸,更觉胸口发闷。像于钰那样相貌出众,性情温柔,又有个好家世的少年郎,怕是很难再寻到了……“还有脸哭!情啊爱啊的,这些话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能当着人讲的吗?现在闹出这一出,别说于家,要是传出去,你还想有个好人家吗?”厉声喝着,白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骂道:“从今天起,你老实给我呆在家里,好好学学针线上的功夫,要是再让我知道你看那些子闲书,看我怎么收拾你……”叶吟霜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说话。扭过头去,却狠狠地瞪了一眼一直默默无言的叶如霜。虽然感觉到叶吟霜的怒视,可叶如霜却只是垂下眼帘,没有半分回应的意思。时近黄昏,正是市集散集,学生离塾,酒上客,瓦肆勾栏红灯初挂之时。马车驶过喧闹的街市,便有喧哗的人声,传入车中。听着这一片繁华热闹,叶吟霜忽然间在心里想起一句诗来: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其实,她已经记不清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漫长的十个年头,那个曾在童年时见过一两次面的男童在她心里,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代名词。未婚夫,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能够带着她离开这个家,离开她那刻薄的嫡母的希望。可是,现在,似乎盼了那么多年的希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破灭了。如果可以,她宁愿只嫁个普通人,过着平凡的市井生活,好过在那深宅大院里过着整日里勾心斗角,没有半分真心的日子。“母亲,就算不与于家再结亲,于家也会给你想要的?”她才说了一句,白氏立刻就沉下脸,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抓得那样紧,那么用力,让叶如霜痛得几乎要低呼出声。睨着叶如霜有些发白的脸,白氏阴沉着脸,眼神狠厉得像一只贪食的鹫。“你听好了!如果你乖乖地听话,那就是未来侯府老夫人的儿媳,八品京官的太太,以后还能得勅命甚至受诰命做夫人!像你这样,没才没貌的,能有这样的好姻缘就是你天大的福份了!可是,要是你不听话……巷尾罗家的老太太,可是让人透过信儿来试探,说想讨你过去给他家老大做媳妇呢!”叶如霜脸色惨白,似乎都被白氏的威胁吓傻了。反倒是原本一时冷笑的叶吟霜骇了一跳,冲口叫道:“娘,你可不能糊涂了啊!那罗家是什么人家?就一屠夫出身,仗着几家肉店卖了点儿钱,才置了几间房,装着是个富家翁的模样。你要把二姐嫁到那样的人家,咱们叶家还有什么脸见人呢?”冷眼瞥她一眼,白氏寒声道:“再是体面,也比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咱们叶家,要不要这份体面,可就得看咱们二小姐了!”哽了一声,叶如霜只觉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罗家的老大,她是见过的。虽然不过是在巷口匆匆一瞥,她就垂目瞥目立刻避开。可那个一脸横肉、满目血丝的壮汉,在她背后投来的淫邪目光却让她恶心了很久。如果真要被嫁给那个人,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好……被吓得太甚,叶如霜一回到家,就病得起不来床。同是庶女,她的处境比于清瑶更是不堪。本来已是家到中落,叶家虽还用着七、八个奴婢仆妇,可是叶如霜本身却连个贴身丫鬟也没有。半夜里,发热发得直说胡话,还是临时回了叶家,就挤在叶氏姐妹小跨院里的青苹、青萝发现的。匆匆回了白氏,却只得到“先忍着!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请大夫呢!不过是受了风寒,又死不了人……”青萝又急又怕,和青苹商量着烧了开水给于清瑶抹身。又低声感叹:“也是二小姐福薄,其实要是真嫁了二爷,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说什么呢?就二爷那整天淡得没点味的脸?!”青苹还没说完,已经被青萝啐了一声:“你这死丫头,怎么跟三小姐一样就知道看脸啊!你别看二爷整天里和太太说不到十句话,可是二爷的性子可是很好的,你看他什么时候和二太太红过脸呢?要说,咱们太太其实对二爷也是……”正说话间,青萝的目光一转,“哎哟”一声丢下手里的帕子。凑到床前,俯下身去,看着眼神朦胧的叶如霜,关切地低问:“二小姐,您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怔怔地看着青萝,叶如霜的神情有些恍惚,静了半晌后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过后喝两付汤药,也就好了。”别过脸去,两行清泪滑落枕边,叶如霜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才涩声道:“青萝,劳烦你去和母亲说,就说我答应了,还求她为我找个大夫来瞧瞧。总不能病着嫁人!”声音沙哑,叶如霜好似已经完全放弃了似的,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躺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青萝听着她的声音,就已经觉出叶如霜的心灰意冷。和青苹目光一对,看出彼此间眼底那一丝无奈,更觉心里发凉。她们这些丫鬟,生死荣辱,都系于主人。之前于家的大太太冤枉她们害死了二太太时,她们两个都吓个半死。这年头,主子打死奴婢,大不了罚些银钱。可要是恶奴杀主,少不了要丧命刀下了。现在,于、叶两家又要联姻,她们这两个曾经作为陪嫁嫁过去的丫鬟,大概还是要再陪嫁一回的了。想想要重回于家,两个丫鬟就怕得发抖。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冒险跑回来报信儿了。这回怕是于家的老夫人,大太太都把她们两个恨死了……越想越慌,可是却又无可奈何。连小姐们都尚且身不由己,又何况是她们这些丫鬟呢?按着二小姐的话去回了夫人。果真,夫人听了,就立刻叫人到前面告诉门房,连夜请了大夫过来看诊。一连两贴药下去,叶如霜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热也退了,人也精神了很多。虽然人还倦倦的,不想起,可小跨院外发生的事,却由青苹一一传入她耳中。听说,于家那头派了媒人过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把事情谈妥了。换了庚帖,又定了何时纳吉、下聘等事,临送媒人出门时,还特特地封了个大红包。心知大局已定,叶如霜合上双眼,想了很久,才忽然道:“去同母亲说,说我想见一见于家的二小姐,还请母亲通容通容,为我下张贴子请她过府一聚。”“二小姐?”就算青萝行事稳重,也不由得惊讶。两个府里的二小姐,也就是这次,才见过几次?怎么才这么几次,就好成这个样子了呢?还在病里呢,怎么还要特意请来见面呢?心里虽然奇怪,却还是去回了白氏。也是白氏心情这会儿正好,竟不多问,立刻就应了下来。不过半日的功夫,相邀的贴子就送到了安乐侯府。田氏捏着贴子,想了又想,才平声吩咐:“去请二小姐过来。”虽然她的声音淡淡的,全听不出半分喜怒。可特意领命到了秋雨轩的锦绣,却拉着柳絮低声道:“你一会跟着去的话,记着不要近前伺候,只由着雪儿跟进屋去就是……”柳絮是何等聪慧,只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笑着谢了锦绣,抹身回去伺候于清瑶换衣服时,就悄声附在她耳边把这事说了。于清瑶一听,自然也知道了谪母这会儿的心情大概不好,而且还是因为叶家送来的贴子。说起来,叶如霜居然送了贴子过来请她,她也是惊讶的。可是,如果真能借这事出府,倒也是个机会……到底,一会见了母亲,是直说想去还是婉拒呢?!

坐在下首,于清瑶垂着头,可眼角却不自觉地偷偷瞄着坐在上首的田氏。请:。虽然田氏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盏,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上这一杯清茗上,可是莫名的,就是让于清瑶觉得有些惶惑。十五年的畏惧,哪怕是她自觉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怯懦的人,可有时候却仍觉得被这股压迫感压得胸口发闷。抿了抿嘴角,在田氏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时,于清瑶有些惶然地抬起头,带着胆怯与不安的神情,低声唤道:“母亲……”与其这样被一直压得透不过气来,倒不如主动打破僵局。抬起眼来,田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面前嗫嚅着嘴唇,不安到极点的庶女。虽然嘴角仍勾起一抹浅笑,可是心里却忽然有些放松下来。看来她之前是有些多心了,自己这个庶女就算突然有些开窍,知道怎么做人了。可是骨子里却仍然不过是个没用的。“清瑶,你也该听说了,叶家那边送了贴子来,说是叶家二小姐想请你过府聚一聚。怎么?你和那位二小姐很熟了吗?”“不是,”似乎是急于撇清,于清瑶摇着头,有些惶急地道:“母亲知道的,我也只是这两次才见的这位二姐姐……或许,是那次……我们两个有些性情相似?!”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角似乎是不自觉地飘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可田氏立刻就意识到她看的正是自己身后的锦葵。眼角一瞥,见锦葵脸上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惊慌。田氏便不由皱了下眉。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丫鬟,是什么样子的,她自然是最清楚。虽然锦葵做事一向用心,也是个能干的,可有时候说话言笑未免有些拿大。田氏心中暗忖之时,锦葵也是暗中叫苦。那天她也不过顺嘴那么说笑罢了!哪曾想二小姐居然还记住了。幸好这位小姐不是个多嘴的,就算这会儿提起也没提她半个字。要是别人,真这么在老太太跟前闹起来,那她这个丫鬟可是要吃不消了。再不受宠,可小姐就是小姐。她这样的丫鬟,再受宠也甭想超过小姐去。这要是老太太真的追究下来……主仆二人,暗怀心思,正在沉吟之际,于清瑶已经怯声道:“要不,母亲还是代我推了!反正,女儿也不喜欢出去……”于清瑶的话还没有说完,田氏已经皱起眉:“这说的是什么话?清瑶,你可是堂堂安乐侯府的小姐,再莫做这种小家子气的言词。别说咱们和叶家还是姻亲,就是旁的人家,这样正式下了贴子相邀,你却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给地直接推掉,传了出去,还只当是咱们侯府瞧不起人呢?”说着话,她看于清瑶的眼神就有几分凌厉。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从前这个二丫头一向不喜与人交往,那些个有来往的人家里也没哪个女孩是同她好的,这种相邀的贴子一年也不会有两次,还多半都是看在家世上不得不请的。如果,她这个嫡母就这样横拦竖挡地不让她去,怕是传出去,就要落个刻薄庶女的名声。虽然田氏并不是多刻意要保住好名声的人,可是却也绝不愿担这样一个名声。庶出子女,不同于那些妾婢,就是心里再恨,可名义上,那也是她的子女,总不好真的做得太过。看于清瑶似乎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怯,低垂着头不敢出声。田氏便淡淡道:“我已经回了贴子,说你明个儿一定去叶家赴约。你也不用怕,叶家请你过去,大概也不过是姐妹间平常闲话家常,不像那些个赏花诗会,又要做诗又要弹琴的……”看于清瑶紧绷的脸似乎有些缓和,田氏的眉皱得更紧。虽说她从未在这个庶女身上费过什么心,可好歹当年也是跟着长姐读过《孝经》、《列女传》,学过几天琴棋书画的,怎么竟似没染到半分墨水的样子呢?想起已经嫁到恭成王府做世子妃,曾经被称作京中第一才女的大女儿,田氏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轻皱的眉也渐渐展开。“罢了,你也回去歇歇!虽不过是寻常的相聚,可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在家,你切记,言多必失的道理。”看于清瑶恭声称是,田氏的脸色便更好了几分:“明个儿,自有府里的老妈妈随着伺候,有什么事儿,你尽管使唤她们就是。”“女儿知道了。”于清瑶心里抱怨,可脸上却仍是一派恭顺,又闲话几句,这才告辞出去。送出来的锦葵紧跟在她的身后,左右瞧瞧无人注意,便凑近低声道:“二小姐,是奴婢太过莽撞,还请二小姐莫要把那事记在心上……”于清瑶回过身,有些茫然地望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锦葵姐姐也不过是说笑罢了,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再说,平日里锦葵姐姐也对我多有照应,这点小事,又算得什么呢?”锦葵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只是转念一想,再看于清瑶,却又在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什么“多有照应”这样的客气话,二小姐可好像从没说过呢!难道……眼角不觉一转,看的却是之前一直在院里花架下,和几个丫鬟低声说笑的柳絮。眼见她笑着走过来,黑眸晶亮,神采飞扬,看起来竟是活得很是滋润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有了定论:这个柳絮却是个有本事的。当初她向老太太推荐,把在二等丫鬟里正出风头的柳絮送到秋雨轩时,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又混得顺风顺水了。看来之前说她不得二小姐重用闹个灰头土脸的传闻竟全不可信呢!连二小姐都被她教得这么会说话了。心里这样想着,她对着柳絮温言浅笑,可到底却有些不自在。就是柳絮一直陪着笑脸,十足的献媚,可锦葵说了几句,便托词走开。把两个丫鬟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于清瑶先觉好笑,笑过之后却又隐隐有些感伤。从前,她可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丫鬟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是好是恶,与她有什么关系?可现在想来,她真是太狭隘了,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觉得其他人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哪怕是底下的人吵翻了天,也不干她事。可却忘了,哪怕是平时再不起眼的小卒子,在关键时刻也可能救你一命或是把你推下万丈深渊……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转目望向柳絮。想是她的神情有些严肃,柳絮便垂下眼帘,讪讪地解释道:“之前在慈萱堂里,奴婢与锦葵姐姐关系不错,所以才多聊了几句……”“是吗?”她的解释,让于清瑶不禁浅笑。现在的她,可不似从前一样盲了眼般,是好是坏,她看得出的。听她淡然的声音,柳絮自然也是知道的,却不再解释,只是淡淡笑道:“像奴婢这样的小丫头,要想过好日子,可不是得同这些姐姐们打好关系嘛!”说得平淡,可细品之下未免觉得心酸。于清瑶在心里一叹,便也一笑掀过,不再追问。回了秋雨轩,便吩咐柳絮准备明个儿出去的事情。却把雪儿留下,笑着道:“明个儿难得要出门,不如就借着机会,你也回家看看!也是有些日子,你没见过你哥哥了。”“小姐,”雪儿皱起眉,原本还笑着的嘴角抿了起来,似乎是因为于清瑶的话而恼了起来。“您别提我那混帐哥哥了,那样镇日惹事生非,不求上进的东西,光是提他,就污了小姐的嘴。”一向可人的雪儿,少有的怒气冲天,于清瑶皱起眉,嗔道:“雪儿,那是你谪亲的哥哥,再有不是,你也不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雪儿就已经红了眼圈:“小姐,我那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他是个长进的,也不至于那样游手好闲地混日子。也那么大年纪了,竟连个媳妇都没说上。光是说起来,都让奴婢觉得对不住死去的爹娘了。”“雪儿,”于清瑶轻唤一声,却还是觉得不好再劝什么。雪儿兄妹,俱是于家的家生子。只是父母去得早,只留下兄妹相依为命。其实从前雪儿也偶有在她面前抱怨过两句那个哥哥的。只是那时候的于清瑶全不在意。之所以现在提及雪儿的哥哥,却是因为在那个梦里,雪儿兄妹都是陪着她出嫁。尤其是雪儿的哥哥初五,更是在梦里,替她管着陪嫁的一座庄子,因着为人机灵,办事得力,甚至得了那人的赏识,向她要了人去。虽然到最后,在那梦里,雪儿的哥哥并未表现出对她这个旧主子有多忠心。可到底是个能干的人,眼下,她困在侯府里,若是想有个人用,那雪儿的哥哥就是最好的人选。虽然仍有些忐忑,可只要她这回不再那么糊涂把他给了旁人,或许,真是个可用的也说不定……抿起唇,收起那些心思,于清瑶拉住雪儿,柔声道:“雪儿,我知道你一直气你哥哥找不到差事,闲在家里和那些闲汉混日子。既是如此,你更应该回去见一见他了……实话与你说,我有些事想要吩咐你哥哥为我做的。”“小姐,”雪儿瞪大了眼,先是欣喜,可又觉担忧:“小姐,你不要为了我为难,我那哥哥是个不晓事的,要是你求着老太太给他安排了差事,却让他坏了事,那我可真是羞死了……”看雪儿惶急,于清瑶也不解释,只是软语安慰,可心思却已经飘得老远……

马车自后门缓缓驶出安乐侯府。本书请访问。自窗帘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连绵的粉墙黛瓦,还有探出墙头,垂落而下,一簇簇开得繁密的蔷薇花。不仅仅是这蔷薇,那自窗帘外闪动而过的白或粉,一丛丛花树,尽是醉人的香。其实,这空气中浮动着的香,不比侯府中的花园,甚至在驶出巷子,拐上大道,人声渐杂后,连这若隐若现的香也似染上的烟火之气,有些浊气。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浊气里,却总让人觉出一些自由的气息……虽然有谪母指派的许妈妈跟着,可于清瑶心里却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哪怕不能去掀开帘子细看外面究竟是怎样的景致,可这样听着、嗅着,已经觉得欢喜。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却是不多,如果不曾抓住,大概就要再等很久了。坐在外头的许妈妈,正同赶车的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说得得趣时,便发出一阵阵的笑。于清瑶听着外头的动静,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之前说好的,你们可都记下了?尤其是柳絮,一会儿还要全靠你了。”柳絮淡淡应了声,神情间仍是一派轻松。可雪儿却绞着手,不安地低语:“小姐,要不,还是算了!”于清瑶瞥她一眼,还没有说话,柳絮已经低声劝道:“雪儿妹妹,小姐冒这样的险无非都是为了你……要是我也有家,小姐又这样为我,我真是死了也甘愿……”说着话,她竟连眼圈也红了,却又似乎不想让人知道,掩饰般地低下头去。于清瑶目光微闪,虽然不知道柳絮这样的作态到底是真是假,却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又笑着拉雪儿的手,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安慰的同时,指尖已暗送一丝暖流入雪儿体内,安抚她忐忑的情绪。这时候,于清瑶并没有意识到,自从发觉身具异能,不知不觉中,她已渐渐开始依赖起这来得有些古怪的能力。叶家的宅子,看起来有些旧,看得出有几年没有修茸过了。虽是两进的宅院,可是规模却小了许多。比起气派的于家大宅,这叶府竟似犄角旮旯般不起眼。就因为这,连跟着来的许婆子也露出一分自傲的神情。只是这样的神情在白氏跟前,又有所收敛。许婆子也算是于府老人,自然知道这位亲家太太是个什么秉性。若真是惹恼了,挨一顿臭骂、受几下拳脚,都是她自己吃哑巴亏了。许是白氏这会心情大好,所以当着于清瑶的面,却也显出些慈善,而叶吟霜,却一直淡淡的,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反是叶如霜,不知是不是这么两天,就想通了什么,虽然看起来有些清减,却神情淡定,竟大有一种坚毅之色。隐约猜到叶如霜是想打听些于家的情形,白氏也没想着拦什么,反倒还有些成全的意思。虽然她也并不喜欢自己这庶女,可她在于家若能过得好了,于她们叶家也是有好处的,说不定日后还能帮她那还没成年的儿子一把。因为存了这个念头,她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就笑着道:“我也老了,不比你们年轻女孩儿精神好,就不拘着你们了,你们姐妹们自去说笑作耍!也不用陪着我……”于清瑶笑着谦了几句,却道:“还是就在这儿说话!人多也热闹些……”眼角一瞥,她看了眼在外面廊下侯着,不时往屋里偷瞧的许妈妈。白氏也是个聪明人,听话听音,看这眼色,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知道你们有孝心,伯母心领了。去去,自去玩耍!”说着话,又冲着外面招招手:“许妈妈,难得你陪着你们小姐过来做客,正好,进来陪着我来聊聊,我叫人备些酒菜,你与我说说我那亲家母这两日可好吗?”难得的和颜悦色,让许婆子也不由得有些发怔。只是白氏既然说了这话,别说她一听到吃酒已有些意动,就是原本不愿,也断不可能拒绝的。腼腆地笑着,施了礼,于清瑶跟在叶氏两姐妹走了出去。走出院子,才悄然回头,看着坐在小凳上的背影,嘴角不禁翘了起来。原本还想要柳絮绊住许妈妈的,可现在看来,白氏出马无疑比柳絮好多了。叶家也有花园,只是因为太小,更像是个种了些草花,植了树木,另堆了座小假山的庭院,走不到一刻钟,就已经绕了个遍。把园子转了个遍,宾主在假山上的小亭中坐了。叶吟霜就再也耐不住,冲口就问:“二小姐,你五哥他……他可知道前天的事?”目光忽闪,于清瑶望着他,眼中很是温柔,甚至还带着三分怜爱之意。“你知道,我母亲是绝不会把这些事同他说的……”这话不是假的,田氏在三子一女中,最疼的不是继承了爵位的于锋,也不是嫁作世子妃的于清琼,而是小儿子于钰。虽然于钰现在身无功名,也不能继承家业,可是他的妻子却一定要是万里挑一的淑女。别说叶吟霜这样一个败落官宦之家的女儿,就是再有钱有势的人家,也还要细挑的。在这种情形下,她自然不会让叶吟霜这样的女子闯入于钰的生活。别说自己不会说,就是府里的下人们也一齐封了口。望着叶吟霜现出失望之色的脸,于清瑶忽然又淡淡道:“我五哥人很温柔的,若是他知道有一个女子会他那样,他一定会……”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可是叶吟霜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偏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连脸上也现出一抹红晕。看着她那样的神情,似乎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全不知周遭的事了。于清瑶也不再继续说别的,只是笑着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叶如霜:“姐姐,你若有什么话想问,尽管说就是。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她的声音,那样温柔,叶如霜不由得眼圈一红。可是抬手擦了下眼,却没有流半滴泪,只是平声问道:“熙姐儿现在可好?”她这一问,于清瑶倒有些惊讶。她想到叶如霜会问她些于家的事,可是没想到叶如霜头一句就问的是亡姐的遗孤。因为这,她对这沉默寡言,却在看似懦弱实则很有主见的女子更生好感。之前,她看错了,锦葵也看错了。叶如霜可不像于清瑶,半点都不像……在心底幽幽一叹,她和声道:“熙姐儿很好,她的年纪太小,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只要谁对她好,她自然就亲近谁,现在就整天都黏着奶娘……”她说得平淡,可叶如霜却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转目看了一眼用手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的叶吟霜,她压低了声音道:“青萝她说姐、姐夫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之前见过,可我却不大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清瑶,你说我姐夫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虽然神情淡定,可叶如霜心中却是忐忑。一个女儿家这样直白地问未来的小姑子,丈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羞都羞死人了。就是在几天前,她都没办法想像自己竟然会问这样的话。可是,现在,她却这样把脸皮豁出去问着这样的话。所幸于清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若是她随便说上几句,怕她羞也要羞死了。其实,虽然才见了两次面,可她莫名地就觉得对于清瑶很亲近,也正因为这,她才壮着胆子求谪母下的贴子。看出叶如霜有些不自在,于清瑶便垂下眼帘,静默了只数息,便柔声道:“我二哥是个好人,姐姐别看他脸上常是淡淡的,可心肠却是最好的……而且,他在我几个哥哥之中,是最勤勉也最好学的,若不然,他也不会有今日了。”这些话不是为了安抚叶如霜,而是她的真心话。虽然平日和二哥并不算是亲近,可是在三个兄长中,她心里最亲近的无遗就是这个二哥。田氏为人精明能干,当初丈夫还在世时,虽然有几个妾,可是最后活下来的庶子女却就只有他们两兄妹。而且,她那二哥还是在外面过了很久才回到于府的。有这样一个嫡母,自然而然的,就对同样环境中长大的兄长,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甚至为他取得的成绩成隐隐骄傲着。二哥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只是因为勤奋好学,一举中了进士,入了工部做了八品的主事,更因为在梦中,侯府落败后,二哥被牵连着以“愚钝失察”之名,贬到西北小县做了一个县令。可是一任三年后,就又以全优的政绩升任了知府。就在于清瑶死去的那一年,还有他将要调回京中的传言……目光微凝,于清瑶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从前一直都是觉得大哥被削爵,于家败落都是因为白氏那一状的原故。可这会儿想起二哥在那之后的遭遇,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有些怀疑。总觉得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似的。如果是因为这桩案子,那作为苦主的二哥怎么却又被贬斥出就问呢?而且虽说是贬斥,可在无形中偏偏又是升了一级,在那之后更是官途畅顺,与安乐侯府一落千丈的情形恰是两个极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当年的事竟不是因为这桩案子?如果不是的话,那她现在自以为是的成功,到底能不能让自己避免梦里的恶运呢?!

“清瑶……”低声的轻唤,让于清瑶回过神来。请使用访问本站。抬起头,看着面带忧色的叶如霜,掩饰地笑了下,又笑道:“姐姐,你我一见如故,我断不会当着你的面说混话,只哄着你说些好听的……我那哥哥是真的很好相处……”看叶如霜垂下头去,嘴角一抹苦笑,于清瑶心中一动,隐隐升起一丝歉意。迟疑了半晌,才悄声问道:“姐姐,我问句不当问的话,你要是不想同我说,就不要答我……你、你是不是对你那个未婚夫还、还有情啊?”愕然抬头,叶如霜惊讶地看了眼于清瑶,便又垂下头笑了起来。却原来,这人人都说怯懦、木讷的于家二小姐,也是个胆大的。就和她一样,连这种不该女孩们说的话也敢这样问出来。不过,比起……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去看仍沉溺在自己世界中的叶吟霜,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其实,我都不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了……没有谈到婚事前,也曾经见过两次,可是那时候那人还是个流鼻涕的孩子,又怎么会……清瑶,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我也就不瞒你,我其实很怕的——大姐她……我很慌……”心生恻隐,于清瑶轻轻拥住叶如霜,一时却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就一直轻轻拍着叶如霜的背。所幸,虽然叶如霜平日沉默寡言,却不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黯然片刻就又微笑起来。拉着于清瑶的手低声说笑,竟是不再提刚才说的那些话。于清瑶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不再提这些事,只是捡了些有趣的事还有于家年节时的惯例说于叶如霜听。一面说,一面暗在心中掐算着时间,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压低声音道:“其实,今日还有一件事想要求姐姐,还望姐姐能成全。”看叶如霜现出惊讶之色,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她便轻咳一声,立在一旁的雪儿立刻就对着叶如霜福下身来:“求叶二小姐成全。”“雪儿,你先起来再说。”于清瑶一笑,婉言道:“雪儿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家人了,姐姐也知道我在家中……出门一次很是难得的,所以雪儿一求,我就答应了带她回去探望家人的,可是有许妈妈跟着,怕不好出去,所以还请姐姐行个方便……”这话,和她之前同柳絮说的是一样的。柳絮那时自然是一力应承,只是信与不信就不得而知。现在,叶如霜也是。不过,其实她们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她要的不过是她们的配合罢了。叶如霜也是个聪明人,听音知意,想了想,就道:“你是想从后门溜出去,让我为你掩饰?”“难为姐姐了……”于清瑶点着头,手已经伸出来,要握住叶如霜的手。却见叶如霜目光一闪,头点了下,示意她去看叶吟霜。要碰到叶如霜的手一顿,于清瑶也转头望向叶吟霜,想了下就笑道:“三小姐,我听说你的琴弹得特别好啊?说来也巧,我家五哥特别喜欢音律,不只古琴,什么琵琶、笛子都很是精通。可惜,他每月十五去城南二姑台上以乐会友,却不知自己竟错过了三小姐这样的知音。”“每月十五?”叶吟霜眼睛发亮,抓住于清瑶的手,又些急切地问道:“不知,五郎所会的都是些什么人?”“还能有什么人?无非是城中各家王侯官宦家的公子,平日里不好好读些经史,只知道卖弄风雅,才弄出这样一个一月一会来……”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叶吟霜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等到于清瑶把话说完了,她人也站起来,笑盈盈地告别:“妹子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陪着姐姐了,一会儿让我二姐陪着你好好聊聊可好?”说罢,笑着施了一礼,带了贴身丫鬟就往山下走去。走得渐远,于清瑶还能听到她在吩咐那小丫鬟:“你快把我那本残谱找出来,我要好好练练那只曲子……”回过头去,和叶如霜相视而笑,于清瑶站起身来,在叶如霜亲自引领下,带着雪儿从叶家花园的小角门悄悄出了叶家。临走前,犹自郑重叮嘱柳絮:“若是我们还没回时,许婆子就来催了,你一定要镇定,只说我和二姐姐相见甚欢,还要再过一下才能回去……”带着雪儿,戴着帏帽,于清瑶缓缓穿过叶家的后巷,走不多时,便走上大道。临近,虽然不比纵贯京师的朱雀大道,却也很是繁华。街道两旁尽是商铺,不远处又有一座集市,不必入市,就已听到集市喧嚷的叫卖声。吵杂的人声里,夹杂着无数辩不清的声响:集市里卖菜的婆子在大声吆喝;买菜的媳妇在讨价还价;卖肉的摊子上,肉贩闷着头用力跺着骨头;一边的鸡鸭笼里鸡叫鸭嘎,乱得热闹。街道两道,挑着担子的货郎在沿街叫卖;花粉铺里的小伙计口沫横飞,把自己店里的胭脂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信手拈起小摊上的头花细看低笑……在集市边上,临街处就有一家车马行,于清瑶站在店门口,等着雪儿雇车,越看这繁华的街市,就越觉喜欢。虽然声音吵杂,可是隐约的,于清瑶心里又觉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市井之中,杂乱的人群里,心却欢悦宁静得仿佛正处幽谷深山。那是同整日里宁静得近似冷清的侯府小院,全然不同的感觉。两下比较,她竟觉得自己竟似乎更喜欢这喧嚷的市井之地,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前面的,让开啦!”一声大喝,自远处的街头传来,于清瑶奇怪地看着前面的人群如潮般涌向两旁,正自奇怪,就看到一队骑士自街那头策马而来。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这一队骑士除了后面几骑尽着青衣,明显的是护卫家将之流外,前面几骑俱是华冠锦衣,就算是看不清容貌,也知必是年少俊朗。“这是谁家子弟,这么嚣张?”有隐在人群中的汉子感叹,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人扯住衣袖,“嘘”的一声:“这位大哥,莫要声张,仔细惊了那群小霸王!叫你离不了京……”那挑着柴,头戴斗笠的乡汉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声张,眼见那骑队近了,竟立刻扭头钻到后面去。头戴帷帽,于清瑶也不怕被人看到,就仰起头来看着奔近的马队。待看清来人时,不禁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竟是他们!”话说,这纵马而过的骑士,她还真是认得,在那个梦里,她不再是深闺里诸事不知的侯府小姐,对外面的人与事倒也了解几分。而这几个骑士,在那梦里却又是大大有名的。奔在最前面,骑着青骢马的少年浓眉大眼,生得威武不凡,乃是朝中威远将军郭家的二少爷郭可安,在京中素有顽名,可在那个梦里,在于清瑶临死前半年,正是这位郭少将军在西缰战线上打了个惊动朝野的大胜战,成了京中少年新的偶像。而和他并骑的少年一身朱袍,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生得端方有仪,却是恭平王府中的小世子柴荣安。此刻,这位当今圣上的远房堂弟,在京中毫不起眼,不过是又一个靠着食邑度日,镇日只知跑马斗鹰的皇室宗亲罢了。可再过得几年,这位世子却是皇嗣的热门人选之一。在两人之后的却是一匹红马,这马生得神俊,一身赤红色的皮毛有若彤霞一般耀人眼目。而马上的骑士也更是惹人眼目。一双凤眼,瞳若点漆,顾盼间,仿若琉璃般光彩夺目。兼之肤白唇红,嘴角又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配上那流转的眼波,总有脉脉含情之态。这一位,生得是三人中最好的,可偏偏却是最不中用的。就是再过得几年,也照旧是京师里有名的浪荡子。于清瑶还记得有人玩笑时说过:这位勇义侯家的庶出小公子,只要眨眨眼,笑一笑,甭管是大姑娘小媳妇,一准就能勾到手。这会儿,离得这么近相看,她倒真有些信了。大概,让叶吟霜瞧见这林华清,更要痴迷了。暗觉好笑,她不由抿唇浅笑,又摇头笑自己胡思乱想。此时,因为驶入街市,道路狭窄,被称作“京中小霸王”的纨绔少年们,也就放慢了马速,正缓缓策马走过于清瑶的面前。虽然有人对这招摇过市的马队暗生鄙夷,悄声嘲讽,可到底有那爱慕少年俊美的女子在人群里娇笑赞叹。在一片燕语莺歌中,那风流的林华清笑着转目四望,目光转处,竟是对那些隐在人群中的女子秋波暗送,当街挑逗。于清瑶看得发呆,又觉好笑又觉荒唐,不由抬眼再盯了林华清几眼。也不知巧合,还是那林华清耳目太过聪颖,她这边才看去,他就已经回眸望来。目光一对,于清瑶大惊,慌忙垂首低头,只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那林华清却是扬起眉来,忽然侧过头,同身前的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许是在赞自己太过受女子爱慕或是什么,前面二人便放声大笑,大笑之时目光却是转向于清瑶这边。心头大窘,于清瑶脚步后挪,就想退入身后的车马行中,可就在她后退的同时,却异变突起……[波okid2001134,波okname《重生名利场》]

听得惊呼声,于清瑶抬头望去,只见一枝竹杆,当头落下。请:。脚步一错,她忙往后闪去,只是身前身后挤满了人,一时间哪能避得过。脚下一绊,已经跌倒在地。电光火石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竹杆直直落下。也不知怎么的,这样紧急关头,她居然还能瞥见上打开的窗子里,探出一只白生生的玉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那竹杆却到底没有抓到一般。千钧一发之际,于清瑶所想起的,只是举起手臂拦在头上,只盼能拦上一拦,只是她刚举起手,却觉眼前一暗,目光一瞬间,才知头顶竟是飞着一人。淡蓝的衣袂,在风中翻飞,似一片落叶轻盈而过。迎着阳光,那看不清的面容也似笼罩在一片光芒中。于清瑶定了定眼,才知是一个人飞掠而过,接住那快要打中她的竹杆。只见那人脚尖一点,落在面前,竟不发半点声息,于清瑶一时恍惚,便只盯着那双半新不旧的黑靴。在听到头顶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面前的人生得一双浓眉,面容威严,可偏偏一双眼却清澈似水,透着令人心安的温和。隔着帷帽,目光一对,这飞身救了她的郭可安已经笑了起来:“这位小姐,可有大碍?”说着话,竟是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拉她起身。于清瑶正在发怔,身后雪儿已挤了过来,一脸惶恐地叫着:“小姐……”“我没事,”先应了雪儿,于清瑶在雪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盈盈一拜,温言谢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她的谢意还未表达完,就听到一阵大笑声:“不用谢不用谢,英雄救美,正是应该!咱们还要感谢小姐让我们小郭有这样的荣幸呢!不过,这位小姐,你戴着帷帽,咱们可看不清你的容貌。虽然单只这尖尖的下巴和雪肤如玉,已能猜到小姐是位美人,可总也要摘下帷帽,让咱们看看小姐的庐山真面目才值得?!”于清瑶皱起眉,抬眼看见,只见那林清华半俯下身,倚在马鞍上,笑得张狂,眼中尽是说不尽的暧昧。单只看他的笑,便已心中不喜。雪儿更是结结巴巴地驳道:“公、公子,你莫要欺负我们小姐……”雪儿不说话还好,一说这样的话,林清华笑得更是大声,于清瑶皱眉,就在他的大笑声中,盈盈一礼:“小女子曾听人言说我大周男儿个个豪情义胆,可‘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剑胆琴心,令人钦佩。今,小女子虽心中感恩,却也不敢以蒲柳之姿辱几分公子侠义之举,还请公子恕小女失礼了……”话才说完,就听得那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好像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于清瑶心中一惊,忽觉自己刚才因意气而言的那几句话或许有些过了。可是,她这一世,也没有这样从容淡定,慷慨陈词,在惶惑之中却不免又有几分骄傲。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的女子。“哟,还是个读过书的……”林清华偏着头,低声笑着,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挤过人群,跳到马前,大声叫着:“几位公子,我家小姐叫我谢过你们。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只怕真要打着这位小姐了。”说着话,小丫鬟转头看着于清瑶,歉然地点了点头。“你家小姐?”林清华抬起眼角,向上瞥了一眼,忽地手一伸,就从郭可安手中挑过那枝竹杆,手一转,把那枝差不多一尺长,用来撑窗子的竹杆在手中滴溜溜地转着把玩不休,又笑盈盈地问道:“你家小姐到底是想谢的哪个呢?是谢郭公子还是谢小世子,或者,是谢我呢?既然是要道谢,怎么也不下来呢?这样躲躲闪闪的怎么算有诚意呢?!”那小丫鬟被他问得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上。一忽间,倒有不少人也随之望了上去。只见那扇窗子半开半合,却有一角帕子垂落在窗外,素色绢帕上,朵朵粉色的桃花绽满眼眸。“公子取笑了,”一个轻柔的女声温然答着,隐约可见那窗后立起一道窈窕的身影,可是,却终究没有现身。只是柔声道:“小女子鲁莽,让几位公子烦心了,便以一曲赔罪!”话音方落,上已响起一缕琴音。只听得那琴音如诉如泣,如怨如怨,幽幽而奏,清扬婉约之极,一时间,竟连远处集市的人声也被这清幽的琴声压了下去。“猗兰操?”林清华挑起眉来,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就抿唇笑了起来。竟是不再关注上,反倒偏过头去。人头簇拥,却已不见刚才那居然对着他们侃侃而谈的女子。“人刚才就已经走了。”郭可安笑笑,忽然皱眉低声抱怨:“这弹的是什么?闹得人心里也郁闷不已。”他这话才说出来,正在认真聆听琴声的恭平王世子柴荣安便“嗤”地一声笑出声来:“粗人啊粗人!都叫你不要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也学学音律,才好出来附庸风雅嘛!偏偏不听我的……嗯,这一曲《猗兰操》也算弹得中规中矩了,只可惜,这地点可选得不怎么好啊!”说着话,他偏了头去看。虽然琵音悠扬,曲意高雅,可这市井闹市中又有多少人能听得明白,除了他们几人所处之地,人群碍着他们三人的名号不敢乱动乱嚷,稍远处的人已经该干嘛干嘛去了。不知是哪家铺子里,有伙计正拉长了嗓子叫“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哩……”一个土头土脑的乡下老汉,歪着脑袋正往店里瞧着,冷不防屁股后面跟着的灰毛驴突地一声嘶叫,扬着蹄子就往前奔,把扯着缰绳的老汉扯了个跟头,摔了一脸的灰,爬起身就嚷嚷着追去。边追边叫:“你个兔崽子,让我逮着不打烂你个屁股……”浓重的乡音,土气的腔调,把街上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一片吵嚷中,合着笑声,那幽幽的琴声就更显得弱不可闻。远远的,一辆轻车小驾缓缓驶过街市。于清瑶倚在车窗前,倾耳细听,在终于听不见那一缕袅袅琴音时,禁不住低叹一声:“可惜了……”雪儿抬头瞧她一眼,不大明白自家小姐在说的什么事,只是闷声报怨:“那个什么小姐真是好生无礼,几乎打着小姐也不知道先来和咱们道歉,却去讨好那些公子哥……”“雪儿,”唤了一声,于清瑶抿唇浅笑:“你难道看不出,人家那位小姐本就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若是被打着了,才真是咱们倒霉,怎么就偏偏站在那儿了……”笑着,她偏过头去,想想,觉得这位姑娘比起叶吟霜却是聪明了许多。这才是手段呢!要是真事成了,日后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是缘份,是天作之合。不过,倒也不能说叶吟霜没手段,毕竟,日后那害得她凄惨度日的女人现在也不过只是个才刚十三岁的小姑娘,没有这些手段也是正常的。想着,她却又苦笑起来。怎么居然倒像是盼着她那命中煞星早日有了手段似的呢?一路上胡思乱想中,马车已晃晃悠悠地拐进了巷。这条巷子,离安乐侯府已经不太远了,绕上几绕,就能绕到侯府的后面角门去。虽然并不是多繁华的地方,可这片人家所住的却是临近几户大家族的家仆。但凡公侯大户,这家生奴仆也是有定制的,什么等级可有几户家生奴仆,轻易是不得逾制的。只是年头多了,奴仆生奴仆,那些家生儿子、家生女儿再行婚配,奴生奴,又为奴,一户一户的人头算下来,自然也就多了。安乐侯百年基业,家生奴仆自然是有不少的。像雪儿和她那哥哥,就是其中一户陆家的家生子。只是陆家人丁甚旺,雪儿父母早亡,哥哥又是众人眼中的浪荡子,所以在陆家根本就不受重视。就连住家,也是在又偏又小的小院子,恰恰离另一头偏僻的巷口不太远。不过这却正合了于清瑶的心意,不用太担心被人撞上。下了马车,吩咐那赶车的把式等在巷子口上,于清瑶和雪儿就一前一后走进了巷子。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要来的。所以今天穿的比甲特意挑了里外两色的。一翻过来,浅青色的比甲就成了藏青色的。这会儿,又都是在府里当差的时候,她倒不怕真有哪个那么眼尖,一眼就能认出她这个低调的小姐。所幸,就像她所想的那样,这会儿这条巷子里的人并不多。直到走到雪儿家门口,也没撞上什么人。瞧着紧闭的院门,雪儿便嘀咕:“怕是又在睡懒睡了!”又回过头看着于清瑶,讨好地笑道:“小姐,我哥哥这是没事儿做,若是做事时,还是挺勤快的……”于清瑶一笑,也不说话,看着雪儿上前叫门。才拍了两下,门里就突然爆出一声大吼:“贼娘老子的!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老子说了不搬就是不搬,你们再来说嘴,小心老子翻脸不认人啊……”

院里的声音才一传出来,雪儿的脸立刻刷的一下红了。请使用访问本站。回过头来,她红着脸解释:“小姐,我家哥哥,他、他睡糊涂了……”这头才说了两句,人已经返身扑在门上,大力地拍着:“陆初五,你个混蛋!开门啊……”虽然骂得凶,可眼圈却都红了。于清瑶在旁见了,心下怜惜,却不好劝什么,只能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雪儿的肩,示意她不用急。雪儿又臊又羞,回头看一眼于清瑶,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这时,那道窄窄的木门忽地一下开了。“雪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啊?”一个男人半侧身,低着头,手忙脚乱地系着身上的短褂。头一抬,冲着雪儿有些讨好的笑着,却在瞥见雪儿身后的于清瑶时立刻收了笑。“是……是二小姐?”他用手肘碰了下雪儿,也没等雪儿答话,人已经半哈着腰,讨好地笑着:“这死丫头,真是的,都不知道请小姐里头坐……二小姐,您快屋里请。小的这就给您冲杯茶去……”说着话,他已经扯了下一脸怨愤之气的雪儿。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过身来柔声道:“小姐,先过屋里坐一下!”于清瑶一笑,也不多说,缓步走进了这间看起来小得不像话的小院子。走进院里,才觉得这间院子虽然小,可看起来却很是舒服。正对着院门,是两间正房,没有厢房,只有靠着墙盖了一间小倒房做灶房。房子看下来是很旧了,倒没有什么可看的。可这不过十步见方的小院,却收拾得很是整齐。靠着院墙,留了半步地,种着些不知名的草花,此刻倒有大半是开的,姹紫嫣红的,开得甚是热闹。又有一株歪脖梨树,此刻梨花已落,一片浓绿间杂着一颗颗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的梨子,煞是逗人。而这地上,更是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地的青石板,看起来很是干净。梨树下那张石头桌子更是透出一股古拙之气。虽然不精美,可这小院却透着一股子温馨的气息,让人一见心喜。取下帷帽,看清这小院,再想想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于清瑶心里也就有了数。看来,是有什么人相中了这小院,正逼着这陆初五搬家让房呢!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连外头是谁都不问就直接破口大骂了。“小姐,咱们屋里坐!”雪儿低声让着,那头钻进灶房里生火的陆初五,一听就立刻跳了出来,拦在虚掩着的正房门前,干笑着:“要进屋里坐,还是进你屋里坐!”雪儿在自家哥哥有些发黑的脸上一扫,再看他身上那件掉了盘扣的褂子,脸色更是不好看。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扶着于清瑶,“小姐,您进我屋里坐会儿!”说话间,已转了脚步,去推旁边那扇紧闭着的房门。也不知这房间有多久没人进过了,门一开,一股子阴霉之气便涌了出来。雪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又是难堪又是羞臊,忙匆匆关了门,拉了于清瑶道:“小姐,还是院里坐,院里干净。”于清瑶看着她,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看你屋里的东西摆得很是整齐,想来你哥哥平日也是怕乱了你的东西,才没收拾的,你就不要恼了……”刚才从那虚掩的房门往里瞥了眼,虽然看得不清楚,可明显那外屋已经是乱成一团,也不知多久没有收拾过了。那屋里的脏乱和外边小院里的整洁一对比,都让人怀疑是不是身处两家了。只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招呼于清瑶在石桌旁坐了,雪儿就立刻跑进灶房。于清瑶隐约听见里头陆初五讨好地笑着:“好妹子,你看,哥可没忘了你说的话,咱们的小院我可天天都拾缀,干净着呢?!”“你还好意思说!”雪儿的声音有些发尖,恨道:“你瞧瞧你刚才那是什么样啊?居然、居然让小姐瞧见……”说着话,已经又带了哭腔,把陆初五吓得,立刻陪着小意低声哄着妹子……于清瑶听得有趣,不觉微笑。雪儿不算是个泼辣的,虽然有些小性,可平日里其实也是个老实的,于清瑶还真没有见过她这样霸道的样子。不过这样看来,陆初五却是个对妹子极好的人,因为这,于清瑶更觉得自己的盘算更多了几分把握。不过片刻,陆氏兄妹就已经从灶房里走了出来。雪儿的眼睛还有些发红,可是嘴角却已经带了笑。看于清瑶笑盈盈的看她,雪儿的脸不由得又红了起来。“小姐,您喝茶。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委屈小姐了。”“无妨,你知道,其实什么茶,我是喝不出来的。”于清瑶淡淡笑着,和熙的的声音让雪儿和下心来。回头瞥了一眼哥哥,便笑道:“小姐且坐坐,我去收拾下屋子。”转身时又给了哥哥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恼了小姐。陆初五嘿嘿笑着,冲妹子眨眨眼,也不说话。把兄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于清瑶不禁抿唇浅笑。端起粗糙的陶碗,毫不犹豫地就吃了一口。说是茶叶,可陶碗里的其实不过是些茶渣。就算是平日里于清瑶对这些个东西没那么讲究,可在侯府里就算不受宠,吃穿上总还是好的,这样一入口就觉涩的茶渣,她又怎么能吃得惯呢?可饶是如此,她的表情仍是平静如水,没有半分异色。一直偷眼看着她的陆初五目光忽闪,眼底有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刚才妹子同他说小姐有些事要打发他去做。他有些惊讶,更觉得奇怪。当初求着家里长辈搭关系把雪儿送进侯府当差时,他就寻思好了,这位二小姐是个性子好的,听说哪怕是奶娘当着她的面甩脸子,都没吭半声。这样的主子,妹子在她跟前当差也不会遭什么罪。所以,才搭下脸舍了钱求着把妹子分去了秋雨轩。事情也就像他想的那样,自家妹子果然在秋雨轩里过得滋润。一年一次的探亲,看起来脸色好得和那些个小户人家的娇娥娘一样,红粉菲菲的让他看着开心。他心里盘算着过得几年雪儿大了,讨个恩情,嫁户好人家。妹子以后的日子也是过得开开心心的,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满足了。可没想到,今天妹子突然回来说什么小姐要他做事。哼,一个闺阁里弱质纤纤的小姐,能有什么事要吩咐他啊!这要是什么帮着传信儿给哪家公子哥的话,他可不能干!甭为着几个钱就害了妹子……陆初五心里胡思乱想着,还寻思着要怎么说话时,却突听于清瑶淡淡笑道:“这院子真是好,又干净又清静,尤其是这株梨树……梨子甜吗?”被她的话闹得有些糊涂,陆初五忙低声应着,又陪着笑道:“不过是老子老娘在时收拾的,要是不那么扔着,实在可惜了。小姐若是瞧着新鲜,等梨子熟了,小的就托人捎进府里,小姐也尝个新鲜。”于清瑶微微一笑,抬起头望着陆初五,却没有说话。她知道眼前这个长得有些黑的青年一直在偷眼看她。如果是从前,怕她要臊得脸红了。可现在,她却处之泰然。陆初五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在那个梦里,她和这个看似奸滑,不管什么时候都讨好地笑着,可骨子里却又隐着那么一股执拗的青年,可是很熟悉了。她还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惊雷阵阵,连花园里那棵香樟树都被劈成两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味。从城外赶回来的陆初五被人拦在二门上,被那些婆子扯着劈头盖脸地骂,却说什么都不肯退一步。只是大声嚷嚷着要瞧妹子,如果真是得了什么重病,他宁愿接出去治也不愿意让妹子被打发到山西的庄子上去。那时候,她和叶吟霜闹得正凶——不,是她被叶吟霜欺负得更凶。就连身边唯一亲近的雪儿都要被冠上得了疫病赶出去。那天狂风暴雨里,她抱着雪儿不肯撒手。就在那个时候,听到陆初五闯进园子里的消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升起一股勇气,抬手一巴掌扇在来拉雪儿的婆子脸上……她其实很羡慕雪儿能有个这样好的哥哥,若她也有个肯为她这样出头的哥哥,又岂会最后落到那样的下场呢?只可惜,就是因为那一次,惊动了那个人,把陆初五从她手下要了去,委派去了江南做主事。如果不是因为这儿,或许,雪儿最后也不会……垂下眼帘,她揪着衣襟,不敢再想下去:“初五,雪儿和我说,你平时偶尔会帮些管事做事是?”“是,不瞒小姐,我这样的人那些管事都瞧不上,不肯用我,想进府里,又进不去!没办法,也就帮着管事们跑跑腿,做点小事罢了。”管事们不用他,是真。可进不去府里,却怕是假了。于清瑶笑笑,却不揭穿他。只是自袖中取出一只荷包,打开了,递过去。“我块玉,你看如何?”“呦,小的可没那份眼力。”陆初五也不接过荷包,只是就着于清瑶的手,端详了下露出半边的那只玉佩,就道:“小姐的东西,总是好的。”于清瑶微微一笑,却不多说,只淡淡道:“这玉佩,你帮我卖掉,是当了死当还是找着玉器行卖掉,都由你做主。卖掉后就托人捎话给雪儿,我自然会找机会见你的。”“啊……”陆初五一愣神,看着于清瑶,一时之间倒不知这荷包是该接还是不该接了。

陆初五正在沉吟,雪儿已经从屋里跑出来。请:。虽然手里还拎着件旧衣服,领子上还明晃晃地插着针,可显然雪儿在屋里也没忘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跑过来,就急着道:“小姐,您怎么要卖玉佩呢?这可是姨娘留给您的,不能卖啊……”抬头看看一脸惶争的雪儿,于清瑶只是微笑:“傻丫头,这些东西不过是死物,就算是卖了,以后总也会买回来的。有些人,有些事,记在心里就好,不是靠着这些死物缅怀的……”目光一转,对上陆初五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只是笑着把手里的玉佩递过去:“初五,就劳烦你了。府里人多事杂,我实在是需要些银钱傍身的。”陆初五一笑,倒不好不收了。雪儿瞪着眼,哼哼着,随手拨下针,唤过哥哥,狠狠把她扯得半蹲下后,就着他的身体补上她刚盘的扣子,“既然我们小姐信得着哥哥,那哥哥就要多费心了,别嫌累,多走几个地方,总要找个出价高的地儿才行。”偷眼瞧着于清瑶没注意这边,她又压低了声音警告:“陆初五,你让是敢从中过一手,叫我知道了可饶不了你……”陆初五没应声,只是呵呵笑着,可眼角瞥去,看着坐在石凳上悠悠然喝着茶的于清瑶,可不信这位小姐根本就一点儿都没听到。待送走了妹子和一直微笑的二小姐,陆初五用手摩挲着那块玉佩。但觉玉脂油腻,入手生温,这样的玉佩少说也值个几十两,倒是不难卖。可这些钱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笔大数字,但对侯府来说。“要银钱傍身?拿钱来做什么?打赏下人!我就不信了,堂堂侯府里的小姐,就缺这几个钱!”冷笑着,他抬起头来,望着正拐出巷子的两道窈窕身影,不禁陷入深思。浑然不知陆初五正在怀疑她真正的用心,于清瑶带着雪儿匆匆赶回叶家时,许婆子已经催了一回,柳絮正急得满院子转。粗粗同叶如霜又说了几句,于清瑶就叫柳絮过去唤了许婆子,又过去前头和白氏辞别。一路无话,许婆子想是吃酒吃得足了,红光满面,一径和那赶车的婆子说笑。倒没有问过于清瑶什么。至于回了侯府之后,她是怎么回的田氏,于清瑶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看之后的情形,好似也没对田氏多说过什么。这样又闲了一日,于清瑶就吩咐了雪儿和自己的奶娘李妈妈交接。李妈妈嘀咕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几次凑到于清瑶跟前说什么“姑娘,你可是我奶大的!这满院子,不,整个府里头,还有谁有我和您亲呢?你可想清楚了,这钱财上的事,外人可是信不着的……”她说这话的时候,雪儿杵在厅里,绞着手,一脸难堪之色。就连过来搬手的柳絮也是冷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李妈妈。只是,现在算是于清瑶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于清瑶开口。虽然她们知道小姐是怎样的人,断不会有李妈妈这样的心思,可说到底,奶娘和小姐们的关系的确是比她们这些丫鬟亲近的。丢开手里的那本《京都志》,于清瑶抬起头,看着李妈妈,笑道:“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别说咱们秋雨轩,就是整个侯府,又哪里有什么外人呢?我也是体谅妈妈辛苦,忙里忙外的,就算现在不觉得,可将来这身子骨怎么能受得住呢?”声音稍顿,她又自嘲地笑道:“就连我,都觉得时不时地倦呢……”掩面打了个哈欠,她站起身,淡淡道:“你们先算着帐!我先进去歇歇……”“小姐……”李妈妈急叫着,可于清瑶却似根本没听到一样,径直进了内室。隐约看到于清瑶真地放下帐子,合身躺在床上,雪儿和柳絮目光一对,不由得抿嘴一笑,又故意轻咳了一声才道:“李妈妈,还劳烦你过来看看,咱们这抄的单子,可有什么错处?一会儿,咱们再去库房里仔细瞧瞧。虽说小姐也说没多少东西,可总得要仔细些才是,要知道这屋里的东西还有存在库房里的,都是有数的,多半都是老夫人那里有数的,要是缺了少了,咱们两个小丫鬟可担待不起。”李妈妈啐了一声,狠狠瞪了两眼,就又转过头去看内室,见里头于清瑶一直没个声响,也只好返身去和雪儿二人对帐,只是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就回头往内室瞧去。雪儿和柳絮见了她这模样,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分数,对起帐来就更用了几分心思,在确定完帐目上的东西后,也不管李妈妈如何推拒,硬拉着就把人拽了出去。于清瑶睁开眼,看着外面空下来的厅堂,不由一声低叹。李妈妈管着她的小库房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一丁点儿都没有贪呢?就算是她再是个不得宠的,可逢年过节时赏下来的,还有平日里得的也总有些好的。依着李妈妈的性格,怕是早不知摸了多少东西去……这些事,她从前也不是不知道的,现在就更是心里雪亮。只不过,现在所不同的,这一次她不会再姑息养奸。“硕鼠硕鼠,还是另觅他处!”合上眼,她低声轻喃着,在听到外室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只作什么都没听到。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外向内张望,踌躇不定,却到底低声唤道:“姑娘!姑娘……”见于清瑶没什么反应,又走进内室,先是唤了两声,又索性坐在床沿上,来推于清瑶。于清瑶不好再装睡,只得睁开眼,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难掩惶急之色的李妈妈。“姑娘,我可是你的奶娘,你可不能听那些小蹄子的话,让外人来糟践我啊!”李妈妈才说了一句,外面雪儿和柳絮已经折回来。瞥见李妈妈正不知同于清瑶说些什么。雪儿先急了:“李妈妈,你可别恶人先告状!咱们可没有故意同你吵!要不是你管的东西出了差错?咱们怎么会同你说道理呢?”说着话,她又同柳絮嘀咕:“之前我和小姐进去过一次,就说那些个东西好像有些不对头,可小姐却还不信,你瞧瞧,今个儿可不是出了差子!”听了雪儿的话,李妈妈好像是立刻就抓到了小辫子一样,大声叫道:“雪儿,那屋子可不是我一个人进去过呀!你这小蹄子现在拿着钥匙,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那丢的东西是不是你拿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雪儿气结,指着李妈妈,连眼圈都红了。于清瑶皱了下眉,坐起身淡淡道:“妈妈,雪儿之前进库房,是我叫她陪着我进去的。你现在这样指责你,难道届怀疑我偷了库房里的东西不成?”为之语塞,李妈妈垂着头,只是小声嘀咕。于清瑶也不理她,翻身下了地也不招呼一声,自己就先走出去,“东西都少了些什么,拿来让我瞧瞧。”雪儿抹抹眼泪,把手里的单子递过去:“小姐,您看,这单子上的那套描金彩碟,这可是之前大小姐派人送东西给老夫人时,老夫人赏您的,据说还是宫里的东西呢!还有去年里,三夫人送您的两匹细纱,我记着那颜色是水红的。还有那只双面绣的小屏风,是那年咱院里来客,老夫人赏了您撑门面的。还有这个……”雪儿的手指连连点着,嘴里一样一样说着,倒是把这些个东西记得比于清瑶自己还清楚。于清瑶淡淡听着,目光滑过那张单子,直到看到其中一样时,才变了脸色:“李妈妈,别的东西你拿就拿了,怎么居然这么大胆!连那匣子来自海外西域的宝石也敢动呢!”李妈妈一听这话,立时变了脸色,叫起屈来:“小姐,您可别听那小蹄子胡说八道!那匣宝石,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赏您的,说是给你出嫁时用那个打头面。我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动那个啊!不、不是,我是什么都没拿过……实在不知道那些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兴许,是院子里哪个践蹄子摸了我的钥匙偷了呢!对,这院里的人个个都有嫌疑。”于清瑶脸色阴沉,似乎是被李妈妈这一番话气得不轻,可到最后,却只是涩声道:“妈妈,别的东西你拿了就拿了,你奶大了我,又照顾我这么多年,只当是我赏你的。可那匣宝石不成,那宝石,是当年父亲出镇南缰大营时,那些个西域海商送的。只那么两匣子,一匣给了大姐,另一匣给了我,就连母亲都没得着。这东西,母亲是上心的,若是到时候,我拿不出来,这脸可就真的丢大了……我也不去告诉旁人,你想法把那匣宝石还回来就是了。”说着话,她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返回内室里去。可李妈妈却一把拉住她,急着分辨道:“我的好姑娘,你也说是我奶大了你了!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那宝石我是真的没拿啊!真的……我什么都没拿,你要是不信,尽可派人去耳房里翻我的东西,要是翻着了,就是立刻把我押到衙门去我都认了……”

“你没拿?你没拿那东西都长脚自己飞了?”雪儿气得脸通红,又觉得李妈妈这样把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拉扯进来,实在可恶,也顾不得惧了,直接嚷道:“李妈妈,您可别自己做贼,看谁都是贼啦!有什么,自己认了就是,非把我们这些姐妹都拖下水你才开心是?”柳絮也在旁冷笑道:“李妈妈,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做来,您也不觉得亏心啊!”一面说,一面却是偷眼看向于清瑶,见于清瑶背着身,既不回头也不说话,才接着笑道:“李妈妈也是个聪明的,又怎么会像那些个笨贼一样把赃物藏在自个儿的屋里头呢!不过,我想着这些东西李妈妈拿出去,要是一时没卖出去的话,总有个地儿放才是。本书请访问。小姐,您看是不是请了大夫人派人去庄上李妈妈的儿子那里瞧瞧呢?”柳絮这一句话可是戳中了李妈妈的要害,早就脸色铁青的李妈妈一声断喝,直接指着柳絮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仗着自己是老夫人赏的,就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是!我告诉你,这秋雨轩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几个小蹄子,没被人收拾过,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敢明个,叫小姐把你们许给那些只知道打老婆生儿子的乡下粗汉,看你们还美不美!?”她这样的话一骂出来,雪儿和柳絮两个立刻涨红了脸,饶是她们也不是没见识目不识丁的姑娘,可到底只是两个没出阁的女儿家,突然听到这样露骨的话,又羞又气,脸上也直发烧。柳絮还好些,雪儿被气得眼泪直掉,指着李妈妈,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柳絮瞧着她那模样,便揽了下她的肩,冲着李妈妈冷笑:“李妈妈,咱们之前敬你是小姐的奶娘,让你三分。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识抬举,自己做错了事不认错不说,居然还说这样的话。这里是堂堂安乐侯府,可不是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也由得你撒泼!在小姐面前说这样的话,传入老夫人耳中,不叫人撕烂你的嘴!”“你个小蹄子,别想拿老夫人来压我!这可不是慈萱堂……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就看着我被这些践丫头这么欺负吗?”李妈妈厉声叫着,人却没半分收敛,反倒直接扑向柳絮,一巴掌扇过去:“小蹄子,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柳絮一惊,因着雪儿就在身后,不好闪避,只一愣神的功夫,李妈妈已经扑近身来,柳絮慌忙招架,和她撕打在一起。虽然柳絮身量颇高,可架不住李妈妈原是乡下出身,虽然这些年不那么吃苦受累了,可力气却大得多,不一会儿功夫,柳絮就有些落了下风。雪儿吓得直哭,一面过去帮手,一面哭叫着:“小姐、小姐……”于清瑶终于回过头来,瞪着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厉声喝道:“够了!”似乎被三人闹得实在是心烦了,于清瑶颤抖着手,指着院里凑到廊下听动静的小丫头大声喝道:“去!去请大夫人过来!就说我这院里的事,我实在是管不了,叫她过来……”于清瑶这话一叫出来,正在扭打的三人立时都愣住了。虽然她们这里打在一起了,可说起来,这事却到底还是秋雨轩中自己的事。关起门来,什么话都好说,可要是找来大夫人,这事可就是闹大了。李妈妈心中一慌,也顾不得揪着柳絮打了,忙跳起身来叫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叫大夫人来做什么?您、您就不怕被她们笑……”最后的那句,她的声音却是极低的。自己奶大的孩子,最知道底细。李妈妈之所以刚才一昧的强颈,也无非是知道自家这位姑娘是个软性子,又好面子的人,别说这么大的事,就是芝麻大点的事都怕会被那些嫂嫂和母亲笑话。只要她拧着,那到最后,事情也不过还是不了了之。于清瑶抬起看她,抬起手抹了抹眼睛,虽然似乎是想极力掩饰,可是眼泪却是怎么都擦不干净,就那么簌簌而落。“妈妈,刚才我就说了,只要你把那匣宝石交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你偏偏不听我的,还这样、这样……”说着话,于清瑶已经另过头去,一副悲难自禁的模样。李妈妈叫苦连天:“姑娘啊!我不是都说了嘛!我是真没拿那宝石,你要相信我啊!赶紧着,你叫回那小丫头,咱们自己院里的事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啊……”她说得急,一旁正起身捋着头发的柳絮却冷笑一声,嘲弄道:“妈妈可不是没拿那宝石吗?都说什么都没拿过了,又怎么会拿那宝石呢?!”李妈妈大恨,瞥见刚才还似乎有所意动的于清瑶又板起脸来,不禁更急了,一转身就又去揪柳絮:“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就知道在这卖弄口舌,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她这一扑上来撕打,柳絮自然是不能甘心受着的,雪儿也尖叫着帮忙,两人乱成一团,院里还没走开的小丫头和从后面耳房里赶过来的仆妇在门前看着,一时也傻了眼。李妈妈一眼瞅着那两个平日和她交好的媳妇子,立刻大声叫着过来帮手。柳絮和雪儿也忙叫小丫头过来助阵。一时间,厅里挤了一堆人,乱糟糟地闹成一团。于清瑶哭着,先是叫了两声,见没人听,便掩面低泣,竟是撒开手对眼前的乱摊子不闻不问起来。被秋雨轩的小丫鬟带过来的墨书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乱糟糟的情形。她是大夫人孟慧娘的贴身婢女,一向跟在孟慧娘身边跟着做事,倒算是半个管事。今个儿大夫人正在厅里听着下面的管事媳妇回话,秋雨轩的小丫鬟就跑了进去。因着事情还没完,大夫人就打发了她带了两个小丫头过来瞧瞧。谁知道才一进院,就听到里头闹哄哄的声音,等进了屋了更是大吃一惊。在侯府也小十年了,可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这奴婢仆妇打架都打到主子们面前了,可算是什么事呢!一进屋,墨书就先大声喝斥开扭打在一起的人,又吩咐带来的丫头盯着人,才转过身笑着请安:“二小姐,这是怎么着了?下人们有不是,您吩咐人打骂就是,怎么倒还自己坐在一旁生闷气呢?这要是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可如何是好啊?!”说着话,她又回头嗔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了水伺候小姐梳洗。”使唤了把她找来的小丫鬟,她又笑着去瞅头发凌乱,衣裳不整的几人,只是,看了看却没有说话,反倒打发了跟她来的丫头去回话。又笑道:“二小姐,虽说我们太太叫我来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奴婢瞧着,这事还是要回过我们太太才是。您看呢?”于清瑶一听,眼泪就又往下掉:“墨书姐姐,但凡我还有个主意,也不敢打发人去请大嫂来。今日这事儿,我实在是、实在管不了啦!”墨书也不说别的,只是低声劝着哄着,又拿眼去看柳絮。待于清瑶好不容易收了哭声,她才离了于清瑶的身前,走出去,又冲柳絮招了招手。柳絮会意,悄然跟了出去,先见了礼才柔声道:“姐姐,劳你走了这么一遭,真是过意不去。”“我走这一遭算得什么呢?”墨书低声说着,拉着柳絮嗔道:“你这死丫头,自从来了这秋雨轩,便断了往来。我却不知你过得如何,怎么这个儿一见,竟和那样的婆子撕打成这样?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啊!”柳絮咬着唇,哽咽着把事情说了,虽然没有太多添油加醋,可言词间,那李妈妈的恶言恶状却更显可恶。墨书细细听了,也不说别的,只低声吩咐:“你和雪儿先把头发重挽了,省得我们家太太瞧见更生厌烦。你也别怕,这事儿听来总是那李婆子不对在先,我们太太断不会只罚你们的。”说着话,她又拍了拍柳絮的手,可转过脸去,已经皱起眉来。想想,便先迎出了秋雨轩,守在门前迎上了被众奴婢簇拥而来的孟慧娘,把事情前因后果略说了一遍。孟慧娘听后,只是垂下眼帘,并不说话,走进秋雨轩后,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坐了看着慌忙起身相迎的于清瑶。于清瑶用帕子掩了嘴,低声哭道:“嫂嫂,你现在是管家的,我院里这些事还要劳烦你为我作个主了。”孟慧娘脸上淡淡的,没半分笑意,只是那么看着于清瑶不说话,直到于清瑶哭得差不多了,才平声道:“清瑶,论理说,你院里的事我是不该随便插手的,可你今天既然求到我这儿了,那我也不好不说话。再怎样,现在侯府里的事也是我在管着,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可也不是你一院之事了。内贼不除,家无宁日。她今日偷的还是些不轻不重的小饰物,谁知他日偷得惯了会不会连老夫人的库房也敢去撬了呢!”孟慧娘的话音才落,李妈妈已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夫人,老奴可真的没偷那匣宝石!不,是真的没偷……小姐,小姐,您可要帮我说说啊!就是不念在这些年我尽心伺候你的份上,也看在我奶大了你的情份上啊……”

于清瑶的嘴角轻轻抽搐着,似乎是为李妈妈的一番话所动,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可是目光一转,落在坐在一旁,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孟慧娘脸上,便立刻又硬起了心肠。本书请访问。别过脸去,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奶娘,你、你为什么就不肯认错呢?你若是刚才就同我认错了,或许还会……现在……你有什么话,自与大夫人说就是了。凡事自有她来作主。”说着,已经垂下头,再不肯看李妈妈一眼。李妈妈又急又慌,见于清瑶垂着头,泥雕木塑一般,只是不言语,就知再求她也是没用了。当下跪行上前,抱着孟慧娘的腿哭叫道:“大夫人,老奴真是冤枉啊!俗话说捉奸在床,抓贼拿赃,现在就这么平空说我偷了姑娘的东西,那可不是没影的事儿吗?!”被李妈妈抱住腿,孟慧娘已是厌恶地皱眉,听得她这样狡辩,更是脸色发沉。不用她喝斥,墨书和另一个大丫鬟春琴,已经恼得喝骂,带着人上前把李妈妈拖开,春琴又骂道:“你这妈妈好不晓事,有什么话好好跪着说就是,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夫人也是你那爪子碰得了?!”素知大夫人屋里的春琴是个厉害角色,李妈妈不敢多辩,只是跪在地上一径磕头。孟慧娘却浑似看不到,只是看着于清瑶道:“你妈妈说的这话,你也是听到的,到底你们是搜没搜到她的赃物呢?还是像她说的,是真受了冤枉啊!”于清瑶抬了下眼皮,神情里带着三分怯意。还没说话,一旁的雪儿已经急着道:“回大太太,之前库房里的钥匙一直都是李妈妈管着的,她又是一个屋住着的,惯常都把钥匙系在腰上,咱们这些人别说是从她那偷钥匙,就是见都少见!怎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先偷了东西再污陷她呢?!”孟慧娘挑起眉梢,转目瞥向雪儿,冰冷的目光让雪儿一抖,还没容孟慧娘喝问,心里已先慌了神。“雪儿!哪里有插嘴的份儿!”一声低叱,却是于清瑶抢在孟慧娘之前先喝斥了一声,又歉然地望着孟慧娘,“都是小妹调教无方……是我太宠着她们了,才出了这样的祸事……如果不是我从前一直让着李妈妈,她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胆子……”虽然没有指责半句,可是她说的这一番话,却无遗落实了李妈妈的罪过。听得李妈妈心慌意乱,嗔目而视,只是一昧地叫着:“我的好姑娘,你听着那些践蹄子冤枉我,日后可是要后悔了啊!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娼妇,今个儿怂恿着姑娘这样对我,看我不……”孟慧娘皱起眉,听着李妈妈骂得越来越不堪,发坠衣乱,状似疯泼,令人不堪入目。不禁大怒,直接喝道:“还不快把她的嘴给我堵了?!”又瞪着柳絮等人怒道:“你们也是常在姑娘跟前的人,就由着这婆子就这么胡言乱语污了姑娘的耳朵?!”于清瑶偷眼瞧着孟慧娘神情冷峻,虽看着雪儿和柳絮又怕又臊得涨红了脸,却不好出言维护。她自知孟慧娘发脾气不是要为她出气的。而是因为孟氏出身名门望族,书香世家。虽然如今孟家在朝中做官的没有几个,娘家人又都远在外乡,可是若在士林中提起孟家,任谁都知这前朝‘一门书香清,父子六进士’的书香世家。幼承庭训,精晓诗书,通理达义,孟慧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下人们没有规矩,更憎人在她面前撒泼。所以今日只能说是李妈妈没有眼力介,生生犯在了孟慧娘手里。见众人一涌而上,用破布团把李妈妈的嘴堵上,又把人掀翻在地,按个结实。而秋雨轩上上下下,主主仆仆,个个又都一派噤若寒蝉的模样,孟慧娘皱着的眉终于渐渐舒展开来。看了看于清瑶,才道:“事关体大,我倒也不好就这样发作了你的奶娘。我看,这件事还是要禀到母亲那里,由她老人家作主才好。不知妹妹是个什么意思?”于清瑶闻言,目光微瞬,脸上露出一丝难堪之色,可心里却暗自盘算开来。论理说,打发一个下人的事,孟慧娘完全可以自己作主的。就算是李妈妈是她的奶娘,可到底也不过是下人,根本就不用通过母亲。现在却要禀到母亲那儿去,究竟是为着下她的面子还是要讨好母亲呢?心中思忖良久,于清瑶暗觉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大碍。下她的面子?面子又算什么?值得几钱?这世上,比起面子来,有太多重要的了。虽然心里想得清楚,可她的脸上却还是露出几分涩意,看在孟慧娘眼中,不由得扬起嘴角来,微微一笑。其实,她和这生性懦弱的小姑子倒也没什么怨仇。虽然这个庶女并不得婆婆欢心,可到底是个会嫁出去的,她这个嫂嫂也犯不着去做那个坏人。可偏偏,不知怎么着,这平常胆小怕事的小姑子就是要和她家光哥儿作对!说什么她家光哥把她推下水去?呸!光哥儿虽然调皮,可那样的事她家光哥儿怎么会做呢?就因为她这样混说,害得光哥挨了老爷一巴掌。这次,就算不为光哥儿讨回公道,可也要让这丫头知道他们大房也不是好欺负的。心里打定主意,孟慧娘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到老太太跟前去的。当下,吩咐人押了李妈妈往慈萱堂去。她跟在后面,施施然地缓步慢行。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跟在后头的于清瑶,苦着脸,连眼圈都红了。瞧着于清瑶的模样,雪儿又是心疼又是惶急,忍不住埋怨自己:“要是奴婢忍着,不和李妈妈闹好了……”柳絮在旁听着,轻轻拉了下雪儿,却不说话。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和她这样的小丫鬟没什么干系了,可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似的。要说,从前要是出了这样的丑事,小姐说什么也得捂着,要闹也只在秋雨轩里闹就是了,又怎么会这样一直捅到老太太跟前去呢?可偏偏的,今天就是小姐叫人去请了大夫人来,虽然当时瞧着好像是被气坏了似的,可真的只是被气糊涂了?!心中狐疑,她忍不住偷眼去看于清瑶。可巧,于清瑶忽然回眸,那双眼圈泛红的眼睛,分明清澈似水,全不显半分悲凄。虽然不过一瞥,于清瑶就已经又转过头去,可是柳絮的心却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小姐全不在意自己的奶娘会得到什么下场一样。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是小姐的奶娘啊?曾经是小姐最信任最倚仗的人……晃下脑袋,好像要甩开这可怕的念头一样,柳絮望着于清瑶的背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中升起一丝敬畏之心。全不知自己新收的婢女在背后胡思乱想着,于清瑶暗暗在心里想着田氏会怎样看这件事,又想了许多她该怎样回答才是。可是没想到,一行人到了田氏跟前,田氏只是抬眼望了她一眼,便转头对孟慧娘道:“这个家,我是一早就交给你打理的。有什么事,自然是由你做主的。像这样的小事,你打发了回头与我当桩闲事博我一笑就是了,何必巴巴地带过来呢?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是媳妇想多了,”孟慧娘陪着笑,温言道:“不管怎么说,这李妈妈总是二小姐的奶娘,不比其他下人。我只怕若是我随便就处置了,日后招人闲话……”“有什么人会说闲话呢?”田氏一笑,转过头看着于清瑶,淡淡道:“你二妹妹也是个明理的,断然不会的。”于清瑶抿着唇,慌忙地表态:“都是小妹没用,才要劳烦嫂嫂为我善后……”说着,人已经垂下头去。孟慧娘冷冷瞧着,静了片刻后才道:“既然娘也这么说了,那媳妇就斗胆做主了。要说这样的恶奴,若不杀一警百,只怕日后府里下人要个个都学样儿了!所以媳妇的意思是,直接叫人把这老奴送到衙门去。是判个流放还是直接勾了秋斩,都由衙门去好了……”孟慧娘这冷幽幽的话一说出来,于清瑶就好似被吓到了,哆嗦了半天,才扑通一声跪在田氏面前:“母亲,我知道李妈妈错得太甚,可到底她也是奶过女儿的。女儿实在不忍看她一大把年纪还要受那苦刑……不如,不如就把她卖了或是赶出府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求情过了份,于清瑶才说完,人就哭了起来。田氏皱起眉,看了于清瑶半晌,才叹道:“罢了,你起来!就你这个性子,日后又怎么能治家呢?!”虽然是在责备,可声音却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慧娘啊,你的主意是极好的。可到底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不光彩。我看,就不必送到衙门去的。那李妈妈,就打个三十大板,再叫了人牙子卖出去也就是了……对了,我记得她有个儿子,当年好像也是安排在庄上做事的。卖了做娘的,只怕这儿子要怀恨在心。一通的,把这一家子全打发掉好了……”说这话时,田氏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可目光却是转向于清瑶,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于清瑶的表情。

正在受罚的人,是李妈妈。这受罚挨板子的地点却不是慈萱堂,而是在二门门前。

陪着孟慧娘,于清瑶就坐在离二门不远的一座小亭里,隔着花树,虽然看不太清楚正在受罚的人,可是却能清楚地看到二门上的情形。

此刻门里门外,聚集着数不清的人。门里园中,站着各房的奴婢仆妇;门外影壁前,却是前宅的一些管事连带仆人。这样前后宅的下人,无论男女,聚在一起,在侯府里是很少的情形。若是往常,有些个不守规矩的毛头小子,怕要壮着胆子笑嘻嘻地说上几句荤话,刻意挑逗得对面那些一年里也未必能见着几次的漂亮丫鬟了。而门里的丫鬟们,就是羞红了脸,低着头也少不得要偷瞄几眼,暗自盘算着自己过几年的大事……

可是这会儿,里里外外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乱说乱动、乱动心思。耳边回荡着李妈妈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叫,眼里看着一个在府里也算有过些体面的妈妈,是如何被打得屁股开花,血肉模糊,就是再大胆的,也要心存顾忌,肝胆俱寒了。

这是在敲山震虎,这是杀鸡给猴看,这是在赤祼祼地削她的面子。怕是在这之后,合府上下,更没有哪个把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的了。可是,于清瑶又能怎样?

捧着茶盏的手在抖着,紧抿的唇在抖着,瞪大的眼睛睫毛也在止不住地轻颤,此刻的于清瑶,好像一个被吓坏的孩子,只差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出来。

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底却是平静得近似冷漠。那么重的板子,打在皮肉上,一定是很痛的?可是,想来她的痛仍不如梦中的雪儿。那样痛得咬破了嘴唇,咬烂了舌头,磕破了额头,发不出声音,好似从河里刚被捞上来一样,周身湿透的除了冷汗,还有血……

她还记得她的心也痛得如同刀割,待她从晕厥中醒来,可怜的雪儿已经活生生地被打死在她眼前……

她知道李妈妈贪财,知道她手脚不干净,可是从前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帮着她遮掩过去。直到,她再也遮不住;直到,李妈妈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投靠了叶吟霜;直到,她们害死了雪儿……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那一场惨剧,在眼前重现。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心软……

目光微凛,她转过眼去看立在亭外的丫鬟们。在那些神情紧张而惶惑的丫鬟里,站着雪儿。虽然刚和李妈妈吵过架,可却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白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哪怕是刚才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也没见她吓成这个样子。

雪儿总是这般善良,哪怕有时候嘴上厉害些,可是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的雪儿,真好……她宁愿她永远都是这样,不用像那个梦里时时刻刻都警惕着,好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随时都会张开羽翼,亮出尖爪和喙来。

这一次,她会护着雪儿,要她一直一直都只像现在这样既甜美又善良还带着些小天真与糊涂……

她自己已再也回不去从前,有一个仍一直如从前一样的人,也好。

眼中有了泪意,于清瑶没有去擦,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旁人只道她是为李妈妈伤心,又有谁知,她只是在缅怀自己再也寻不回的那些懵懂与天真。

在花亭外,有一双眼睛,不像其他的丫鬟一样,有些发直地看着二门那头,满是惊惧不安。柳絮站在人群里,眼睛一直是在望着花亭里的。

孟慧娘好似全未听到任何声音的冷淡,她看在眼里。于清瑶的又惊又惧,珊然泪下,她也看在眼里。

因为于清瑶看似正常的反应,她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猜到的是不是都是错的。更或许,小姐是想逐出李妈妈的,可却没有想到她会受到这样重的责罚,现在也有些后悔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却又有些拿不准,直到跟着于清瑶回了秋雨轩,她仍有些糊涂。

似乎是真地吓到了,于清瑶回到秋雨轩,就坐在梳妆台前发怔。过了好一会会,才叫雪儿取了她的钱匣子,捡了些碎银,用荷包包了,吩咐柳絮道:“我去前面守着,趁没人时,你就把这荷包交给李妈妈,等人牙子来领人时,我就不去送她了。只望她以后能好好的……这点钱也就是让她有个伴身钱,以备不时之需。”说着话,又抬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挥手叫柳絮下去。

柳絮掂着手里的荷包,总也有三、四两重,再想想刚才看到小姐的钱匣里也不过还剩了和这个差不多的银了。不由得叹了一声。二小姐每月的例钱统共也不过五两,虽说别的用度都是公中出的,可到底总还另有别的地儿要花钱的。想来,二小姐对李妈妈真的是不错了!总还是李妈妈自己不醒事,竟然犯了这样的错处。

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宽松了许多,之前那兔死狐悲之感也便淡了些。虽然跟着的主子要能干才好,可是如果主子是个铁石心肠,全无半分情义的,那她们这些奴婢也没什么好处。

不提柳絮出去办差,只说于清瑶看着柳絮去得远了,便立刻擦了脸颊的泪,隔着窗棂往外看了看,见院里一片寂静,那些丫鬟仆妇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便叫雪儿把门关上。

返身走进内室,她坐在床上,抬眼看看仍有些魂游天外的雪儿,不由得一声低叹。唤过雪儿,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还觉得怕?雪儿啊,李妈妈这个样子,我也是不想的。可是你想想,如果这样她没有因为这落了罪,日后只怕偷得更多,到那时候,有可能不只她一个人受罪,说不定连咱们也被她的贪心害了。”

雪儿静默着,想想,就点了点头:“奴婢也知道,只是心里总好像有些慌……小姐,日后要是奴婢也……”

“不会的!”还没等她说完,于清瑶已经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如果有人想伤你,除非我死!”

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让雪儿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可是感动之余却又有些疑惑,从前她只以为小姐什么都不在乎的。不管她再如何用心,小姐也不会把她这样的小小奴婢放在心上。可是,原来她错了,小姐一直都是对她这么好的……

哽咽着,她默默抹着眼泪,嘴角却越翘越高。

眼见于清瑶返身在床里头取着什么东西,她忙爬过去帮忙。“小姐,你是要……”她的声音一顿,瞪大眼睛,连半分声音都发不出。

匣子一打开,雪儿就觉眼前一亮。

外室投入的暖暖阳光里,尘埃静静地浮动着,就在这样的昏光下,匣中的各色宝石散发着耀眼的光,大有如鸽蛋,小有如指甲,虽然分不清都是些什么宝石,可光是这色彩绚丽的光芒,就让雪儿移不开眼了。

“小、小姐,这宝石……”不是已经被李妈妈偷走了吗?小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从库房里拿走的,她竟然不知。那,刚才李妈妈说自己没有偷宝石是真的啦!还有那些个东西……

抬眼看着雪儿,于清瑶只淡淡道:“李妈妈是没拿这些宝石,可是其他的东西却是拿了的。就是没有这匣宝石,她也逃不掉今天这个下场……其实,今天为什么母亲没有那么追究,因为她原本就不想我有这匣宝石……”

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也配有和她女儿一样的嫁妆?!

如果不是这匣宝石是父亲在世时赏的,怕是早就落在母亲手里了。

垂下眼帘,于清瑶苦笑着,又道:“雪儿,你哥哥不是已经托人给你传了话吗?你现在就让人捎话出去,只说‘四月初八日,相国寺’,你哥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小姐是打算……”雪儿哽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小姐,你拿了这盒宝石是想做什么?不会也是想让我哥哥拿去卖?这可是老侯爷留给你的。虽然年头久了些,可是这些年保管得甚好,还是很值钱的。您要是卖了,可就再也买不回来了。等您出嫁时,可怎么办才好呢?”

“真是傻丫头!宝石丢都丢了,难道我还能用它做头面吗?再说,你以为母亲真会让我在出嫁时做上这一副头面吗?怎么可能呢?”

虽然于清瑶的声音平淡,并不显半分悲切,可是雪儿还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瞧着雪儿这副模样,于清瑶不由笑着摇头道:“雪儿,我现在要你哥哥帮我把这宝石卖掉,就是在为将来做打算啊!你想想,以后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嫁人的。可嫁的那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又会不会疼着我宠着我爱着我敬着我,都是说不清楚的。我若不现在就为将来做些打算,那日后一旦夫家的人对我不好,我要怎么办呢?”

虽然是感叹,可其实她的心里一早就已经放弃。她的命,从醒来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取决于别人,不管是未来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还是田氏或是她的兄嫂们……

马车摇晃,自朱雀大街缓缓驶过。本书请访问。车外的喧哗声传入车里,让车里的几个年轻女子都有些心痒,却到底没有谁敢去真的揭开了窗帘去看。

于清瑶抬起头来,目光扫过难掩紧张之色的雪儿,不由牵了下嘴角。别人只以为小丫头难得出门,因兴奋而紧张,可只有于清瑶知道,雪儿这样紧张,是因为她怀里揣着的那只小荷包里,放着五块价值非凡的宝石。

那只匣子里,只有十二块宝石,而这五块,就是从匣中精打细选的。其中有一颗鸽蛋大小的猫眼石,又有两块指甲大小的红宝石,一颗绿宝石,一颗蓝宝石,虽然并不是匣里最值钱的,可如果真的脱出手去,少说也能卖个近千两银子。

对雪儿来说,这自然是一笔大数目,而且,这宝石之后还要交到她哥哥手上,这让她更觉得紧张。从打早上出门前把荷包缝在衣襟里侧后,她就一直没有安过心。哪怕不用手摸也能感觉到荷包仍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这会儿,车上又不仅仅只是她们主仆三人,还有跟在老太太出来的春花,因为同柳絮交好,就坐了她们的车。所以,她就想去摸也强忍着。饶是如此,柳絮也不知瞧了她几次。因为柳絮的眼色,雪儿更觉紧张。这件事,小姐没和柳絮说过。这样的信任,这样的推心置腹,她要是还把这差事办砸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听到小姐笑着低唤了她一声,雪儿咽了下口水,又往于清瑶身边靠了下,压低了声音含糊地说了句:“小姐,我有些怕……”

看着她一笑,于清瑶握住她的手,温言道:“雪儿,我记得去年的佛诞日,你也放了一条锦鲤到放生池中,那条鱼是红白相间,额头却有块蓝斑的,只不知今年它是不是还在?”

“那自然是在的,相国寺里放生池里的鱼哪个那么大胆去抓呢!”一句话答完,雪儿的脸上不觉一红。心道小姐这样沉得住气,还来安慰她,她要是还那么静不下心来,未免辜负了小姐。

见她挺起背脊,脸上的紧张之色渐褪,于清瑶就笑着放开了手。转过头去,隔着纱窗,仍能看到外面人头簇拥的情景。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又叫佛浴日,大概是一年之中各大寺庙最热闹的日子了。最早还只是寺庙里的僧人和虔诚信徒们才注重的日子。可到后来,每逢佛诞日,庙前就聚集了许多小商小贩,卖东西的人一多,来逛的人也就更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每年必有的庙会。

这庙会上的情形自然是比起庙里的法事更加热闹,就连几岁的娃娃都能在这一天的庙会上找到乐趣。于是,这佛诞日就渐渐与信仰、虔诚没那么大关系了,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个能吃能喝能玩能凑热闹的好日子罢了。至少,对于清瑶这样的闺阁女子来说,这一天,更能打动她们的,是外面的风光与一整日的自由。

因为田氏信佛,所以每年的佛诞日,安乐侯府家的女眷是必要来参加浴佛礼的。说起来,京中许多权贵之家的女眷,在这一日倒是会到了大半。另外,也有好些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也会陪着女眷观礼。隐晦的,这一天,也成了各府里心知肚明却不宣诸于口的相亲日子。凡是来观礼的年轻女子,必是在穿着打扮上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于清瑶早起时,柳絮就一直要为她仔细妆扮,可惜现在的于清瑶早就失去了从前那窃喜又期盼的心情。所以,这天穿着的也不过是件淡蓝的春衫,又在外面加了件青色比甲,俱是半新不旧的。只是头上,却特意插了支金丝缠花牡丹钗,双鬟髻后侧又有一朵用银丝珍珠串成的华胜,看起来很是贵气。

从前,她不懂这些,就是跟着田氏出门,也是一昧的素净,可是现在,她却知道那样的装扮若是在家里也就还罢了,可是跟田氏出门时,却是要妆出富贵之态来。只有这样,田氏才不会觉得她丢了侯府的面子,不会在暗里觉得她小家子气不堪大用更添几分厌恶。

从前的她,尽可以那样整日藏在深闺,一切都由人作主。可是现在,她想为自己的将来谋个光明,就一定要时常出现在外人的眼目中。所以,虽然衣着上看似没有刻意装扮,可这两样首饰却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让一向要挑剔她衣着的田氏眼中也现出满意之意。

长长的马队驶过朱雀大街,穿过街市,终于在绕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庙会,到了相国寺前。

相国寺,在北齐时就有的,只不过那时候是叫建国寺。后来兵荒马乱的,寺毁人亡,直到唐时才又重建,后来又改成了相国寺。在大周还没一统江山时,这相国寺就已经很有名。等到定都后,这大相国寺更是香火鼎盛,僧侣千余,中有高僧大德无数,别说寻常百姓,就连京中权贵豪门,宫中贵人,也多是大相国寺的信徒。

连绵数百里的殿宇、僧舍、园林,精致华美,绝不下于任何一户公侯之家,甚至有人形容阳光下的相国寺“金壁交辉,云容失色”。只是于清瑶每次来相国寺,都是驱车直入,倒不曾对那壮观的美景有太多印象,反是对寺中四季浮香的花卉印象更深些。

相国寺最出名的就是菊花,只是现在不是季节,自然是看不到那金菊怒放的美景。倒是牡丹开得极艳,不经意间就能闻到浓郁的香。

虽然安乐侯地位也不算低了,而且每年捐给相国寺的烟火钱少说也要几百两,可是在相国寺里却全无半分优待。别说主持方丈不过是来打了个招呼就走,就是派来随同招待的也不过是普通知客僧。

不过,哪怕是一向好面子的田氏,也不曾露出半分不悦之色。别说他们于家不过是二等侯,现在又并非如何得宠,就是现在炙手可热的人家,也不敢在相国寺里嚣张跋扈。这样的日子里,谁知道有哪位贵人兴致来了正在寺里游玩呢?若是一个不小心,可就不是自家的事了。

在相国寺后面精舍中一个小小院落里,各房的丫鬟仆妇忙碌着,烧水的烧水,除尘的除尘,又有力气大的媳妇把车上装着的香木桶卸下来搬进房去。这却是佛诞日来相国寺观礼的信徒们的一大福利。

每次为佛沐浴后,所用的浴佛香汤便会分发给众信徒。据说,用这加了浴佛香汤的热水沐浴,可去垢解灾,化难成吉。所以,来相国寺的各府都自备了浴桶,一进院子就先烧起水来。

于清瑶的房间却有些偏,是在这座小跨院的后进,靠着墙角,离那扇角门很近。往年里,她也是被安排在这离田氏最远的房间里,不过,现在这样的安排却正合她意。

今年,不只是女眷来观礼,还有于家的几位老爷,就歇在紧挨着小跨院的另一间精舍里。

于清瑶在心里寻思着,大概也和之前那一场葬事有关系。哪怕就是再不信佛的,可经过那样的事,怕是她那位大哥也是心里发怵的?要不然,平日扬言神佛不可尽信,最讨厌尼道上门的安乐侯于千韧也不会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就跟着大家伙来了。

这头才安顿妥当,就陆续有相识的人家派了婆子或是大丫鬟过来问安。也有带着吃食过来的,也有送了上供用的香烛、香油的。自然,安乐侯府对这些上门的都有回礼。又早就派了得用的婆子往交好或是的几户人家去送这些得用的仪礼。虽然不是什么重礼,却都是当用的。

这头派去恭成王府家院子的婆子还没有回来,恭成王府家派来的人却已经到了。却是一个一身华服的婆子和一个妆容得体的大丫鬟。

于清瑶认得那大丫鬟是当初随着大姐于清琼嫁过去的陪嫁丫鬟采薇。只是这次见,却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仔细瞧了几眼,才知道采薇这次是梳的螺髻,分明就是做了妇人的装扮。只不知是嫁了人还是……

她正疑惑,就听得那婆子陪着笑道:“好叫亲家老太太知道,采薇姑娘已经被我家世子爷收了房。这回因为我家世子妃有孕在身,行动不太方便,所以才叫采薇姑娘跟着来给亲家老太太和几位夫人请个安。”

于清琼开春时,就有了身孕,那时候田氏很是开心,原本想亲自过去探望的,却又怕恭成王王妃多心,就只派人送去了礼物过去。原本还想着今天来可能见着女儿的,可是却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这个采薇。

那婆子一边说一边笑,又招呼着人把仪礼送上来,精明能干的模样一看就知是王府里得用的。可同样看起来伶俐的采薇却偏偏在今天显得有些木讷,只是陪着笑脸恭敬地站在田氏跟前,比往日更多了几心小意。

田氏静静地望着采薇,在那婆子看着人搬着仪礼进来,转过头时,脸上才浮上一丝温和的笑。抬起手,冲着采薇招了招,她温声笑道:“过来叫我瞧瞧,今日一打扮,真的是更耐看了,这么瞧着,我都快认不出了……”

刚露出笑容的采薇脸上笑容一僵,忙笑着福了下,恭声道:“老太太是这些日子没有瞧见我们姑娘,自从有了身孕,我们姑娘的脸色才叫一天比一天好呢!人也丰满了,我们王妃还说姑娘的气色比她生世子时还好,这一胎一准也是个胖小子!”

这一番话才说出口,田氏就嗔怪道:“看你这丫头,你们姑娘现在可是王府的媳妇,不跟着叫世子妃,还叫什么姑娘啊?叫妈妈笑话了,这丫头,就是个笨的……”虽然语带嗔怪,可到底脸上还是多了几分笑容。请:。

偷瞧着她的脸色,采薇终于吁了口气。忙又上前接过锦葵手中茶,亲自送到田氏手中……

于清瑶在旁瞧着,嘴角微扬,眼帘却垂了下去。

田氏生平最恨的是什么?妾!不过,大概这世上也没哪家的主母会喜欢妾的。哪怕是再恭顺再老实的妾,也是一样。可偏偏,再不喜欢,有时候却又要主动为丈夫纳妾,就像身为恭成王世子的于清琼,像许多年前的田氏。又象那个梦里的她——不过那时候,她倒是真的心甘情愿……

不过,哪怕再恨,表面上却总要和熙柔善,一派贤妇模样。就像现在的田氏一样,大概心里早把采薇打入该杀的狐媚子行列,可这会儿说起话来却是温善得很。再加上采薇本就是从安乐侯府出去的,自然知晓田氏的性子,所以格外地小意,逢迎讨好。一时间,气氛倒也算是和熙。直到知客僧过来请众人观礼,采薇才恭敬地告辞,只不知是不是在心里暗自吁了口气。

跟在众人身后,不用于清瑶刻意放慢脚步,人就已经落在众人身后。就连各房受宠的丫鬟都比她这个主子更近前。柳絮在旁看着,不禁有些发急,碰了下于清瑶,于清瑶却只是淡然浅笑,并不往前凑。

浴佛礼,是在大雄宝殿举行。因是场地有限,能进到大雄宝殿观礼的便都是些达官贵人,再次些的,便是那些富户商贾,站在大殿外的小广场,至于那些寻常百姓里真正虔诚的则要更远,甚至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整个浴佛礼。

走进大雄宝殿时,已有许多观礼者,内中更有许多熟面孔,只是这会儿,就是再交好的,也不好互相招呼,只眼神交会,微微点头。

虽然因是在寺庙,这些贵妇淑女,衣着都是素净的颜色,可那些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首饰,却让大殿中腾起珠光宝气,闪耀生辉。

只是,再多的珠宝,也压不下正殿上那尊释迦牟尼像的光彩。虽然佛像并不是多高大,也不过十丈左右,可雄倨莲花坛上,笼罩在门外投射而入的阳光之中,那鎏金的佛身也似闪烁着万丈光芒。尤其是在满殿僧侣高声诵经声里,那端方威严的佛像更显神圣之态,令人不敢直视。尽皆跪伏于地。

禅唱声声,香烟袅袅中,有相国寺中那位身披金袈裟的主持方丈亲自捧出“太子像”来,奉于香案之上。这“太子像”不过三寸高,乃是一赤身露体的孩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正是佛祖初降人世的形象。

佛诞日里,所浴之佛就是这“太子像”。虽然这“太子像”小巧,可一应仪式却是繁琐至极,马虎不得。点灯、上香、诵经、摆供、跪拜,直到最后,才以用旱地金莲、台参、柏枝等药材熬制的香汤为“太子像”沐浴。沐浴完后,又是一番跪拜与诵经,待仪式完成,已经将近午时。

多次跪拜,田氏也是一头大汗,要靠着身边的锦葵扶住才能站得稳身。所以仪式一完成,就先行返回了精舍。笑着劝了要陪她回精舍的两个媳妇:“陪着我这老太婆做什么,这么热闹的日子,你们也不用这么跟在我身边,自去转转!这会儿放生池那儿想必人也很多,你们先去放生就是,啊,锦绣呢?让锦绣随你们去,替我也放了生,我就不去那头凑热闹了……”

孟慧娘和沈盈盈闻言就笑起来,沈盈盈更是笑道:“娘难道还怕我们两个贪了您的功不能?还要锦绣跟呢!”又拉着锦绣笑:“锦绣,若是一会儿咱们有什么做得不好了,你可要帮我瞒着,不准向老太太告密啊!”

锦绣闻言,立刻就笑起来:“两位太太又怎么会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呢?若是两位太太这样的人物,也出了差子,那奴婢这样的,还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吗?”

被她说得笑了,沈盈盈拍着她的手,转向田氏道:“瞧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个个都这样生着一张巧嘴,媳妇瞧着真是羡慕,怎么我就调教不出来呢?”

“我看,是三弟妹你的嘴巧才是真的,你身边的翠心、蓝苹几个,哪个不是能干的,偏又在这儿来惦记着娘身边的得力人。”孟慧娘看似嫉妒地嗔怪着沈盈盈,又过来挽着田氏,“娘,您可是不能偏心弟妹啊!”

知道两个媳妇这般凑趣不过是为了解个闷,田氏也就顺着她们笑了一阵,又笑着叫于清瑶跟着两个嫂嫂。

于清瑶却是垂下头去,似羞似怯地道:“我陪着母亲好了,左右还是往年那些节目,女儿不喜那般杂吵,倒不如跟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听着您身边的姐姐们说笑来得得趣……”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又红了,好像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话说得过于谄媚了。

田氏看在眼里,反倒觉得宽心。这样说一两句好话就脸上涨红,不知所措的才合乎她对庶女的印象嘛。

跟在田氏身后,绕回了小跨院。早有脚程快的僧侣送了香汤过来,留在院里的大丫鬟锦惠正领着几个丫鬟准备沐浴用的木桶。于清瑶见了,就立刻上前帮手,田氏看着于清瑶过去俯在桶边,以手试水,目光忽闪,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在锦葵的陪伴下进了内室去换衣服。

“二小姐,这些事还是让奴婢们做!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呢!要是老太太知道,要责怪我们这些奴婢不会用事了。”锦惠看似恭谨地陪着小心,可眼神却是暗暗带着几分审视的意思。

虽然从前这位二小姐对老太太也好生敬畏,可是像现在这样明显带着讨好意味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做过。现在突然这样了……难道真是因为柳絮在背后……

心里暗自想着,锦惠又觉有些好笑。柳絮虽然是个能干的,可是这样背后操纵了主子的事情……

她正在心里暗想着,却见正在试水温的于清瑶身子微顿,忽然抬起头来,幽幽地叹道:“好姐姐,你就让我为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从前我是糊涂,全没想清楚我这一生的好坏,都是系于母亲身上。现在年纪渐长,就知道从前自己做错了许多。好在现在,幡然悔悟还不算迟,只是时间短暂,我恨不得能为母亲多做些事来弥补我从前的糊涂……”顿了下,她抬手抹了下眼角,怯声道:“这些话,姐姐切莫对人说……若不是因为姐姐往日一向对我甚善,我也不会一时感慨说出这样的话……”抬起头来,眼中隐有哀恳之色。这样懦弱的神情,却又似从前那个木讷的二小姐了。

锦惠见了,少不得温言劝慰,又笑着帮着于清瑶把老太太沐浴所需之物一一准备妥当。只是返身进了内室,却自然是把这些话悄悄禀了田氏。

田氏听了,想想,不由得笑起来。要是于清瑶真同锦惠说什么孝心说什么多敬服她这个嫡母,她反倒要生疑了,可像这样的话,倒是合情合理。想来,她那个庶女,现在年纪大了,也终于知道为她自己打算了。

垂目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抬头望着锦葵,笑道:“你当初荐的柳絮,倒也是个能用的,连块木头都被她劝得开了窍,我倒是小瞧那丫头了!”

锦葵心头一紧,虽然心里头好似翻了个个样,却也只能陪着笑:“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要不然,柳絮哪儿能像现在这么出息啊!?”说到这儿,她抬起头来,恰好目光与正看过来的锦惠对上,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起来。

心里对于清瑶近来的异样有了分数,田氏的心情大好,面对于清瑶的谦卑恭顺也就更显和颜悦色。见于清瑶过来亲自服侍她沐浴,便笑道:“母亲知道你的孝心,不过这样的事情,叫丫鬟们做就是了……清瑶,你也回去沐浴!不用陪着我……”

于清瑶讷讷地应了,恭声告退。回了后院的房间,果然就立刻叫丫头们往前院去取热水,支使着小丫头来回折腾了几回,把木桶添满了才逐了小丫头们退开,把房门掩了。可是掩上门,她却没有真的沐浴,而是立刻去了头上的首饰,又在柳絮和雪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低声叮嘱了柳絮几句,就带着雪儿悄悄自后面角门出了小跨院,直奔天王殿后、大雄宝殿前的花园而去……

相国寺占地面积极大,除了连绵的殿宇外,尚有自成一派风情的园林。本书请访问。

远远的,就能看到天王殿后的放生池边,聚满了人。玉带桥上,池边两岸,无数的放生者,将装在桶中的各种鱼倾倒在池中。虔诚的,自是为着多积阴德,祈祷消灾。可也有许多人,并不是为着放生。

哪怕再是大家闺秀,在这禅寺之中,佛像之前,这一日里并不似往日隐于深中时的拘谨、矜持,而是落落大方地任人打量。因着这些年轻娇艳的女子,放生池边也就聚了更多的男人,除了那些平头百姓,穷酸儒生外,更多的却还是那些权贵之家的纨绔子弟,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指不定就在此时此刻相看了哪家小姐,成就日后一段姻缘了。

此时此刻,除了一些留在精舍中未出来凑热闹的贵妇外,大概满寺的人都聚集在这放生池畔了。于清瑶一路快行,绕着石径匆匆走向相国寺的外园,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留意。

此时,牡丹开得正艳,相国寺的牡丹园中一片芬芳,远远望去,大朵大朵的牡丹似一片片色彩绚丽的云霞,夺目至极。

只是于清瑶却快步而过,脚步不曾停顿半分。此时的牡丹园,正可赏花,纵是此刻无人,也不是宜秘会之地。

此次,她约陆初五会面的地点却是选在相国寺后进的梨苑之中。此刻,梨花早落,梨子却又未熟,没有什么好赏玩的,倒不怕被人撞见。

一路匆匆,几乎是小跑着,不过一刻钟时候,已经到了梨苑。远远的,就看见一道人影,只不知是等得不耐了还怎么的,正踮着脚拉扯着树枝,不知在看什么。

雪儿一声低唤,陆初五就回过头来,第一句话居然是说:“这梨树生了虫,怕是这些梨子都要遭虫嗑了……”

于清瑶莞尔,走过梨树时,却不由得抬眼看去。果然见那梨树上叶子都卷了起来,叶梢也泛着暗黄。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就那么一动。

梨树生了虫,尚能这样一眼就看出来,可安乐侯府呢?大概现在早已像着了虫的大树,千疮百孔,可从外表看却照旧是枝繁叶茂,看不出半分端倪,或许,只有这棵大树轰然倒下时,人们才会惊觉这棵大树早就已经从根上烂掉了。

热火烹油,繁花似锦,这些看似繁盛热闹的东西,却不过是过眼云烟……再艳的花也会凋零,再美的景也会消逝,只是,人处花丛中,人立美景时,很少会愿意去想残败之后的情形罢了。

怅然若失,于清瑶收拾心情,笑着走向陆初五。就因为好景不长,她才更要抓紧一切机会,为自己谋个安稳才是。

不等她开口询问,陆初五已经主动取出荷包,蓝底白花,正是她之前装玉佩的那只。

“二小姐,那块玉佩,我找了家玉器行,好说歹说,总算是讲了个好价钱,卖了八十两银子,银票在这里,您点一下。”

荷包里一叠银票,却都不是大面额的,最大的十两,最小的面额只有一两。看于清瑶拿着银票若有所思,陆初五立刻解释道:“之前二小姐说这些钱是要有用的,我想着小姐日常打赏人或是零用,还是要小面额的好,所以才特意换成了小额的银票。这银票是‘宝福行’的,大周地界都可兑换,小姐尽可以放心。”

“还是初五想得周到。”于清瑶笑着,也不去细数。既然陆初五敢说出这个数字,那自然不会有差错的。按说,这价格同她想象中的也相差无几,可是……

指尖轻点着荷包,于清瑶只是笑吟吟地望着陆初五,可是心里却是在暗暗发愁。说到底,她还是不敢全信陆初五,毕竟之后要经过他手的银钱远不是这么点银子可比的。如果她不能完全信任陆初五,又怎么能放心地把她的将来压在他的身上呢?

可是,接触不到他的手,她又要如何能明了陆初五的心思呢?

轻咳一声,她自荷包中取出一张一两银子的银票,递到陆初五的面前:“初五,劳你费心了,这些钱是赏你的……”

陆初五笑笑,也不推拒,果然伸手来接,只是他的手才碰到银票,雪儿就在旁边嗔怪道:“哥哥,小姐不过让你这样的小事,你怎么就好意思收小姐的赏钱呢?”

陆初五“啊”的一声,拈着银票的手就僵在半空。原本还想趁机碰到陆初五指尖的于清瑶暗暗叫苦,心里急得像着了火……

到底陆初五有没有趁机贪墨,又是存着什么心思呢?

这一刻,她脑海里翻腾着的都是这样的念头。就在刹那间,她突觉指间一热,一些本不属于她的念头突然间就窜入她的脑海:

“早知道小妹这么麻烦,还不如偷偷扣下些钱呢!”

一道清晰的思想在脑中一闪而逝,却让于清瑶又惊又喜,惊的是她的异能居然已经不必手触手了;喜的是,她这回总算没有信错人。惊喜交加,她但觉豁然开朗,前景可期了。

说来繁琐,可一念而过,却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于清瑶撒开手,任那银票留在陆初五指间,笑着转头嗔道:“雪儿,有错罚,有功赏,本是应当,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么不明事理的吗?”

于清瑶这样一说,雪儿就不再说话,只是把衣襟里的那只荷包握得更紧。其实,她何曾不希望自家兄长出息呢?只是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办起事来,却有有那么些滑头。要是小姐吩咐他了,他却……

“小姐,”迟疑着唤了一声,她看看哥哥,低下头去,涩声道:“小姐,您可要想清楚了……”

瞥她一眼,于清瑶抿唇浅笑,看着陆初五,笑问:“初五,上次去你家时,我听着你那话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想要你搬出去,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方便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陆初五皱起眉,看看现出震惊之色的雪儿,只能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族里有些人觉得我一个人住着,占了那座小院,心里不大舒坦。雪儿,你放心,那院子是当年爹娘一砖一瓦修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你这个哥哥虽然不那么能干,可也绝不会让别人把我们的家抢走……”

于清瑶知道这些话是说给雪儿听的,看雪儿咬着嘴唇,强忍着伤心却不说话的样子,于清瑶不禁在心里低声叹息。虽然现在她已经把雪儿当成是最亲近的人,可到底雪儿还没有把她看作亲姐妹一般。或者,在她心里,她永远不过都是她的小姐罢了!

牵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平声问道:“我记得那栋小院是挂在侯府名下的,只是这些年来,有些房子也是卖给了人的。初五,不如你去总管那里,打听下那栋院子现在值多少钱!”看陆初五扬起眉来,却没有说话,她就笑了。

“雪儿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情逾姐妹,若我能帮到的,自然该是尽心……”挥手止住含泪看她的雪儿要说出来的话。她淡淡道:“这些话纯自一片真心,可我想着,以初五你的性子,却大概是心怀疑惑,甚至不肯接受的。不如这样,你只当是我先预支你的工钱,你尽心尽力为我做事,还了这份人情也就是了。”

陆初五皱眉,“不知小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如果是太难的事……”话还没说完,他瞥一眼雪儿瞪着他的眼睛,不禁轻咳了一声,咽下没说完的话。

于清瑶一笑,忽然把那只荷包递了过去,看着陆初五又惊又疑地伸手接过,她淡淡道:“这钱,一是要你看看能不能买下那座小院,剩下的,却是要你去为自己赎身……”

这些话,她从前却没有同雪儿说过,现在一听,雪儿也不由得惊讶,看着她低声叫道:“小姐……”

不应雪儿,于清瑶只是淡然笑道:“去年里,大房里的一个丫鬟赎了身,我记得好像是十两银子,你现在又不在府里当差,虽是个家生子,可是想来二十两左右也该能为自己赎身了。你也不必多心,我让你赎身,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我让你做的事,不是该让安乐侯府中人去做的……初五,你是个有想法的人,若不是因为雪儿,大概早就另想法子为自己赎身,另做他事去了……”目光扫过目光相对的陆氏兄妹,她淡淡道:“现在,我给你机会,不仅仅是你。等以后有机会,我也会放雪儿出去,到时候,或是由我或是由你,为雪儿择一户殷实人家……”

想想有朝一日,雪儿也有自己的家,或许,就有一座像陆家那样的小院,带着儿子女儿在院里玩耍,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开心……她不由抿唇笑起来:“这样的机会,放在你眼前,你可愿意抓住?”

这样的话问出,她便静静地望着陆初五,直到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才笑着转向雪儿,示意她把那袋宝石交到陆初五手中:“初五,这些东西不要在京里脱手。赎身后,你直接就往江南去。在江南把东西脱手后,也不要直接带着银票回来,就是最后,你带着银票回来,也要中间多转回手,绝不能让人从中查到你的根底……”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陆初五的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待打开荷包看过,眼神就更显黯沉,许久,都没有回应于清瑶的话。

前几日,侯府里发卖的李妈妈那一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当时还寻思着这李妈妈从前就欺负过自家妹子,这回还和妹子打起来了,实在可恶。看热闹时还趁乱丢了两块土坷垃到那人牙子的车上,正正好好打在那李妈妈的脑袋上。

这会儿看到荷包里的宝石,他着实有些被震住。像这样陷害构罪的事儿,他从前不是没有听过,在茶里饮茶扯闲话、市集上瞎逛悠时,这样大户人家的私密事听得多了。可是但凡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当家主母陷害受宠的姨娘或是俏丽丫头的,何曾听过居然是一小姐用来陷害自己的奶娘呢?

越想越觉得纳闷,他忍不住就去看自家妹子,心里暗想:难道雪儿也知道这事儿?或者,根本是她家小姐授意她去做的……可到底是为着什么呢?按说,撵走自己的奶娘,可等于是拧断了一条手臂啊!这位小姐现在看来也是个精明人,怎么又会做出这等事呢?

心头千思万绪,他一时之间也理不清楚,可是因为想得太过入神,就没有立刻回答于清瑶的问题。

于清瑶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笑着。

雪儿却是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捏一把陆初五,可是碍着于清瑶在场,不好做得太明显,只好一声轻咳,沉声道:“哥哥,小姐是信得过你才让你做这么重要的事,你可不要辜负了小姐的厚望啊!”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在陆初五抬头看她时,又瞪圆了眼睛。

于清瑶在旁瞧着,便抿着嘴笑了起来:“雪儿,我先走上几步,你后面赶过来就是。”

知道是要留些时间给她与哥哥话别,雪儿感激地福了下身,还没等于清瑶走远,已经一把揪着陆初五的衣袖:“哥哥,这么好的事儿你还迟疑什么?难道小姐肯为你赎身……哥哥你再不是奴仆,就连以后我的侄儿侄女,也再不是人家的奴仆……”说着话,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陆初五却是皱了下眉,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穿过郁郁葱葱的树丛,才低声道:“李妈妈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她偷了二小姐的宝石才会被卖掉吗?怎么这会儿……”

“哥哥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不准外传的吗?”雪儿先是一惊,但立刻就嘀咕:“李妈妈就是偷东西了……”

可是偷的却不是传闻中价值连城的宝石!

陆初五皱起眉,看着雪儿,眼中现出一丝忧色:“雪儿,二小姐真的待你很好?”也不等雪儿回答,他又嘀咕道:“不能让侯府中人去做……真的是想要放了我们……”

低声嘀咕着,他忽地烦燥地抓了抓头发:“不管了,你还是快点出去!要不然,你们二小姐又要着急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也是个机会,就这么让机会白白溜走,他到底不甘心。

不知道在梨苑中,陆初五心思百转,于清瑶一路缓行,沿着石径往精舍那头走去。掐算着时间,这会儿田氏应该已经沐浴完毕,大概已经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睡了。而两位嫂嫂,就算是从放生池回了跨院,也不会特意找她,所以,其实她并不是那么着急的。

此时正值暮春,草长莺飞,春光绮丽,夹道而生的花树草木,有好些是于清瑶说不上名的,虽不似牡丹园那样华美,也不如桃李成林的妩媚,却自有一番淡雅的风情。于清瑶一路行来,最后便停在一株玉兰树上,这玉兰,不是常见的白,而是幽幽的紫,紫得甚是雍容,硕大的花朵挺立枝头,自有一股亭亭玉立之态。立在树下,不必深呼吸,已觉郁郁香气沁入心脾,令人沉醉。

靠在树干上,于清瑶合上双眼,仰起头来。在这香气中,仿佛那萦绕在心底的寒意也渐渐被驱散……

她喜欢这样浮动在宁静空气中的香,同之前穿过集市中嗅到的繁杂的气息一样,让她觉得是自由的象征。不同于侯府的压抑,也不同于梦里的绝望,带着让人暖……

凝着的眉忽然微微一动,她睁开眼,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石径尽头。的确是有脚步声的,虽然很轻,可是,她就是感觉到正有人慢慢走向这边。

“可安,你这人就是没趣,这样的日子,不呆在前头看美人,偏偏要转到后头来看什么花啊?难道你不曾闻女人香香胜百花吗?”带着几分轻佻之意的声音,有些熟悉。

声音才一入耳,于清瑶就立刻猜出来者何人。虽然知道这天相国寺里必会游人如织,可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撞上那浪荡子。于清瑶目光忽闪,暗生警惕。虽说彼此没什么纠葛,可到底那日曾在街上撞见,要是被撞上了,认出来也是麻烦。

抽身而返,她快步往梨苑那边走去。自梨苑绕过来的路上,有几块嶙峋的太湖石,虽然不是很高,但避上一避总是好的。她想得甚好,可是还没走到那几块太湖石前,雪儿已自梨苑里走出来,远远地瞧见于清瑶,就立刻叫着叫了起来:“小姐!”

于清瑶暗自叫苦,只来得及示意雪儿禁声,远处已经传来那林华清的笑声:“咦,这园中居然也有和你一样,不爱凑热闹的小姐啊!看来,是老天爷可怜我重义气,才让这园中除了香花还有女人花啊!”

这样的话,实在轻浮,雪儿听见,立刻就涨红了脸,偷眼看着于清瑶,又是不安又是惶惑。

此刻再避,已经没有用处,于清瑶眼珠一转,已经淡淡道:“小姐想是已经回去了,不如我们回去找找看!”声调虽平淡,可她的声音却拔高了些,好确保外头的人能听到她的声音。说话间,她拉起雪儿的手,眨了眼,就拉着雪儿往外走去。

走不多时,就看到正慢慢往这头晃来的人影。这次,却不是三人行。背着手笑吟吟走近的人,只有一袭青衣的郭可安,还有照旧一身炫目锦衣的林华清。

眼睛一瞥到来人,于清瑶就立刻拉着雪儿避到一边,垂下头去,看似恭敬地肃手而立。这样的作派,完全就是豪门大户中奴婢见到贵人的模样,恭谨而柔顺,并无半分招人注目之处。郭可安和林华清踱步而过时,也并未多加关注,似乎是真地把她们看作是哪家的奴婢了。

于清瑶暗在心中吁了一声,待两人一走面前,立刻拉着雪儿拔脚就走。她只道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却不想她才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咦”声:“那边的丫头,你且站一站。”

目光一瞬,于清瑶想当作没听到,更加快了脚步,却不想身后的声音拔高两分,竟是大喝道:“呔,那女子,怎么见了救命恩人反倒跑得那么快?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心口一跳,林平安暗自着恼。刚刚她明明把头垂得很低了,而且之前相见时,她更是戴了帷帽的,怎么这林华清还是认出了她呢?

雪儿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看着于清瑶,不知是该跑还是该停。眼见于清瑶慢下脚步,回过头去对着郭、林二人轻轻一福,她就也跟着回身福了下。

低垂着头,眼见一双黑面薄底的快靴踱到面前,于清瑶不觉皱了了眉,可是却仍然保持着恭顺之态,并不抬头。

只听得头顶上方,林华清低声笑道:“果然是这个丫头,我就说觉得眼熟,再一想刚才听到的那声音……可安,对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是因为雪儿……”于清瑶心中暗叹,也不再故作懵懂,抬起头来,目光飞快掠过林华清带着笑意的面容,便落在一旁郭可安的身上。

不同于林华清的张扬,郭可安虽然在京中也素有顽劣之名,可是平素里却并不喜夸夸其谈,人看起来也忠厚许多。对于这救了自己的少年,于清瑶还是打从心底里感激的。

深深一福,她笑着道谢:“那日公子相救之恩,小女子铭记于心,只是现在小女子还要去寻人,便就此别过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嗤”地一声笑出来:“寻人?去寻你家小姐?你这女子实在狡猾,刚才分明就是听到我们的声音才浑说些什么小姐、奴婢的,想着就这样避开咱们兄弟。眼看现在避不过了,就不再装什么下人了是?”

于清瑶暗恼,也不去瞧他,只是对着郭可安一礼,就想离开。只是她才转身,林华清就闪到她面前,双臂一展,竟是直接拦了下她。

立国百年,大周的男女之防比之前朝、盛唐之时更严苛了几分,像于清瑶这样与陌生男子站在一起,虽不是独处,已是不妥。林华清这样直接拦她,更是已经是赤·祼祼的调戏。

虽然于清瑶心里并不觉惶恐,可是此时此刻,却还是立刻连退两步,涨红了脸,喝斥出声:“公子,何以这般唐突?!”

第三十章轻薄少年义郎君

于清瑶这一声清叱,让林华清的面色微变。本书请访问。似乎真是受教了般,少年微微后退一步,拱手作揖道:“确实是小可唐突了,小姐莫怪……现在,便重新见礼可好?”话一说完,他就露出笑容,眼中满是狡黠之色,活似街头泼皮无赖般地调笑道:“小生林氏,请教小姐芳名……”

睨着林华清脸上可恶的笑,于清瑶一时间也不禁发怔。这林华清到底想怎么样?真当那些话本中的情形是真的吗?居然装模作样的来同她搭讪。他却忘了,若真是话本中的故事,像他这样的无赖大概只是被后面出场救美的英雄踢飞的角色。

心中又是可气又觉可笑,于清瑶冷沉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转目示意雪儿。一旁早看呆了的雪儿终于醒过神来,挺身而出,沉声喝斥道:“这位……林公子,还请你让一让。”不知道这位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虽然恼他出言无状,可看林华清这一身锦袍玉带的,雪儿还真不敢说得太过了。不过就是这儿,她心里也有些发慌。作为侯府的家生女儿,她太清楚这些权贵子弟是什么样的。虽然面前的这位并不是侯府的主子,可谁知是哪家的公子,要是传出去,她会不会为得罪他而受刑呢?

她心头忐忑,却不想林华清竟是一声轻笑,竟仍是那样略显轻浮地笑着,手中合上的折扇,往前一挑,虽然没有真个碰到雪儿的下巴,可却分明就是有意调戏的架势。

“好个忠心护主的俏丫头!”瞥见雪儿刹那间涨红的面颊,他笑得更开怀,声音也越发地轻佻:“若是真为你家小姐好,你就该退开让我与你家小姐好好聊聊嘛!若是因为你的不识趣,坏了你家小姐的好姻缘,看她会不会怪你!”

被他说得一愣,就算是雪儿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可是因为他眼眸中那股认真之色,她却仍然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还好,只是脖子扭了下,她就僵住,板着脸恼道:“这位公子!你莫要这样放肆,我家小姐……”

“咳……”就在她打算亮出身份时,于清瑶在她身后一声轻咳。雪儿才记起她们这会儿根本就是偷溜出来的,又是懊恼又是气愤,脸上就更红了。

于清瑶在心里一叹,心知自己这个憨丫头是绝斗不过林华清的。也只能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公子,放生池畔聚会将散,想必前面牡丹园中已淑女云集……”言下之意,牡丹园里美女多着呢!你和我这纠缠不是浪费时间吗?

刚才那几句话间,她是看明白了。这林华清虽然嘴上无德,多出轻佻调戏之言,可是却是动口不动手,倒也算不上多无赖。想来,或许不过是不忿她最初躲闪的态度?

“若小女子有得罪之处,先在此告罪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福了一下身,她很婉转地道着歉。

抬起头来,她静静地迎着林华清审视的目光,很是坦然。

或许因为她太过平静,林华清挑起眉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笑着拱手道:“这位姑娘,我这兄弟虽言词无礼,却并非是什么坏人!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目光一转,扫过郭可安微笑的面容。望着他脸上那双卧蚕般的浓眉,明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梁,突然心中一动。

像郭可安这样的样貌,如果按相书上说,大概就是典型的忠厚宽仁之人了。单只看眉眼,就会让人心生信服。而且就她在梦中所知,郭可安倒的确是个忠义双全,有情有义的人……

如今她年纪已大,却一直没有定亲。虽然不知道安乐侯府还不会不会如梦中一样招来祸端,可像她这样没有倚仗的庶女,难保不会被随便许给什么人——如果命运没有改变,她又再被许给那个人的话……

与其这样任由他们摆布,成为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倒不如自己早做打算,自觅良人……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把她自己都吓住。自古以来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觅良人?何其大胆的想法!可是,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生,就似扎了根样,无法驱除。

自己找一个男人!虽然这一世她也未必会像那些话本里一样,对一个男人受之若狂,情热难抑,可是,只要那个男人能与她相敬如宾,彼此扶持已经她的幸运了。

而眼前这个郭可安,或许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出身权贵,为人正直,看起来也是忠厚可亲,虽不曾相处,可想来应该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望向郭可安的目光便更显柔和。

虽然于清瑶只是一怔之间,可想来她的怔忡却是落在了对面两个男子的眼中。林华清歪着脑袋,打量于清瑶的眼神更多了狡黠。

眼神一转,瞥见林华清的目光,于清瑶只装没有看到,深施一礼,对郭可安平声道:“之前也蒙公子相救,却未能略表谢意,实在惭愧。便是今日,小女子也实是有事脱不得身。只得留待来日,再行图报公子深恩了。”

声音稍顿,她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心中暗有绮思,想要互通姓名,让这位未来的将军知晓她的名姓,记下她的芳容,可到底话到嘴边心生怯意,又顾忌着在旁的林华清。便只是温然浅笑,轻施一礼后便转身而去。

林华清静静地看着于清瑶的背影,忽地一声冷笑,毫不在意他的声音会不会被还未走远的于清瑶听到,竟就那样放肆地笑道:“可安,你小子不错啊!这回居然也犯了桃花运了,只不过,这小娘子可及不上昨个儿给我抛媚眼的那美人……”眼看着前面走得轻盈的身影似乎背脊一僵,林华清笑得更加欢畅。

“华清,”轻叱一声,郭可安望着前面从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报怨道:“都说恩师最是一双慧眼,从没有看错过眼,可我怎么觉得恩师这次帮我们取的字,却是看走了眼呢?你看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模样啊?哪里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态,冰清玉润之姿的意思呢?”

林华清一笑,毫不在意,“或许那老酒鬼就是看走了眼呢!”说完,他垂下眼帘,忽然似有几分感伤:“听你说起他,我还真是想他老人家……”

听林华清这样说起,郭可安一时也是感慨。他们三人机缘巧合,同拜在一人门下。多年同窗,这才有了亲如兄弟般的情谊。只可惜,他们那位恩师能文能武,才华横溢,当年本是一榜文武探花,本该是朝廷重用之臣,可是却因太过狂傲,而得罪了太多的人,这才一生潦倒。甚至在一年前生生被逼出了京城。临走之前,特意提前为三个学生赐了表字……

“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老师他这一生自恃才高,总以李太白自喻,可结果……”郭可安低声叹息着,又道:“虽然你我不才,学不到先生万分之一的才学,可他的傲骨,总是要学上几分的。”慷慨陈词,凛然之态,让林华清为之侧目。

望着好友郑重的眉眼,他微微一笑,忽然话锋一转道:“你们要学先生的凛然之气,傲然之风自然是再好不过!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子,也就只能学学先生的爱酒成痴了!那不然,沈氏酒仙之风岂不是就此断了后吗?啊,我真是想——想他老人家——那只常年不空的酒葫芦啦!”

郭可安摇头苦笑,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华清,你还要这样游戏人生多久呢?就算是我和荣安知道你有多好又有什么用呢?你要总是这般花花太岁模样,有哪家姑娘会愿意嫁你为妻呢?”

林华清立刻就笑了起来,“这你可不用担心!你和荣安可能找不到老婆,我林华清又怎么可能打光棍呢!”

“华清,你明知道我的意思……”被林华清笑着一推,郭可安只能摇头,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就知道,这样含蓄的说词一定会被林华清插科打混胡闹过去。说娶妻,可他真正想说的又岂是娶妻呢?

扬起眉,他忽然拉住林华清,沉声道:“华清,若我他年从军,策马边缰之时,你可愿与我一同驰骋大漠?!”

“你要往边缰?”林华清扭头看他,却只是笑道:“就是你有再大的雄心,你家那帮娘子军不答应,你还能走出京城去?”

郭可安为之一怔,语塞良久,才有些沮丧地道:“不说这个了,过去前边看看!或许这会王妃已经放荣安出来了也说不定……”

看着郭可安的模样,林华清也不安慰,就揶揄地笑笑:“我看今天荣安如果不说出两三个看顺眼的姑娘家,王妃是决计不会放他出来的……我就奇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淑女之思,本是人之常情,怎么偏就你们两个,见着女人倒好像见了老虎一样……”

“这满京城里,就没有谁似你林少这样风流倜傥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郭可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张开嘴的刹那,他又闭上嘴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林华清在旁瞥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于清瑶回到小跨院时,柳絮已经出来连看了几次。请:。远远瞧见于清瑶主仆二人走近,才吁了声,放松下来。匆匆迎上前,低声道:“刚老太太派人过来瞧了一次,说是叫小姐重新梳洗了,就过去前院。老太太正侯着呢!”

于清瑶一惊,“是谁过来传的?可有说过是什么事吗?”按说,这会田氏应该是睡着的,怎么会来唤她呢?

“是锦绣姐姐过来传的,倒没说是什么事,可我瞧着神情倒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柳絮低声说着,虽然到底还是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可却让于清瑶为之心情一松。

方才是锦绣陪着两位嫂嫂去了放生池边,既然现在是锦绣来传话,那自然是人已经从放生池畔回来了。难道是在池边碰到什么人了……

心中一时猜疑难定,于清瑶匆匆回到房里,换了衣裳,又在柳絮的服侍下重新打开发髻梳了头发。她原本不想施脂涂粉的,可想想,还是打开胭脂匣了,淡淡施了一层胭脂。

菱花镜中,映着身后柳絮的面容。于清瑶一瞥之间,便已经察觉出柳絮的神情间与往常颇有几分不同。虽然只是淡淡的,可是,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怨却还是落在于清瑶眼中,更或者,这淡淡的哀怨本就是柳絮故意毫不掩饰的……

目光微闪,于清瑶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笑着低声:“柳絮,你猜,我刚刚和雪儿是去见了谁?”

她这样一问,在旁边收拾她换下来的粗布衣裳的雪儿,立刻就顿住手中的动作,扭头看了过来,难掩眼中的惊讶。她以为,这是她和小姐的秘密的……

于清瑶却似没有看到雪儿的眼色,只是同垂眉敛目讪讪说着“奴婢不知”的柳絮笑道:“其实,我刚才和雪儿出去见的是她在外面的哥哥初五。你也知道雪儿的哥哥在咱们府里是没差事的,可人却很是机灵,做事很是能干……”

顿了下,她又柔声道:“你是我房里得用的人,和雪儿一样,都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低声一叹:“我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虽说母亲从不刻薄我,可是到底……唉,在家中倒还好些。可是日后若嫁了个没心肝的男人……今日不提身份,我只同你说几句女子间的知心话。这世间男女情爱,我也不敢奢求,只盼着能安安静静地过上些好日子罢了。可是就是这样,如果手中没有私房钱傍身的话,什么安安静静也都是纸上空话罢了……”

见柳絮呶了下唇,似乎为她的话而有所动,于清瑶就借机道:“我今日要雪儿找了她的哥哥来,就是把身边的一点小钱交给她家兄长,在外帮着我做一点小生意。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赚着钱,可是总是有些盼头不是?!”

拉起柳絮的手,她温言道:“只是这些事,还有我的心思,到底不好让人知道。还好,有你在这里帮我掩饰,才没有被别人晓得我私下出去了。若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姐,”柳絮轻唤一声,忽然挣开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低声道:“小姐,我现在才知道小姐是真的把我当作房里知心的人,竟连这样的话也同我说……柳絮虽然是个没用的,可小姐这样信任我,奴婢就是再没本事,也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哪里有那么严重呢?柳絮,你家小姐我只不过是想日后的日子好过些。屋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手里有了银子也能自己采买些,不像现在,因为我这个主子,连带着你们这些丫头也受了冷眼……”

说着话,她抬手用手帕拭了拭眼睛。这句话倒不仅仅是为了打动柳絮,而是有感而发,真真是情真意切,连两个丫头听了,也不由得想起之前因为自家主子不受宠,而被府里那些个有点小势力的仆妇所欺的事情,不免也些伤感。

主仆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不是拭泪,就是垂目低叹。最后,还是柳絮最先醒起,三人才收敛心情,又重新梳洗过,施了粉,淡淡地涂了层胭脂。揽镜自照,已掩饰了之前的泪痕,这才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时,孟慧娘和沈盈盈正在陪着田氏说笑。于清瑶一迈进门来,沈盈盈就立刻笑着站起身来:“呦,我就说怎么妹妹珊珊来迟呢!却是打扮来着,果然不愧是咱们府里的,平日看不出来,可今个儿略一打扮,就这么可人爱……娘,我看,清瑶妹妹今个一亮相,可不比平西侯家的那丫头差呢!”

“你是她嫂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可人疼了!”田氏笑着,招手唤了于清瑶过去坐在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又回头淡淡道:“去开了带来的匣子,取了那只玉镯来。”

站在田氏身后的锦葵一怔,瞄了眼于清瑶才返身去打了带来的箱子,取出一只描金朱匣。

眼见田氏动开那只朱匣,于清瑶也不等她打开,已先忐忑地婉拒道:“母亲,这样贵重的东西,女儿实不敢受。”

田氏转目望她,只笑着拈起匣中那只莹白似月般皎净的玉镯。“这玉镯是年初时你三嫂送我的,原本我说着这羊脂白玉最是养人,打算这次带来给你姐姐安胎的。可巧,今天却逢着这样的机缘,便送给你撑个门面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于清瑶更不敢受了,忙怯声道:“母亲,女儿是个粗手大脚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戴在手上,怕是连动都不敢动的,还是……”

“你怕什么呢?”田氏还没有说话,沈盈盈已经先笑了:“清瑶,你是咱们安乐侯府的小姐,可不是那些洗衣劈柴的粗使丫头,不过一只镯子,你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呢?再说了,今个儿这样的日子,你要是没两件好东西,岂不是丢咱们侯府的脸吗?”

沈盈盈一向快人快语,说话直接,可她这会儿说的这些话,于清瑶却还真不敢接了。扫过孟慧娘似笑非笑的脸,她不好说话,只能任由田氏拉了她的手把那只羊脂白玉镯套在她的手上。

相国寺的浴佛日,仪式过后,在牡丹园中会另有赏花会。城中各家权贵的女儿都会聚在牡丹园中赏花。而且,在同一座园子里,还会有一场诗会。参与者却多是城中还未定亲的公侯子弟。虽说是隔着花海,可其实若隐若现间,两边都可看到对面的情形。这,算是京中隐晦的相亲会。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明说罢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往年里,田氏却从不曾让她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只不知,怎么今年却想让她去露脸了呢?

心中暗疑,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清瑶只是抿起唇,似羞似怯地垂着头,嘴角轻扬,脸上飞起一抹红云。

她的神情落在田氏眼中,便暗暗摇了下头。到底还是有些小家子气,若是那些小家碧玉也就罢了,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侯府却是失了体面,更不可能入得了贵人的眼。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似今日那些个人一样,心存奢望,倒是轻松许多。

想了想,她便回眸望着落后一步,小心跟在她身边的于清瑶,淡淡道:“今日的赏花会,有一位适龄的贵人。只是,清瑶,你也是个聪慧的,当知什么事都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也就莫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看于清瑶垂下头去,脸上现出一抹羞臊之色。她便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自己有所打算也是应该的。既然你我今生为母女,便是一场缘法,自然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劳。这次你若是表现得好,却是一个机会,只是切切要记着我说过的话,与其盯着人人都想要的,倒不如另觅他途……”

哽了下,于清瑶涩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田氏目光微闪,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在前往牡丹园而去。

抬起眼帘,望着田氏的背影,于清瑶在心底无声地哼了一声:虽说要她为自己打算,可若是她相中的人对安乐侯府没半分益处,田氏也断断不肯答应的?!可惜,这一次,她万万不会像上一次一样任由人摆布……

一路缓行,终是近了牡丹园。于清瑶之前经过园门时,还不觉喧闹,可现在,才近些,就已听到园中一片欢笑之声。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笑声,娇滴滴的,银铃一样,黄莺一般,让人远远听见,便不觉笑生双颊。

走进那道宝瓶门,便看到一片绮丽风光。那片片的锦霞彤云,仿佛是自地面蒸腾而起,在眼中幻中一片艳色。

而比这片霓霞更耀人眼目的,是于花间嬉戏的少女们。锦衣华美,色艳如霞,在花间穿行,也不知是这些华服更艳还是花朵更艳?

乌发云鬓间,珠玉映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令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容更显容光焕发。别说是才进入牡丹园中的于清瑶,就是远处花亭中端坐的贵妇们也看得双目含笑,脸上满是暖暖的笑容……

于清瑶默默地跟在田氏身后,无声地穿过牡丹丛,望向花丛中的目光隐隐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她是真的羡慕,原本她这样的年纪,也该这样欢笑,无忧无虑的拉着同伴嬉戏的。可惜,她的身份,注定了哪怕她跻身其间,也会被某些贵女轻践。

似乎是留意到她们一行人,远外的花亭中已有人笑着站起身来。就连花丛中的少女们也转目看过来。只是目光一扫,看清来人后,就纷纷转过头去。一人扭过头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众女就掩面偷笑。尤其是那说话的少女笑得最大声,银铃样的笑声响彻牡丹园,惹得花亭中的长辈们也侧目相看。

就有人笑着招手:“灵丫头,你又笑什么?有什么得趣的,只你们姐妹在一旁偷着得趣?!难道是觉得婶娘老了,听不懂你们的笑话吗?”

这会儿,花亭里,众人正与田氏见礼。听到那一身绛色春衫的贵妇这样说,拉着田氏手的老妇人就回过头去笑着嗔道:“你个死丫头,在我们面前说什么老?不存心气我呢嘛!要是你都老了,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人又算是什么了?”嗔完那妇人,她又笑着拍了拍田氏的手,温言道:“亲家母莫要笑话,我这表妹最是顽皮,又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姑娘的,好歹也是一堂堂侯爷夫人,还这般皮……”

因她的嗔怪,那贵妇回过头来,抿唇便笑。因着她的年纪也不过四旬左右,又穿着那样艳的颜色,这一笑,倒真犹有三分艳光。偷眼瞥过,于清瑶就立刻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动。

虽然在花亭中的贵妇们彼此之间大多是有些交往的,可是这位年纪不大的平西侯夫人,却是与安乐侯府有隙的。倒不是这女子与田氏有恶,而是据说早年间老侯爷还活在世的时候,就曾与平西侯府的老侯爷闹过意气之争。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可一连多年,两府却几乎都没有什么来往。而且但凡两府上的人撞在一起,平西侯府上的总是没什么好声气。

这会儿,平西侯夫人苏氏掀起眉来,笑盈盈地看着田氏,道:“老夫人却是选对了亲家,我这表姐性子最是和善,又是个善护短的,你家大姐儿嫁过去,可是享透了福啊!”

田氏目光微闪,心里未尝不怒,可是当着女儿婆婆面前,却只能压下怒气,笑得情真意切的:“我女儿的确是有福气。要不然怎么能嫁得这么好的人家呢?别的不说,单只是得了妹妹这样的婆婆,已是她几世修到的啦!”

被田氏亲亲热热地拉着,恭平王王妃苏氏笑得很是和熙,“亲家母太谦了。要说我们耀儿娶到清琼才是他的福气呢!”

平西侯夫人抿唇浅笑,也不听二人互相奉承,只转过头去又叫唤那几个女孩。

而这时,恭平王王妃也收了话头,拉着田氏往亭里走,招呼着:“弟妹,你刚才不是还在念叨我这亲家母吗?”

田氏凝目看去,立刻认出坐在上首慈眉善目的妇人正是恭成王府的王妃薛氏。见薛氏要起身,她自然不敢托大,忙笑着迎上几步,抢先施礼。

因着恭平王妃苏氏在场,薛氏倒很是客气,寒喧问好,倒真是把田氏当作亲戚来看的。待众人说过话,她便转目看向跟在田氏身后向她施礼的于清瑶。

“这便是安乐侯府家的小姐吗?生得可真是标志……”她笑盈盈地笑睨着垂眉浅笑的于清瑶,似乎还想召到跟前来细瞧。偏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妇人却是在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数句。

目光微闪,薛氏脸上的笑虽然没有少半分,可眼中的欢喜却褪去几分,也没有召于清瑶过去说话,便转过头去又同田氏说笑了。

于清瑶抬眼瞥了一眼,只见那妇人虽然看衣着样式是个下人模样,可衣裳的料子却是很好,头上也插着银钗,显然在薛氏面前是个有体面的。其实,她不用细猜,也知道这妇人同薛氏说的是什么。总不外是介绍她是个庶出的,并不得宠罢了。

见着恭成王王妃,再联想到刚才见到的郭、林二人,于清瑶若还不知田氏说的贵人是谁,就真是犯糊涂了。不过,就算田氏不提醒她,她也不会去奢望什么。对她而言,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再多的享乐,与其活得如同那个梦,还不如粗茶淡饭来得好。不知为什么,自去过雪儿家的那座小院后,她无比向往能拥有那样淡然平静的小小院落。

正在这时,平西侯夫人苏氏唤的那个少女已经拉着一众姐妹进得花亭。

一一见过礼后,在苏氏的催促下,这叫陈灵儿的少女就掩着嘴笑道:“其实,我们不过是随便讲了个笑话罢了……婶娘要听,可莫要怪侄女唐突……”

见苏氏笑着应了绝不怪她后,她便笑起来。眼波横流,灵动异样,尽是小女儿家的娇态。

未语先笑,她环视周围,见众人都望向她,便绘声绘色地讲述道:“话说某年某月某个朝代,有个品级甚高的大官,建了一座华美精致异常的园子,他就想着:我有了这么精巧的园子,那总得请个大家来为我这园子题些字才是啊!于是,这大官就请了当朝最负盛名的家来为自己的园子题字。这位家在大官的陪同下,把园子好好逛了一圈,末了出来了,就在园子的匾额上题了两个字……”

苏氏也是懂得凑趣,在婆家侄女稍顿时便立刻笑吟吟地问道:“不知是哪两个字呢?这园子这么精巧,定是极好的赞誉了!”

掩着唇弯起眉眼,陈灵儿笑着道:“这人题的乃是‘竹苞’二字,他同那大官说:这两字乃是取的竹苞松茂之意,端得是好意头。这大官一听,不由大乐。特特地叫了人把这两个字刻在金漆匾额上,高高挂起。又大肆请了京中同好来园中庆祝。却不想这些平日里一惯阿谀奉承的官员们一见他这匾额,竟都怔住了,没一个如他所想般大赞……这大官大是奇怪,当着众人面问原因,可这些人却都吱吱唔唔的不好说。到最后,才有一人被他追问急了,才悄悄地同他说了……”

说到这里,她刻意掩了面,压低了声音,学着男声道:“大人,这竹苞两个字解开来看,可不就是‘个个草包’吗?!”

她口齿灵动,模仿起那说话者既惶惑又尴尬的神情也模仿得惟妙惟肖。花亭中众人瞧着她,先是微怔,立刻就哄然大笑。之前同陈灵儿在花丛中嬉戏的少女们笑得更是欢快,可是大笑的同时,眼神却都飘向花亭中的一角。

亭中有些长辈可能是听不出的,可她们自然听得出陈灵儿这暗有所指的笑话讲的是哪个。刚刚陈灵儿说的可不是这些话,虽然不好把她说的那两句话当众讲出来,可同她这个笑话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清瑶垂着眼帘,端坐如仪。虽然听出来陈灵儿这分明就是在编派她。也是,这些贵女,不管是哪个,总是会些琴棋书画的,可偏偏她,去过几次聚会却半分本事都没有,自然是要被人笑是草包了。

只是,虽然心里明白,她的嘴角却仍是噙着一抹笑意,好似根本就没有听明白的。反是田氏,虽是陪着众人一起笑,可眼底却到底有几分尴尬之色。

旁的人听不出来,可她却是听明白了。这笑话里的草包所指的,分明就是她那个听不出端倪、仍垂眉浅笑的庶女。

平西侯夫人苏氏冷眼瞧着田氏,嘴角却扬得更高三分:“你个小人精,连我们这些长辈的坏话你也敢编派起来!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她笑着嗔怪,果真去拉陈灵儿。

陈灵儿吃吃笑着,捂住嘴笑道:“婶娘莫恼,刚儿我说的时候可就先求了你莫要怨我的……要不,我再和你说个笑话……嗯,这却也是说的个做官的。只是这姓于的,却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个七品的县丞……”

她这一开头,原本正笑得欢的贵妇们便渐渐的收住了笑。

虽然对于、陈两家的恩怨,了解得不多。可这两家不和,却是京中许多人都知道的。这会陈家的小姐当众说什么“姓于的小官”,这不是等于当众打于家的脸吗?

心里琢磨着,看向田氏的眼神便透出几分古怪。可田氏却像是根本就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侧过头和两位王妃低声说笑。

陈灵儿好似不知有多少人在瞧着,只是笑着继续道:“上官听得这于县丞的回话,便问道:这船你到底停泊在何处呢?于县丞便回:大人,这船停在河里。上官一听,更是大怒,连连道:草包、草包、真是草包……这于县丞眨巴着眼,一琢磨,忙回禀道:大人,这草包就在船里啊……”

她的话音方落,花亭里就响起笑声。只是这回,同刚才不同,除了苏氏还有几个不晓事的少女娇声笑着,在场的贵妇们却没有哪个笑的……

陈灵儿讲完笑话,自己就掩面娇笑,只是笑了几声,她就觉出周围有些异样。本书请访问。目光一转,把花亭中情形收在眼中,她的脸上不禁突地飞起一抹红云。

眼角一瞥,却是看的于清瑶。心有所感,于清瑶抬起头来,对上陈灵儿的怒视,她眨了下眼,竟是嘴角一扬,冲着陈灵儿盈盈一笑。

陈灵儿一怔,立刻大怒,柳眉倒竖,低声骂道:“草包!”

她的声音虽低,可挨她坐着的几个少女却是听到的。纷纷低头偷笑,紧挨着她的,还立刻伸手拉了她的手,嘻笑着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可这群少女中,却有一个扬起眉,冷眼瞥了眼陈灵儿,眼中露出一丝嘲弄不屑之色。

把这少女的神色看在眼中,于清瑶目光忽闪,也立刻明白过来。

这冷眼瞥着陈灵儿的少女,刚刚还和陈灵儿说说笑笑,亲姐妹一样。谁会知晓不过一转眼,便在暗里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可是,她的嘲弄她的不屑却又让于清瑶觉得顺理成章。

只因这少女,于清瑶也是认得的。虽然不熟,可是在那个梦里,她却知道这父亲出任三品侍郎的女郎张婉莹,日后便是那恭成王世子柴荣安的世子妃。虽然她临死时还不知最终结果,可很可能这女子便会成为日后的太子妃,乃至皇后。

她还记得,那时候张婉莹被册为世子妃时,京中那些贵女惊讶的模样。虽然算是官宦女子,可比起热门人选陈灵儿那样的家世身份,张婉莹无遗已经是出身寒微了。

事实上,今日参加了她梦中从未曾参加过的赏花会后,于清瑶在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陈灵儿为什么会与恭成王世子妃擦身而过了。刚才陈灵儿那番说笑,看似出了风头。把在场的贵妇们逗得开怀,可这当众冷嘲热讽的,到底落了下乘,未免让特意选未来媳妇的恭成王妃不喜。只是不知道,张婉莹又是如何讨得了薛氏的欢心,成了最终的大赢家的呢?

她心中正在猜疑,就突听得亭外一个仆妇笑着禀道:“回王妃、各位夫人们,世子邀了几位公子在园中小湖畔的‘揽胜阁’赏花吟诗,特命奴婢过来打个招呼……”

这仆妇的声音并不高,可花亭中立刻就静了下来。原本还是低声说笑的少女们娇羞地笑着,纷纷做出淑女之态,就连其中最活泼的陈灵儿也变得矜持起来。

两位王妃目光在这些少女脸上一扫而过,目光相对,就都笑了起来。

恭平王王妃苏氏低声道:“弟妹,我看,你的心事今日里是一定能达成的了……”

说是低声,可其实苏氏的话亭中众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一群少女纷纷面红,那些贵妇中有人微笑着转目相看亭中少女,也有人虽特意挺胸坐得笔直,眼中却难掩热切之色。

平西侯夫人苏氏自然是把亭中众人的眼色看在眼中,一声咳嗽,她仰着头,刻意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又笑着唤道:“表姐……恭成王世子和他那些朋友也都不是外人,既然他们在园中赏花作诗,那不如就让这些丫头们也跟着凑凑热闹……虽然这会儿没有了表姐家那位京城第一才女坐镇,可我们灵儿却也是写得一手好字,又能弹琴又能作诗呢!”

恭平王王妃苏氏抿唇一笑:“还是我亲家母教导有方,家学渊源,倒成全了我们耀哥儿……”

因着她这番话,恭成王王妃薛氏便笑着看向一旁的于清瑶:“我早就知道侄媳妇的声名,只可惜她嫁入你们家便轻易不肯再做诗了……老夫人,你们安乐侯府家学渊源,想来我那侄媳妇的妹子,也是能诗善画?!”

田氏闻言,神情未变,只是淡淡道:“不过是能识几个字罢了,终究还是天份有限,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不过还好这孩子心地善良,陪在我身边倒也能为我解忧。”

知道自己的庶女肚子里委实没有什么学问,田氏就算是想夸也无从夸起。只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亭中的贵妇们自是听得明白了。原本在恭成王王妃问起时还扭头来看于清瑶的贵妇们,就笑着收回目光,敛起之前的敌视之心。

而恭成王王妃薛氏,刚才那一问也不过是随口问出。像于清瑶这样的庶女身份,一早就已经被排除在她儿媳的人选之外。只是这会听到田氏这样答话,再想起刚才陈灵儿那个意所有指的笑话,她忽然有所顿悟。不免又抬眼看向于清瑶。

目光落在于清瑶仍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容上,薛氏目光一闪,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女看起来好似顺眼了许多。虽然生得不是多美艳,又是个被人笑是草包的女子,可单看这从容的眉眼,荣辱不惊的气质,倒果然是大家女儿,不坠侯府闺秀之名。

因为对于清瑶忽生好感,她再看刚才指桑骂槐的陈灵儿,她心中更添几分恶意。虽觉有苏氏的面子,可到底还是在心里暗忖:这样小家子气的女子若是作个妾也倒无妨,可若是作大妇,可就……做妾?平西侯可是不会答应的。还是要另觅人选……

心中暗自琢磨着,她不由又打量起亭中众女。一面看,一面在心里低声叹息。她这个做娘的倒是看着个个都好,可是她那个儿子……

忍不住在心底一声低叹。她收敛纷乱的心思。看着亭外下人已经摆好几案,不由得也凑趣地笑道:“还真是要吟诗作画了?可是好,我看咱们也莫要效那些小子们那些个虚头,也不拘什么输赢,琴棋书画,只让这些丫头们拣拿手的来,就当是让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瞧个热闹……”

有了薛氏的话,一众少女便立刻都动了起来。即便是有那害羞,不想在众人面前露脸的,也被母亲或是带着来的长辈们硬推着走了出去。

一时间,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又响起欢笑之声。一众少女,有聚在一起赏花吟诗的,也有在铺开纸墨的案几前伏身作画的,更有端坐在花前弹琴的,端的是热闹无比。

而那些打着相看这些闺秀的贵妇们,自然是细细打量着这些如花的少女,在心中暗暗盘算着究竟是哪个更合心意。

花亭这头固然是热闹非凡,牡丹园中那座小湖畔平台的水阁中,却也是热闹无比。只是,比起那些花季少女的娇声软语,这水阁中的男子却更多的是聆听。

虽然都不是没有见过女子的男人,可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地看遍城中未嫁贵女的机会却到底很少。虽然美其名曰赏花赏诗。可是这赏的却是并非牡丹花,而是比花娇的人儿。

自然是没有人有心思去做什么诗的,而是或坐或倚,远远望着花亭那头,听着少女们的欢声笑语,望着花丛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享受着明媚的春光。

提着一壶酒,林华清搭着坐在石桌上,与郭可安下棋的柴荣安的肩膀。笑吟吟地问道:“我说荣安,咱们兄弟可都知道今个儿的正主是你,怎么你也不去好好看看下面那些个名门闺秀,好好为自己选上一选,却坐在这儿和可安下什么棋啊!?你这样,可不是平白浪费了王妃的一番苦心吗?”

也不抬头,柴荣安笑着拈起刚刚吃掉的那一片棋子,才回过头打落林华清的手。“我不去看美人倒没什么稀奇,怎么你林华清也改了性子呢?难道今天的闺秀中,竟没有一个入你这花花太岁的眼吗?”

“什么花花太岁?说得好像我是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一样,你们啊,嫉妒我生得俊俏,招女人喜欢,就直认好了……”

他的话一出口,郭可安就憋不住大笑起来:“你个林华清啊!一个男人,就是生得俊,有什么了不得的?就你这模样,如果真跟我上了战场,鬼才怕呢!”

“又是战场?盛世太平,歌舞升平,也只有你郭可安才句句离不开战场!”林华清笑骂着,可是在柴荣安转头看他时却是眉毛一扬,把这话掀了过去。笑着拍了拍柴荣安的肩头,淡淡道:“也罢,就算我这做兄弟的帮你一把。你自己不看,我就去把今日这些美人都画下来,回头让你细细地挑。”

“咦?华清兄要做画吗?”水阁外有人惊声问着,又笑:“华清兄别的画倒也罢了,可这画美人可真是一绝,咱们这回倒是有眼福了!”

林华清朗声一笑,晃着手里的酒壶,挤出去,恰恰就抢在观景最好的位置上。“既然是想看我这美人图,你们还不快快让开?!我这双眼,可是专看如水美人,不是用来看你们这些脚底泥一样的男人的……”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此刻水阁内外的少年俱是权贵之子。平日里就甚少让人,此刻自然有人心生不悦。一个手中还拿着马鞭的少年冷眼怒视,正要出声相骂,已被身边的温文少年拉住:“算了,莫与这浪荡子争执……便是不给他面子,也要看里头那位的面子啊!”

听得分明,林华清眯着有些醉意的眼眸,抬眼望去,“威虎将军家和安乐侯府的小子……”目光落在那温文俊美的少年,他抿唇微笑,回过头去,在无人看见时,眼中却流露出嘲弄的冷意……

湖畔的石台,是牡丹园中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方。本书请访问。此刻林华清临高远眺,正可将对面牡丹丛中,花亭之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但见一片姹紫嫣红中,一群比花还娇艳三分的少女或立或坐或倚花木而思。罗衣春衫,色艳如霞。娥黄的嫩、绛黄的艳,紫的高贵、蓝的清丽,更有湖绿色,如一汪春水,映着阳光……果真是个个倩影娉婷,盈盈而立,面含春风笑盈腮边,目含春水眼波流连,端的是这春日里最美的风景。

林华清倚在栏杆前,品酒赏花看美人,看似逍遥且张扬,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在腿上轻轻划着,似乎是在以指代笔,绘制着心中画卷一般。适才差点和林华清起冲突的少年冷冷地瞧着,忽地一鞭子抽在身旁的那株牡丹上。

“你看他这般装模作样,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家了。要是呆会画得不好,看我怎么损他!”

站在他身后,随着飘来的琴音而合着双目,以指尖在手背上轻轻敲打着节奏的于钰睁开眼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温然笑道:“何苦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几个在京中的名头,又何必与他质气?这样的春色,如斯的琴音,你若再为这些事闷闷不乐,岂不辜负了美人?!”

他正说着,却突听林华清“咦”的一声,竟是站起身来,回头笑着问道:“你们可有人知道那穿着淡蓝春衫的又是哪家的千金?”

“怎么?你这风流浪子又有相中的美人吗?”离得不远的人群中就有人低笑,虽然未必存了恶意,可到底流于轻浮。

有人轻叱,却是带着笑意:“华清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能入他美人图的女子必是绝色!快快快,咱们也看上一看……”

说着话,几个纨绔子弟便挤了过来。只是张目望去,却都有些失望:“华清,你莫是看走眼了?我看那位小姐还不及平西侯家的四小姐呢!”

这人才说完,就被同伴碰了下,他掀起眉,还待说话,已瞥见一旁的于钰面色不霁。

而虎威将军许家的六少许磊已经“啊”的一声:“于钰,那不是你家那个二妹吗?倒是少见,一会可不又是……”声音突然一顿,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避开好友的目光,转开头去。

任是于钰性子一向好,可是这会儿脸色却也好看不起来。远远望去,只见得自家那位庶妹正仰起头,不知与恭成王王妃对答着什么,神情便更阴沉了几分。

那个比他小上两、三月的庶妹,虽然平日里与他并无甚来往,可是,到底是他的妹子,他自然是要护着的。他可忘不了去年在威虎将军家的那次赏花会,她这个庶妹因为不谙琴棋书画,而被那些名门闺秀偷偷笑是草包的事。

“许磊,你家九妹是不是也在那里,你可否派人去帮我传个信儿……”像这种要当着人前展示才艺的事,能避则避,清瑶那傻丫头还站那么前做什么?

于钰这头低声交代好友,只想着如何帮庶妹避开尴尬。那头,林华清却自他身上收回目光,又望向对面花亭前。

“原来,是安乐侯家的那个草包小姐……”嘀咕着,他以指摩挲着下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不知道对面的“揽胜阁”前正有人注视着他,于清瑶正仰头笑着回答恭成王王妃的话。

适才跟在众位长辈身后步出花亭,看着众少女各展其能,尽示己才,她也有几分急切。从前,这样的场合,她从不敢多做什么……

哪怕是被人笑是草包,也觉比夺了长姐的光彩,更让她安心。久而久之,她也曾学过的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好像明了她的无意,越发生疏。就是不用刻意掩饰,她也像一个草包一样笨拙了。可是现在,在她想要一个尽量幸福的新生活时,这样的笨拙就成了绝对的绊脚石。她不能在这里成为所有贵女眼中的草包,如果那样,那她可能会有的未来就更加渺茫。

心中忧思重重,她的眼睛扫过一边摆放着各类乐器的案几,突觉眼前一亮。

想来早就有了准备,所以现在摆在桌上的乐器样样俱全,有许多却是并没有选用的。于清瑶目光所定的便是一只没有人选用的竹笛。那只笛子,样式很是简朴,看色泽,应是有些年头了,就连飘穗上的红色也有些褪色发粉。

手指滑过那只竹笛,于清瑶抿起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还不等她拿起那只竹笛,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唤:“于二小姐莫非是擅吹横笛?”

于清瑶一惊,回过头望着正对她微笑的恭成王王妃薛氏,淡淡笑道:“回王妃,不敢称一个‘擅’字。只是我家五兄一向喜爱音律,也曾请了师傅来府中教导,小女在旁学了一点罢了……”

薛氏闻言便笑了起来,随手拿起那只竹笛,轻轻抚摩着,柔声道:“这只竹笛已经有些年头了,难得你却与它有缘,居然一眼就相中了……且吹来试试!”

于清瑶默然。在薛氏的话语中,她隐约感觉到什么。这只竹笛,难道竟是薛氏曾用的旧物不成?目光微闪,她笑着接过竹笛,只是平声道:“长者命,岂敢不从……”

二人对答虽不过数句,可却让原本没有关注这头的贵妇们纷纷转过头来。见于清瑶竟这样坦然相诺,便有几个贵妇脸色不豫,就连田氏也是皱起眉来。

一来暗恼自己这个庶女居然敢不听她的训导,去攀她根本登不上的高枝。二来,却是深怕她又给安乐侯府丢脸面……

只是,此时此刻,已不容她出言阻止,只能强笑着看着于清瑶执起手中的竹笛,举在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来……

此时,弹琴的张婉莹正好一曲终了。偌大的牡丹园中,除了仍有隐约的窃窃私语之声,便再无他响。

春风轻拂,无声地拂过面颊……

却有那一声呜咽般的笛声突兀地响起,回荡在宁静的牡丹园。这一声笛音过后,看过来的人群中便响起一声轻笑。

虽然听见了那带着嘲弄的笑声,可于清瑶的面色却不显半分异色。横笛于面,她略低了头,凑近竹笛左端,以唇覆在吹孔上,香腮微动,一缕清音悠扬而起。

笛声清越,宛如黄莺低鸣,溪水潺潺……这水,自空山幽谷而出,流过山涧,转出青山,汇入小河,如同一个黄鬓女童,欢快地一路奔流,直入大江……

流水渐沉、渐稳,渐渐平静,渐如及笄之少女,带着恬静、平和的气质,缓缓地一路向东……

笛声乍起时,众人还未太在意,可听到此处,便有人低声道:“《春江花月夜》?可是奇了,从前只听人用古琴奏过,却不曾想原来这曲子也可用笛子吹……”

虽然说话的声音颇低,可于清瑶还是敏感地听在耳中。她刚才说因于钰而学笛,是实情,可是能吹、吹得好却是在那个梦里。春闺寂落,总是要有些东西来慰藉她的孤苦。

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就是她在那时候从古琴曲转化而来的。只是在那梦中,她不过是自娱自乐,从未在人前吹奏过。眼下这样奏出,她委实不知会不会打动在场众人。

虽然面上不显,可心中到底有些惶急,又想起梦中种种,不由渐生哀凄之感。情绪激荡,她忽觉口中一热,竟仿佛有一股热流自心底窜出,经由她的唇舌注入手中竹笛。

先是一惊,旋即明了。她定下心神,只把满腔幽怨诉于笛声。

一曲《春江花月夜》婉转如泣,缠绵流转……在场众人原本还不甚在意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随着音乐起伏,眼神渐渐迷离,神情也渐渐恍惚,好像真的陷入了迷梦一般。

就连于清瑶也随着自己的笛声而陷入梦境般地恍惚起来。好像真的看到那条曲曲折折流过原野的大江。宁静的春夜,皎洁的月光,艳的花,绿的树,白的沙……远山近水皆有情……

是谁?独登高,远望江上孤帆渐远;是谁?在江舟之上,以箸敲击着盛满浊酒的粗陶碗,哀唱离歌;是谁?远在千里之外,望月怀念故乡;又是谁?在宁静的月夜,放下手中麻衣,擦拭额上微汗时,仰望明月念起离家的游子……

淡淡的幽,淡淡的念,淡淡的思,却并不尽是满腔怨愤,而是带着浓浓的情和满满的希望。

旅人终会回故里,思妇终会见情郎,慈母也还是会盼回离家万里的爱子……

这月下,这春夜,繁花落处,总有太多情思动人心魄……

笛声渐渺,最终只余一缕清音,便终归于宁静。可是,笛声虽渺,牡丹园中众人却没有一个人动的。就连于清瑶自己,也执着竹笛,久久未能从方才所感受到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原来,她的异能还能这样用——以乐惑人,大概就是这样了?!

轻轻吁了一声,她抬起眼来,目光还未扫过众人,已先听到有人轻轻击掌……

击掌笑赞,恭成王王妃薛氏笑吟吟地望着于清瑶,目光竟是异常的温和:“单只这一只曲子,已可称为大家……老夫人,”她转过头去,看着犹自发怔的田氏笑道:“老夫人刚才实在是太谦了,果然安乐侯府家学渊源,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本书请访问。”

田氏目光忽闪,在拭去眼角那一滴泪后,才扭头瞥了眼于清瑶,“我也没有想到清瑶竟吹奏得这么好,连我都为这笛声感动不已……”

“乐为心声,这一曲《春江花月夜》缠绵悱恻,却哀而不伤……适才清瑶吹奏时,便是我也仿佛看到那迷离月夜……”声音微顿,薛氏微笑着,转目望着周围。

虽然神情不一,可在场众人却或多或少仍有些恍惚,并没有人留意到薛氏眼中一闪而过的凄然。

虽然不知道薛氏到底想到了什么,可想来,因为刚才那一只曲子,她一定是深有感触才会这样毫不掩饰毫无保留的盛赞于清瑶的技艺。

于清瑶起先甚觉欣喜,可在瞥见田氏脸上现出一丝不豫之色后,便忙把手中的竹笛放回案上,低声道:“王妃谬赞了,其实小女也不知……从前所奏不过泛泛,只是刚才忽然心有所感,才能奏出这一曲。只怕若现在再奏,也是奏不出来的……”

她说得含糊其言,可是薛氏却是点头,赞同道:“此言不错,于音律上,有时候,心境远比技艺更重要……”那满面的微笑,眼中的欣赏,竟好似于清瑶说什么,她都会赞同一般。

不消说,周围的人都看得说,这安乐侯家的二小姐如今是入了贵人的眼了。虽然没什么人当面嘲讽,可望向于清瑶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古怪。就连田氏,瞥向于清瑶的眼神中也多了些什么……

“我倒觉得,还是婉莹姐姐的琴最动听。”一声轻笑,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声说着话。却是陈灵儿拉着张婉莹。在众人望过去的同时又仰起头挑衅似地瞪了眼于清瑶。

张婉莹却是满面羞红,“灵儿……”低嗔了一声,她歉然地向于清瑶点了点头:“论造诣,比起于小姐,我所差甚远……”

她的话才说完,薛氏已经笑着道:“婉莹的琴艺也是一流的,两位小姐也都不必太谦,值此春光明媚,得赏雅乐,是我等耳福……”说着话,她已经回过头去。

也不用她说话,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妇人便笑着回头示意。便有妙龄侍女走近。手中捧着银盘,盘中红缎上所盛俱是金银饰物。

虽然并未近前细看,可于清瑶在旁粗粗一看,便知这些首饰都是京中庆祥银打造的。虽然不比宫中的御用之物,可这庆祥银所出的各类金银首饰却是京中贵妇淑女们最为喜欢的饰物,价值不菲。想来薛氏早就准备好了,且不论今日是谁拨了头彩,小小赏赐是免不了的。

果然,这些饰品一拿出来,众女就是矜持,也不禁双眼放光,就连陈灵儿也顾不得再挑惕于清瑶,一双眼只盯着那只银盘。

“今日一会,才知我大周尽是才女。诸家小姐不必客气,区区薄礼,博你们这些女儿家一笑罢了。”薛氏微笑着,示意侍女们捧着首饰上前让众女挑选。

虽还有故作矜持,不好直接在那盘中挑捡的,可眼见身旁的女孩们伸手在那盘中挑选,便顾不得矜持,一齐上前翻看那些首饰。一面看一面低声议论着哪件漂亮。又有几个女孩相中一件饰物的,各不相让,虽仍笑生双颊,可软语轻笑里,各逞机锋,互斗心机,让方才还显清静的牡丹园里又一片莺歌燕语。只是,这听到娇脆的声音,听在各家夫人耳中,却各有各的想法了。

“清瑶,你怎么不去挑选呢?”薛氏温言轻唤一声,便转目看去。

也是巧,她这一回头,就看到陈灵儿正与人对峙。只见陈灵儿一手抓着一支蝴蝶金步摇,另一只手抓着一支南珠银钗,似乎一时定不下要选哪支,却又哪一支都不肯放下,竟就那么抓在手里,瞪着她身边想要伸手接钗的少女。

那少女似乎也不是个让人的,冷笑着既不相让又不出声索要,只是那么冷冷地睨着陈灵儿。

跟在薛氏身后的妇人便附耳低语:“那是虎威将军家的小女儿……”

薛氏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对着于清瑶笑道:“清瑶莫不是不喜欢那些金银?觉得俗气?”

于清瑶忙浅笑摇头:“王妃所赐的东西必是最好的,怎么会俗呢?”声音稍顿,她虽然没有明言,只是轻声道:“清瑶不惯与人挤,一会再去选便是”,可眉眼中那抹黯然,却让薛氏立刻就明白了眼前这女孩大概自生下来,就从未与人有过争执,从不敢抢什么东西?!

心下明白,薛氏也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那群女孩。眼见张婉莹也未挤入那群少女间,便笑着问道:“婉莹,你难道也是怕挤?”

张婉莹笑着福了下身,柔声笑道:“回王妃,小女已经选好了。”

“选好了?”薛氏扬起眉,见张婉莹笑着亮出手中的首饰,不由目光一闪。张婉莹手中亮出的却是一只银钗。不过是普通的如意纹,由几根细银丝扭成的花纹,虽然也算别致,可在一堆首饰里,却是极不起眼的。

薛氏一见,便笑着问:“婉莹怎么会选了这支钗呢?那些首饰里,比这个好看的可有许多。”

张婉莹微微一笑:“都是王妃所赐,在婉莹看来并无不同,又何必要挑选呢?早些选定,却也是方便其他姐妹了。”

薛氏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又转开去看别处。

于清瑶偷眼瞥了眼,见张婉莹笑盈盈地垂下头去,看似并无异样,可是嘴角却分明是悄悄扬起的。

随意选了只钗,看似吃了亏,可或许,这就是张婉莹后来成为世子妃的原因?

忽然幽幽一笑,于清瑶暗笑自己想得太多。究竟原因是什么,与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眼见众女大多已经选完,她便笑着转过去。显然,首饰并不是按着人数准备的,虽然于清瑶过来的晚,可盘中却仍剩着七八只金银首饰。其中,大多都是钗或是簪。于清瑶一眼看去,也不细选,直接就伸出手去选了其中一支。

正在旁端详着手里金步摇的陈灵儿一眼瞧见她拿起的那只簪,立刻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于清瑶听得到的声音嘀咕着:“莫不是穷疯了,只知道抓着最重的,全不知什么美丑……”

她的话,于清瑶听得到,旁的女孩自然也是听到的,转目看来,便有人掩了唇与旁边的人低笑。虽然说得含糊,可于清瑶却听得到又是在笑她“草包”。

陈灵儿说得倒是不错,于清瑶所选的金簪确实是不怎么漂亮。正因为如此,虽然这只金簪看起来最粗,掂起来也最重,可是却没有一个女孩相中。对于这些正值花季的少女们来说,当然是那些样式漂亮别致的首饰更好,又有谁会像于清瑶一样,首先考虑的是这首饰若是当掉或是融了作金叶子能值多少钱呢?

把那些嘲讽听在耳中,于清瑶却只作未曾听见,笑着把金簪纳入袖中,便转回原位。可巧,薛氏也刚刚转过头来。不知是已经听到那些话,还是无意问于清瑶,她只是微笑着:“清瑶,难得你笛艺高超,又是一眼便相中了那只竹笛。那我便把那只竹笛送与你!”

于清瑶一怔,还未答话,便瞥见站在薛氏身后的那妇人掀起眉,似乎是有些惊讶。

心知这只竹笛必是有什么故事,于清瑶不敢应承,只是婉拒道:“长者赐,原不当辞的,只是那只竹笛……”

她还未说完,薛氏已经笑道:“你不必推辞。”拿起那只竹笛,她轻轻抚摸着笛身,眼中闪过一抹似怀念又似伤感的意味。“这只笛子,是我少年时用惯的,只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吹过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吹……与其这样留在我手中,倒不如把它送给你这个知音人,倒也算对得起它了……”

于清瑶不好再拒,接过竹笛,望着薛氏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由猜测她所说的“它”到底是“它”还是“他”。

不管究竟是哪个“他”,这管竹笛对于这位尊贵的王妃来说,想是必有特殊含义的。

于清瑶这样想,在旁听着的众位夫人自然也是作如此想的。看向薛氏和于清瑶的目光便更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平西侯夫人苏氏冷眼睨着,又气又恨,忍不住就去拉扯她堂姐恭平王王妃。王妃皱眉,既尴尬又有些不自在。心中暗怨自己不该应承下表妹拉拢她家侄女和恭成王世子。忍不住转头去看自己的亲家母,可田氏却是微笑着,并不曾回头来看她。

抿了下唇,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不管是堂妹夫家的侄女,还是亲家小姐,对她来说也都差不多。不管是哪个能嫁入恭成王府,都算是好事,她又何必从中插一脚呢?

主意打定,不管表妹如何拉她,她只作不见。远远见得有两位僧人自园中走来,便笑着站起身来:“各位夫人,寺中知客僧来送牡丹了……”

此时的习俗,不单只女子爱簪花,就连男子也爱簪花而饰,所以每缝赏花时节,众人相聚时,必备鲜花而簪。尤其这相国寺的牡丹,又岂可错过?

“不知这些知客僧可记得给揽胜阁那头也送了牡丹去……”恭成王王妃薛氏正在说着,转目之间,却是一声低“咦”,突然站起身来:“竟是方丈了因大师亲自前来……”

众人一听,忙纷纷起身,细看之下,果然那两个知客僧后尚跟着一个老僧,只是因那老僧身形瘦小,便被两个年轻力壮的知客僧挡在身后。

了因大师虽然并无国师的身份,可是因相国寺在大周的地位,这位了因大师的地位也便极为超然。

眼见两位王妃俱亲自迎出花亭,众人自然不敢托大,早就随在王妃之后相迎,更有虔诚信佛的直接立于夹道,默默念佛。

眼见了因大师走近,于清瑶却是不露痕迹地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到最外围去。尤其是了因近前,已可看清他一把银白的胡须,宝相端庄的面容时,她更是直接把头低下,小心掩隐起自己的身形。

自己做的那个梦着实奇怪,所得到的异能更是匪夷所思,而且因着之前那些道姑尼姑所说的话,她已在心底把自己的能力看作是“妖力”,所以,见到了因大师,她格外的紧张惶恐,深怕就这样被了因大师叫破,指出她是个“怪物”!

还好,此刻了因大师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她身上,而且她又藏得极靠后,了因大师根本就没往她这边看过,只是笑着向两位王妃行礼。

松了口气,于清瑶把头垂得更低,默默听着两位王妃与了因大师客气寒喧,她的心神却有些恍惚起来。

待她醒过神来,正好听到了因大师正在告辞:“贫僧这便去向小世子与各位公子问好,王妃与诸位夫人若有什么差遣,只管派人吩咐小徒就是……”

虽然这位方丈大量说得客气,可两位王妃却不敢太过托大,忙笑着应了,便又恭送了因大师离去。待他走得远了,这才唤众女过去捡花。

那银盘中重重叠叠堆了一整盘的牡丹,大朵大朵的艳丽非常。内里却有两朵金色的牡丹,众人一见,便知是特意为两位王妃折的,不敢擅动,只捡那花色亮丽,花形硕大的来簪便是。

眼见田氏未并上前挑捡,于清瑶忙上前一步。眼一扫,已相中一朵正红色的牡丹,伸手拈起,她的手还未离开银盘,已有另一只手横伸过来。

抬头看去,却是陈灵儿怒视她:“刚才选首饰时那样慢,这会儿便是快手快脚了……于二小姐,这朵牡丹,是我先看中的,还请你割爱啊!”

虽不曾高声,可她这样咬牙切齿般的声音,却让正捡花的少女们纷纷看了过来。眼见竟是这两个人僵在一起,便抿嘴偷笑起来。拿眼瞄着于清瑶,竟是人人都等着看她退让。

目光微闪,于清瑶柔声道:“陈姐姐,若这花是为我自己选的,便让与姐姐又何妨?只是,这花,乃是我家母亲所选,实不能割爱,还请姐姐另外选过!”说罢,她施了一礼,竟不等陈灵儿说话,已转身折回。

“于清瑶……”身后是陈灵儿的低喝,于清瑶却没有回头,只是笑着走向田氏。待在田氏面前站好了身,再看过去,只见陈灵儿一张俏脸笼着寒霜,竟是毫不顾忌左右有人在看,直直地瞪着她。这样的明显,就连平西侯夫人苏氏也忍不住一声轻咳,笑着拉了她转开。

田氏抬眼看了眼那头,这才扭头看于清瑶,眼中明晦不定的光芒,让于清瑶暗自心惊。

“刚才可是和陈家小姐起了冲突?”田氏低声轻问,虽然声音平淡,于清瑶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柔声答道:“并无什么冲突,不过是我抢先选了这朵牡丹罢了……”她微笑着,将牡丹奉上,“母亲,这朵牡丹乃是正红,与您今日所穿的衣裳正好相配……”

见田氏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牡丹,并无表示,于清瑶才有些放心,凑近身亲自为田氏簪于发鬓,又退后一步,端详着笑赞道:“母亲面色本来就好,被这牡丹花一衬更显人比花娇,若是不知道的……”说到这里,她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腼腆的红了脸。

因她这样的腼腆,田氏反倒笑了。招过一旁手持铜镜的婢女,揽镜自照,果然觉得自己今日的面色白里透红,虽不比年轻时候真正是人比花娇,却也让她自觉满意。连带对着于清瑶也柔和许多。

“你这孩子,这样的话莫让别人听到,要是听到,可不只要笑你,还要笑我这个母亲老不羞了……年轻的时候才真是……”笑着摇了摇头,她又淡淡道:“你近来倒是大大长近了,不单只眼光好了,竟还能吹出这样的曲子,连我都大吃一惊……”

好了!

于清瑶心头一紧,脸上露出拘谨之色:“不过是从前跟着五哥学了些,自己吹着玩罢了……母亲也知道我笨,连一曲完整的古琴都弹不出,又总是记不住那些诗词……”说着,她又羞又愧地低下头去。

见她这副模样,田氏便缓下神情,也不再追问。

于清瑶暗吁一口气,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听到田氏叫她再去为自己选花,便笑着应了。只是她这边才动,眼角就瞥见陈灵儿也动了起来。

心中微动,于清瑶只作不见,笑着走近那银盘,随手便拈向一朵粉色的牡丹。只是,她的手还未碰到那牡丹,一只手已横伸过来,抢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这朵牡丹真是俏啊!正好适合我这样面如桃李的少女,像那些木头,怎么配戴呢?”陈灵儿持着那朵牡丹,在指间轻轻转动着,睨着于清瑶的眼睛满是轻蔑之色。

于清瑶心知她是故意挑衅。可现在她却没那个心思与她相争。适才盘中只有一朵正红色。而田氏自恃正室身份,对正红色一向情有独钟,她存心讨好田氏,自然不能放弃。但是现在,她簪什么颜色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微笑着,她低下头,目光在盘中一扫,已又去拣另一朵黄色的牡丹。今日陈灵儿着的是娥黄春衫,这黄色与她的衣衫相冲,按理说她不会选这花的。可偏偏于清瑶手才一动,陈灵儿已又抢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这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陈灵儿是故意同于清瑶作对了。

这样的事,那些贵妇只作未见,尤其是苏氏,笑着招呼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她身上,只在一旁笑说闲话。

一群少女却是或掩面而笑,或瞪大了眼,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只有张婉莹,似乎是有些担忧地走近,轻唤一声“灵儿妹妹,你还是莫要……”说着话,她抬起头瞥了眼于清瑶,眼中尽是同情之色。

虽然对于清瑶来说是好意,可对于陈灵儿却显然是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婉莹姐姐,这不干你的事,你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被她一句话噎到,张婉莹立刻红了脸,虽然涨红了脸,却并未退开,反道:“灵儿妹妹,长辈们都在呢,你这样,让她们瞧见不大好啊!”

陈灵儿面色一变,声音更添了内分烦躁,“婉莹姐姐这是要站在这草包那边了?”

张婉莹抿起唇,却不说话,旁边却有一人冷笑道:“整天里说这个草包,说那个小家门户的,我看,你陈灵儿也没好到哪儿啊!呆霸王一个……”这话,说得尖酸刻薄。陈灵儿脸上一热,几乎是立刻就扭过头去瞪住说话的人。可说话少女却全不在意,只是冷笑着睨着陈灵儿。

这少女,正是刚才和陈灵儿起过冲突的许苹苹。虎威将军,虽未封侯,可手掌军权,在京中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许苹苹自然是不怕陈灵儿的。就连陈灵儿也有所顾忌,没有立刻翻脸,只是一声冷哼,咬着牙低声道:“许苹苹,你莫当我是怕你。这呆霸王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话,却是话里有话了。只是许苹苹之兄许磊,在京中的外号却是人尽皆知,许苹苹就是想反驳,也不知从何说起,竟是一时间哽住,说不出话来。

两人面面相觑,瞪视着对方,谁也不肯先作退让。虽都是娇娇贵女,却硬是闹出无赖争斗的架势来。看得旁边众女又是惊讶又是偷笑。娇声软语,你劝我拦的,尤其是张婉莹,更是一脸担忧之色。

反倒是引起这一场事端的于清瑶,施施然地转身,在银盘中随意拈了朵颜色虽别致,却因属杂色而无人问津的绿牡丹,簪在发鬓。

簪了牡丹后,更是连看都不看正在针锋相对的两人,径自折回田氏身边。正与坐在对面的贵妇说笑的田氏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用眼角扫过那边正闹得热闹的人群。

也不追问,只笑盈盈地道:“适才人多,也没郑重见过礼,却是失礼了。清瑶,且见过勇义侯夫人……”

勇义侯夫人?那岂不就是……

于清瑶一见过礼,她就笑着拉住于清瑶上下打量,又笑道:“像这样模样好性子好的女儿家,我看着都觉得喜欢,何况是王妃呢?”

这话却说得颇有深意了,田氏一笑,也不接着她的话说,只笑着转开话题,另说别的。这位勇义侯夫人赵氏也是个识趣的,见田氏绝口不提刚才的事,也就顺着田氏的话掀过这一段,笑着说些别的闲话。

于清瑶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似听着二人说话,可眼角却扫过陈灵儿她们那边。到底都是些贵女,虽闹起来了,却是闹不大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静了不少。

她正在心头暗笑这些未曾经过风雨的少女们,眼中的大事大概也不过是这一朵牡丹或是两三件首饰的事罢了,就听到外面有人禀道:“王妃,‘揽胜阁’那边林少爷画了美人图,世子令小人过来通禀,看是不是送过来让王妃您过目……”

恭成王王妃闻言,立刻笑起来,又低声和恭平王王妃苏氏低语了一句,才回过头,对着勇义侯夫人赵氏笑道:“倩娘,你可听到了,你们家华清可是又做了幅美人图!我可先说,若他这次不用心,画得没有上次她为你画的那副‘拜月图’美,我可要你用那幅‘拜月图’赔我的……”

惯常这些妇人交往,无非是某某夫人,某某太太地叫着,若是叫闺名,那定是交情好到一定程度了。薛氏此刻叫出勇义侯夫人的闺名,众人便立知这二位关系不一般。

虽然被众人扭头看来,赵氏却表情如常,只是笑着嗔道:“这可是不公平,若是今天这副春日牡丹画得好,难道你仍肯让我换不成?”

薛氏也不着恼,只是笑道:“守着华清这绘美人图的大家,想要,你再让他画一副就是,同我争什么呢?”

赵氏不由莞尔,“他也就这么一个本事,偏你这么捧他,让他更不知什么天高地厚,张狂起来了!”虽是在嗔怪,可是她的声音却一直带着笑,听起来不像是在责备庶子,反倒像是真心喜爱这个庶子的模样。

她这样说,薛氏却是不答应了:“你这样贬低华清可是不成,我们家荣哥儿可是和华清一个先生教出来的。要是连他这个得意弟子你还觉得不好,那我们荣哥儿可不更是不堪了?!”

两人说说笑笑,虽说看似在贬低儿子,可话音里透出来的却无遗是骄傲。一旁,便有知道的悄悄与初闻此事的人说着林华清和柴荣安所拜的究竟是哪位老师。

于清瑶在旁听着,也觉惊奇。她只知道林华清、郭可安与小世子柴荣安关系非浅,却不知道原来他们三人竟是一门师兄弟。那位据说文武双才的探花郎倒也真是个奇人,不过若真是个品行端方之人,又怎么会教出林华清那样的学生呢?

心里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恭成王王妃正在笑说:“今日也是机缘巧合,大家又都不是那些小家子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看倒也不必那么多避忌,不如咱们就一起往‘揽胜阁’去观画!”

乍闻薛氏之言,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名为观画,可实际上多半却是想要借个机会让世子相看。有那热切功利的,立刻喜形于色,一叠声地附议。偶有那拘于礼法,不想应承的,想想若是不去,倒落个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名声。这样一来,自然也就不会提什么反对意见了。

至于那一群少女。乍一听要过去“揽胜阁”看画,又是羞涩又是兴奋。虽然也有自知之明,没打着攀上恭成王世子的念头,但此刻那“揽胜阁”里聚集着大半的京中贵公子。谁又知道,哪个机缘巧合就成了自己的良人呢?

粉面泛春,眉目含情,却或多或少,都有些刻意的矜持。对于这些少女来说,很可能命运就会因这一天,这一刻而改变。

于清瑶就那样夹在一群少女里,既不靠前,也没有那么显眼地留在最后的位置上。

就这么不急不缓地跟着一群人往“揽胜阁”而去。才近得湖畔,已经得到消息的少年们已经迎了出来。

一时间,耳边尽是恭敬的请安问好之声。因不敢看得太明显,于清瑶偷眼瞧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只觉得满眼绵缎、繁花,却未看清那些个豪门公子究竟都是生得什么模样。

虽然时人惯喜簪花而饰,她自己更是簪着大朵的绿牡丹,可这会儿却不免摇头。

垂着头,虽然没有和身边的少女们一样做出不胜娇羞之态,却仍是没去刻意表现什么清高的林下之风。

虽然这些公子并不是街头无赖,可这会儿打量眼前的少女们的眼神却也与那些人并无二致。就算表面上装着端庄文雅,可眼神里却到底带着几分轻佻。那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些京中贵女,暗自选择着,挑捡着。

感觉到那样的目光,于清瑶的头垂得更低。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虽然刚才刻意出了风头,也是为着自己能受到关注,可是这样赤·祼祼的目光,却让她有种仿佛是正被人挑选的货物一样的感觉。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她一个。隐约的,听到有人在低哼:“当我们是什么?讨厌……要不是我娘还在这儿,非挖了他们的眼睛……”

于清瑶抿起唇,悄悄抬起眼,看着正抬起头狠狠瞪向前面的许苹苹,不由得偷笑。这位将门虎女的性子果真是硬朗,不过倒并不惹人讨厌。甚至连被她狠狠瞪了的一眼的那男子也并不生气,反倒笑着转过头去和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大笑起来。

因着许苹苹的低语,陈灵儿也哼道:“还以为人人都是瞧她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若是知道她是呆霸王的妹子,怕是再没人看她。”

“陈灵儿!”许苹苹一听,脸上就红了,恨得牙痒,她沉声低喝着,人已经迈上一步,伸手去推陈灵儿:“别以为人人都怕你!你再这么口没遮拦的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呸!你当自己是什么人?还敢来唬我?!”陈灵儿也不是个让人的,哪会真的听许苹苹的话,直接揪住许苹苹的手,和她撕扯起来。

若是刚才陈灵儿不还手,只让许苹苹推一下,这事也便了了。可这会儿这两个一向刁蛮的娇娇女一动上手,事情可就热闹了。两人一推攘起来,周围的几个少女也乱了起来。

此刻,众人正走在湖畔通往平台的石径上。人群一乱,也不知是哪个身形一绊,竟是直接撞在前面的贵妇身上。那贵妇突然被撞,一个没站稳,直接就仆在行在她身前的那个妇人身上……

一个撞一个,也不知究竟是哪个撞到了恭成王王妃薛氏,薛氏一声惊呼,人摇晃了几下,就直接栽进了湖里……

众人看得发怔,就连刚才虚扶着薛氏的那妇人,手都还僵在空中,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说时迟,那时快,却有一道人影突然跃入湖中,扑棱着水直往薛氏身边游去。

就在这时,慢了半拍的人终于都反应过来。原本在前头引路的柴荣安大声呼喝着,却已等不及远处的小厮奔过来,直接就跳进湖中。就在他跳入湖中的同时,已又有一道身影跃入湖中。

虽然柴荣安反应已经算快了,可比他慢一步跃入水中的郭可安却比他的动作还快,竟是直接游到薛氏身边,甚至还回过头向柴荣安扬了扬眉毛。柴荣安一怔,有那么一刹那,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神情,说不清是报怨还是无奈,可不过瞬间,他就敛起那分似笑非笑的笑意,飞快游过去,揽住先前跃入湖中救人的那名女子。

也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怎么的,那女子才被柴荣安自后揽住,就立刻回手抱住他的手臂,柴荣安目光一闪,口中却只是柔声劝道:“小姐,莫要惊慌……不用怕的……”

知到他的声音,那女子便安静下来,停止了挣扎。可岸上有眼尖的,却立刻瞧出那女子早已经羞红满面……

“张婉莹……”因这突发事件停了争执的陈灵儿捏着拳头,瞪着湖中渐近岸边的人,声音里竟是毫不掩饰厌恶之意。

可是,这会儿就连平日却与她交好,总会出声附合她的女子也悄然往后退了一步,只当没有听到她的话。

而一众贵妇,也忙纷纷围过去,“王妃怎么样?可是呛到水了?”

“受惊了?真是,怎么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围着薛氏的人太多,就连刚救上张婉莹的柴荣安也立刻奔到母亲身边去,反是同样一身的张婉莹抱着肩膀,那样孤独无助地坐在岸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狼狈,那般模样,让原本就清丽的面容更显楚楚动人。

可任她此刻再动人,到底无人注意。抬起头,望向前面的人群中那抹锦色,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就在这时,一方绣帕递到她的面前。目光一闪,她看看那方素色的,只在帕角绣了一枝梨花的帕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在那正对着她微笑的少女脸上一扫,便温和地笑了起来:“多谢了,于小姐……”

锦上添花,岂如雪中送炭?

冲着张婉莹浅笑,于清瑶伸出手,柔声道:“不如我陪姐姐去换身衣裳!”见张婉莹迟疑,目光只是瞥向薛氏那头,于清瑶就知张婉莹是怕此刻离开,令她刚才所做之事前功尽弃。本书请访问。就笑着低语了一声:“王妃是个好人……”

这一句话,说得好似并没什么特别,可张婉莹的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

她刚才一发觉薛氏掉进湖中,看似连想都未想就跟着跳了进去。可其实哪里是什么都没想呢?在薛氏落水之前,她在心里有过千般思绪,只是没想到上苍居然真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就因为她之前一直偷瞄着薛氏,所以,她才能在薛氏一落水就跟着跳了进去。

其实,似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如果不是当年曾随父亲随任江南,她也不会识得水性的。能识水性已是难得,哪里还能真的救起人呢?可是,哪怕最终人不是她救的,她这样的举动已经看在薛氏眼中。

只是,因为柴荣安一救上她就把她丢在一旁不理不问,她的心难免就有些忐忑。这件事,若是如她原本想的一样,那她可能借此一步登天。可是,要是她失算了呢?如今的狼狈,看在多少人眼里?她日后又要怎么做人呢?

忐忑难安,怅然若失,却被于清瑶的一句话而点醒。是,恭成王薛氏,看起来并不是个——不,是她根本不可以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之事,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如果是她,也绝不会做出让他人诟病之事……

望着于清瑶,张婉莹的目光越发显得温和。只是这温和之后,又隐隐有淡淡的忌惮。刚才薛氏对面前这女子的赞赏,她可都是听在耳中的。如果于清瑶也是个和陈灵儿一样,只知倚仗父兄之势刁蛮任性的女子,那她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可现在,这个原本所有人都觉得又木讷又无能的于家二小姐,竟是个不普通的人呢!

垂下眼帘,于清瑶脸上的笑不改分毫。张婉莹打量她的目光里,她觉察出那淡淡的猜疑。可没关系,如今主动示好,也不过是为着将来能得一份助力,哪怕张婉莹现在并不曾真地信她,也是没什么干系的。

两人对话,也不过数句。那头簇拥的人群中,却传来数声欢呼。想来,是薛氏醒了。纷纷表示过关注后,众人便散开来。在贴身侍女和那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妇人搀扶下,薛氏终于站起了身。只是,才站起身来,就被扶上了赶紧叫来的藤屉子。

歪在藤屉子上,身上早被盖上一件一看就知是从那妇人身上脱下来的背子薛氏犹不忘叮嘱:“荣哥儿,你也去快点换身衣衫,虽近暮春,也要小心身子……还有,安哥儿,我还未曾谢谢他……对了,刚才我恍惚瞧着有个姑娘跳下去来着,是哪个?她可还好?”

听得薛氏的声音,张婉莹欢喜莫名,有心立刻上前,却又觉得窘迫。正在踌躇间,身边的于清瑶已经低声唤道:“回王妃,刚才是张家姐姐跳下湖救你的……张姐姐,王妃惦记着你呢……”

因她的回话,薛氏便把目光转了过来,看着狼狈异常,站在那里,衣衫上直滴水,身子似乎还在不住发抖的张婉莹,脸上立刻现出怜惜之色:“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珍娘,请张小姐去我们的小跨院中……”

她的话还未说完,张婉莹已经急着道:“王妃,小女子所住的精舍中备有衣物,我自去换了便是,不敢惊扰王妃……我,”偷瞄了下立在薛氏身后的柴荣安,就又立刻低下头去,声音压得很低,似表白又似自语:“便不是王妃,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一句,她垂着头,福了一下,转身拉了于清瑶,眼中露出相求之意。

于清瑶目光微闪,瞥了眼斜对面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田氏。咬着唇,低身求道:“母亲,女儿有意陪着张姐姐去一遭,还请母亲相允。”

田氏还未出声答应,薛氏已经笑了起来:“这主意好,想来,婉莹的丫鬟也都留在前面了,有清瑶作伴却是好多了……”

有她的话,田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也不反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可看着于清瑶扶着张婉莹渐渐走远了,眼中却闪过一丝若有所失之色。

虽然也惧嫡母多心,对她更加猜疑,可是于清瑶却到底不愿放弃眼下的机会。现在,她可以肯定,张婉莹的命运仍会如她梦中所见,成为恭成王世子妃,甚至以后还可能有机会成为皇后。

虽然不敢肯定张婉莹是个念旧的人,可是今日这一点小小的交集,或许在日后就能成为一个助力呢!

因为存着这个念头,她扶着张婉莹,虽未刻意讨好,说些什么谄媚的话,可是动作间却更轻柔几分。

还未走近花亭处,已经有几个丫鬟快步迎上。于清瑶先是笑着对雪儿和柳絮摇了摇头,才去瞧那一跑过来就去扶张婉莹的丫鬟。瞧着虽然没什么出奇之处,可看这丫鬟的作派,却很是沉稳。虽然自家小姐一身狼狈,居然也没有惊呼追问。反倒在低声问过张婉莹“可有大碍”后,便对着于清瑶福身一礼,柔声道谢。

心知这大概是张婉莹得用的人,于清瑶也不摆架子,笑着应了,又道:“是叫金缕?我听张家姐姐是这么叫的……还要劳烦你先回去,准备热水并干净衣物……你放心,你家小姐我陪着,很快就会到了。”

金缕偷瞄了眼张婉莹,见她不出声,就立刻转身往园外跑去。于清瑶笑笑,又回头吩咐柳絮:“柳絮,你也跟着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柳絮应声答应,忙快步跟上。张婉莹回头看了眼于清瑶,虽然没有说话,可目光中却明显带出感激之色。

于清瑶看上眼中,却只作没有看见,照旧扶着她一路缓行,走出牡丹园径直往精舍那边走去。

张婉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于清瑶这一路看来,却知道,这次到相国寺,张婉莹并不是随着家中长辈,而是陪着陈灵儿等一众女子来的。

在这样的日子,由她一个妙龄少女自己出面来参加这牡丹园的赏花会,分明就是张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关心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大概这位堂堂三品京官的嫡女,未必就比她这个一向不受重视的庶女更受重视?只是这样的事,她心里知道就是,说出来反倒不美。

今日相国寺中来的权贵女眷太多,相对而言,张婉莹所住的精舍位置显得偏些。所幸就因为位置偏些,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这样,反倒让张婉莹觉得舒服些。

“虽是春天,可那湖水也是冷的,姐姐也不用多客气,在热水里多泡泡的好……”

辞了张婉莹的盛情,于清瑶也不多作客套,只笑着道:“我在精舍外面转转就好,等姐姐换好衣衫了,我们再回去牡丹园。我想,王妃一定会好好感谢姐姐你这位大恩人的!”

“妹妹快莫要笑我了。”张婉莹笑嗔着,可脸颊却现出一抹绯红。

因位置偏,这座精舍附近所种的花木便不那么整齐。远处,是一片坡地,植着成片的玉兰花,只不过因着石径旁有几株不知名的大树,若不是绕过来,就根本看不到那玉兰花。那几株大树,生得茂盛,横叶密叶,遮了大片的天空,让曲折的石径也显得有些阴森。

于清瑶仰起头,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叶子,望着那被分隔成一点一块的天空,忽然间,幽幽一叹。

“小姐,”身后的柳絮低声轻唤,在于清瑶回头时,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刚才听那些丫头们说,今日的赏花会,恭成王王妃是要从中选出世子妃的……她们都说、都说,看恭成王王妃那模样,很喜欢您和张家小姐的……”

看着柳絮似乎有所期盼的目光,于清瑶忽地笑起来:“我看,王妃现在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就不用咱们这些外人多想了……柳絮,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像今天这样的话,以后可莫要让人听见……莫说王府,你见那些公侯权贵之家,谁会选个庶女做嫡媳妇呢?”

柳絮闻言,也不由得无言。原本呆在一旁的雪儿却嘀咕道:“小姐又有什么地方比她们差呢?”说了一句,见于清瑶垂目微笑,却不说话,忙又似怕她苦闷般大声道:“今天小姐吹的笛子真是好听!比从前吹的好听多了……只是,听着小姐的笛子,我就想爹娘,哭了好一会儿……”

于清瑶笑笑,不想多说这事儿,便转过头去,随口问道:“那边的紫色玉兰开得真好,这样的香……”

她不过是想顺口转开话题,可望着远处那一片紫得优雅神秘的紫色玉兰花,却才觉原来成片的玉兰这般盛放,竟也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合上双目,她深深嗅着那令人陶醉的花香,却突听有人低声道:“那不是玉兰,是辛夷,也就是木兰花……”

“辛夷?”于清瑶低语了声,突然醒起这在她身后说话的竟是个男人。不由得一惊。匆匆回眸,却见柳絮和雪儿,齐齐施礼,而施礼的对象却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一个老僧……

徒然见到这老僧,于清瑶心头不由得一惊。本书请访问。一时猜不出这老僧,是怎么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明明,刚才身后还没有别人的,怎么突然就……

因着刚才已见过了因大师,这会儿她已不像之前那样紧张。见那须发皆白的老僧看来甚是和气,她便笑着施礼上前。

那老僧远远望着那片紫幽幽的花林,犹自在说:“这些辛夷花,性能通窍,可做药材,还是当年我师傅从蜀地带回的……”

目光一转,他望着于清瑶,眼中忽然现出一抹茫然之色:“你……”他低声唤了一声,歪着脑袋,眼神很是古怪。

于清瑶目光微闪,心里浮上一丝古怪,就在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时,那老僧突然手一伸,直接扯住她的手腕。大声喝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他突然抓住手腕,这样大声喝斥,于清瑶又惊又惧,忙往后挣去。一旁的雪儿和柳絮也是大惊,立刻上前过来帮忙。柳絮还碍于身份,不敢对这老僧动手动脚,只是一直低声劝阻。雪儿却扯住老僧的手,拉扯着大叫:“快放开我家小姐,你、你这老不正经的……大师!”

到最后,雪儿也没敢真的直接叫什么和尚之类的话。可于清瑶却已经顾不得对面抓着她手的人是个僧人,口中喝斥着,甚至直接上手拍打老僧的手臂:“放手!你快放手啊……”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老僧握紧她手腕的手都已经被打得发红,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仍是用力地拽着她,一双眼似着了魔般地盯着她,嘴里只是厉声叫着:“你不该在这儿的!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你不去你该去的地方,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于清瑶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在一刹那,脑中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用力挣扎着,她嘶声大叫:“放手!放手……”

刹那间,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老僧抓住的地方喷射而出。不像平日所感觉到的水流一般的平缓,而像是突然自山中直泄而下的洪流一般,汹涌而不可抵抗……

甚至她还没有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老僧已经闷哼一声,竟是突然撒开手,连退三、四步。脚步踉跄,看起来极不自然。柳絮和雪儿只当是于清瑶挣扎间用力推开了老僧,可只有于清瑶自己知道,这老僧不是她推开的——至少,不是她的手推开的。

一股恶寒,逆流袭来,瞬时包裹了她的整条手臂,甚至连半边身体都觉得被冻僵了一般。于清瑶自知这一定是和之前一样,运用异能太过,才导致这样的恶果。

可是现在,她根本无暇多想。倒退两步,她顾不得去应雪儿和柳絮的轻呼,直接就转过身:“我们走……”

才迈出一步,她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在石径上,悄然站着三个锦衣少年,正好奇地望着这边。

于清瑶只觉得心口“砰砰”的乱跳着,竟是一时之间无法缓下来,胸口发闷,好像根本就呼吸不上来似的。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地不停地说着:“听到了,听到了,他们听到了……”

到底这三个京中有名的霸王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那老僧说的话,他们是不是都听到了?会不会,就这样把她当成怪物了?!

她只觉得喉咙发哽,一个解释的字都说不出来,心虚得就连动都没办法动一根手指。

“小姐,”雪儿低唤着,扶住于清瑶,看看脸色仍是发白的于清瑶,又看看对面石径上的柴、林、郭三人,一时之间也是怔住。

还是柳絮醒过神来,忙上前施礼,急道:“世子爷和两位公子来得正好,这位大师不知怎么的,好像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刚才还硬拉着我家小家说些疯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老僧已经又扑了过来,竟仿佛是要验证柳絮的话一样,又要伸手抓于清瑶,口中大声嚷嚷着:“快走快走!你快点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惊惶后退,已经回过神来的于清瑶掩面而泣,不用装也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柔弱女子模样。虽然她用手帕半掩住脸,可是她那双惶恐不安、流着泪的眼眸,却足以激起男人骨子里的保护欲。

郭可安大步上前,双手一伸,已拦下逼近于清瑶的老僧,“兀那僧人,清天白日的,你胡言乱语什么?还这样威逼弱女子,真是令人不齿……来来来,你若有胆,就和我去见了因大师,我倒要看看相国寺的清规戒律还做不做数……”

不仅话说得极不客气,他甚至直接上前揪住那老僧,一脸愤慨地要拉着老僧往回走。

被他揪住衣领,老僧一脸茫然,似乎全不知郭可安突然冒出来是为的什么。

于清瑶垂着眼帘,偷眼瞥着那老僧的脸色,不露声色地往旁退开,根本就没有为那老僧解释一二的打算。现在在她心里,这无名老僧,简直就是世上第一危险的人物,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对。只是因着全副心神都放在这老僧眼中,她便没有留意到站在石径上向这边望来的人,正睨着她勾起一抹奇怪的笑意。待她有所察觉时,回过头对上林华清那似有深意的目光,却已容不得她再故作可怜。

目光忽闪,她默默地转过头去,只作没有看到林华清的目光。林华清歪着脑袋,忽然就笑了起来。侧过头去,对身边的柴荣安低声说了几句话。柴荣安便轻咳一声,淡淡道:“可安,不得无礼。这位大师相貌不凡,必是相国寺中的得道高僧,你我等人岂可这般失礼……”

“高僧?”郭可安掀起眉,“我怎么没见过哪位高僧会这样拦一位姑娘家呢?”说着,他转过头看了眼垂头默然的于清瑶,声音更拔高了几分:“如果不是咱们正好经过,于小姐岂非要吓坏了?!”

“便是如此,也要客气些嘛!”柴荣安笑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转向于清瑶,只是,才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不如派人去请了因大师过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林华清忽然笑道:“看来,不用再去请了。”

于清瑶心头一震,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自石径尽头正有一行人缓缓而来,当前的那人正是慈眉善目的了因大师。不自觉的,她就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才退一步,她又立刻挺直了背脊向前近了一步。

这种时候,绝不能退,绝不能怯,更不能怕。要是退了怕了,心虚了,以了因大师的身份,真的当着人前说出些什么话来,她就不是妖,也成妖了。

了因大师,在京中地位超然。此刻他一出现,就是柴荣安也恭敬相迎。所有的人,此刻都望向了因大师,唯有林华清,有意无意地瞥向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不明的光彩。

那被郭可安抓在手中,还很安静的老僧,一看到了因大师,立刻就挣扎起来。郭可安当着了因大师,也不好硬揪住他不放,手一松,那老僧已经挣脱,竟孩子一样,扑到了因大师跟前,委屈地叫着:“师弟,他好坏……”

这一声叫出,不只是于清瑶脸色突变,就是柴荣安等人也现出惊讶之色。不过,所惊的却是不同罢了。

柴荣安等人是惊讶竟从不知道了因大师竟还有个师兄。而于清瑶却是真的开始有些怕了。于清瑶先还硬挺着,只因这老僧无名,根本就不是她所知的任何高僧大德,心中报着庆幸,觉得旁人不会相信他的话。可是这老僧若是了因大师的师兄,那可就……

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她只垂眉低道:“信女实不知这位大师竟是了因大师的师兄……”声音极低,可是声音里流露出的委屈、失望和那强忍的伤痛,却是谁都听得出的。哪怕脸上并无他色,却分明是一个受了委屈却要忍气吞声的小女子。

了因大师闻声,抬眼望来,先是对着于清瑶单掌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这才转过头去,沉声道:“师兄,你又做了什么?”

也不等那老僧回答,他又转向于清瑶,温言道:“这位女施主,贫僧这位无因师兄,幼随家师行脚,有一次为了救家师性命,自己从山崖上滚了下去,撞坏了头……若是他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女施主莫要放在心上。”

于清瑶心中一动,再看那被了因大师牵在手中的无因,才觉他看似苍老的面容上确实有一分稚气。可是,如果他真是……那刚才说的那些话?

被了因大师牵在手中的无因,似乎回复了平静,就连望着她的眼神,也少了刚才的激动,甚至还带着些茫然,好像根本就忘了他刚才还曾抓着于清瑶又吼又叫的事情。

目睹全部经过的柳絮和雪儿看他这般模样,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于清瑶自然也立刻应声,直说不过一场误会。可是,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什么,她心中隐隐又有些失望。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

看似一件小事,说开误会,揭过这事也便是了。本书请访问。更何况还有了因大师,特意因为此事亲自道歉。

可是,虽然表面上看来已经放开了刚才的事,可于清瑶的心却一直纠结不止。哪怕是陪着张婉莹回了牡丹园,周遭尽是说笑的人,热闹无比之时,她仍觉仿佛置身于寂寥荒原般,打从心底泛起一丝凄冷。

所幸园中繁闹,没有什么人留意到她的异样。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张婉莹身上。如果说刚才张婉莹离去时,还属妾身未明,周围的人并不是那么确定她到底会不会飞上枝头的话,那现在,由小世子亲自请回牡丹园中,又一直被恭成王王妃薛氏手拉着手低声说笑的张婉莹,在众人眼中,虽未明说,却无疑已是内定的贵人。就连陈灵儿,虽然仍面有不忿之色,可被苏氏拉着,却仍勉强地对着张婉莹笑颜相对。

林华清的仕女图,画得的确是好。虽画的是远景,并未把人物容貌绘得精细,可是寥寥数笔,却能把一个人画得活灵活现,只看那画中人的动作、衣饰还有那朦朦胧胧的面容就能猜到究竟画的是哪个。

只是,不知是因构图所需还是别的原因,三尺长的画卷却并未把园中所有人都绘入其中。正因为如此,在看画的同时,众少女之间就有了小小的计较。也不知是谁先说出那样的话,说是:只有美女才会被林华清绘入画中——自然,不算众位夫人。

就因为有了这样的传言,所以一群少女自然就有了相互比较。谁入了画,谁没入画,又或是被画在了什么位置,画得好不好,都成了可拿来炫耀或是嘲弄的话题。起先,于清瑶根本就没有关注,可不知是谁,突然低声道:“咦,怎么没见到安乐侯家的二小姐?难道林公子竟然……”

声音一顿,说话的少女刻意捂住嘴,好似自知失言一样,把目光转向于清瑶。一双清亮的眸,好似满是歉意,可实则却尽是轻蔑之意。

就是吹了一曲竹笛,得了王妃的青眼又怎么样?姿色平庸,就连号称京中第一风流公子的林华清都不屑一顾。

虽然几个少女窃窃私语,低声偷笑,可于清瑶却是听得分明,只是,此时此刻,就是她们笑得再大声,她又岂会在意?

低垂着头,她只在心里默默回忆着刚才那无因大师说的话。

都说那是疯话!可是,真的是疯话吗?再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那番话带给她多大的震撼。甚至,她有些怀疑,无因大师抓住她的那一刻,是真的透过她的表象看到了些什么……

或许,那个梦,根本就不是一个梦。而是她真正经历过的事,是她的真实人生。只不过,当她吞金而亡,躺在冰冷的地上等待死亡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突然还魂在现在……

阴魂夺舍?!像她听说过的鬼怪故事一样。只不过,被夺的却是她自己的躯壳。庄生晓梦,是蝶非蝶,她此刻既非已经死去的那个她,也不是之前活着的那个她,竟是在她无知无觉中,成了一个揉合着分明是同一个,却又有着不同经历,不同思想的灵魂……

想得头痛,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思所虑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却有一个信念在这样的思虑中,越发的清晰起来。

那梦既是真的,那她就更不能再重蹈覆辙。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像前世一样!那样的悲惨人生,她再也不要再来一次。

坐在角落里,完全无视周遭那些窃窃低语,于清瑶紧紧捏着拳,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心。她不知道,在她把周围的人当作可以无视的风景,全然不顾之时。不远处,却也有人正把她当成风景……

“如斯风光,正可入眼啊……”搭着郭可安的肩膀,林华清低笑着,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可安一个晃身,闪得身形踉跄。

“好你个华清,笑话荣安也就是了,还来招惹我!小心惹毛了我,一顿老拳毁了你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儿!”最后一句,郭可安故意说得阴阳怪气,尤其是加重了“如花似玉”四个字,摆明了是在嘲讽。可林华清却全然不在意。

笑着抖开手中的折扇,他扇着风悠悠然地笑道:“嫉妒,嫉妒,你这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嫉妒!不过,你嫉妒也好,正好证明本公子的确是生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这下,不只郭可安气得发笑,就连柴荣安也不由失笑出声。只是他这一笑,林华清就立刻转过头去,笑吟吟地问道:“小世子,你可看得真了?对未来的世子妃可还觉得满意?”

柴荣安皱眉,苦笑着抱怨道:“你们两个还好意思说!可安,我只当你是个好人,谁知你也和华清一样,存心看我的笑话……”

“此话怎讲?”郭可安掀起眉,看似茫然地道:“我什么时候看你的笑话了,咱们师兄弟一场,什么时候不是同进同退的?我是真的把你当亲兄弟啊!就不说别的,你一跳下水,我可不就跟着你一起跳下去了……”

“你还说?既然是有心相救,那就该先救那位张小姐,明明是我离我娘近些的,你为什么偏偏要来和我抢呢?!”

“呀!敢情我救伯母还救错了是不?”郭可安抱着肩膀,故意板起脸来。让柴荣安又是气又是无奈。

“总之,都怪你们不好,若不是你,我娘也不会就一门心思……”

“我说柴荣安,你就不要再抱怨了!像张小姐那样有情有义,肯舍己为人的女子,你还不满意?难道真要娶个天仙不成?再说了,你可是抱过了人家……”林华清憋着笑,把最后的话咽了下去,可眼中的笑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舍己为人?”柴荣安挑起眉,笑容里有淡淡的嘲讽:“华清,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更觉得别扭。”

目光微瞬,林华清静了片刻,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世上,聪明的人总比蠢笨的人更好勾通……荣安,你又何曾像我一般总爱把心思放在那些女子身上呢?”

他的话说得含糊,可柴荣安却是听得明白,目光一转,看看林华清,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反手按着林华清的手臂,淡淡道:“华清,你最知我心。若是少了你,我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林华清目光微闪,也不答他,只是大笑。又转身自身后的桌上拿起一副画卷,随手抛进郭可安的怀里。“可安,这个是送你的!”

“什么?”郭可安掀起眉来,狐疑地瞥了眼林华清,嘀咕道:“你要送我画,倒不如送我些山水……嗯,就‘大漠行征图’好了,这些软绵绵的仕女图,我又不爱……”说话时,他已解开那幅画卷,目光落在画上,却不由得轻声“咦”了下。

柴荣安大奇,忙凑过头来看。

只见这幅画却是个一尺长的小幅挂轴,画中所绘的只有一个女子。一袭蓝衫,立于一株辛夷花下。手中虽持着一管竹笛,却并没有吹奏,而是仰起头来,望着头顶那盛放的辛夷花。眉目婉约,眼中,却似笼着一层雾气,似怨似嗔,又似在缅怀着如烟往事……

这立在这幽紫的辛夷花下的女子,看面容,并不是多么美丽,可偏偏,却让人一眼望去,却怎样都无法移开目光。莫名的,就觉得这女人与这辛夷花,仿佛有种神秘的魅力一般。

“这是那位于家的二小姐……”柴荣安目光微闪,笑着赞了一句:“华清,你的画艺越来越好。那于家小姐,看人平凡无奇,可看你的画,竟仿佛如同山中女魅一般……可安,你若是不喜,便送给我好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郭可安已经飞快地卷起画,沉声拒绝:“这幅画,是华清送我的,你若是想要,就请他再画一幅就是……嗯,我看,就画张家小姐好了!说不定,以后还可以用作订情信物!”

柴荣安也不着恼,只是盯着他笑道:“这么说,你这幅画是想用来作订情信物的了?”

郭可安脸上一热,恼道:“休得胡说!我不过是觉得华清画得不错,不愿辜负他一番心意罢了……你们两个,不要与人浑说,要是害了人家小姐的闺誉,那可是罪过了!”

柴荣安一笑,果然不再打趣他,只是目光转向一旁微笑不语的林华清,他的眼中却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光芒。只是,垂下眼帘,却没有再同林华清继续刚才的话题。

只是,有些事,就算他不说,林华清不说,可时候到了,终究还是要各自做出选择的。这一点,他清楚,林华清更加清楚……

相国寺赏花会,虽然不过半日时光,于清瑶却觉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般令人疲惫异常。本书请访问。

亦喜亦忧,虽然受到惊吓,又要担心回到侯府后,田氏的种种反应,可细细想来,却也值得。

虽然提前回了侯府,孟、沈二人都没有参加赏花会,可是显然早有下人把事情传了回去。于清瑶才陪着田氏在二门下了骡车,两人就已经迎了上来。

孟慧娘扶着婆婆低声问安,沈盈盈却是回过头上下打量着于清瑶,半晌,才笑道:“真真是瞧不出来,我们二姑娘居然也有这么一手绝技,我听说,连王妃都大是赞赏,甚至还亲自赐了她早年用过的竹笛给你……这事可是真的?”

于清瑶一惊,忙低声回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薛王妃不过是看在母亲与长兄的面子,才赞几句罢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看似无意中转过头来的田氏,于清瑶立刻讨好地笑了笑。

田氏目光微闪,也不说话,只是扶着孟慧娘的手一路走回慈萱堂。淡淡嘱咐:“也忙一天了,都回去休息!不用在这儿立规矩了。”

逐走了两个媳妇和于清瑶,她倚在榻上,合着眼,看似已经睡去了,就连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也蹑手蹑脚的,生怕会吵醒了田氏。就在这时,田氏却忽然睁开眼来,低唤道:“锦葵,你打发人去把那个柳絮叫过来……不要让清瑶知道了,悄悄地叫来就是。”

田氏说得隐秘,锦葵派的人做得也甚是隐秘,可是她们没有想到的,从慈萱堂回去之后,柳絮就把田氏的问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于清瑶。

其实,对田氏或许会有的疑惑,于清瑶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她会问得那么详细。而柳絮……

抬起头,于清瑶微微笑着,只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不怕传出去,惹恼了母亲?”

似乎是没有听出于清瑶话里试探之意,柳絮只是淡淡道:“奴婢是小姐身边的人……”

只一句话,却让于清瑶不由得笑了起来。在柳絮往慈萱堂去时,她就已经知道了,不过在柳絮回来时,她并没有问过一句。不是不想知道柳絮同田氏到底说了什么,而是在给柳絮一个主动的机会。还好,柳絮没有让她失望。

“母亲真的信了你所说的话?”于清瑶转过身去,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把那只新得的金簪放在下面的夹层里。看似随意,可背对着柳絮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紧张之色。虽然她知道柳絮会想办法为她掩饰,可是田氏真的会相信吗?

日日吹笛?就算秋雨轩位置再偏,也不可能一点声息都听不到的。可柳絮这样说了,田氏就真这样信了?

“奴婢对老夫人说的是,小姐每次吹笛子,都是把门关得很紧,就连奴婢们在秋雨轩,也不过是能听到些许声响……奴婢很怀疑小姐有时候根本没有吹出声音,不过是在用手按捺笛孔,不是在真的吹笛子……”

勾起嘴角,于清瑶忍不住发笑。这样的话让人吹着着实可笑,可是,这样的事情,却真的像是从前的那个于清瑶会做出的事情。

笑着示意柳絮不必再说下去了。她转过身,随手从匣中拈出一朵珠花,招过柳絮,亲自插在她的发鬓上。“柳絮,我知道,有许多事都让你很为难……不过,我要你知道,有些事,你不必那么急的……我既然说了你和雪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就绝不会厚此薄彼……”淡淡笑着,她也不再说下去,更仿佛没有看到柳絮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是笑着让柳絮去歇着。

夜,不知不觉间就暗了下来。于清瑶坐在窗前,抚着手中那管竹笛,虽然都已经凑到唇边,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就像柳絮对田氏回禀的那样,她有太多的顾忌,就连吹个笛子都不敢发出声音……

仰头望着窗外的月光,于清瑶幽幽浅笑。把竹笛又凑到唇边,一缕飘袅的笛声破空而起。

笛声悠扬,带着淡淡的凄清,又有仿佛春暖花开,满眼尽是希望的淡淡喜悦……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不再是吹奏某只曲子,而是在将心情流泻。婉转的笛声,在这半钩的月夜,渐传渐远……

晓窗月夜,倚栏眺望,在这寂寂的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听着那飘袅的笛声,仰望着那弯渐圆的月,忆起许多以为早已遗忘的事……

一连几日,于清瑶都在练习她的笛艺。每每一吹奏起笛子,她就觉得自己也仿佛沉溺于笛音,种种思绪,尽似幅幅逼真的画面。待一曲终了,全不知自己到底吹了什么曲子。更不知自己吹得到底是好是坏。

柳絮和雪儿,虽然都不谙乐理,可是对于清瑶而言,却似听白乐天念诗的老妇一样重要。每次一曲终了,听到两个丫头或黯然或兴奋的评价时,她就知自己到底奏得如何了。

“小姐的笛声,奴婢听不出到底是哪一首名曲,可是,却又像奴婢听过的所有曲子……有时候,奴婢不知道那是笛声还是琴声……”跟在老夫人身边,见识多些的柳絮总想说出些什么,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雪儿却直接许多:“每次听小姐吹笛子,就觉得好像整颗心,都被小姐的笛声控制住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以乐惑人心,以曲控人智……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真的做到那一步,可于清瑶有时候会觉得,或许自己终有一天会做到的……

日子,就在这样无风无浪中度过。田氏再没有找过柳絮试探些什么,虽然偶尔会在于清瑶请安时,默默地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可表面上却待她更显仁厚。似乎是从相国寺回来之后,她这个一直不受重视的庶出二小姐,突然就似变了一个待遇似的。

原本在暗地里克扣“秋雨轩”用度的那些管事娘子们,纷纷地巴结着柳絮和雪儿,不管是致歉还是讨好,这些日子来,“秋雨轩”不论是伙食还是别的供养,都比从前要好得多。就连之前早就量体而制的夏季衫裙,送过来的,也比之前于清瑶摸过的料子要好了许多。

心知这是因为那个关于她得了恭成王王妃的青眼,府里可能会再出一个贵人的传闻所致。于清瑶却只作不知,安然自得地享受着难得的示好。

别人或许还会有些糊涂,可她自己清楚得很。恭成王世子妃早在张婉莹跳下湖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下了人选。甚至可能不过半月,就会传出喜讯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四五日,陆初五忽然使人过来递话给雪儿。雪儿抽空出去二门外见了一面,回来后,就默默地塞过一个荷包。

打开荷包看,于清瑶才知那里,竟是一张卖身契。而且,正是陆初五的卖身契。

“我哥哥说了,他如今已经为自己赎了身,不日就将动身往江南去办差。这张卖身契还请小姐收好……那座小院,他也求着管事买到手了,只是因着那院子是父母经营成那般模样的,所以不舍献给小姐,还请小姐宽容数年,他攒够了钱就还了那买院子的钱……”

雪儿说得断断续续,脸上的神情也是怪怪的,甚至隐约还有些想哭的样子。于清瑶看看手里的荷包,再看看雪儿,忍不住就笑起来。

一指头点在小丫鬟的额头上,她嗔道:“我都信得过你家兄长,你怎么还做这样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了让他赎身后再卖给我呢?这卖身契,你快给他送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提这样的事——你难道不愿意让你哥哥成一个自由人吗?”

于清瑶的话才说完,雪儿就哭了起来:“怎么会不愿呢?”顿了下,她抬手抹着眼泪,“小姐,您还是把卖身契收起来!我哥哥他从前一直都游手好闲的,虽然小姐看得起他,让他做这差事,可要是他……小姐拿着他的卖身契,也好心安些。”

于清瑶目光微闪,望着雪儿,想了想,才问道:“雪儿,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哥哥让你说的?”雪儿是个一心为她的人,不论前世今生,都待她一心一意。可是,哪怕如此,不代表她就不会为她唯一的哥哥考虑。而且,刚才那些话,说得那样明白,和雪儿平时时常小糊涂的性子……

见雪儿抬头看她,并没有反驳,于清瑶不由笑了:“这卖身契是你哥哥让你拿来的是吗?”陆初五是个聪明人!这样的做法大概就是为了让她彻底去除戒心?或许,是被李妈妈的事吓到了呢!?

垂眉浅笑,她仍旧把那荷包塞回雪儿手中:“这卖身契,我不会拿的。你要不,就拿去还了你哥哥。要不,就自己收着。雪儿,我已经明白你哥哥的意思了。你只帮我转告他,我于清瑶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还是知道的。若他还是放不下心,那你就告诉他:我手里捏着他最疼的妹子呢!还怕他作甚?”

最后一句话,听来却是玩笑了。看着雪儿瞠大的眼眸,于清瑶笑得灿烂,随手捏了一把雪儿的脸颊,她转过身去,也不打算解释:

再像玩笑的话,其实,有时候,也是真的……

虽然又觉得好笑,又觉可气,可隐约的,却又有一丝羡慕钦佩之心。虽然前世仇家,今生更看不上眼,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叶吟霜,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更能用尽一切手段去为自己争取。从这一点上来说,于清瑶深觉自己比不过叶吟霜。如果前世,她也如叶吟霜一样,又怎么会最后竟落得那个下场呢?

不过感慨归感慨,不喜欢仍然是不喜欢,更不会为了成全对方的野心而闯入她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四月十五的“二姑台”之会,她绝不能去的。

在给田氏请安的时候,于清瑶直接就笑着推拒了叶家的邀请。其实,就是她不拒绝,怕是田氏也不会让她去的?

已经到了巳时,这个时候,是安乐侯府里最安静的时候。

男人们大多一早上衙的上衙,去铺子的去铺子,或是往前宅书房管事。

大太太孟慧娘请过安后,早就回去院子主持中馈事宜,想来这会儿那些管事婆子正在她面前奉承讨好,或是各说各的理,各挑各的毛病?

三太太沈盈盈虽然不用打理侯府中的中馈事宜,可是她打娘家陪嫁过来的几桩生意也有许多需要她处理的事。更何况田氏一向宠着这个家财万贯的三儿媳,自然不会留着她立规矩。

府里那些小辈,上学堂的上学堂,学刺绣的学刺绣,各有各的事情。唯有大房的光哥儿仗着平素得宠,硬赖在慈萱堂,不敢去学堂。

这会儿,于清瑶低声同田氏说话,光哥儿就赖在榻上,磨着田氏,扭股糖似地蹭来蹭去。只是眼睛却总是斜着,偷瞄着于清瑶,目光闪烁不定。

于清瑶只装作没看到,心里却也颇有些忐忑。自上次之后,虽然光哥儿没有对旁人说过什么,可是几次在慈萱堂见着,却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她。那是种受惊的小动物带着警惕意味,却又难掩好奇的目光。显然,虽然那次的恐惧体验让他不复记忆,可是某种情绪却让他对她这个小姑姑生出一线古怪的感觉,以至于他对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大相径庭。

田氏并没有发觉光哥儿的异样,虽然光哥儿从前欺负于清瑶欺负得厉害,可是在田氏面前却绝对乖巧,所以才会那样招人疼。

此刻,揽着孙子,她连头都没有抬,就那样淡淡笑着:“怎么不去呢?难得有机会出去玩的。”

虽然她是在笑,可于清瑶却不敢大意,只柔声道:“母亲,其实我与叶家三小姐并不相熟的。而且,她这次邀女儿去二姑台……女儿还是在家陪着母亲的好。”

虽然没有把话说明白,可是意思却是透出来了。她不信田氏猜不出叶吟霜要去二姑台的用意。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田氏以为她与叶吟霜串通了。

“叶家那个三丫头,倒是个性子活泼的……你若与她相交,倒也是件好事”田氏微笑,全看不出半分异样,可话锋却又一转:“不过,你既然不喜外出,留在家里倒也没什么……”

于清瑶心中一喜,安下心来。便把去二姑台的事抛开,只与田氏说些闲话,又在坐在脚踏上做针线活的锦屏起身续茶时,拿起放在针线筐里的帕子,帮着绣上几针。

“锦屏姐姐的手艺就是好,女儿再怎样也比不过的。瞧这花,绣得活灵活现,真像是拿上手上就能闻到香的……”

因她的笑赞,锦屏便低头抿着嘴笑。不同于锦葵和锦绣,甚至还比不得生性稳重,常常被派去辅助孟氏的锦惠,田氏身边的这个锦屏性子绵软,平时又不多话,是四个大丫头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可是,这一手针线活却是让田氏怎么都离不了的。

“只要多用些心罢了,二小姐也能绣得好的……”锦屏微笑着,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帕子,忽然又道:“大小姐在的时候,也总说比不得奴婢的绣活,可是老太太的鞋面,却还是都由大小姐来做的,就是现在,隔上一两个月,也总有新鞋送回府里来……”

不知锦屏是在感慨还是有意提醒,于清瑶心中一动,转目瞄了眼正逗弄光哥儿的田氏,心里便有些踌躇。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要不要先把做鞋的事儿说出来时,外面忽传来陆陆续续的请安声,又有小丫头叫道:“老太太,五爷回来了……”

竹帘一挑,走进来的果然是满面笑容的于钰。走进门来,目光一转,瞧见于清瑶,已先笑道:“我就知道,这会儿妹妹一定是在娘这里的。”

于清瑶一惊,还未应声。,田氏已经放开光哥儿,抬头看着于钰笑问:“怎么?难道你特意早从学里回来,就是为着找你妹妹吗?”

于钰一笑,挥手斥退迎上前的锦绣,笑着倚到榻上,笑盈盈地道:“娘,你也知道后日就是四月十五,照着旧例,我们几个交好的友朋要在二姑台以乐会友的。就是先生,也是知道这事的。所以才特许我早些回来……”挽着田氏,虽然没像光哥儿一样在田氏身上蹭来蹭去,可却比田氏任何一个儿子都更亲昵。说话更是直接得毫不掩饰:“娘,我今年想带着妹妹一起去,还请娘答应。”

田氏还没什么反应,于清瑶已经变了脸色,“五哥哥,你知道我不喜出门的……”

她拒绝得快,可是于钰却根本不曾看她,只是笑着央求田氏:“娘,你不知道,妹妹自相国寺那一曲后,相熟的人都晓得我家妹妹还是个擅音律的。所以,这次特地央着我把妹妹也带去……”

田氏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却是淡淡道:“往年去的不都是各家的公子吗?钰儿,我知道你是为你妹妹骄傲,可是,一群男人,只你妹妹一个……”

“娘,这你不用担心。今年的二姑台之会,除了妹妹,还有虎威将军家的小姐,也要去的。而且,我会照看着妹妹的,绝不会出什么事……娘,您就央了我!我都已经答应了他们的……”

被儿子目光哀恳地望着,田氏便是不愿,却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淡淡道:“可是不巧,你妹妹之前应了叶家三小姐的约,也是去二姑台的。想来,怕是不能与你同去了。”

“咦?怎么会这么巧?”于钰皱着眉,一脸失望。可想想,却只能道:“既是这样,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了,毕竟,不能让妹妹失信于人。”垂下头,他想了想,忽然又兴奋起来:“妹妹,既然同是要去二姑台,那不妨你就同叶家的妹妹说,也一起同我们玩?”

“这……”于清瑶抬眼偷瞄着田氏,抿了抿唇,温言拒道:“叶家三小姐也是个怕羞的,只怕她不喜,五哥哥莫要为难我了。”

于钰露出失望之色,也失去了同于清瑶再说下去的兴致,在田氏笑着推他离开时,便讪讪地先走了。

他一离开,田氏便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于清瑶也不说话,虽然看似忐忑,可心里却甚是平静。

说是去二姑台的,可不是她自己。便是在二姑台上,真的出了什么事,田氏可也赖不到她身上。

“清瑶,”

在田氏唤她时,于清瑶忙抬起头,脸上又是一副惶惑之色。

看看她的神情,田氏便皱起眉来,想了想,才道:“后天,我派许妈妈和锦绣陪着你去二姑台。有什么事,你吩咐她们做就是。”见于清瑶喏喏应是,她也就笑着不再说什么。

等于清瑶一走,她就唤过锦绣:“替我好好看紧了二小姐,不要让她被人唆使着往五爷他们那边凑。”

锦绣低声应下,脸上虽不显波澜,可是心里头却早已乐开了花。接下来的两天里,都是悄悄为着出门做准备。

锦葵瞧见,便低声嗔她:“你啊!别当是放你出门玩耍的,这样轻慢,小心办砸了差事。惹怒了老太太,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过是开心开心,你就这样吓我!难不成,你嫉妒我能去二姑台上玩?”掩嘴低笑,看着锦葵沉下来的脸色,她忙揽住锦葵的手臂:“好姐姐,你知道我不过是说笑的。姐姐什么地方没去过,又怎么会嫉妒我呢?我也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你放心啊,我知道老太太叫我陪着二小姐出去是什么用意,一定不会办砸了差事的。那叶家的三小姐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偏偏这么不知羞地硬要往咱们于家凑……”

锦葵一笑,也不顺着她的话说,只是淡淡道:“这种话,现在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等再过两个月,这些话,可万万不能说的。要是被二房听到,成什么样子?”

锦绣挑起眉,可看看锦葵便又缓了神情,只是笑着答应,转过脸去,才阴下脸去。只是,真对上锦葵的目光时,却又是一脸璨然的笑……

虽然于清瑶自幼生在京师,可是却还是第一次登上古“吹台”。除去那连绵不绝的粉墙黛瓦,还有那些司空见惯的草木园林,其实这座古“吹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沿着起伏的山路登上这座不算高的小山,穿过重重园林,呈现在眼前的古吹台也不过是一座三丈多高的高台罢了。

传说中,这座看起来并不起眼,以青石筑就的古吹台,其实最早不过是座土台子罢了。可是,在那无台不贵的战国时期,这座土台,却曾是无数乐师向往的圣地。原因无他,只因这座古吹台曾是那位为学琴艺,自刺双目而盲的一代乐圣师旷学艺、生活过的地方。就在这里,他谱写出著名的《阳春》《白雪》两首千古绝唱。

不过,古吹台成为京中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之处,却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师旷。虽然,师旷的琴技无双,人品高尚,死得也是悲壮无比,可是,对于许多达官贵族而言,他也不过是名乐师罢了。

古吹台之所以成为现如今文人入京必到的圣地,是因为它是梁园,是那个西汉梁孝王大兴土木,建筑华丽园林,重筑吹台,大宴名士的梁园,是那个让司马相如留下《子虚赋》的梁园。更是那个在大唐天宝年间,让诗仙李白滞留流连,与诗圣杜甫还有另一大才子高适相聚的梁园,是那个李白做《梁园吟》,留下千金买壁故事的梁园……

不过,大概对许多只略识几个字,甚至可能大字不识的老百姓来说,这里不过是二姑台。是那个,先帝建筑“二姑观”,供奉麻姑与紫姑的地方。是那个逢上元节和中元节会有庙会的游乐之地罢了。

上得古吹台,于清瑶和叶吟霜第一个去的便是“二姑观”。

其实,对于清瑶来说,不论是佛还是道,都没什么区别。前世的她,也曾在痛苦中哀哀求助,可满天神佛,谁又曾听过她的哀求?!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重生到底该归功于哪一位神仙或是菩萨,更或者,不关神仙菩萨的事,只不过是某个躲在暗处的精怪,看她为此困惑,在暗里捂着嘴偷笑……

这样想时,连她自己都不由得低笑。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觉。可不管怎样,不论是佛是神,或许跪拜祈福总是没错的。哪怕,不过是这样小到可能有些人都记不住的神仙。

看着于清瑶虔诚的样子,在殿中闲逛的叶吟霜忍不住发笑。

“清瑶姐姐,你这是何必呢?拜拜麻姑也就罢了,怎么还去拜那紫姑,不过是个厕神,难道你还怕她去你们安乐侯府中作崇不成?”

回眸望着叶吟霜,于清瑶淡淡一笑,也不着恼:“紫姑虽是厕神,可我拜她却不是因为怕她作崇,不过是敬她能先知,可预知未来……”声音稍顿,于清瑶垂下头去:“如果人可以预知未来,便可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痛苦。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情——吟霜,你不这样觉得吗?”

掀起眉,叶吟霜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是一个被人杀死在茅厕的妾罢了!你我这样的千金小姐,日后,是要嫁与豪门大户,做人正室的。拜她,太失体统。”说着话,她就转过身,直接迈出大殿。

于清瑶抿唇浅笑,望着她的背影,只在心底无声地说着:或许,别人的命运,我还不得而知,可是你的命运……正室之位怕是与你无缘!只不知日后你重入二姑观,会不会为自己之日之言而感到懊悔。

这样想着,她回过头去,望着殿中那尊丈许的紫衣女子神像,目光愈显深沉。“紫姑啊紫姑,你可预知世人之命运,却不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多讽刺!”

那木雕而成,眉目清秀的女神抿唇浅笑,目光仍显柔和,仿佛是有些什么想要对她说,又似根本就是无知无觉,全无感受。

“不过,是木雕泥塑。”于清瑶摇头浅笑,回过身去,瞥见锦绣正对着外面的叶吟霜撇嘴,嘴角的笑便更深了几分。

虽然是被监视着,可是她喜欢这样。有了锦绣和许妈妈在身边,就是叶吟霜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根本都不必她自己回绝,自有人找她回绝了。

就像刚才一进入古吹台,叶吟霜就一直向她打听于钰他们究竟会在哪里聚会一样。她甚至都不用开口,锦绣已经笑盈盈地话里有话地把叶吟霜堵了回去。弄得叶吟霜现在都很不开心,虽然不曾表示出来,可看锦绣的眼神分明是颇有忌讳。

远远地望见叶吟霜正和被她带来的青萝说着些什么,于清瑶也不接近,只是垂下眼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锦绣和柳絮的对话。

因为锦绣跟来了,所以今天雪儿并没有跟来。柳絮和锦绣的关系在慈萱堂时就一向好,这会儿两人一起当差,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不知是她太多心还是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两个丫鬟的对话中,总有那么几分互相试探之意。或许,那句“各为其主”的名句,对两个丫鬟来说也是至理名言。

一路缓行,登上古吹台,虽然脚下小小山峦尽在眼前,就连远处的京城那连绵魏巍的城墙都能望见。可是,却并没有找到原本该在这里的于钰等人。

叶吟霜有些急了。一再试探却仍受挫后,就拉着于清瑶往后面的精舍闯。只是,才走到回廊处,就被火工道士拦下。虽然说话很是客气,却婉转地言明内院已被人包下,不愿被人打搅。

“我知道内院里有贵客,不过咱们却不是什么外人……”心知包下内院的大概就是于钰等人,叶吟霜喜形于色,甚至直接就想把于清瑶推出去,让那道士放她们进去。

却不想锦绣把脸一板,冷冰冰地拦下叶吟霜,沉声道:“叶小姐,我家姑娘身子弱,可经不起你这么推……再说了,不是说来拜神吗?这神也拜了,天色也看起来不早了,不如咱们就早些回!”

“天色不早?”抬头看看天,叶吟霜忍不住发笑。才近正午,就成了天色不早,这丫头真当她是傻的,那么好骗?

目光一转,她望着于清瑶,笑着柔声道:“我听人说之前姐姐在相国寺中一曲竹笛,声名大作。怎么今日竟不想与五公子他们与乐会友呢?”

“吟霜莫要笑我的,什么声名大作啊?像我这样的三脚猫,人家捧两句都是看在安乐侯府的面子上,我岂敢当真呢!”

于清瑶的谦虚,倒让叶吟霜满意。事实上,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根本就不相信于清瑶真有那个本事。只是,这会儿,她却还需要……

目光一凛,叶吟霜忽然扬起眉来,也不与于清瑶说话,更好像懒得和锦绣争辩,直接就带了青萝往外走去。

“耶,这位叶小姐——终于想明白了?也是,也不看看她是什么样的身份……”锦绣收声,话锋一转,笑着劝于清瑶:“二小姐,咱们不如早些回去!奴婢瞧着,这古吹台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有庙会时看着热闹些。”

闻言不由浅笑,于清瑶不置可否,只沿着回廊往回走。还未走出回廊,便听得一缕清音响起,抬头望去,就看到叶吟霜。在古吹台的空地上,松柏林立。叶吟霜就坐在其中一根古松之下,横琴于膝,神情专注,一双眼只落在膝上古琴,竟仿佛已将世上万物尽皆遗忘一般。

琴声悠扬,奏的却是一首《白雪》。自然不是早已失传的那一首,不过是后人仿制的曲谱罢了。可,这琴声虽然悠扬,曲调也分明就是《白雪》,于清瑶听来却没有感觉白雪茫茫,扑面而来的那股清冷,冰清玉洁之意,反倒多了几分急切之感。曲为心声,这一曲《白曲》……

垂眉浅笑,于清瑶无意上前,反倒就留在回廊中,就那样默默望着时而抬头环视周围的叶吟霜。她也很想知道,叶吟霜的这一曲会不会引来她想见的人,或许,弹《凤求凰》更奏效?!

一念方了,跟在她身的锦绣还在忿忿不平地低咒:“真是个不要脸的……”就突听到击掌叫好之声。

叫好的是一个男人:“这一曲《白雪》真是动听,弹得真是——指法技艺,都是上佳啊!”

乍听到这样的评论,于清瑶不由抿唇浅笑。扭过头去,望着正拾阶而上,现出身形的少年,却立刻收敛了唇边的笑,垂下眼帘去。

被人用“指法技艺上佳”来夸赞,叶吟霜也是大大皱眉,可是抬起头来,她正待嗔怪,却不由得目光一凝。望着正走上古吹台的少年,甚至忘了眨眼睛。直到身后的青萝低声轻唤,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看着少年回过头,和落在他身后几步,并肩而行的少年低语数句,又回过头来,璨然而笑。叶吟霜也不由得随着他的笑容而微笑,一颗心竟似完全投在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竟似连她此行究竟为的是什么都忘记了一般。

别说跟着她的青萝皱眉,就连紧盯着她的锦绣也轻声“嗤”了一声:“花痴一般,竟是见谁爱谁……”

话还没说完,于清瑶已经回头瞥她。自知说得重了,锦绣忙低下头去,正低声嘀咕着,便听到那少年笑着招呼:“于二小姐,原来你也在的……”耶,二小姐什么时候竟和这人——这么熟了?

第四十四章名士而不下流

听到招呼声,于清瑶就是再想装作没看到,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眼角瞥处,瞧见叶吟霜难掩嫉妒之色的目光,嘴角不由得抽了下。本书请访问。

她知道叶吟霜素爱美少年,可是不知她的变心竟是这样的快。也是,林华清容貌不输五哥,而且眉眼间更有一种五哥所没有的风流之气。眼波转流,不笑也带三分笑,一双桃花眼,大概是没几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抵拒得了的。

“见过小世子,两位公子,有礼了。”走得近些,微笑着施礼,虽然神态从容,语气平和,可是心里却难免有一丝忐忑。

上次这三人也是听到那无因说的话的。虽然事后说那老僧是个疯的,可是她总觉得林华清看她的眼神中仍透出一分古怪。几次碰面,她不惧柴荣安,对郭可安也颇有些好感,独独对这个林华清,难以去除戒心。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个向来花名在外的,更是因为他的眼神总是透着让她看不透的某些东西。

“于小姐也有礼了,”虽然于清瑶问候的是三人,可是最先抢着答话的却仍是林华清,声调一如既往地透着轻佻:“我们还真没想到原来于小姐也会来古吹台——是不是啊?可安”

似乎是刻意扭过头去的郭可安,“嗯”了一声,神态竟是有些别扭。顿了片刻后才转过头来,干巴巴地问道:“于小姐难道也是参加那个什么乐会的?”

于清瑶一笑,还未答话,走近她的叶吟霜已从旁插话:“姐姐不是来参加乐会,而是陪小女子出来散心的。”说着话,一双美目瞄过在场三人,便又垂下头去,露出半载粉嫩的长颈,倒似娇羞无限。

这一番做作,三个少年的目光便不免落在她身上。林华清勾起嘴角,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拍:“适才听到这位姑娘的仙音妙曲,小可还在惊叹,却还不知是哪家小姐当面……”

盯着他手中轻敲的折扇,于清瑶的眼角不自觉地跳了一下。虽然天气渐热,可是到底还未入夏,怎么看都有附庸风雅之嫌。偏林华清这人生得英俊,就是这样的附庸风雅,也让人觉不出庸俗之气。还是照样那样引人注目,尤其是女子……

瞥了眼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浅笑,故作矜持的叶吟霜,于清瑶暗在心中叹息,却还是顺应她瞥过来的眼神,淡淡介绍道:“妹妹,这位乃是恭成王世子,这两位,是郭公子与林公子……这位,乃是叶家的三小姐……”

她还未完全介绍完,叶吟霜忽然抬起头来含羞带怯地笑道:“奴家闺名唤作吟霜……”

于清瑶别过头去,眼帘搭了下来,对叶吟霜自动报上闺名的事不作评价。可几个丫鬟却都愕然望着叶吟霜,就连一直听命行事的青萝也忍不住伸手拉了下叶吟霜的衣角。只是,叶吟霜却似根本没有感觉一样,仍只是大胆而又羞怯地望着林华清。

“哦,原来是吟霜姑娘啊”林华清温然浅笑,瞟向叶吟霜的眼神勾魂摄魄般,带着赤祼祼的勾引之意。就连于清瑶在旁,都能感觉得出叶吟霜望着林华清的眼都似要滴出水来的娇媚,好似被林华清的眼神勾起了她深藏于内心的热情般……

暗觉好笑,她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眼神,不让人发觉自己一直在偷瞄着叶吟霜,带着一种看热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知道对上京中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叶吟霜的命运会变得如何?她觉得,自己对这,很是期待呢

“华清……”一声轻咳,出声打断一对男女脉脉相望眼神的,正是恭成王世子柴荣安。

虽然唤的是林华清,可他看的却是于清瑶,笑着施了一礼,他淡淡道:“于小姐,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也进去坐坐我听说,京兆府尹家的公子得了一本古曲,甚可一观,倒不会太让人无聊的。你说是吗?可安。”

郭可安掀起眉,瞪了柴荣安一眼,也不正面答话。只是咳嗽了一声,瞥了眼于清瑶,便转过头去。

目光忽闪,于清瑶敏感地觉出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的。偷偷瞥了眼郭可安,再看叶吟霜若有所指的笑容,她收起心底那一丝怀疑,只是淡淡道:“小世子相邀,岂敢推拒,只是今日我原是陪着……”

“时间还长,正好可去听一听圣手名曲……你说是不是,清瑶姐姐。”叶吟霜的话,让于清瑶不觉皱眉。还未答话,林华清已经笑道:“原来,于二小姐的闺名是清瑶,真是……”

“三小姐”一声女子的尖叫,却是气得脸色通红的锦绣。原本,就一直盯着叶吟霜的她,在叶吟霜竟这样随随便便当着男子说出于清瑶的闺名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叫出来。只是才叫了一声,她就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声音顿住,眼角却瞥见于清瑶立在一旁,竟是不发一言。立刻,她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竟毫不掩饰地冷笑道:“叶三小姐,你小门小户的,贪恋富贵,一门心思攀高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好端端地还要扯上我家小姐,坏她闺誉,你的心肠未免太恶毒了”

这话,说得太直,毫不掩饰的轻蔑,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叶吟霜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锦绣,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你这……”

“锦绣,”抢在叶吟霜大声喝斥之前,叶吟霜出声低叱:“还不快向叶小姐赔罪,这么失礼,实在是太不该了……好妹妹,你莫要气恼。待我回去一定禀了母亲重重罚她……”说罢,她又沉着脸,直接喝斥道:“锦绣,还不退下”

“小姐,”锦绣还要驳了于清瑶的意,可是才唤了一声,瞥见叶吟霜冷沉的面色,不知怎的,那一句“我可是老太太派来”的话就咽了下去。还在迟疑间,柳絮已经重重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回眸看了柳絮一眼,锦绣一咬牙,也不于多话,施了一礼,转身便往台下走去。

望着锦绣的背影,于清瑶眯起眼,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这才一脸羞愧难当的模样垂眉向几人施礼:“让几位见笑了,都是我管教不严……”

叶吟霜瞥她一眼,再看看纷纷笑着还礼,直说“无碍”的三个少年,忽然就收起怒容,反笑着“姐姐也不用自责,我知道不的事的。老夫人身边的侍女,你又怎么管得了呢?”

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帘,涩涩地微笑。叶吟霜掀眉,难掩那一抹得意。

两个少女间微妙的互动,看在三个少年眼中,却有各自不同的反应。郭可安皱起眉来,看向叶吟霜的眼神明显带出一分不屑。柴荣安则仍是淡淡地笑着,丝毫不显异样,而林华清脸上的笑容则是又多了几分。

瞥见郭可安迈前一步,似乎是有意说些什么,柴荣安立刻伸手拦住他,笑盈盈地望着于清瑶,平声道:“两位小姐先请”

“不敢,世子请……”于清瑶笑着退后一步,避在一旁。叶吟霜就是再心急,也到底不敢太过逾越。

柴荣安见此,微微一笑,也不再谦让,直接越过二人往回廊处走去。于清瑶垂着眼帘,只看着地面,在那双黑底皮靴在眼前一顿时,不由得目光微闪。不等她抬头去看,就听到那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刚才发脾气发得真是恰到好处啊……”

心头一凛,她忍不住抬眼望去,可刚刚说完那暧昧不明的林华清却已越过她,跟在柴荣安身后走进了回廊。

“姐姐,”就在于清瑶望着林华清的背影时,叶吟霜低声叫了一声,走近于清瑶,挽着她的手臂低声笑问:“林公子他和姐姐你说了什么?”

“他说话了吗?”于清瑶扬起眉来,一脸惊讶地望着叶吟霜,不太确定似地问道:“妹妹听到林公子说话了?”

“或许……是我听错了……”叶吟霜笑得有些勉强,手却渐渐松开。

于清瑶只作没有感觉,甚至没有去看叶吟霜审视般的目光,只是缓缓向回廊那边走去。

隐约的,听到似乎有些什么声音。柳絮回过头去,张望着台下,迟疑地在于清瑶耳边道:“姑娘,好像是许妈声音。你看……”

“是吗?我怎么没有听见呢?”于清瑶抿着唇笑笑,头也不回地越过那道月亮门,直入内院。

走过这道门,就是许妈妈追了上来,也会被那守在外面的火工道士拦下。虽然,她这会儿并没有什么事情要背着人的。可是,自由的滋味是会让人上瘾的。

穿过月亮门,便是浓密的绿荫。茂盛的竹林遮住了人们要一探究竟的视线,只有穿过窄小的石径,沿着向下的石阶,穿过另一道月亮门,才又进了另一座园林。

迈进园中,于清瑶立刻觉得眼前一亮。比起刚才穿过的竹林,眼前一池春水,碧波荡漾的美景更令人心喜。

近的水、远的水,绿得似一汪碧玉。连绵回旋的水上廊桥,数不清几转几回。还有那看起来有些旧的水榭台,甚至连屋脊上都有附着青苔。深的浅的,绿得似泼了油般的深沉……

这,就是梁园,是那个几经战乱,虽不复当年荣光却仍然美得让人屏息的梁园。虽然未到冬日,不能目睹京师名胜“梁园雪霁”的风采,可单只这一方雁池,还有远处那飞翘的屋脊上古拙的神兽,还有那偶尔发出一声轻响的铜铃……眼前的一切,都已经令人觉得这座古老的园林有着一种独特的令人沉醉的美。

突然之间,于清瑶觉得不虚此行。甚至连到这古吹台一行的原意都快要忘了。

对于她而言,参与什么乐会,见什么各府公子,其实都比不过她想亲眼看到叶吟霜受挫的快乐。

虽然对别人没有把握,可是她很清楚,叶吟霜若在今天试图yin她那个同龄的哥哥,必然会是自取其辱。哪怕是生性随和,看似温和的于钰,骨子里也有着公侯子弟的傲气。平日的温文尔雅,其实某种程度上不过是自忖身份罢了。只可惜,叶吟霜看人总是喜欢看表面。

转过目光,看着难掩喜色,刻意又去捋着鬓角发丝的叶吟霜,于清瑶淡然微笑。然后转过头去,不再偷眼看叶吟霜。

此刻,在雁池之中的水榭中,正有人弹琴。隔着水,琴声袅袅,如泣如诉,虽然称不上国手,可比起刚才叶吟霜所奏的却高明许多。

“这群小子,居然都不等咱们……”郭可安掀起眉,当先越过回廊,人还未进水榭,已经笑道:“好啊下了贴子给咱们,却居然连等都不等,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他这一闹,正在弹琴的男子便再也弹不下去。指尖一颤,一个颤音便停顿下来,抬头望着正走进门的郭可安,笑道:“客也有善客、恶客之分,更何况,你郭可安什么时候又是客了?”

郭可安一掀眉,还未说话,林华清已在他身后走进水榭。“赵大哥这话说得不错有赵大哥在场,咱们这些人自然算不上是客了……”一面说,一面拍着郭可安的肩膀笑道:“可安,自己人,装什么客呢?难道还要人来招呼不成?”

那被称为赵大哥的男子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林华清。目光在看到随后而入的柴荣安时,立刻站起身来,笑着施礼:“赵秋佶见过世子。”

柴荣安笑着抬了下手,又对水榭之中起身相迎的诸人点了点头,淡淡道:“都不用多礼,都是熟人,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那些虚礼一概免了就好……尤其是赵大哥。”上前一步,他亲自扶起赵秋佶,微笑道:“赵大哥,你我两家情份不同,而且我可是一直都把你看作亲大哥一样地崇拜着,你要再这样多礼,可是在打我的脸了。”

因柴荣安的动作,于清瑶不由得多看了那赵秋佶两眼。虽然是初见,可是听柴荣安的话,她却猜出几分这年轻男子的身份。姓赵,又能让世子这样对待……想来,应该就是现在的赵国公?

虽然现如今,赵国公府的势力大不如前。可是当年大周立国之时,可是风光无限。据说那时候,首任赵国公赵光居功甚伟,在当时几乎被封为异姓王。如果不是赵国公再三推辞,怕赵家就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了。虽然如今的赵家子嗣单薄,现任赵国公更是一文弱书生,可是在大周各系军阀中,赵家却仍有很高的声望。

事实上,今日聚在这古吹台的,大多都是贵胄子弟,就连那位京兆府尹家的公子,都算是地位甚低了,更何况叶吟霜这故去六品京官的女儿?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女子,还是个生得不错的女子,反倒比那位衙内更受厚待。

不过,虽然一群男人温言相待,可跟着兄长来此的许苹苹就没那么好相与了。三个女子坐在一起,虽然于清瑶同样不受许苹苹青眼,可无遗却比叶吟霜更让她喜欢。

“早知道还要来位叶小姐,我倒不来了,也好让这些兄长可以叫那些花娘过来,想来会快活许多。”

叶吟霜乍听,还懵懵懂懂,只知道这许家的小姐对她不满,却不知到底说的是什么。

于清瑶却一听就知道了,那所谓的花娘大概不只是那些瓦肆勾栏中的乐伎,更可能是直接卖身的ji女。只是,她知道是知道,却不会说破。

叶吟霜虽怒在心头,却到底也不好直接和许苹苹闹翻,只能装着根本没有察觉出许苹苹的不悦,在对面人聚在一起看那古乐谱时,笑着插嘴:“我从前也曾收罗到一幅古琴谱,可惜未能带来,不知公子所找到的这乐谱……”说着话,已凑过去,同那些男子混在一起。

见她那般自然地凑过去,许苹苹不禁冷哼一声,嘴里低咒:“不知羞耻”,可人却是紧随其后,也凑了过去。

于清瑶低头浅笑,见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古乐谱上,便悄然而起。见柳絮也要跟出,她轻“嘘”一声,以目示意她留下,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水榭。

走出水榭,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穿过雁池,于清瑶漫步在这宁静的古园中。

虽然古园华美,可有些地方却是久未修茸,甚至在浓荫翠绿之后,还掩着此许残垣断壁。

信步而行,于清瑶越过一片瓦砾,站在坡地上往下看去。这片山坡并不高,下面却到处都是茂盛的灌木和长草,不知长了多少年都没有人修剪过,乱蓬蓬的几乎分不清到底是长着什么。

从这里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陈州门。那青黑的城墙连绵数十里,黑压压的阴影几乎覆住于清瑶所站的这片山坡。那样的魏巍,那样的雄壮宏丽,如果不是这样亲眼看到,大概终于清瑶一生,也只会认为大周的京师不过是那一座又一座华美的府邸、园林,以及她尚未曾好好游逛过的街道罢了……

“真是很美——是吗?”身后的感慨,让于清瑶不由得附合。只是才回应了一句,她便醒过神来。

回过头,她望着站在身后的林华清,下意识地往来处望去,却不曾见过其他人。

“林公子,”她招呼着,脚步却向后退了一步。

把她的动作看在眼中,林华清忽然扬眉笑了起来:“林小姐,你不必这样慌张的。名士风流而不下流,我林华清虽然可恶,却也断不会在无人之处对你这良家女子行不轨之事的……”

第四十五章是相知还是相疑?

真是——荒唐居然这样放肆,毫不避忌地说这样的话……

“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的不必这样总是做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也不用总是这样对人讨好的笑……至少,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我可是见识过你的犀利言词,还有你的悍勇……”

顿住脚步,于清瑶眯起眼,静默片刻后才回过头去,望着林华清,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忽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诡魅:“那林公子呢?每次见到都是一副自命风流,自鸣得意的纨绔子弟模样,又是为何呢?有时候,戴面具戴得时间长了,很容易就会忘了自己本来面目的……”而一旦放纵自己,尝到了自由放肆的滋味,就很容易会就此上瘾……

指尖轻颤,于清瑶的脸上虽然没有显出什么异样,可是心里却有些怪怪的……这样犀利的言词真的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是,在暗暗警惕的同时,心底泛上的却是一种极为兴奋而愉悦的快乐。

她喜欢这样……喜欢这样无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前世的她活得太过压抑,从来都没有真实地表达过她心中所想所要的。更或者,跳脱出那座华美却冰冷的大宅,不只是身体,就连心灵也得到了放松……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已经这样说了,而且,面对林华清,看着他那掀起的眉,略显夸张的笑容,仍然没有一丝想要收敛的意思。或许,林华清说得对,他已经看到过她的另一面,她本不必再在他面前再装出那副柔弱无害的小白兔模样。

或许,是因为于清瑶的镇定,林华清的笑容终于有所收敛。可是望着于清瑶的眼神里却仍透着笑意,带着轻佻的意味:“我没想到才见了几次面,清瑶你居然就已经对我了解得这么深了……真是,让人开心……也让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一下……”

在他唤着她的闺名,迫近她,俯下身时,于清瑶目光忽闪,可是身形却没有动过半分。仍是那样微笑着望着林华清,“林公子,你或许会觉得在口头上戏弄一个女子是件很有趣的事。可是,对被戏弄的人来说,未必全是欢喜的。我想,或许林公子该回到水榭中去……那里有人会觉得开心的……”

在他开口的时候,林华清并没有动,两人仍是离得很近,她甚至能看到他轻颤的纤长睫毛,还有他垂落至肩的一缕发丝,被她的呼吸轻轻拂动……

因为离得近,便更觉得他的眼睛真的是很亮,尤其是这样专注地凝视着一个人时,会让人觉得他把全部心神都投注在她的身上。难怪,会有那么多女子倾心于他……京城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号,是由多少女子的痴心所成全的呢?

心里淡淡地想着,她望着林华清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轻蔑。毫不掩饰的,以至于林华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掀起眉,他直起身,别过去,似乎是憋不住地笑出来。“真是奇怪,你以前是怎么瞒过那些人的?居然会叫你‘木头’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很有趣吗?”于清瑶勾起嘴角,笑容里透着一丝冷意:“林公子,不是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让你觉得有趣而存在的。你如果是真想找乐子,就请离我远一些,要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大声叫出来,让人对公子的品行有所误会……”

她的威胁,只让林华清笑得更大声:“威胁我?似乎是很久没有人威胁我了,难道清瑶你就不怕喊来了人,于我这浪荡子声名无碍,却反倒坏了自己的闺誉吗?这样的险,清瑶,你愿意冒吗?”

“林公子,你我并不相熟的……”于清瑶淡淡笑着,也不回应他的话,转身就走。

“清瑶”在她身后,林华清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跟着你出来吗?这样的巧合,你应该不会觉得不过是机缘巧合”

瞬间的迟疑,于清瑶迈出的脚,到底还是收了回来。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好奇、不要好奇”,可是她还是回过头去,静静地望着林华清。

望着她,林华清扬眉微笑:“我一直都很好奇,从相国寺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无因大师为什么要对你说那些话?”歪着头,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着:“虽然都说无因大师是个疯僧,可是你知道吗?有时候,疯话反倒更加真实呵……你不用怕,我可没疯。只是,上次见面时,我忘了说,很久以前,我曾见过无因大师的。那时候,他告诉过我一件事,别人都说他是疯了,可是只有我清楚,他说的话比大多数人都要真实……这一点,其实你自己很清楚的——是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于清瑶的笑容终于回复原本的平静:“林公子,你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连了因大师都说他那位师兄是疯的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来说这样的胡话呢?”

“胡话?”林华清突然迫近,紧盯着于清瑶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寒意:“你心里很清楚于清瑶,你是鬼是妖还是什么怪物?”

林华清突然爆喝而出,于清瑶只觉双耳嗡鸣,心头一震,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避去。一个踉跄,她不知自己踩到的什么,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体都向后倒去。

林华清吃惊的表情,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于清瑶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向下坠去。

就在同一刹那,林华清纵身向她扑来。可是却只来得及拉住她的手,两个人就一起跌了下去……

脑中一片混乱,于清瑶几乎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她回过神时,才发觉已经跌落山坡下。

满眼的绿,深深浅浅的,遮住她的眼,让她根本看不清楚其他。周身酸痛,似乎连动一下都觉得疼痛不已。可是,当她缓过神时,却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伤到骨头。

是跌到山坡下了?刚才……

猛地扭过头去,她看着就躺在身后草丛的身影。隐约记起些什么来。刚才林华清扑过来拉住她。两个人却一起滚了下来……

摸了摸脸,不觉得哪里伤到了。是了,刚才滚下来时是林华清抱住了她,护住了她的头……

“林公子”她低声唤了一声,撑起身,迟疑了下,还是伸手去推倒在草丛里的林华清。不知是不是她推的太大力,林华清动了下,还没睁眼,就先呻吟出声。

被他吓到,于清瑶缩回手,迟疑着掀起他的衣角,这才发现林华清的袴裤上染了大片的血渍。在于清瑶碰到他的腿时,更是痛苦地呻吟出声。就算是于清瑶不懂医术,也知道,他大概是摔伤了腿。

想起刚才的情形,于清瑶的心不由发紧,隐约觉得林华清之所以摔伤了腿,很可能是因为以身护她,甚至可能落下来时根本就是被垫在了她的身下……

虽然想不出事实经过了,可这种感觉却让她很不舒服。抬起头,对上林华清的目光,她抿了抿嘴,有些忐忑地出声:“对不住了,如果不是我,可能你也不会……”

因她有些哽咽的声音,林华清掀起眉:“千万别哭想我林华清自恃风流,生平最得意的就是让每个认识我的女人都开怀欢笑。你要是哭,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见于清瑶抬头,愕然的神情,他的笑容便更多了几分安抚之意:“不用怕,不过是断了腿,最多做个跛子,死不了的……”

于清瑶怔怔地望着他,实在没有想到刚才还凶神恶煞般逼问她的男人,这会儿意是这样软语相慰,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就说道:“若是真成了跛子,就糟了。那样,只怕京中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号就要易主了”

林华清一愕,旋即笑出声:“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开始害怕了要是我真成了跛子,京中多少美人会柔肠寸断、伤心欲绝呢?到时候,珠泪成海,我这半世英明可要尽葬了怎么这样看我?你不信会有那么多人为本公子落泪?”林华清掀眉,似乎颇不服气的模样。

于清瑶却是抿唇笑出:“我怎么会不信呢?不必你受伤,大概这京中已有很多女子,因你这风流公子而伤心落泪了……”因为林华清那自傲的神情,她忽然间就想起某个不愿想起的人。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后,她忍不住冷笑:“男人永远都觉得自己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女人,却不会伤害到她们——真是可笑”

她以为林华清会反驳,甚至已经寻思要如何答他。却不起林华清扬起眉,看她半晌,忽然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不错男人总是很可笑不过,有些事你弄错了,其实很多男人最开心的就是女人为他落泪,为他耍手段、斗心机,只要,他觉得为了得到他的宠爱,那些女人可以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他就会觉得很满足很开心……还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做那样的男人……”

他的话越说越低,最后一句话,于清瑶甚至有些听不清楚。可是,林华清垂下眼帘,嘴角微扬,露出的那一抹略带嘲弄的浅笑,却让于清瑶印象极深。

突然间,她觉得似乎林华清的笑容里或多或少总是会带着些嘲讽之意。只不知道,他嘲讽的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瞥他一眼,不再说话,于清瑶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在四周摸索了半晌,不知从哪儿,摸回了两根不算太粗的树枝。转回来后,也不理林华清的问话,直接撕开林华清的衣角,架起他的腿,麻利地用树枝固定好他的伤腿。

“呵,”林华清歪着脑袋,打量她:“真是让人吃惊,堂堂安乐侯府的小姐,居然会这个……”

于清瑶抬眼看他,垂下眼帘,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从前,有个小厮,因为得罪了主人,被打断了腿。那时候,主人不许任何人去帮他找大夫来瞧,所以他就自己用木板把断掉的腿绑了起来。后来,就那样绑了很久很久……”声音稍顿,她望着林华清,迟疑了下才道:“还是跛了……你自己记得要看大夫的。”

她冷幽幽的声调,让林华清忍不住抚额。想想,又问:“你们安乐侯府不是号称仁厚传家吗?也有这样的事?”

于清瑶默然,只是笑。安乐侯府里,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可是她说的却不是安乐侯府中的事……

林华清瞧着她的面色,目光微闪,正要再开口,却突听头顶上方传来人声。

人声渐近,可以听得清是两个女子:“奇怪,明明是往这边来的,怎么竟找不到了呢?”

“或许,是往别处去也说不定许姐姐,你也不要急,这梁园这么大,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是常有的……”声音稍顿,便多了几分暧昧之意:“若是我帮着姐姐找到了林公子,姐姐可莫要忘了我的好,也要帮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让我哥帮你在于家五少面前说好话的……”许苹苹笑嗔着,声音便渐渐远了。

自然听得出和许苹苹在一起的女子正是她带来的叶吟霜。于清瑶垂下眼帘,忍不住发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原本厌恶她的人和她姐姐妹妹叫得亲热,叶吟霜还真是本事她都要怀疑,能控制人情绪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叶吟霜了。

目光转向林华清,她低笑道:“林公子,看你你不必担心会被人夺了第一的名头了”话一说完,她又觉得太过轻佻,便垂下眼帘去低笑了下。

“为什么?”抿起唇,她沉声问道:“你刚才不呼救呢?只要你一喊,她们一定会喊人来救——救你的”

她问得平常,林华清却笑得暧昧:“我不呼救,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你呢?你为什么不呼救?”

第四十六章未必知己却可坦诚

为什么不呼救?

于清瑶没有回答,只是微笑。本书请访问。在她微笑的同时,林华清已经夸张地举手笑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嗯,被人发现安乐侯府家的二小姐,和京中出了名的浪荡子这样孤男寡女地困在一处,可是很损闺誉的……”

“多谢”突兀地截断他的话,于清瑶虽然说得含糊,可林华清却笑着扬起眉,接过她的话:“不用道谢,我并不是为了你。”

于清瑶沉默片刻,才淡淡道:“这一声谢,不是谢你刚才没有呼救,而是为了多谢你刚才救了我……虽然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跌下来。”牵起嘴角,她似笑非笑地睨着林华清,沉声道:“林公子,我不知道你和无因大师有怎样的渊缘,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古怪的想法。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那些古怪可怕的事情,奴生性胆小,经不起吓的。”

林华清歪着脑袋看她,笑容里颇有几分深意:“你比我见过的许多大家闺秀,胆子都要大,至少现在你连一滴泪都没有流过。”

“流泪?”失笑出声,于清瑶扬起眉,想想,还是忍不住发笑:“让林公子失望了,没有感激涕零,是奴太不知感恩了。”前世、今生,她流的泪已经太多,为谁流泪为谁伤心?她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更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转过身去,不再看林华清,她仰头望着山坡上。平静地开口:“这里并不是那么高,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爬上去……只是要委屈林公子,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哈”林华清掀起眉来:“我没有听错?在我为了保护于小姐你的闺誉,而错过呼救机会,被困在这里之后,你居然要丢下我,自己一个人逃掉?”

“我会悄悄告诉郭公子,让他来救你的。应该不会太久……”声音稍顿,于清瑶突然意识到说话的人是她自己。原来,她居然能这样平静,甚至可说是冷漠地说出这番话,而且没有半分抱歉或内疚的感觉。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她居然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样全不在意?

心口微凉,她心中稍凛,可是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脑中低低的说着:“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在这个时候,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妥当的……”

“你知道,我只能这样……”看着林华清,她平静地说着,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总觉得面对林华清那总似乎带着嘲讽的笑容,如受针刺。转过身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扯开面前的长草,直接往上走去。

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一个不小心,她的手已经被划破。低呼一声,于清瑶含着手指,听着后面林华清的低笑,却没有回头。

“如果我是你,就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猜,那些人会不会追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回头,于清瑶咬了下唇,忽然间把那条几乎垂落在地的裙子挽起来……

不知是瞥见了,被惊到还是怎么的,林华清突然没了声音。也不回头,于清瑶就那样把裙子系在小腿上方,任下面的草刮过袴裤,毫不在意地向上走去……

虽然杂草丛生,可是山坡并不高,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爬上原处。走到山坡上,于清瑶才觉出小腿上的刺痛。虽然刚才一发狠,不管不顾地就这样爬上山来,浑似没有感觉到半丝疼痛。可是现在却觉刚才被她忽视的疼痛加倍地袭上身来。

小心地拔下刺在腿上的树刺,她咬着牙,只当没有看到袴裤上那点点血迹。走到坡边,她俯看下去。长草漫漫,根本就看不到仍躺在草丛中的林华清。有那么刹那,她心底突然冒出一个阴险的念头。只是一念闪过,她就立刻打了个寒战。有些被自己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她咽了下口水,往后退了一步,合上眼,强压下那份心悸。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就算林华清有所怀疑,或是有些古怪的想法,可她远远地避开他就是,怎么可能会有……

舔了舔干涩的唇,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和人大战三百回合般筋疲力尽。

山坡下,隐约传来林华清淡然的声音:“我要是你,就先找个地方整理一下仪容再回去。”

没有应声,于清瑶转过身,走开几步却又突然走回原处,对着山坡下叫道:“林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叫人来救你的。”这话,究竟是说给林华清听?还是根本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不管是哪样,她心里都舒服多了,好像刚才让她禁不住打寒战的恶念,已经随着这一句话而消散在空气中般。

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而行,虽然小腿被刮伤刺破的地方仍然发痛甚至开始有些发痒,让她的脚步有些蹒跚,而于清瑶却一步都不停。走进雁池,并没有立刻走上那九曲回廊桥,她掩在一片花树后,对着水面,审视着自己确实有些狼狈的模样。心里暗叫不妙,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柳絮现在在这儿就好了,她身上带着小镜、梳子……

俯下身,对着水面,她小心翼翼地摘着发髻上粘到的草根树叶。还没完全摘净时,就忽然听到一声低唤。

“小姐……”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凛。她回过头去,透着重重花树,望着那走下廊桥,四下张望的少女。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柳絮是无意中找来的?还是……不可能的,她不过是在心里想了想而已,怎么可能就让柳絮感觉到,找过来呢?

摇了摇头,于清瑶站起身,低声叫了一声,在柳絮觅声而来时,立刻一把拉住她的手扯着她闪进花树后。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看清于清瑶的模样,柳絮一声低呼,可瞥见于清瑶皱眉,就立刻掩上嘴。

“小姐,我等了很久,还不见你回来,很是担心……”

“柳絮”抬眼瞥着柳絮,于清瑶冷冷地低喝道:“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于清瑶不过是不想回答柳絮可能会有的疑问,所以才这样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可是,就在她拉着柳絮的手,沉声喝令一声后,指间流窜而过的那一抹寒流让她立刻就觉出有些不对的地方。

目光发滞,在于清瑶刚低喝出声后,柳絮就立刻顺从地应声:“是,我什么都不问。小姐。”还是平常的声音,可却透出一丝呆板。

于清瑶呆着柳絮呆滞的目光,心头一震,像见到鬼一样丢开柳絮的手。

她居然这样控制住柳絮……不是像从前一样控制人的情绪。而是像那天喝退无因大师时一样,控制了柳絮的思想和行动……

天啊她的异能居然能做到这一步这样的——神奇

盯着柳絮,于清瑶灿烂地笑着,眼睛晶亮,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越来越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诡异的红。

歪着头,于清瑶压不下心头的喜欢,看看仍然好像有些发呆的柳絮,她淡淡吩咐柳絮重新为她梳妆。虽然没有换的衣衫,可好在她的裙子没有刮破,遮住被刮坏的袴裤,再稍作整理,不细看就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柳絮,”盯住柳絮的眼睛,于清瑶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命令的语气吩咐:“你刚才找我的时候,无意中在山坡那边发现有人掉进山坡下了,看身影好像是林公子……你、你很害怕,也很着急,想快点找人救他,所以就立刻跑回去找郭公子,可因为害怕,又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会很小心、很小心……”

抿紧了唇,于清瑶有些紧张地盯着柳絮,看她平静地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茫然,不由心里发紧。

直到柳絮顺从地重复着她的话:“我要去找郭公子,叫他救林公子……我要小心……”并且默然转过身,走出树丛,绕过廊桥,直往水榭中走去。于清瑶才松了口气

虽然觉得一条手臂都冷得发僵,可是心里却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得意。原来,控制一个人居然是如此简单或许,有一天,她也可以把这异能在田氏身上试试……

无声地笑着,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只是带着那股得意对着水面抿了抿垂落的发丝……

笑容微敛,于清瑶眨了下眼,望着水面上那同样眨了下眼的女子,现出一丝安心的笑容。可是,不知是阳光折射在水面上让映在水面的面容也有些扭曲,还是因为那拂过水面的风,她总觉得自己映在水面上的笑容有那么几分诡异。挑起眉,顺手拾起一块石子丢下水去,看着水波荡漾,一圈圈的涟漪荡开,连同她的笑脸也碎成一片片……

远处传来喧闹声,于清瑶立刻缩起身形,藏在花树后,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冲过身边,她才现出身形。理了理发鬓,不急不缓地走过廊桥……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身形身如绵柳,婀娜多姿,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明媚,全然一扫平日低眉顺目,柔顺谦卑之态,透出一种引人注目的艳光。

此刻自己的异样,于清瑶全然不知,可是迎面自水榭中跑出来的叶吟霜却是看得一愣。

“清瑶姐姐,”怔了一下,她才笑出来,只是这笑容却有几分勉强,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于清瑶,难掩那一抹惊讶。

挑起眉,于清瑶低笑了一声,睨着叶吟霜,淡淡问:“怎么?我现在看起来很奇怪吗?吟霜,难道你不知道一个淑女不该像你这样看人吗?”

叶吟霜一怔,一时之间羞愤难当。虽然于清瑶的家世的确是高过她许多,可是一直以来于清瑶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像现在这样毫不客气的出言喝斥,还从来没有过。

“姐姐又笑话我”笑容渐渐回复甜美,叶吟霜笑着迎上前,挽着于清瑶的手臂,爱娇地摇晃着:“我是觉得姐姐好看,才看得移不开眼睛嘛听说,如果一个女子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格外漂亮……你说是不是?苹苹姐”

掀起眉,于清瑶扫过正走过来的许苹苹,便又回眸看向叶吟霜。嘴角一勾,她突然握住叶吟霜的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叶吟霜耳边道:“你讨厌许苹苹的,不用这么压抑你的厌恶之心,不过将军之女,不必百般讨好的……”

睨着叶吟霜突然变得有些呆滞的目光,于清瑶笑得格外开怀。撒开手,她笑着迎上许苹苹,温言道:“许姐姐,怎么听不到琴声了?我还以为赏乐会还要很久才会结束的。”

许苹苹瞪大了眼,虽然眼底难掩猜疑之色,可态度却还算温和:“你从哪里过来的?没有看到他们吗?刚才来报信儿的可是你的婢女……”

“我的婢女?柳絮?”惊讶地扬起眉,于清瑶急切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在园中随便走走,没有看到什么人啊”

“你真的不知道?”许苹苹半信半疑地看她:“说是林大哥跌落山下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哽在喉间。抬起头,她瞪着正捂嘴大笑的叶吟霜,皱起眉来:“吟霜,你笑什么?难道疯了?”

“我疯了?”叶吟霜歪着脑袋,脸上挂着冷笑,哪里还有半分讨好之色。“只有想嫁得到处追着男人跑的女人才是疯的还是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呢也不过如此……”

“叶吟霜”许苹苹气得脸都青了,也顾不得和于清瑶说话,快走几步,直接就扑和叶吟霜。“没口德的贱人,我撕了你这张臭嘴”

武将之家出身,许苹苹的性子,连一向霸道的陈灵儿都不放在眼中,何况是身份比她们低上许多的叶吟霜。这一发火,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对着叶吟霜一通乱打。

在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倚仗身世,根本就没有想留力,更不怕把叶吟霜打伤了,甚至她隐约觉得叶吟霜该是不敢还手的。却不料叶吟霜虽然看似柔弱,撒起泼来竟似个疯婆子。

低着头,防着被许苹苹打在脸上。叶吟霜竟是揪住许苹苹的手,狠狠撕扯着,两个人一时之间你撕我扯,你推我攘,竟在这窄窄的廊桥上打得不可开交……

好像又写得邪气了,不过放心,绝不会变坏人。只是觉得这是必经之路,一个普通人突然得了异能,会不会为得邪气了——至少我不保证自己真的不会做一点坏事。

第四十七章一场迷梦难醒

两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在窄小的廊桥上揪打在一起。本书请访问。虽然有些狼狈,可落在旁观者眼中,未免有些光外泄之处。

如果有男人在旁边看着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有趣……

于清瑶勾起嘴角,并没有上前去阻止任何一方,只是在旁边听似焦急地叫着:“不要再打了许姐姐,吟霜,你们吓到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哭腔,还有深深的惶惑,可是如果有人站得近了细细看她的眼睛,一定会发觉她的眼睛亮得骇人,带着一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妖魅。

远远的,隐约传来人声。于清瑶抬眼望去,虽然看不清楚,可是却觉得应该是有很多人正向这边走过来。垂下眼帘,她在心底无声地数着:“一、二、三……”就在数到十时,她猛地向许苹苹和叶吟霜扑去。用力抱着叶吟霜,嘴里还大声叫着:“吟霜,你不要这样啊……许姐姐,不要啊……”

没有闪避,于清瑶就那样硬生生地挨下许苹苹挥来的手臂,顺势应声倒下。就在她倒在地上的同时,听到远处传来大喝声:“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伏在地上,于清瑶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显得有些得意的笑容。现在,哪怕她有些狼狈,可想来应该不会再有人去怀疑了。被殃及池鱼已经是很倒霉了不是吗?

赶在众人赶过来之前,于清瑶爬起身来,捂着自觉发烫的脸颊。还未抬起头细看回来的都是什么人时,柳絮已经飞奔而至,一脸惊慌,“小姐,你怎么了?啊,脸都肿了?对不起啊,小姐,我不该乱跑的……小姐……”

按下柳絮的手,于清瑶细细审视她的眼神,不觉有何异色,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抬起头,她有些忐忑地看着奔过来的于钰,眼神里满是不安。“五哥,对、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

她低声道着歉,看着于钰一向温和的眼神里含着些许怒意,脸上的表情更显惶恐。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于钰的表情缓和了一下,声音也更柔和几分:“你没事就好,”抬起手,却在即将碰到于清瑶看起来红肿一片的脸颊时又垂了下去。虽然是亲兄妹,可是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他和这个妹子并未亲近如此。只是……

憋着一股气,于钰回过头瞪着许苹苹,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满。

“于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于钰与自家兄长交好,许苹苹和于钰还算是很熟识的。只是这样被于钰瞪着,到底有些不自在:“都是这个贱人要不是她,我也不会伤到……清瑶妹妹……”

因为她的话,于钰不由得转目去看叶吟霜。叶吟霜不安地拉了下衣服,原本还想露出讨好的笑容,可却因自觉狼狈而侧过脸去。这样的躲闪,让于钰眼底的厌恶更加明显。只是因为是姻亲,又是个女子,他再生气也不会当众发火的。只能淡淡道:“叶小姐,我叫人唤你的婢女过来帮你”

叶吟霜眼中现出一丝喜色,谄媚地笑笑,自顾自地抱怨:“青萝那丫头就是爱玩,这会儿都不知在哪儿呢”全忘了之前是她自己打发开青萝的。

哪怕是温润如玉的于钰,此刻,也不由皱眉,虽然不曾开口苛责什么,可神情间却带出明显的疏离。

此刻,许苹苹之兄,虎威将军的公子许磊也已走过来,正低声责备着许苹苹。只是看两人的神情,这所谓的责备明显只不过是敷衍,甚至许磊看向叶吟霜的眼神中还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戾气。

或许,如果不是因为许苹苹最后打到于清瑶的那一下,很可能现在许磊早就亲自动手收拾叶吟霜了。京中有名的呆霸王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眼角瞥了眼仍尽量保持笑容,可是身体却有些微发抖的叶吟霜,于清瑶牵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不知道叶吟霜现在是否已经有了明悟:

生活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看的那些话本。什么佳人公子相见钟情什么女子美貌就可飞上枝头做凤凰不过都是那些没用的酸文人胡编出来,哄那些绣阁少女、闺中怨妇的。

回眸望去,远远看到被几个小厮抬着的藤屉子。虽然看不清楚,可光看躺上上面的人那身衣衫,她也知道那是林华清。

不论如何,她已经兑现了她的承诺,找人去救他的。虽然曾经有一刹那,她有想过,这个想窥探她秘密的男人就那样就此消失才好。可是,现在这样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却还是松了口气。或许,他并不会成为她的威胁……

耳边听着柳絮在低低地解释着:“奴婢刚才看到林公子跌下山时,真是吓到了,就只想着……”

不远处,叶吟霜犹自扮着柔弱:“哪怕许家姐姐再过火,我也应该再忍忍的,实在不该给钰哥哥你添麻烦……”

她们都不记得不记得她曾经操控过她们的思想与身体,只记得她让她们记得的事情……

屈起的手指虚握成拳,仿佛是抓住了什么……

在这一瞬间,于清瑶有种感觉,仿佛她可以操控一切,把所有的人或事,都这样牢牢掌控在她的手中。

那是种不知不觉滋生的骄狂。以至于当于钰提前和与会众人告辞,带着她走出后院,在古吹台之前看到徘徊不安的许妈妈和锦绣时,于清瑶的表现大异平日。

许妈妈和锦绣两个,被派来跟着于清瑶,不是为着侍候这位小姐,而是要监视着叶吟霜。可偏偏刚才进不去后院,这会儿又瞧见叶吟霜竟是跟在五少身后走出来的。半低着头,一脸羞娇之态,甚至衣衫还略有些不整……

两人看得几乎傻了神,只觉得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眼看着于钰在前,叶吟霜在后往台下走去,两人又不好直说,只能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背景。

情急之下,许妈妈更是直接转头质问于清瑶:“二小姐,老夫人不是说了让你听老身的话吗?怎么刚才居然我怎么叫你都不停下呢?看看现在……”

“许妈妈——”尾音拉长,于清瑶的脸上仍是带着笑,可是那淡然的笑意,看在许妈妈眼里,却不由得一怔。

同样扭头去看于清瑶的锦绣,也觉察出于清瑶脸上的表情同平时大为不同。那个会怯怯的,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二小姐,居然会有这样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她竟然恍惚看到已经嫁入恭平王府的大小姐。带着那样自信、雍容的气质,仿佛在她面前的人天生就都该跪伏在她的脚下……

不自觉的,她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于清瑶身后默然而立的柳絮,带着探询的目光,却发觉柳絮和她一样,带着茫然与疑惑。

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所有人都在看她,于清瑶只是平静地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尖刻,且毫不留情面:“许妈妈,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也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如果再让我听到你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这侯府的老人留面子了。”

许妈妈愣愣地看着于清瑶,只觉得好似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又痛又窘,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而于清瑶,竟是连看都没有看她,就那样不急不缓地自她身边走过去。

瞥了眼许妈妈,柳絮匆匆追上于清瑶,偷眼瞧着于清瑶的侧脸,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有看柳絮,于清瑶只是勾起嘴角,忽然压不住似地低笑出声:“想到许婆子那张脸上现在的表情,真是让人开心……柳絮,你没有没有过那样,觉得真的是很痛快的感觉?”

柳絮抿着唇,偷看一眼却又垂下头去,不敢应声。虽然小姐是在问她,可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听什么答案?

落在后面,锦绣推了下仍在喋喋不休,抱怨着的许婆子,恼道:“妈妈,您就不要再说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想想,回去要怎么跟老太太说这事儿才是要紧。”

“怎么说?”许婆子愤愤地瞪着眼,冷哼道:“还能怎么说?这事儿不就是二小姐不听人劝,带着那叶家小姐去黏着咱们五少爷吗?你没瞧见,她那身上……唉,也不知在内院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闹到连着咱们五少爷也一起先出来了……不行,锦绣啊你可得和老太太好好说说,二小姐这样不听咱们的,可就是不敬着咱们老太太。现在就敢这样,以后还得了?”

“许妈妈,你有没没完啊”锦绣气得脸色发红。狠狠瞪了一眼许婆子,就去看走在前面,连头都没回的于清瑶。眯起眼,她想起刚才于清瑶的表情,心里就有些发寒:“你以为二小姐会在乎你和老太太说什么吗?”那位一直饱受冷落,连侯府中下人都可暗中欺凌的小姐,到底骨血里流着尊贵的血液,单只刚才瞥她那一眼,还有那个表情……

咽了下口水,她下意识地在心里做了决定:“许妈妈,这件差事,说来说去,都是你我办砸了你想把什么事都推到二小姐身上,倒也不失是个办法。可是,你要是细想,就算咱们这样做了,真成脱了罪过吗?刚才可是恭成王世子相邀,二小姐能拒绝?这话就是说到老太太跟前,也赖不到二小姐身上去要我说,妈妈你还是消消气,容我去套套柳絮的话,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回禀老太太……至于,咱们没进去内院,根本就没看到发生什么事情的事儿,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要是漏了半点风声,到时候我挨打受罚也就罢了。可妈妈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还不如李妈妈能挨?”

让锦绣冷幽幽的一席话说得脸色发青,许婆子喘着粗气,半天不吭声,可静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全凭姑娘做主不过,别说老婆子没提醒姑娘,柳絮那死丫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还要小心别被她套了话去才是……”

锦绣横她一眼,也不再说话。默默跟着下了古吹台,上车时,特意拉了柳絮转去后面的车子:“二小姐莫笑奴婢,奴婢难得出来玩儿,二小姐就当体恤咱们这些奴婢,让我借着这机会和我这妹妹亲近亲近”

于清瑶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也不阻止。默默地转过头去,看着前头拉着马的于钰,嘴角的笑意更深。

她记忆里,叶吟霜不是个没眼色的人,应该早就看出于钰已经有些不耐之色。可却仍这样厚脸皮,一脸媚笑地望着于钰,娇滴滴地说着那些漫无边际的闲话。

“吟霜”笑着唤了一声,她招了招手,平声道:“不如和我一起坐好了,咱们姐妹也好亲近亲近……”

好像根本没有瞧见叶吟霜刹那僵住的表情,她笑着推了下青萝:“好姐姐,还不快帮我扶了你们家三小姐过来……青萝姐姐”

因她的催促,青萝不得已快步过去,扶了叶吟霜转过来。看着于钰似乎是松了口气的神情。于清瑶弯眉浅笑,冲着于钰眨了下眼,在于钰有些错愕的眼神中,转过身去,也不看叶吟霜,径直就上了车。

车声辘辘,沿着官道缓缓向陈州门行去。车里一片寂静,于清瑶半眯着眼,只是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叶吟霜。看着她撩起窗帘,偷眼望着骑马走在前面的于钰,时不时地低下头去偷偷地笑着,那样甜蜜,带着憧憬的神情……

歪着头,于清瑶无声地笑着,低声问道:“叶吟霜,你的梦还没有醒吗?”

她的声音很低,可是在寂静的马车里,却仍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青萝抬头惊望了一眼,就立刻垂下头去,那神情像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似的。而叶吟霜则是有些茫然地抬头,似乎是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清瑶姐姐,我不明白……”

“我说,”拔高了声线,于清瑶笑盈盈地重复着她的问题:“你的梦还没有醒吗?”

第四十八章欲望似鸠毒迷香

听清楚于清瑶的话,一直总是扮着清纯、乖巧、柔弱,惯以小家碧玉形象示人的叶吟霜眯了下眼,看向于清瑶的眼神透出几分犀利。本书请访问。

那抹没有掩饰的怨愤、厌恶、刻薄甚至是不屑,看在于清瑶眼中,却只让她笑得更加欢畅。撕去那娇弱的外表,这样的叶吟霜才是她真正所熟悉的那个。

有着白氏的遗传基因,这个外表娇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玉美人,其实彪悍泼辣,随时都可以像那些市井泼妇一样,与人破口大骂或是大打出手。像刚才和许苹苹撕打那样的事,其实在那一世,是叶吟霜惯常的手段。只不过,这样的做法,永远都不会在男人面前上演罢了。哪怕是过后被人知道,也是娇滴滴地哭诉如何被打如何被欺负了,那样梨花带雨的美,自然而然会让男人因怜惜而尽信她的委屈。像今天这样在那么多豪门公子面前突然现了原形,对叶吟霜来说,大概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了。

“清瑶姐姐,我以为我们关系一直都很好的……难道,你也像那个许苹苹一样根本就把我……”哽咽了一声,叶吟霜极力掩饰刚才突然显露出的那一分犀利,可虽然声音放柔和了,表情也重现柔弱,却到底还是有针锋相对之感。

于清瑶瞥着她,突然就笑起来:“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装作这副模样给谁看?”

睨着叶吟霜,她低笑道:“许苹苹为什么和你大打出手?虽然刚才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仍忍不住奇怪,像你这样隐忍,百般讨好她,怎么忽然间又出言讽刺呢?难道是因为你和她有了利益冲突?嗯,林公子倒的确……”掩唇低笑,她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移开叶吟霜的脸,想要确认她是否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你不要胡说”似乎是气愤难当,叶吟霜的声音骤然提高,可是才说了一句话,就又立刻压低,似乎是生怕她的话被外面的谁听到一样。

于清瑶冷眼瞧着,虽然不说话,可眼里那看似鄙夷的目光,却让叶吟霜觉得心口发堵。“你瞧不起我于清瑶,你真以为自己是安乐侯府的千金小姐吗?不过是个庶出女,有谁真把你看在眼里?比我清高比我尊荣?于清瑶,你现在看不起我没什么,以后有得你后悔的”

“后悔?”于清瑶俯近身,盯着叶吟霜的眼睛,低笑道:“我是庶女,可是即便是庶出,可我仍是安乐侯府的小姐叶吟霜,你以为自己生得美,有主机、有手段,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能攀龙附凤,嫁入豪门做正妻吗?醒醒”

眼角扫过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萝,于清瑶毫不在意那丫头是不是在听、在看。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早该知道的,就像你对身边的丫头们不屑一顾,觉得可以把她们一世踩在脚下一样,在许苹苹她们那些贵女眼里,看你和青萝没什么两样生气了?愤怒了?怨恨了?可是,事实如此,你我都心知肚明……”

歪着头,她低声轻笑:“让我来告诉你,你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像你这样丧父,又家到中落,自恃官宦小姐,心高气傲的女子多了。可是再高的心气又能怎样?连份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到最终还是要屈于这个现实的……而你,叶家的三小姐,最终也不过是嫁作商人妇而且,还不是你心心盼盼的正室娘子,而是——妾——你最最瞧不起的妾从此以后,你所生的孩子也都是庶出,是你巴不得见到就狠踩几脚的庶子庶女……”

“于清瑶”嘶声喝叫,叶吟霜连声音都沙哑了,瞪着于清瑶的眼睛布满血丝,“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居然这样诅咒我是啊,许苹苹她们是贵女可是你不是你于清瑶不过是个贱妾所生的贱人,就是你做了商人妾,我也不会……”

她的话还没有吼完,于清瑶已经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哑了声音,叶吟霜瞪着于清瑶,完全都怔住。“你、你……居然敢打我?连我娘都没打过我,于清瑶你居然敢对我动手”喝骂着,叶吟霜合身扑上,就要拉扯于清瑶,可是她才扑上,就被于清瑶一把拉住手腕,大声喝令道:“你给我坐下不许动我不想听到你那么多话……”

她才喝出这一句,叶吟霜的动作就立刻僵住。眨着眼,似乎是有些茫然,她脸上的怒容还未尽消,可身体却是乖乖地坐下。

惊望过来的青萝瞪大了眼,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眼中惊惶之色却越来越浓。

于清瑶也不去看她,只是伸出手,在叶吟霜有些微红的脸颊上轻轻抚过:“真是可惜,这样美丽,可印上几条红手印,可就是难看了……吟霜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呢?非要和许苹苹打架……看,吃亏了?”她低声说着,手却是捏着她的脸颊,竟是狠狠又拧了一把。

叶吟霜咧了下嘴,似乎是吃痛不已。眼中泛上惊惧之色,可是身体却偏偏像是被钉在座位上,就连手指都没有办法动一下。

于清瑶松了手,看着叶吟霜盈满恐惧的眼眸,有些狼狈的模样,忽然间就低声笑起来:“你说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不是,深仇大恨吗?如果不是你叶吟霜,或许我的日子会过得好过些……为什么,得了宠爱还不知足?非要抢什么正室的位子呢?叶吟霜,人太贪会遭天谴的你看,现在你的报应不就来了?”

她低低的笑着,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仰着头笑着乐不可支,可是脸上却偏偏没有半分笑容。

同车而坐的青萝骇得全身发抖,看着同样面露惧意却如石像般一动不动的叶吟霜,终于发出一声尖叫,竟是转身去扯车帘……

只是,她的身形才动,手就被人一把扯住。她颤抖着身体,惶恐地回过头去,对上于清瑶的笑脸,脚一软,直接跌在车厢里。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赶车的婆子的低唤声,又夹杂着于钰的疑问声:“小妹,你是怎么了?”

青萝张嘴要喊,可不知怎么的,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定定地望着于清瑶,看着她微笑着在唇边竖起食指:“嘘……不要说话啊”

转过头,于清瑶笑着应了一声:“是小妹忘形了,五哥莫怪。”

“怎么会呢?小妹开心就好……”于钰笑着回了一声,连问都没有问过叶吟霜。

听得马蹄声又去得远些,于清瑶便回过头去,看着叶吟霜低笑出声:“你看,我五哥心里可是没有你,连半点儿都没有。”

睨着叶吟霜眼底流露出的那一抹伤感,她更觉快意。只是目光扫过被她拉在手里的青萝,她便静下来。

静默片刻,她才低声道:“青萝姐姐,往日我去探二嫂时,你也曾为我端茶倒水,不曾有过半分怠慢。你放心啊,我不会伤害你的……此刻,你所见所闻,只要下了这辆马车,就会完全忘记的连一个字都记不住……对于你而言,我还是那个安乐侯府毫不起眼的二小姐,仅是如此而已。”

松开手,任由青萝滑坐在地板上,于清瑶又转过身,坐回叶吟霜面前。

默默望着叶吟霜,她抿唇浅笑:“其实,前世里,我也好几次在梦里梦到自己狠狠地扇你的耳光……雪儿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老天不长眼该死的人是你,是你……”面皮抽搐着,于清瑶的声音虽然低沉,可是情绪却有些激动。

“当时,我应该先在你每天喝的燕窝里下毒的只要一点砒霜就好,融在放了冰糖的燕窝里,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叶吟霜,我该与你同归于尽的而不是那样傻傻地吞金自杀……不过,老天爷可怜我,让我又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呵,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毁了我的人生”

捏着叶吟霜的脸,她一句一顿地命令着:“下了马车,你会忘了我和你说过一切。可是,我要你牢牢记着:记住我是一个危险的、可怕的、你惹不起的人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见到我,你就会怕我、敬我……”

这些话,不仅仅是现在才想要说的。或许,是在前世,她就想对叶吟霜说的。这样痛快淋漓地发泄着怨怒,在之前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现在,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对着叶吟霜喝骂而出。

马车停在叶家门前,于清瑶微笑着目送叶吟霜,甚至连倚在窗前,挥着手,依依惜别之态。眼看着叶吟霜恭敬地对自己施礼,又用娇羞的眼神偷看于钰,于清瑶禁不住发笑。

握起手,她习惯性地搓着发凉的指尖,合上双眼靠在身后的板壁上,心里暗中盘算着一会儿,是不是也要对锦绣和许婆子也用上一用她这神奇的异能……细想想,就算她迷惑了锦绣,可在古吹台的事,于钰也是亲眼看到的,还有那么多人,再怎样也瞒不过去的。

反正,就是锦绣她们告了状,也不过是喝斥一顿,至多是罚她的例钱。也算不得什么,随她们去好了。

心中想定,于清瑶也就平静下来。可是,回了侯府,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在马厩外的院子换了骡车,直到二门,她还没下车,于钰已经赶到车前,吩咐柳絮:“扶着二小姐回秋雨轩,慈萱堂那头不用去请安了。小妹,没事的,我自去向母亲解释就是……”

虽知这个五哥是个纯良温善之人,可之前两人并不是这样亲近,乍听于钰这样护着她,于清瑶还是有些感动。领了他的情,她也不推拒,果真就由柳絮扶着缓缓往秋雨轩去。

之前神经一直绷着,还不觉得,这会儿倒真觉得小腿上隐隐作痛。

穿过花园,左右张望过,见没有什么人,柳絮就低声道:“小姐,刚才锦绣一直在问在内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只是告诉她,说是许家的小姐和叶三小姐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连累到小姐也跌伤了……”

点点头,于清瑶一笑,只是淡淡道:“你做事,我一向放心。其实,就算她们不说,五哥也会说的,倒也不碍事。”

才进了秋雨轩,雪儿就立刻迎了出来。瞧见于清瑶是由柳絮扶着进来的,就立刻慌了起来。赶上来帮忙扶着于清瑶进了屋,一叠声地问:“到底怎么了?小姐,你是哪里伤到了?柳絮,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雪儿,”沉声喝了一声,于清瑶皱眉吩咐:“去打发那些丫头准备浴桶,我要沐浴。柳絮,你去看着她们”

打发了柳絮,她才软软坐在床上,低声道:“雪儿,上次李妈妈被打时我叫你买的金创药,你收在哪儿了?去找出来。”

“要那个做什么?”正打开衣柜拿干净衣服出来的雪儿回过头来,立刻吓得一声惊呼:“小姐,你的腿是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这是……”

“雪儿”低喝一声,于清瑶皱起眉,因雪儿的大惊小怪而心烦不已,索性直接抓住雪儿轻拭她伤口的手,直接喝道:“什么都不要问,更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

看着雪儿抬起头,茫然地点头,于清瑶松了口气,倒在床上。只是,看着雪儿站起身来,无声地走到角落,去翻柜笼时,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又隐约有些不自在。

只是,这一分不自在,很快就又消失在那因为轻易就可以控制别人的强烈快感中。

这样,可以让任何人听命于她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像是陈年的美酒,让她有些晕陶陶的。

这样的快乐,怎么能够抗拒?不知不觉中,她这样沉迷其中,控制人的像发酵的泡泡,那扩越大,只是她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泡泡,总是会碎掉的……

第四十九章善恶一线间

可是,于清瑶从柳絮那儿知道,田氏曾打发人往叶家送过一封信。虽然传出话来的人并不知道信里究竟说了什么,可据送信的婆子回来说白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于清瑶自己暗自揣测,大概田氏的信里是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了叶吟霜身上,而且还有可能言词犀利地威胁过……不过,这样也好,想必在叶家二小姐叶如霜嫁过来之前,她不会再见到叶吟霜了。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去应对叶吟霜,哪怕是去欺负……

清楚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后,她有些痴迷。虽然在秋雨轩,她可以直接命令那些下人去做事,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利用异能去控制她们做事。哪怕不过是倒杯水、清扫屋子的小事。可是她就是无法控制那种。

像个找到新玩意儿的孩子,她乐此不疲。从那两个三等的小丫头,两个专司粗活的仆妇,再到柳絮和雪儿,她欣喜所有人的服从,为自己所造成的小小恶作剧而得意,同时也发觉随着她越来越能熟练地运用自己的异能,似乎不必抓住人的手,也能在双方对视时去控制对方。同时,好似那曾让她觉得彻骨的寒冷渐渐减少。这让她很快乐,似乎全然不觉自己越陷越深,而且因为那份得意,而忘了掩饰她日渐明显的变化。

“女大十八变,二妹妹近来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沈盈盈如是说着,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说:“我才知道,原来二妹妹的眼睛也那么漂亮,亮晶晶的……从前竟然不知道,原来二妹妹和世子妃长得这样相象……”

沈盈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可是于清瑶望过去,扫过她的目光,嘴角却还是带了一分冷意。

她没有去看坐在榻上的田氏,可是却分明似乎听到一声轻响。那是茶盅盖扣在茶盅上的声音。

不知道沈盈盈说这些话时,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这一刻,她不开心。听着身后传来锦绣特意插科打诨的声音,她更觉得不自在。

她这个三嫂不会不知道母亲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把她和嫁到恭平王王府的大小姐于清琼相提并提。别说这样的话,哪怕别人随便把她们的名字放在一起说,都会让田氏心生不快了。何况她这样说她们长得像?

微笑着,没有辩解,于清瑶只是端坐在座位上,那样微笑着,听着田氏心情稍好,和孟慧娘说着:“虽然恭成王王府那头还没有正式去提亲,可我听消息,说是世子妃已经定下了张家的小姐。既然是要有了亲,那端五时的节礼便比照往年多加三成”

“媳妇省得。”孟慧娘淡淡笑着应下,虽然一早府里的事就由她负责了,可是这会儿却还是恭谨地听从着田氏的安排,脸上尽是温敬顺从之态。

这样的神情,让于清瑶忍不住发笑。如果她现在去握住孟慧娘的手,大概听到的心声绝不会让田氏觉得开心?

明明都是侯爷夫人了,可是因为田氏,孟慧娘仍没有办法在这栋大宅里随心所欲。或许,让孟慧娘说出真心话,是个不错的主意……

手指不自觉地张合着,她偷瞄着孟慧娘,强自压下心头那股冲动。哪怕是想那样做,可是她还是要控制住那样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施用异能,只怕下一刻,她就会被扭到相国寺或是延庆观去了。

因为不敢再去孟慧娘,于清瑶便垂下头去,垂首间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几天来她第一次这样垂下头去,从前做惯的动作,今天却似乎是有些不那么习惯了呢

勾起嘴角,在有丫头过来为她换茶时,于清瑶抬起头来。过来换茶的并不是“四锦”中的一个,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名唤彩云,专在“慈萱堂”里管着茶水,最爱使唤些三等的小丫鬟做事。

于清瑶微微一笑,在彩云近身时,忽然借着身体握住她的手腕,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说完那一句,她立刻就笑道:“彩云姐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今天的茶尤其是好。”

被于清瑶笑着一赞,彩云立刻就笑起来:“二小姐品出来了?今个儿的茶,是才从江南运过来的雨前龙井,锦绣姐姐特意吩咐沏的。”

于清瑶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捧着茶盅嗅着那淡远清新的茶香。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追着那彩云。

转过身去,彩云脸上还带着笑容,可是走到她之前才奉过茶的沈盈盈面前时,不知怎么的,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手中托盘应声飞出,尽数倒在沈盈盈的怀里。

骇了一跳,彩云愣愣地看着惊呼而起的沈盈盈,脸都吓白了,直到一旁的锦屏匆匆穿过她的身边,顺手推了她一下,她才醒过神来。慌忙扑过去,抽了帕子,彩云一脸惶惑地擦着沈盈盈身上的水渍。

“三太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沈盈盈已经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彩云吃痛,不敢出声,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帮着沈盈盈擦拭的锦屏忙嗔道:“在这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沈盈盈正在气头上,瞥了眼锦屏,还待发火,半跪在她身前抹着水渍的贴身婢女文竹,已经伸手拉了下她的袖口。怒目扫过文竹的脸,沈盈盈抿着唇,总算还是压下一腔怒火。冷冷看着彩云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便站起身来笑着福了一福,“娘,媳妇是被吓到了,才会那样失礼,母亲千万别生我的气。”

因为这突发事件,把注意力转过来的田氏微微一笑,只是淡淡道:“怪不得你,是那贱婢太不小心了。锦葵,人就交给你管教要是人人都像她那样,我这屋里还有人敢来坐吗?”

沈盈盈眉锋一扬,却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口闷气,只是笑着道:“娘,媳妇失仪,还要先告退去换身衣服了,一会儿就再来陪母亲说话。”

田氏也不留,挥挥手笑道:“回,清瑶也回去,只留慧娘和我说说今年端午是怎么个安排。之前钰儿还和我说来着,我看,倒不如今年也往河上去看赛龙舟来得热闹……”

于清瑶撩帘而出,隐约还听到房里传来田氏的笑声:“你这个主意儿好,到时候咱们娘几个儿也可以热闹热闹。”

抿唇浅笑,瞥着前面被丫鬟们簇拥着的沈盈盈,于清瑶垂下眼帘,掩起眼中那一抹得意。缓步而行,在院中脚步稍顿,她侧过脸,听着倒座房里传出的抽泣声,目光不由微闪。

是那个彩云。活该平时总是那样怠慢她,从不曾先为她上过一次茶,哪怕是她和那些小辈们在一起时……

于清瑶在心底默默想着,心中没有半分怜意。身后,雪儿在低声和柳絮叹息:“真是可怜,彩云好不容易才捱成二等丫鬟了,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儿,说不定就得被降作三等,到时候月例要少二百文钱呢可是苦了彩云那瞎了眼的老娘……”

回过头,眼角瞥过雪儿,于清瑶迟疑着问道:“彩云的娘……”

“这些,小姐就不清楚了。彩云和奴婢还沾些远亲,奴婢是最清楚的。”雪儿笑着应了,跟上于清瑶,低声把彩云家的事一一说来,虽然她说得清楚,可于清瑶其实并没有听进多少。

其实,不过是自幼丧父,只得两母女辛苦过活的故事。这样的事情,她从前也是听过的。只是现在,却是越听越觉心口发闷,渐渐的,手又开始泛上冰冷之意。

烦躁地甩了甩手,于清瑶沉声低喝:“好了,不要再说了”

突然吃她一喝,雪儿一愣,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柳絮也是紧张地看着于清瑶,小心翼翼的。

因着于清瑶一直不说话,两个丫头目光相对,互相使了个眼色,也不再说话。虽然于清瑶最近也没对她们发过什么脾气,可不知为什么,这几日,她们心里就是有些怕小姐。总觉得现在的小姐不比之前那么温善似的。

不知道两个小丫头的心思。于清瑶捏着手,在心里无声地喃着:我没有做错……

一遍又一遍,想多了,就觉得真是如此。就在她心情平复下来时,手上的冰冷之意也渐渐褪去。

奇怪,这让她不舒服的寒意,难道和她的心情有关系?

心头那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只是,细想之下,却又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经此一事,她到底心生警惕,接下来的日子里,行事小心谨慎许多。虽然仍有运用异能之处,可是却克制了许多。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终于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

五月初五,端午节。又有“女儿节”之称。这一日,凡是出嫁女,都会归宁。往年里,于清琼都会回府陪着母亲过节。可今年,因为怀着身孕,恭平王王妃不放心,田氏也是特意传话过去叮嘱不必回来,所以恭平王王府那头,今年只送了节礼过来。

因为早就定下了今天要去汴河上去看赛龙舟,所以,三更过后,各院里就已经忙碌起来。烧起滚水,煮了兰草汤沐浴。

秋雨轩里,两个小丫头福儿、幸儿拿着管事送过来的艾草,踩着梯子,四下插在檐上、门前。

雪儿坐在门前,倚着门,坐在小凳上,借着灯光细细理着手中用银丝制成钟、铃、蒜、粽子的成串佩饰。

“我记得去年还有骑虎小人的佩饰,可今年却只剩下这几个花样了……”雪儿说着,抬起头,看看院中的两个小丫头,脸上的笑便更敛了几分。“这两个丫头,也是年岁渐长,知道规矩了,插艾草居然也没闹得嘻嘻哈哈的,真是难得……”

虽然说的像玩笑话,可是因着声音略显低沉,就显得有些闷气。柳絮瞥她一眼,笑了笑,却没有应声。

这些天,小姐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连带着,整个院子里都有些沉闷。哪怕是才八、九岁的小丫头也知趣,不敢大声嬉闹。

天光曦微,小院里静得连草丛中的虫鸣、远处园里的鸟鸣都听得清清楚楚。仰头望着天边那抹微白,忽然间,柳絮心里涌上一抹轻愁。隐约的,她竟有些怀念之前的时光……

其实,也不过才半个月,可恍惚里,却觉得这半个月漫长得似一年。

不知晓背着她,身边的丫鬟们各有了心思。于清瑶此时此刻,揉搓着手指,心里烦乱如麻。这些日子,虽然她强自克制运用异能的,可是,却常觉心中烦躁难安,心烦意乱,竟好似总少了些什么似的……

天色放亮时,一切收拾妥当,于清瑶收敛心神,带了柳絮和雪儿往慈萱堂去。她到时,大房、二房的人已经到了,过了不到一刻,三房的和于钰也赶到了。

这大概是安乐侯府自新年后头一次聚得这么齐了。连各房的孩子也齐聚一堂。只是,满屋的孩子,最闹的却还是光哥儿。

他的同母兄靖哥儿比于清瑶也不过才小了两岁,已经入了学,挺着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倒颇有几分乃父的严谨之态。而同母姐姐月姐儿比靖哥儿小了一岁多,模样好看,心灵手巧,已经有好多人把她比作是安乐侯这一代的小才女,甚至早早的就有人来提亲。与于清瑶姑侄两个的境遇对比,真是天差地别。

孟慧娘看来温婉,可偏偏大房里两个妾,却一个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来。相比之下,看似泼辣的沈盈盈,却是管不住丈夫。

三房里,除了她自己生的华哥儿、平哥儿外,尚有妾生的庶长孙端哥儿和庶女容姐儿……

不过,这些个侄儿、侄女,却不是于清瑶关心的。左右看过,没瞧见尚在襁褓中的熙姐儿,她不由凑近于子怀,低声问道:“二哥,怎么不见熙姐儿?这样的日子,抱她出来,也凑凑热闹热闹多好?”

第五十章恶魔的靡靡之音

此时天色已大亮,晨光投入,满室宁馨。本书请访问。

坐在榻上的田氏,持着笔,正亲自为几个孩子“画额”。

虽然不过是用毛笔蘸了雄黄酒在孩子额头上画出个“王”字。可自古以来,人们都笃信这简单的仪式,会在端午节时护佑孩子驱凶避邪。所以,哪怕是最顽皮的光哥儿,虽然扭着身子,直抱怨雄黄味难闻,却仍是乖乖由着田氏在他的额头上,画下一个“王”字。

田氏今天的兴致颇高,一直在笑。在几个孩子额上“画额”后,又招手唤于钰:“钰哥过来,娘也给你画个‘王’字。”

于钰失笑,架不住田氏连声召唤,只得上前。却仍推拒道:“娘,我可不再是孩子了,这‘画额’之事还是免了”

坐在一旁的沈盈盈,正笑看着锦屏为平哥儿在手腕上载“长命缕”,听了于钰的告饶,就立刻笑道:“五哥是真不是孩子了,都能娶媳妇的人了,难怪会怕被人笑是孩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大笑。于钰被笑得脸色通红。田氏却是望着爱子,笑意一直扩到眼底。持着笔虚点了于钰一下,她才笑着撒了手:“便饶了你不过今日顺了你的心思,合家去看赛龙舟,可不许你到时候又溜到别家船上去玩。”

晨光融融,说笑间,满室温馨。可是坐在角落,淡淡微笑着的于子怀身上,却仍有无法驱散的淡淡忧悒。哪怕是同样在笑着,却和这一室的亲情融洽有些疏离。

于清瑶远远望着,便觉得二哥哥和她是同病相怜。虽然同姓于,可是在这个家里,总觉得并不是一家人。尤其是逢年过节,合家团聚之时,就更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

“二哥怎么不带熙姐儿一起过来?”凑近身,她低声问着,见于子怀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沉痛,她的笑容便更多了几分明了。在这样的日子,那个才满月就失去了母亲的女婴,无疑是要被人说是晦气的。

“熙姐儿她太小了……”于子怀淡淡说着,顿了下又道:“那么小,就是带岐,也什么都不懂,反倒给母亲添麻烦了。”

于清瑶笑笑,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束五彩丝线编就的丝带,“这是我自己打的长命缕,虽然比不得锦屏的手艺,却是我这做姑姑的一片心意,还烦哥哥回头一定要给熙姐儿戴上。”虽然这些日子见得甚少,可那个小小的猫咪一样的女婴,却总让她一想到时,心不自觉地就柔软下来。

于子怀细看手中的长命缕。见是红、蓝、黄、绿四色夹杂着金线,又缀了两三只小巧的银铃。抓在手上摇,还能发出轻轻的脆响。虽然算不上贵重,却是很用了一番心思。不由得就有些感动,忙温言道谢。

于清瑶笑着与于子怀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那头锦屏已经把手中的长命缕分送完,忙唤了柳絮过来。

开了匣子,她先取了一只青色的荷包,笑着奉到田氏面前:“女儿的手艺粗劣,不过为了应个景,这会儿也不怕怡笑大方了。母亲,我为您绣的这只乃是‘紫气东来’。您看喜欢不喜欢……”

那只青色的荷包上,苍劲红梅,紫云东至,确实是好意头。虽然绣工平常,可这样的意头,田氏却还是满意的。

瞥见田氏脸上的笑,于清瑶脸上的笑意更深。“这荷包里,是放了香料的,用白芷、川芎、芩草等几味药材,可安神驱邪,最是适合夏季去火袪湿的。”

说话时,柳絮已捧了匣子,把茶馆一一分送给几个孩子。几个男孩的荷包上不是娃娃骑鱼,就是猴子爬竿。而女孩的,则是粉荷蜻蜓,都是极好的意头。

三房的几个孩子收下荷包低声道谢,尤其是端哥儿和容姐更是多赞了两句。可大房这头,靖哥儿虽收了荷包,却是神情淡淡的,不见半分欢喜。光哥儿是被奶娘在后推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收下。月姐儿收便是收了,可只瞥了一眼就丢给身后的丫鬟,根本就没有佩戴的意思。

于清瑶准眼瞧着,只是微笑。脸上没半分恼意,可心里却是百般不自在。似乎自从有了异能之后,她的性子就比从前更为急躁了。从前可以忍下的委屈好像突然间就化作汹涌的洪流,随时都会冲垮堤防,淹没她的理智……

一行人,乘骡车而出,又在马厩旁边的院子换乘了马车。今次比起去相国寺,跟着的奴婢仆妇还要多,这样的热闹,自然是人人都想跟着去瞧瞧的。而且,还多了许多侯府里养着的乐伎。排着队等候坐车,虽然有人管事,可却仍免不了纷纷笑语。就是不是在一个院里,也听得清楚。虽然没有人闹到跟前来,可隐约的听到别个院子吵吵嚷嚷的声音,却委实让人烦心。

往汴河边上去的,不只是安乐侯府一家。左邻右舍,出动的马车也不比她们府里少。长街上,车马如龙,还算宽阔的大道也挤得水泄不通……

因为人多,所以这一次和于清瑶同车而坐的是两个侄女。

三房的容姐儿是个为人圆滑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虽然不过十岁,却已经很会讨好人。只是,今天她所有的讨好,都落到了空处。再多的乖巧,对只比她大了一岁的月姐儿来说,都没什么用处。

正襟危坐,月姐儿望着容姐儿的目光清冷而淡然。那是真正侯府小姐的派头,一如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女,如今的世子妃于清琼。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有雍容之态。这样淡然的神情,这样的漫不经心,当得起外人夸赞的“名门闺秀”之称。可是,落在与她同车而坐的于清瑶眼中,却是赤祼祼的轻蔑。

所谓的彬彬有礼,所谓的得体、谦卑,不过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值得她去动怒或是生气,更或者,连投去不屑的目光都不值得……

胸口燃着一团火,于清瑶望向月姐儿的眼神亮晶晶的,神情却有些恍惚。“月姐儿,你真的很像姐姐……像你的大姑姑……”

她低声呢喃着,在月姐儿投来淡漠的一瞥时,勾起嘴角,笑得异常灿烂……

马车缓缓驶过御街,在州桥在弃车登船。

虽然一早有人过来打理,可此刻码头上,仍然显得喧哗无比。同样在此登船的各府人马都在码头上整顿,还有远处早被撵开的闲汉,切切地巴结着各府管事,只盼着能得到些差事。又有驻足停步,瞪大了眼细瞧那从马车上下来的贵人的路人,虽然大半贵妇是戴着帷帽,可光看着满头的珠翠,一身的绫罗绸缎,也有谈资回去与浑家说嘴了。尤其是落在后面的马车,下来的尽是些年轻的丫鬟,还有或捧着乐器或着着舞衣的伎者,艳光四射,更是迷花了一干闲汉还有那些路人的眼。

因着这些人,登上画舫后,于清瑶等人也不好留在甲板上,自然都乖乖地随着田氏入了舱中。

宽敞的大厅,一道屏风隔出了两方天地。同样都是漆木镶大理石的桌子,早早摆好了时令水果,又并各色点心。人还未坐下,早有过来打点的田妈妈带了几个丫头捧了着洗盆过来侍候着各人净手。

稍作修饰,田氏也不在桌边坐着,自去一旁备下的矮榻休息。又笑着召了光哥儿和最小的平哥儿过去陪着她坐。

众人各分主次坐了,虽未陪在田氏身边,可一路上言谈说笑仍还是以田氏为主。

画舫顺水而下,缓缓驶出汴河水门,入了汴河。虽瞧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听着渐响的欢呼笑语声,想是已经进了将要举行赛龙舟的河道。

不用田氏吩咐,田妈妈已经笑着吩咐人打所有的窗子都打了开。又低声问道:“老夫人,要不要一会儿在甲板上也备上酒席?也好看得清些。”

对开的长窗一开,视野就豁然开朗。宽阔的河道,夹岸的浓绿,还有那两岸招展的旗帜,搭起的席棚,欢呼雀跃的人群……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尽入眼帘。

田氏收回目光,瞧着跑到窗前,趴着窗子往外看的光哥儿,笑道:“一会在外面摆了酒席,叫他们爷儿几个去玩我年岁大了,外头风大,就坐在舱里好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是在舱里的女人们却都知道,这不过是不想让她们出去抛头露面的借口罢了。

孟慧娘和沈盈盈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于清瑶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容姐儿虽然有失望之色,却立刻就掩饰过去。只有月姐儿,笑着起身,柔声道:“奶奶,我记得以前姑姑也曾作过一首《观龙舟赛》,曾令京中诗家也大为赞赏。孙女不才,今日也想应应景,做上一首。还求祖母,让孙女近看赛事。”

确实是喜欢这个孙女,尤其是月姐儿提到大女儿,田氏的脸上立刻绽开笑颜。想想,便挥手笑道:“去去,你去告诉你几个兄弟,还有你五叔,就说我说的,谁要是做的诗好,我重重有赏”说着话,她又瞥了眼于清瑶:“清瑶也去,带着你两个侄女,好好照看着她们。”话虽这样说,可是却到底还是又叫了锦惠跟着三人一起去。

此刻,画舫已停靠在岸边,驻了锚。只待龙舟赛开始,坐看万舸争流之壮景。

于清瑶带着月姐儿、容姐儿盈盈而出,正与鱼贯而入的几个乐伎擦身而过。才走上甲板,便已听到舱中传来丝竹之声。

琵琶声起,一道清朗的女声正唱着:“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鹰;使君未出郡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已被红旗引;两岸罗衣扑鼻香,银钗照日如霜刃……”唱的却是唐时张建封的《竞渡可口歌》。诗中所颂正是端午之日,龙舟赛的盛况。

细品之下,却真有些似眼前的景象。两岸连成片的席棚里,又有多少人引颈而盼。只是,再怎样,也不似他们这样可乘画舫停在河上观看的人家一样,看得清楚。这样的待遇,已远远不是有钱就可以办到了的。粗粗看去,整条河上停泊于岸的画舫,高高悬起的彩旗上,没有一户不是王侯勋贵之家。就是朝中官员,都比不得这般风光。

虽然说是陪着两个侄女,可于清瑶并不曾紧盯着两个女孩。事实上,这两个女孩与她的年龄相差得也并不是多大,而且,她这个小姑姑对她们来说,未免太没有威信。

落后一段距离,看着容姐儿亦步亦趋跟在月姐儿身后,虽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可瞧着那模样却分明是在说些讨好的话。

忽然间,于清瑶就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一对女孩儿,仿佛昨日活生生地重现眼前。那时候,她也曾这样,鼓起勇气,去讨好她那姐姐,可是得到的却不过是冷淡地一瞥……

深吸了一口气,于清瑶转过身去,松了松握紧的拳。缓缓走到船舷的另一边,默默垂望着湍湍流水。

“姑——姑”身后的一声透着古怪的低笑,让她蓦然回首。看着歪着脑袋的光哥儿,不由皱眉。

“小姑姑,你在看什么?河水很好看吗?”光哥儿狡黠地眨着眼,低声道:“是不是比家里的碧湖还好看?”

于清瑶皱眉,扫过远处正在说笑的人群。寒声道:“你说那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光哥儿踹跳着靠近于清瑶,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忽然沉声问:“我听美琳说,那回我可听你的话了怎么会呢我才没那么胆小,被你一吓就听话呢……”

“美琳母亲院里的那个丫头?她说什么你都信吗?”于清瑶笑着,根本不想与他纠缠,直接就要转身走开。

却不想光哥儿猛地拉住她:“她说什么我才不理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怕你小姑姑,你知道的……”

他低声笑着,稚嫩的童音却带着得意的恶意。这样的声音,那样的刺耳,就像那一日在碧湖之畔,他推她落水时站在湖边仰头大笑时一样……

手轻轻的颤着,于清瑶的眼微微眯起,睨着光哥儿脸上可恶的笑容。突然间,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沉声道:“汴河的水很清,很美,就和碧湖里的水一样,水里游过一条好大的鲤鱼,鳍上还带着金彩,你看着真是好喜欢、好喜欢……就想去抓住送给奶奶……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第五十一章一点灵善未泯

于清瑶站在甲板上,看着水中那黑色的头颅,在水面上沉伏两下,旋即就沉入水下。

嘲弄的笑意僵在唇边,眼底的森寒之意瞬间褪尽,回复清明的眼眸难掩惊慌。回过头去,她的声音发颤,满是惊恐惶惑:“救、救命……光哥儿跳进水里了……”

惊惶的叫声惊动远处甲板上,正说笑、调教子侄的几人。惊望过来,已顾不得仪态,就连平素最为端方严谨的于千韧也乱了步伐。

踉跄奔来,不用他们吩咐,早有机灵的舟师跳下河中。又有会水的家丁、小厮,在主子的喝令下跃入水中。

甲板上,所有的人都往这边聚了过来。也有机灵的,拔脚就往舱里跑。一时间,整艘船都动了起来,乱成一团。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那些人跳进水中,潜下去,又两手空空地浮上来……只觉双脚发软,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甲板上。

赶过来的月姐儿和容姐儿张望着水面,惊问着:“怎么?到底怎么了?”于清瑶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她们的问话,只是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低喃着:“救救光哥儿,救救光哥儿……”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就算光哥儿不好,从不好她当成姑姑看,总是想着法儿戏弄她,欺负她……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虽然是个惹人厌的孩子。可是她怎么能够就那么轻易地做出那样的事?

手指爬上冰寒之感,渐渐延伸至手臂,带着那样的痛,痛得她不由得用另一只手去紧紧捏着……

自船舱那头,踉踉跄跄奔来一群人。打头的,是快步疾行,神情慌乱的孟慧娘。在她身后,是被锦葵和锦绣扶着,气喘吁吁的田氏。再之后,才是不急不缓的沈盈盈。

疾步奔到船尾,孟慧娘大声喝问:“光哥儿怎么会掉进水里?谁看着他的?”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她的目光便转向跌坐在一旁的于清瑶。合身扑上,她一把揪住于清瑶,用力地摇晃着,拍打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光哥儿哪得意你了?”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清瑶涩声低喃着,并没有闪避,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一样。

这般模样,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知道她是吓坏了。正指挥着下人捞人的于子怀回头瞥见,立刻现出不忍之色:“嫂嫂,不关清瑶的事,你……”

他的劝慰还未完全说出,船下突然传来一声欢呼:“找到了……”

孟慧娘身子一震,猛地推开于清瑶,也踉跄着往船舷处扑去。于清瑶挣扎着站起身,往前扑了下,却又顿住,有些怯意。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鼓声……

艳阳当空,彩旗飘扬,鼓声如雷,从远处,几艘龙舟正破水疾驶而来。驶在最前面的,却是两艘不分先后、你争我夺的龙舟,昂着龙首,用金漆点亮的龙目迎着阳光,闪着金灿的光芒。

舟上的水手或赤着上身,或只着一件无袖比甲。胸膛上、手臂上,滚着汗、闪着油光,阳光下,直如宝石般亮眼。虽看不清面目,可听着那整齐的,响亮的号子,却能想象得到那一张张神采飞扬的面容。应和着舵手,棹影翻飞,破波而出,迎浪而驶,直如真的蛟龙破水而出,遨游江海……

两岸欢呼如雷,夹在震耳的鼓声里,是那样的欢快。

可是,此时此刻,原本刻意来观看龙舟赛的安乐侯府众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思却看那越来越近的龙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正持着绳梯攀爬而上的舟师身上。

的汉子,扛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爬上船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盯在他的肩上。孟慧娘捂着嘴,哭了一声,就不顾仪态地扑了过去。那舟师怔了怔,居然一闪,避开孟慧娘,才在一干奴婢大声呼喝下,挠着头讪讪地道:“不能围着……”

说完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就小心地把仍在昏迷中的孩子放在甲板上。先是俯耳听了听,然后就突然用手按住光哥儿的腹部,用力地按起来……

孟慧娘想要往前挣,却被于千韧抓住手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脏宝贝被那粗鲁的汉子按来按去。不过,看上片刻,却也有些明白过来,这汉子是在救光哥儿,也就渐渐静了下来。可望过去的目光仍是哀切无比,眼泪也无声地滑落却不自知……

没有往前凑,于清瑶站在人群之后,捂着嘴,透过缝隙,怔怔地看着躺在甲板上的光哥儿。

这样无助地躺在甲板上,被人们围在中间,平时的小霸王,看起来居然是那样的小,那样的柔弱而可怜。苍白的脸颊,紧闭的双眼,发紫的嘴唇,的衣服……仿佛每一处都在无声地控诉着是她做的恶……

哽咽了一声,于清瑶用力地捏着手臂,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可是,她必须得站在这儿,站在这儿清清楚楚地看着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人群中,有低低的哭泣声,那是孟慧娘,再也无法忍受死样的沉寂。因着她的哭声,田氏也开始抹眼泪,那些下人也陪着哭起来。

在渐响的哭声里,于千韧沉声厉喝:“都哭什么哭?光哥儿还没怎么着呢……”

他的话音才落,那舟师已经一声惊叫:“好了……”随着他的叫声,躺在甲板上的光哥儿发出一声咳嗽,终于幽幽醒了过来。

“光哥儿……”孟慧娘扑过去,就那样跪在光哥儿的身边,小心地轻抚着他的头,好像稍重一点就会碰痛了光哥儿似的。

“娘,”低声唤着,光哥儿眯着眼,茫然地看着周围:“怎么了?我怎么了?”他问着,看着正俯近身的田氏,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奶奶,我看到一条好大的鲤鱼,还发着金光的,等我抓到它,就送给奶奶……”

“这孩子……”田氏抹着眼泪,只是一径低喃着。还是在她身后的田妈妈低劝道:“老太太,光哥儿也醒了,您也别太急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抬了藤屉子过来,把光哥儿送回舱里……老太太,如今河道被占,估计一时半会,咱们的船回不去的,要不,我放下小船着人上岸,找了马车去城里请王太医过来……”

田氏听了,便点头道:“你做事稳妥,我一向是放心,就都依你了……对了,锦屏带着我的药匣子,先叫人取了,来喂光哥儿吃了。”

田妈妈连忙应是,一时间,抬藤屉子过来的,去取衣服的,拿了毛巾给光哥儿擦身子的,忙成一团。直到光哥儿被抬进了舱,甲板上才渐渐静了下来。

远处,隐约传来鼓声,还有震耳的欢呼,也不知是哪艘龙舟拔了头筹,得了个好彩头。

于清瑶顿下脚步,回头望着仍留在甲板上的男人们,还有正恭身回话的那个舟子,轻轻吁了一声。

江风拂面,带着五月的和熙,她却不知不觉间抱紧了双臂,只觉身体从内而外,俱是寒凉。

悄悄走进舱,跟上二。临时歇息的一间舱房外,挤满了人。于清瑶静静地站在窗前,遥望着江面。

远处的苍山绿树,近处的罗衣锦绣,却都不过是在眸中映个虚影,没有看进心中。就连远处的欢笑,舱中的低语,都好似离她渐渐远去,最终,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人渐渐散了。身边陆续走过的人,或是低声问安,或是古怪的眼色看她,于清瑶却已经全不放在心上。

待众人散尽,她才无声地走近。立在门前,听到房里田氏在低声道:“这事,也是奇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有什么闪着金光的鲤鱼?唉,这些日子,咱们府里的事也是太多了……慧娘,回去后记得备了香油烛火,送去相国寺为光哥儿祈福。还有延庆观那头,你既然是信的,也一齐去上个香”说着话,已是重重一叹。

“老太太,”身后锦葵低声唤了一声,田氏回过头,看清站在门前的于清瑶,目光微闪,却还是笑着召了召手。

孟慧娘醒过神,瞥见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怨怼之色。却还是没有说话。

于清瑶忐忑不安地走近床边,俯下身,看着又昏睡过去的光哥儿,口齿微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光哥儿突然翻了下身,口中低喃着:“娘,我怕……”

只是一声低喃,孟慧娘已经落下泪来,凑近身去握住儿子的手,柔语低慰:“乖,不怕,娘就在这儿,娘在这儿……”

抽身而起,于清瑶只觉得呼吸有些发紧,抿着嘴唇,她涩声低语:“对不起,嫂嫂,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无边的黑暗笼罩在四周,彻骨的寒冷让她瑟瑟发抖……

隐约的,有人在叹:“也是吓坏了……”

又有人恨恨地怨道:“谁知道光哥儿跳下水,是不是被她怂恿的呢?”

渐渐的,连声音都没有。她,只是不停地颤抖着,因那包裹周身的寒冷而发抖……

当于清瑶醒来时,已经身在自己的卧室。昏暗的光线下,雪儿的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笑容。

“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怎么样?还是觉得冷?王太医来看过的,说是大概染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倒没什么大碍……”

于清瑶眨了下眼,捂着胸口,忽然一个翻身,半撑起身来。雪儿眼明手快,早就抓起床边的木盆,才放好,于清瑶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没事没事,吐过了就会舒服些……”满室的酸臭气。连雪儿拿着盆的手都溅上些许酸液,可是雪儿却像是没有看到,只是用另一只手轻拍着于清瑶的后背。

珠帘微响,柳絮走过来,瞥见于清瑶正在吐,忙又转身出去,不过片刻,就捧了温茶进来,先放在一旁,又绞了帕子,在于清瑶吐过之后,凑近了细细擦抹着于清瑶的嘴角。伺候着她用茶水嗽了口,才从雪儿手里接过木盆出去倒了。

“小姐,你还是躺下歇着”扶着于清瑶躺好,雪儿起身燃起熏香。

淡淡的百合香,萦绕于鼻,于清瑶却皱眉道:“熄了这香,把窗子打开。我觉得气闷……”

迟疑了下,雪儿还是依言打开了窗,返回床边又替于清瑶掖了掖被子。

“再去拿床被子,我还是冷……”于清瑶侧过头,贴在枕头上的额头上尽是虚汗。

雪儿慌忙探手去摸,却并不觉得有发烧。虽然有些热,可是捂了这么多床被子,不出汗才怪。

“小姐……”她才唤了一声,于清瑶已经呻吟:“我冷……”

雪儿没办法,只得又去拿被,又在门口低声催促:“药怎么还没好,煎好了就快点送过来,小姐的样子有些不对……”

是不对虽然说是受惊,是染了风寒,可是于清瑶心里清楚,她的冷其实不是病了。

这样的寒冷,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自从,她不再为那样控制他人而感到抱歉、内疚之后。

上次彩云的事情,就让她有所察觉。她每次使用异能后觉得冷,是因为她内疚,惭愧,一旦她埋没了良心,就不会再觉得冷。而今天,这样铺天盖地似的冷,无疑就是因为她觉得良心有愧。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来。虽然,一直都在说不再怯懦,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变强的同时,居然也渐渐地丧失了原本的善良。原来,她居然可以那样可怕,像是传说中的妖魔一样……到底,是她在用异能控制了别人,还是妖魔用异能控制了她?

她开始觉得怕,觉得慌,可是,在这样难以忍受的寒冷煎熬中,却又有一丝庆幸:或许,她还有得救,还能从那可怕的异能中挣脱出来。只为,她那还能感觉到内疚的一丝良心……

第五十二章禅室佛堂一抹清光

这一场病,直病了两三天。本书请访问。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后,于清瑶才能撑起身来吃些东西。第二天,才能下床。甚至,比掉下水,在生死之间打转了一回的光哥儿,还要好得慢。

虽然光哥儿早就好了,可是在于清瑶能去“慈萱堂”请安,撞见孟慧娘时,她的眼神中还是带着怨。这样的怨愤,看在旁人眼里是迁怒。只因于清瑶当时是和光哥儿站在一起的。只有于清瑶自己清楚,这是她该受的。如果不是她,光哥儿根本就不会跳下河去……

沈盈盈拉着她笑着宽慰:“你也不用太自责了,小孩子顽皮,哪里看得住呢?”

于清瑶听了,只是恹恹地笑,目光扫过在院中戏弄丫头的光哥儿,难掩歉然之色。

哪怕那个孩子好了疮疤忘了痛,仍然又是一个欺善怕恶,胡作非为的混世魔王。可是,她自己永远都不会忘了自己曾几乎害死这个孩子。

垂下眼帘,没办法再像之前一样无所谓地笑得灿烂,她刻意地把那个掩藏在灵魂深处、肆无忌惮的于清瑶用无形的绳索束缚起来。

只是,哪怕她现在小心地掩饰着,可铸下的大错却已经无法挽回。她可以敏感地发觉,身边的人对她,已经隐隐有些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她身边的人。

就连雪儿,虽然一如既往地善待她,可是偶尔静下来望着她的眼神却隐约带着说不清的疑惑。而柳絮,也似乎远不如之前刚刚投靠过来时那样交心。两个小丫头,也是一见她就低下头,难掩惧意。

她之前用异能控制着她们的事,她们应该是不记得了的。可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忽阴忽晴的态度,还有压不下的浮躁神情,那渐渐滋生的傲慢,却都让身边最亲近的人敏感地觉察出,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姐了。

或许,在田氏等人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仍对她微笑着,一副慈善的模样,可是却一直悄悄审视着她。或许,之前她的努力,都因为这半个多月的任意妄为而化为乌有了呢

苦笑着,她听到田氏的低笑声,便抬起头来望了过去。只见田氏正放下手里的书信,就着田妈手,细看她手中匣子里的头饰。拈起一只,她看着手里那以干艾草编成的小老虎,笑容更加温馨。

“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到这艾虎了。”她感叹着,田妈妈立刻也顺着她的意思笑道:“何止是艾草,老太太,你看,这里还有葫芦、鱼、虫、鸟等款式的豆娘呢可惜,路途遥远,送节礼的人在路上耽误了几天,都过了端午节了……”

“再怎样,都是一片心意。难得云娘还记得我这个姐姐……”田氏垂下眼帘,脸上露出缅怀之色。瞬间的表情,如同少女般的纯美。只可惜,那样的神情只是一闪即逝。再笑起来,就又是那样云淡风轻的。

拈起那封信,田氏想了想,才道:“一场姐妹,求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也好,我也想看看这个表外甥到底是怎么样的,是不是真像他娘信上说的那么本事。”

听着她的笑言,田妈妈立刻就凑趣道:“要是咱们这位表少爷真那么本事,来年金榜题名,中个状元,也不枉老夫人留他在咱们侯府备考了。”

后紧了拳,于清瑶垂下头去。只觉得忽然之间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身边的沈盈盈和她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只能勉强笑笑算是回应。

心乱如麻,她一时之间理不清心绪。

到底还是来了那个人……

田氏的表外甥陈国邦,他前世也曾有意寄住在安乐侯府。只是才到京,侯府就出了事,所以就不了了之。对那个中了进士,后来官至翰林的江南才子,于清瑶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可是,她嫁的那个男人,曾经传说富甲苏州的商人,当年却正是通过同籍的陈国邦,结识了三哥于重山的。

杜东元,那个男人到底还是要又一次走进她的生活……

压下心中惶惧,于清瑶静静等着田氏交待好事情后,才笑着上前:“母亲,再过几日就是女儿的生辰。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相国寺小住几日。一来,为父亲做场法事;二来,再为母亲续一盏长明灯,再者,也可以为家人祈福。还请母亲允了女儿……”

田氏目光微闪,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于清瑶:“是啊清瑶马上就要到生辰了。也十五了,是个整生日,及笄之年,是该好好办一下。”

回过头,她笑着唤了声:“锦惠,二小姐今年的生日要大办一下。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若是缺什么东西尽管去找大太太要,若是忙不过来,还有田妈妈呢”

田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就笑起来:“锦惠姑娘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一向能干,哪儿还要我这老婆子多事呢?我啊,在外面替老夫人办好差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听她这么说,锦惠立刻就谦笑道:“妈妈快别笑我了,我们这样的小辈,论能干怎么比得上妈妈您呢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可还指着您出手指点,帮着我们遮掩一下错处呢”

一主二仆,笑意盈盈,说得热闹,于清瑶自然也是陪着笑,一脸受宠若惊。哪怕心头冷笑,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大办?一个大办的生辰,也不过交给一个丫鬟打理罢了……

只是,她还期待什么呢?比起往年,这样已经算是重视了。像当年大姐一样大宴亲月的热闹生辰宴,她这一世也休想在侯府中享受到。抱着希望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求得田氏的首肯,于清瑶自然就趁好下台,早早告辞离开。回了秋雨轩,就吩咐丫头们准备行装。

行装尚未备好,柳絮已经悄然折回:“小姐,奴婢在那头耳房里坐了会儿,可锦绣一时却抽不出时间来,从春花那里又打听不出什么。只是,奴婢从院子里走过时,彩云在倒座房的小厨房里同人闲说,好像说老太太说也该要准备小姐的及笄礼了。”

“及笄礼?”于清瑶垂下眼帘,默然无语。

女子15至及笄之年,只是这及笄礼却是在15至18岁之间举行的。一般来说,多是定了亲后才举行及笄礼礼的。田氏之前从未提及及笄礼之事,忽然之间说及此事,难道是已经对她的亲事有了主意?

合上眼,她心中忐忑,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不管田氏心里有什么样的打算,总要等她打探清楚了才能应对,现在还是先去相国寺见了那无因再说。

其实,她心底里对那无因大师,仍然是有所忌讳的。可是,就是再惧,她如今也不得不去面对。到底,她为何获得现在的异能?又要如何才能不被那神奇的异神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呢?

或许,从那个一语道破天机,却被人说成是疯子的无因大师处,她能得到答案……

虽然不是什么节日,可是相国寺仍然香火鼎盛。以于清瑶的身份,虽然有许妈妈顶着安乐侯府的名头前后打点,可是却仍然是见不到主持方丈了因大师的,不过是一个叫净玄的知客僧陪着罢了。

先是各个殿里拜了佛,又定了一场为时七昼夜的荐亡普佛法事,就在净玄的带领下前往佛堂。

佛堂中,供奉着传说中来自西域的舍利子。佛座前,是绵连的长桌。桌上供奉着长年不熄的各式油灯。虽是白昼,可这样望着一片不灭的灯光,也觉有梦幻般的幽静神秘之感。

把列得长长的单子递给净玄。整个安乐侯府,从田氏到光哥儿,倒是都一一列上了。当着许妈面,于清瑶特意定了最好的酥油,又捐了一年的香油钱。然后又笑着同她道:“许妈妈,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也为自己点一盏长明灯你自去选灯,这香油钱,便有我出好了。”

许妈妈吃了一惊,看了于清瑶半晌,确定她不是在说笑,这才欢欢喜喜地跟着佛堂中管事的僧人去选灯了。

见她走远,于清瑶立刻低声同净玄道:“师傅,还请你为我另拿一盏长明灯……这灯,回头我自己过来点就是……是为我生母所点,不想被人知晓。”

她这样一说,净玄立刻会意。似这等豪门隐密之事,他自是不方便多问,只是笑着应言另取了一盏莲花灯交与于清瑶,同时又把于清瑶所说的名字记在另一页上。

把灯交给柳絮藏好,于清瑶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有意无意地笑着向净玄打听:“我听说方丈大师还有位师兄,名唤无因,想来也是位得道高僧。不知小女可否晋见?”

“无因师祖?”大概像于清瑶一样想要求见无因的信徒很少,净玄露出惊讶之色,答得很是谨慎:“无因师祖,一向不见客的。怕是要让女施主失望了。”

“不见客?”于清瑶垂下头,嘴角微抿,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向柳絮使了个眼色。柳絮会意,笑着取了五十文一串的制钱递与那净玄。

净玄也不答话,大袖一敛,已把那钱收入袖中。“若是女施主有心,倒不妨往寺后走走,那里景色甚好,尤其是那片辛夷花林,虽然此刻或已落尽,可说不定便会另有机缘。”

想起之前曾在那片辛夷林后碰到无因之事,于清瑶心中便有了定数,也不再与净玄多说,待许妈妈回来,当着她的面给了香油钱,便回去定下的精舍休息。

因为那一盏长明灯,许妈妈一直拉长的脸终于有所缓和,似乎已经忘了那回在古吹台上的不愉快。再加上一壶素酒,脸上更是挂满了笑,在于清瑶笑言要在寺中逛逛时,半分阻拦之意都没有,反倒识趣地先避回粗舍休息。

只可惜世间缘法不是人力可勉强的,虽然于清瑶安排妥当,可带着柳絮、雪儿两个,在辛夷林中徘徊许久,却到底没有见到无因。何其可笑?之前特意回避时偏偏撞上,而今百般想见上一面,却怎么都找不到人。苦笑无奈,却也只好如此,毕竟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无因。

入夜过后,柳絮绊住喝得有些晕头的许妈妈。于清瑶带着雪儿悄悄离开精舍,无声无息地往佛堂方向走去。

夜色凄迷,将近半圆的月亮,斜挂在天边。陷入深夜的相国寺显得格外安静,偶有僧人做晚课的声音,可因为人少,不像黄昏时那般众僧齐吟来得庄严肃穆。此刻的相国寺,不见宝相庄严,反倒有一丝清幽、诡秘的感觉。

石径上,看不到什么人。穿过小径,绕过殿宇,在将近佛堂时,于清瑶留下雪儿守在外面。自己一个人拿了那盏莲花灯往佛堂走去。

才近了佛堂,她便怔住。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原本该无人的佛堂半敞着门,虽然没看到人影,可无疑佛堂中是有人的。

迟疑了下,于清瑶还是拾阶而上。如果错过这次,她只怕再得不到机会来点这盏长明灯。虽然不知道她那苦命的生母如今沦落何方,可是她只盼她能够平安长乐。

手指扶在门框上,她望进那一片幽幽的光中。

佛堂中,有人。月光自敞开的窗子投入佛堂,朦胧月色,满室幽光,俱笼罩在那背对着于清瑶的人身上。

虽然那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可看背影,却是一个清瘦的男子,没有华丽的衣饰,不过一袭普通的青衫,一方白巾,看起来,大概是哪家的穷书生般模样。

站在门边想了想,于清瑶正待走进去,忽然一阵风起,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穿堂入室,吹得满室灯光摇曳。

那青衣书生忙撑起身,半俯下身,以手护住面前那一盏油灯。万分珍爱,虽然看不清面容,可单只看他的动作,那份小心翼翼,就可以感受到那份真心……

想来,这盏长明灯是为家中长辈或是他所珍视的人点的?

于清瑶若有所思地浅笑,看看手中的那盏莲花灯,笑意更深了几分。一手推开门,她悄悄走进佛堂。虽然脚步很轻,可佛堂中那人却还是立刻回过头来……

幽光之中,四目相对,看清彼此,两人不由得一齐低喟出声:“是你……”

第五十三章星月清辉遥相对

只是,因着那一声轻喟,少年忽然掀起眉来,低低地笑起来:“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我和于小姐竟这么有缘”

不过一笑之间,原本显得清逸的面容立刻就现出几分玩世不恭,那轻佻的言词更是让于清瑶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人。

摇头失笑,她没有回答林华清的话,直接就走到长案之前。拿起放在案下的小油瓶,把手中的莲花灯添了酥油,却只有七分。

一点幽光亮起,在这一片空中显得那样不起眼。可映入眸中,却让于清瑶溢出一抹微笑。笑容虽然清淡,却分外温柔。落在林华清眼中,却是微微一怔。

“细算算,已是四次相遇,这样的缘份,于小姐怎么竟连一句话都吝啬呢?”

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故作矜持、作大家闺秀之态,更无半分羞怯,于清瑶只是淡淡笑道:“佛家有云:缘分也分善缘、恶缘,我想林公子这样的贵胄公子,,还是远离恶缘的好。”

林华清失笑,不知为什么,忽然又走几步。

虽然觉察出他的靠近,于清瑶却没有动,只是持起案前的笔,又拈了张裁成半指宽的黄纸,迟疑半刻,在那纸上提笔写下:唯愿娘亲平安康乐。

没有题头,没有落款,可这番心意却是最真的。

她才搁下笔,林华清便就沉声道:“是给老夫人祈福?怎么不像刚才我看到的那盏一样,写上安乐侯府老夫人田氏呢?”

于清瑶回过头去,望着林华清淡淡一笑:“林公子刚才也是为母亲祈福?怎么赶上这样夜深时候呢?”问出这一句,她瞥着林华清垂下眼帘发笑,也没等着他真的答她的话。虽然境遇不同,可彼此身世相类,自然都知道对方为何趁此深夜而来。

眼角下垂,落在林华清的腿上,于清瑶笑问:“林公子的腿伤养得真是快,不到一月,竟已看不出曾受过伤的样子。”

“名医良药,自然是好得快些。”林华清冲着于清瑶一笑,下一句立刻又回复轻浮本色:“我要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只怕于小姐太过自责,为我流泪伤心……”

于清瑶垂眉,静下心不去看他,只回过身去,合什向供在高台琉璃塔中的舍利子礼拜,又默默诵道:“愿以此功德,普及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

不知是否她的淡漠让林华清失去了兴趣,身后的林华清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待她回过头去,才发觉林华清也正合什立在案前,合着双目,口齿微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不知他在祷告什么,可是看着他虔诚的神情,足见至诚之心。

心中微动,于清瑶静了一会儿,在林华清睁开双目时,忽然低声问道:“上次,林公子说,与无因大师颇有渊缘,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渊缘?若是我此刻想求见大师一面,不知林公子可能安排?”

“见无因大师?”望着于清瑶微微一笑,林华清的眼神颇有深意。“之前于小姐避之唯恐不及,怎么现在却又要主动去见无因大师呢?难道就不怕无因大师再发起疯来,对你不利?”

牵起嘴角,于清瑶笑睨着他:“有林公子在旁,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我一介弱女子吃亏呢?坦白地说,我之所以要见无因大师,其实还是因为林公子你……林公子那日在古吹台所说的话,实在耐人寻味。这些日子来,每每想起,都让我掩不住好奇之心,所以,才会动念想要见大师一面,以求解惑……”

目光微瞬,林华清只是笑问:“即便我能安排,于小姐又怎么敢肯定我会帮你安排呢?竟这样大大方方地相求,难道不怕我不肯答应?”

于清瑶浅笑,望着林华清的眼眸映着满室幽光,也仿佛闪烁着光芒般耀眼。“林公子不答应吗?”

这样轻描淡写的反问,好似浑不在意林华清答不答应一般。可被这样一问,林华清却不由得沉默下来。默然片刻后,才笑起来,也不答话。他向于清瑶招了招手,当先走出佛堂。

于清瑶笑了下,抬脚跟上,只是走了一步后,却又返回身,把敞开的窗关好后,这才走出佛堂。抬起头,望着笑盈盈望她的林华清,于清瑶也不答话。只沉默地跟在林华清身后。

拐角处,于清瑶远远地冲着望过来,张口欲叫的雪儿摆了摆手。

虽然没有刻意扭头去看,可林华清还是看到了。低声轻笑,他笑问:“如此深夜,孤男寡女,于小姐连丫鬟都不带在身边,是真的如此信任林某的人品吗?”

瞥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只笑道:“不相熟,我倒不好对林公子的人品有所评价,不过我信得过林公子自忖情圣的高傲。”

“高傲?”林华清失笑:“人人都说我是轻浮浪荡子,何来高傲之说?难道,你们女子不是都喜欢有趣的男人吗?”

原本好好的对话,不知不觉间,似乎又流于轻浮。于清瑶却只是淡淡笑着,并不说话。

瞥她两眼,林华清也便沉默下来。一时间,两人都静了下来。

如水月色,披泄而下,将这寂静的相国寺笼在一片幽光中。

星月之下,两个人就这样默然无声地穿过石径,穿过那片已经落尽的辛夷花林。

草木的清香,浮于鼻间,带着一种特有的湿气。不知是什么虫儿,在草丛里发出啾啾的鸣叫,让这个静夜显得有些生机盎然。只是可恼,远处的林间,不知,是不是夜枭在发出闷笑一样的低鸣,听不真切,可在这样的静里,古刹之中,却仍让人觉得怪异……

“怕吗?如果怕的话,现在回去正是时候。”林华清低低笑着,望着于清瑶的眼神怎么看都带着戏谑之意。

只作没有看到他的眼色,于清瑶只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呢?不过是鸟在叫罢了……”

林华清掀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清瑶:“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如果你怕见无因大师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怕无因大师?”于清瑶故意用诧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林华清,这才放缓声音,淡淡道:“我怎么会怕无因大师呢?无因大师虽然有时头脑不清楚,可那是因为他当年救师而摔伤了头。这样一位至仁至孝的得道高僧,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哪怕心中忐忑,可她总还是要去面对的。

她自觉面上没有半分异样,可林华清却还是笑着睨了她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可那个眼神却分明意有所指。于清瑶只当没有看到,连眼角都不曾瞥过去……

穿过辛夷花林,便看到一点灯光。幽幽暗暗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一样。待走近了,才知道是一间茅舍。这是一间真正的茅舍,不是那种故作风雅的隐士之居,而更像乡间穷苦百姓所住的屋子。

相国寺的僧人,虽然清修无为,可却不是修的苦行禅。像这样的茅舍,甭还是第一次在相国寺中看到。等走进茅舍,就更加惊讶。

虽然主人是僧人,可是这间茅舍里却没有任何佛像,更无经书典籍,粗一看,不过寻常农夫之居,甚至在门口还斜倚着一把锄头,半筐还带着泥根的青菜。若不是茅舍中那盘坐蒲团的老僧仍在喃喃诵佛,于清瑶再怎样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无因大师所居之处。

就站在门前,静静地望着无因大师,直到他终于停下诵经,睁开眼来。

“无因大师,”于清瑶深揖一礼,虽然面上带着微笑,可心中却仍是忐忑难安。她不知道,突然出现在无因大师面前,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如果无因大师突然叫起来,又抓住她怎么办?

看着无因大师望过来,原本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眸倏忽一亮,于清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可是,无因却没有如她所担心的一样冲她奔来,而是盯着她身后的林华清,露出一丝笑容。

“我记得你……”无因叫着,指着林华清笑问:“你有没有守诺,带给我呢?”

不自觉的,转目去望林华清。于清瑶暗在心中思忖:看来林华清说与无因大师有些渊缘,倒不像是说假话。只不知,两个人到底是……

她正在心中暗自揣摩,林华清已经越过她,竟是笑眯眯地自坠在腰上的荷包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无因大喜,接在手中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于清瑶虽没看清,却也闻到一股甜味,又有股芝麻的浓香。想来,大概是麦芽芝麻糖之类的东西。

看着无因打开纸包,那副食指大动的模样,于清瑶一时之间只觉得说不清的怪异。眼前的无因,哪里还像是个得道高僧?分明就是个得到心爱零食的孩子。有些发怔,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来错了。

抿了抿嘴角,无因冲着林华清笑笑,却没有立刻拈起糖块吃。而是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要告诉师傅啊他不喜欢我吃糖的。”

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愣,于清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空空如也的内室,哪里有人?

苦笑着,她扶住身边的木梁,才站稳身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僧罢了,怎么可能是真的看出她异样呢?

合了下眼,她挺直背脊,正待转身出去。就听到无因笑着问:“你有事要同我说吗?”

她心头一震,回过头去,却见无因正冲着林华清笑:“要说的还是之前那件事?我可真是记不清楚了……”

回眸看一眼于清瑶,林华清低声笑道:“今天想同你说话的不是我,是这位小姐……我想,她可能有很多话想同你说的……”站起身来,他深深地望了眼于清瑶,默默走了出去。

隔着敞开的门,看着林华清走得很远,于清瑶不由微微一笑。回过身,她望着正舔着手指的无因,想想,笑意便渐渐扩到眼底深处。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太暗,无因大师的眼眸很黑,一如初生婴儿般深幽黑亮。虽然头发花白,可是这位老僧却仍像个孩子般带着天真的神情。

忽然间,于清瑶有诉说的。走近,她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没有蒲团的地板上。

“大师,我做错了事。做了很错、很错的事……虽然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罪……可是,我很怕、很怕自己不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如果,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害了别人怎么办?”

无因静静望着她,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在听,一双眼黑得发亮,只是那样凝视着她。

其实,他是不是在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想来林华清从前同无因说的事,也从不是为了得个答案?

于清瑶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心底所有的惶惑、不安,都宣泄而出。

无因听着听着,忽然之间就低声道:“佛言: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注:百度来的)

听得一愣,于清瑶怔怔地望着无因,听着他一字一句,轻轻默诵着她并不熟悉的。渐渐的,心平静下来。

虽然仍有很多不明之处,可是随着无因的诵声音,她原本随意的坐姿变得端正起来,双目微合,合什肃穆,她沉溺在那低微的诵经声中。直到声音渐逝……

睁开眼,再看无因。但觉盘坐诵经的无因,宝相庄严,哪里还有之前觉得的疯痴之态。

“大师,若我能谨守本心,是不是真能控制住那?”低声问着,她并没有等待无因的回答:“我佛慈悲,慰我凄苦,愿我亦能不负佛恩,持我本心,善此终生……”

合什一礼。于清瑶站起身来,毫不停歇地向外走去。

星月清辉下,辛夷花林之畔,少年远远地望来。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微笑起来……

这一夜,夜静如水……

第五十四章良人在谁边?

她心底隐隐明白,离了这这座古寺……不,是过了今夜,他们可能就不再是今夜眼中所看到的彼此。她,还会是那个总是在人前谦卑恭顺的深闺女子。而他,也还是那个自命风流,总是一副得意洋洋模样的男人。戴着面具,过各自的日子,。甚至,可能再无交集……

因为这,于清瑶心中便觉这一夜分外珍贵。似她这样的女子,又有多少机会,可以同一个还不算讨厌的男人,这样并肩于月下漫步呢?无关风月,只为这一刻的恬静淡远……

“多谢。”望着林华清的侧脸,于清瑶这一句谢谢说得情真意切,可是林华清却笑得漫不经心。

走过辛夷林时,他忽然回过头来,望着于清瑶问道:“见过无因大师,你是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没有立刻回答他,于清瑶只是垂眉浅笑:“林公子呢?是否也找到答案?”从前是她想错了,总觉得是那异能控制住了她。可是现在才知,不是异能控制她,而是她的心。善恶本在一线间,谨守本心,常常自省己身,总有一天,她会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做错事,做恶事,固然可怕,可更可怕的,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做错了。如果真是那样,怕是越陷越深,再也无法回头。

因她的问话,林华清沉默下去。过了片刻,才笑睨着于清瑶:“其实,我倒是希望你是个妖魅精怪……”在于清瑶愕然相望时,他轻佻地笑着:“不是都说妖精最善于媚惑人心吗?想来一定比人间的女子生得更美才是……”

于清瑶失笑出声,可看看林华清,却又收了笑。虽然言词轻佻,可她总觉得在月色下的林华清与白天时很不一样。隐约的,觉得他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忧悒。

静默半晌,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其实,他们之间并不相熟的,有些话,并不方便由她口中说出。而且,想来林华清也并未把她当作倾诉对象才是……

且不提雪儿如何絮絮叨叨地怪她不该就那样跟着林华清走,也不提柳絮那若有所思的审视目光……这一夜,于清瑶睡得极是香甜。已经有半个多月,她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第二日起来,但觉整个天地都为之清明。

虽然,并没有从无因大师那里找到她所具异能的原因,可是,从这一日起,她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这奇妙的异能,只要她能谨守本心。

在寺中,又住了三天。可是奇怪的,却再没有撞见过林华清。也可能是因为她这三天,都是早起晚睡,跟着寺中法师在普渡法事上念佛诵经的缘故?

其实,对早亡的父亲,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岁。其实什么都记得的,她记得生母沈姨娘被卖掉之前,悄悄到她房里抱着哭的情形。也记得自己在娘亲走那天躲在房间里捂着嘴哭的事……可是,她记不清那个

还未过十五,安乐侯府里已经派人来催促。细算日子,再过几日,四月十八,就是她的生辰。只是,在于清瑶,看来,这大办的生日宴,可能还未必及得上,往年在秋雨轩中自得其乐来得轻松。

虽然作如此想,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告辞起行。在山门前上了车,行至相国寺前的广场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于清瑶心中微动,忍不住轻轻挑开纱帘,隔窗而望,那张扬大笑的人,可不正是林华清。而且,今天在他身边还多了个郭可安。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俊美,一个英武,委实吸引了不少进香的大姑娘、小媳妇。

眼看着林华清又拿着他那柄惯常拿在手上的折扇,一面和郭可安说笑,一面对着经过面前,或娇羞万状,或有意无意抛着媚眼的女人们笑。明明是和她之前见到过的林华清一样的举动,可于清瑶垂下眼帘,却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那个人,果真还是不拿着那把扇子时好些。

她这一笑,坐在她对面的雪儿,脸色却是不好看了。抬起头来,和柳絮交换了个眼色,她张了张嘴,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柳絮瞥她一眼,人俯近窗前,低喟道:“呀那不是林公子和郭公子吗?可真是巧了,上次在古吹台上见着,这回又在相国寺撞见了……”

她这一说,坐在外头和驾车的婆子正说笑的许妈妈闻言,立刻就扭过头来。喝斥道:“柳絮姑娘,咱们府里规矩虽然不大,可这样当街指点男人的事儿可是做不得老婆子可当不起这份责任……”

柳絮一吐舌头,缩回头来,却顺势倚在墙上,隔着帘子笑着道:“许妈妈,你可怜下咱们整日呆在府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乍见到京里头出了名的公子哥儿,忍不住就想要八卦一下。您平素最是见多识文,不如就和咱们讲讲有趣的事”

把柳絮的话听在耳中,于清瑶勾起嘴角,想笑又忍了下去。

要说,她未来的婚嫁,除了她自己之外,大概就是她身边这两个丫头最着紧了。虽然她之前已经对她们有所承诺,而这两个丫头也不是那种巴不得成了通房丫头,或是如采薇一样成了妾的。可若是她真是嫁得不好,那之前所有的承诺还能不能兑现,可就是未知数了。

心里偷笑,她抬起头,从窗帘的缝隙间望出去。

不知林华清说了些什么,郭可安便扭头望过来。所望之处,分明就是她们这辆缓缓驶过的马车。虽然明知他们是看不到什么的,可于清瑶还是下意识地避了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两人爽朗的笑声,想想,也忍不住抿唇浅笑。

而这时,被叫进车厢里的许妈妈,架不住柳絮的央求,正在说那所谓的趣事。只是在柳絮和雪儿的左右夹攻下,不多时,就讲到了林华清。

“姑娘们久在深闺,自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些男子是……”轻咳一声,许妈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显然是觉得当着三个未出嫁的姑娘,尤其有一位还是主子,有些话不大好说。

反倒是柳絮和雪儿,却是嬉笑着扮着鬼脸,柳絮更是扬眉笑道:“妈妈就是不说,我们也知道。都说那位林公子是京中第一花花公子,仗着生得好,身世也好,到处勾三搭四的,且不说京中这些小姐、姑娘,我听说在勾栏教坊里,这林公子的相好……”

她还没说完,许妈妈已经一声低喝:“可不好在小姐面前浑说”抬起头,瞥了一眼看似并没有注意听的于清瑶,她似乎松了口气,又笑道:“这林公子这样的性情,有好多人都说是随了他的亲娘……”声音一顿,她掩了嘴,悄声道:“狐性本就魅惑嘛”

于清瑶目光微闪,虽然没有抬头,可却不由得凝神细听。

听到许妈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两个丫头却是愣了:“怎么,好好的又说到他的亲娘了呢?再说,这什么——狐性啊?”

见两人露出惊讶之色,许妈妈更加得意:“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十年前,这事儿在京里可是轰动一时呢那时候老婆子我正好赶上到相国寺送香油钱,可是看个真真切切……话说,当年勇义侯最宠的就是林公子的生母了。照说她出身不是多好,甚至还有人说这位根本就是山野村姑,是当年勇义侯出去打猎时看中了才带回府的,可偏偏勇义侯对这位姨娘却真是千宠万宠。而且,连侯爷夫人也是对这姨娘好,她说什么听什么……那年,不知是谁,突然密告,说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狐狸精。就因为她擅媚惑,可迷惑人心,所以侯爷和侯爷夫人才这位宠她。原本侯爷和夫人都是不信的,可后来却在她房里搜到符咒,有道士和尚,都说那符咒是作法迷惑人心的毒咒。这么一来,侯爷和夫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许妈妈叹了一声:“我还记得那天,可真是热闹那姨娘,被那些和尚押进相国寺时,还一个劲地哭……有个丫头就拖着现在这位林少爷,追在后面一直地叫,后来硬生生被人拖着回了侯府。好像,当时相国寺有个什么和尚,还说过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狐狸精来着……可不管怎么样,到最后,林公子的生母还是就那么困死在相国寺里了……”

听着许妈低叹声,于清瑶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捏住裙摆。仿佛又听到那个带着笑的声音在说:“我倒希望你是个妖魅精怪了……”

忍不住撩起窗帘望出去。远远的,仍能看到重重殿宇,却已经看不到那人的人影。

马车辘辘,她垂下手,垂下眼帘,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泛上一丝淡淡的酸楚。

原来,他那时候竟然是这个意思……或许,在少年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永远都藏着那个痛失生母的孩子的心?真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总是得意洋洋的少年,竟也与她有同病相怜之苦。

她无声的感慨,抬起头,对上两个丫头有些担心的目光。不觉摇头:

真是傻她又何尝不知,那人并非可托终身的良人呢?

可是,为什么,心底隐隐的泛上一丝苦味?虽只是淡淡的,却让她的心有微微的涩……

第五十五章江南佳信至

脱下衣裳,于清瑶倚在榻上,回手按捏着后颈,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喟。本书请访问。枕着瓷枕,她合上眼,听着外间两个丫头窃窃低语,说着今日晚宴上的事情。两个丫头,虽不敢说主子什么坏话,可言词间难免还是夹杂着议论之意。让于清瑶听得也忍不住又去想今天的生日宴……

虽然今天的生日宴,名义上是为她举办的,可说到底,不过是自家人聚上一聚。甚至连几位兄长,都不过是露了个脸,就先走了。留下一群女人,外表看似和乐融融,暗里却有意无意地针锋相对。锦里藏针的话,刺得人心生烦闷。

不过,因为被刺的人并不是于清瑶,她也就乐得装糊涂,只当听不懂那些个弦外之音。

其实,大房和三房两位嫂嫂早有矛盾。于清瑶现在想来,或许在沈盈盈嫁进侯府那天起,妯娌俩个就已经不和了?

大房的孟慧娘,出身书香世家,如今又是侯府夫人,掌控侯府中馈,嫁入侯府十五载,虽然外表一向温善,可心底却很是骄傲。可偏偏比她晚了几年进门的沈盈盈,是皇商出身,家中豪富江南。当初嫁入侯府时,红妆十里,风光无限,竟是硬生生把孟慧娘比了下去。而嫁入府后,更仗着嘴甜舌滑,手头大方,讨得府里上上下下的欢心。

这十年间,两妯娌虽然明里看似不曾发生过争锋,可暗里却有许许多多小摩擦。尤其现在于清瑶不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自然就更把那汹涌的暗潮看得清楚。只是,有时候,事情越看得清楚明白,就越觉得心累。

前世里,太多的勾心斗角,哪怕她从不主动去与人斗,却仍不能免除陷入争纷之中的苦恼。这一世,她只盼着能够平淡渡日。再多繁华锦绣,也比不过那小院中、梨树下的一杯清茗,田间花里淡淡的清香,月下的并肩而行还有雪夜里的红炉绿酒……

只是,那样的悠闲人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虽不喜豪门大户中的勾心斗角,可也不愿承受贫寒交加之苦。她曾经想过,如果她真是生于寒门农户,镇日里为着生计营营汲汲,奔波劳碌,大概也未必会觉得幸福……

她不否认自己是太过贪心,也知道自己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达成。可在内心里,她总是存着一丝希望。她今日所做的种种,能让她有朝一日,可以过自己的悠闲日子。

隐约听到院外有敲门声。于清瑶翻个了身,却没有睁眼去看。只听得外间低声说话的两个丫头收了声,雪儿站起身来,当门而立,笑着问那正开门的婆子。

那婆子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又叫道:“雪儿姑娘,是二门上的花妈妈找你。”

“花妈妈?怎么不进来说话?”雪儿应着,忙快步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我和,才转回来,满脸喜色地撩帘入内。

附在于清瑶耳边低声道:“姑娘,我哥哥回来了,今个儿下午到的,就托了人带话过来。”

原本还半眯着眼的于清瑶立刻翻身坐起。虽然隔着珠帘,瞥见柳絮有意无意地往屋里瞄来,却仍毫不避忌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雪儿往外瞥了一眼,迟疑了下还是道:“倒没让人再说什么,只说一切安好。我想,那差事,他总还是办成了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说……”压不下满心喜悦,脸上尽是欢欣之色。

于清瑶也知她这一个月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心里一直就没有踏实过。现在知道兄长办成了差事,自然心里开心。就是她,虽然早知陆初五必定能办好这桩差事,可不也是一直悬着一颗心吗?

抿唇浅笑,她也不避着柳絮,直接扬声把她唤进屋来,又特意示意她关上了门。

灯光下,她笑看着两个丫头神情各异的俏脸,抿唇浅笑:“柳絮,之前我也同你说了,让雪儿的哥哥帮我拿了些早年得的东西出去卖。这会儿,雪儿哥哥传进话来,说东西卖了。这几日总要想法子去见上一面才行,你也帮着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出门一趟。”

其实,若只是把钱拿回来,她是信得过雪儿的。可现在,她去另有事要吩咐陆初五去做,哪怕再能,也要想法子出去见一面才行。

她正沉吟,柳絮已经笑着道:“小姐难道忘了,之前在相国寺里那场普渡法事,可是没一直看着那些法师做完。如今法事做完了,总要去寺里拜谢那些法事,再在老侯爷灵位前多上一柱香?”

柳絮话音才落,雪儿已经拍着脑袋“啊”的一声:“这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柳絮聪明。”

柳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于清瑶笑看着柳絮,心道自己的眼光还是没有看错。这个柳絮的确是个能干的只可惜,她一心想着脱籍,要不然真能是她的好帮手。

觉察出于清瑶的目光,柳絮咬着唇,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于清瑶,沉声道:“小姐,您既然凡事不避着奴婢,一直以诚相待。那就容奴婢大胆,说些逾越的话……其实,这些话,我和雪儿已经私下里说过好几次了……”不顾雪儿的咳嗽,柳絮身子一矮,跪在她面前:“小姐,那日在相国寺之后,奴婢和雪儿就很担心……您也听到许妈妈说的那些话了,那位林公子他实在不是良配……”

“柳絮,”于清瑶低喝一声,缓了缓脸色才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我想得很清楚……先不说这些了。你的真心,我明白,可是这些话千万莫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句。”垂下头去,她牵起嘴角,笑了笑,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自己笑得有些苦涩。

她不是懵懂的小女孩了,前世种种,虽然到最后心中只余下恨,可是于男女情事上却也是了解的。初嫁时,也不是没有过憧憬,也曾体会过一丝甜蜜,虽然只是短暂得让她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过。

她知道,自己对林华清隐约是有些好感的,不是对那个在人前浮夸的林公子,而是那个在月夜中,带着一丝淡淡忧悒,却又细心得远远避开,让她与无因独处的那个温善少年。可是,柳絮说得对,那个人未必会是良配。而且,勇义侯的水大概要比她们侯府中更深更混,她何苦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呢/?

收起心底那一抹怅然,于清瑶第二天就同田氏商量,想要再去相国寺一趟。只是除了柳絮说的理由外,她又笑着讨好:“大姐也将近临盆,女儿听说在观音大士座前,求的平安符对产妇很有好处,所以想着这回去,再为大姐也求上一道符。”

因着事涉于清琼,田氏自然不会为难她,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

出了侯府,进了相国寺,想法子甩开许妈妈,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这回,不好在相国寺中私会,而是约在了州桥附近的一家茶。

相国寺、州桥附近,虽不是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却也是极热闹。附近大大小小的店铺酒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自然没有人对她和雪儿二人多加注意。更何况戴着帷帽,掩了面目,于清瑶也不担心撞到熟人。

名唤“茗阁”的茶,就立在河边,隔着街,从上就能看到穿城而过的汴水。

因着时候尚早,茶里格外的清静。除了早候着的陆初五,三上,竟是没有什么人。

想是早就打点过了,茶博士上了茶,摆了果子、茶点,就悄悄退下,连带着,撵开几个想要跟上贩蜜饯的半大孩子。

默默坐在椅子上,于清瑶看似张望着上河道上悠悠而过的船只,实则却是一直看着陆初五。见他与那茶博士说笑,想是从前在京里也是惯常相见的,便是没深交,也一副交好的模样。就更觉得陆初五很有交际手腕。

仔细打量,虽然是刚从江南归来,可看起来并无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之色,反倒显得神采奕奕。比起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带着些无赖闲汉的慵懒模样,现在的陆初五更显精明能干之态。更像前世她所认识的那个陆大管事了。看来,江南之行,对陆初五大大有益。

虽然于清瑶没有说话,陆初五却主动先把一只匣子推到于清瑶面前:“小姐,这是我这次从江南带回来的钱,您点点看。”

于清瑶目光微闪,只是笑着向雪儿点点头。雪儿瞪了眼兄长,虽然颇怨自家兄长说话太随便,却还是开了匣子。

匣中放的,是一叠银票,面额有大有小,小的是十两一张,大的百两一张,雪儿不过粗粗一看,就已经愣住。抿了抿唇,她咽了口唾沫,才回了于清瑶:“小姐,这里,少说也有三千两……”

三千两?于清瑶掀起眉来。这钱,比起她之前预想的可是多了些……

心念一转,她已经看着陆初五笑道:“看来,初五你这一趟江南之行没有白去,可是做了大生意?”

陆初五一愕,看看于清瑶,笑得灿烂,却又带有淡淡的矜持:“托小姐的福,小的卖了那些宝石后确实是用那个做本钱贩了次绸缎,就连小的,也跟着粘光小赚了一笔。”

于清瑶垂下眼帘,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陆初五问道:“我看,初五你很喜欢做生意,不知有没有兴趣与我做一笔大生意呢?”

第五十六章未雨筹谋皆为财

于清瑶扬起眉,转目望向雪儿,忽然道:“雪儿,把你的荷包拿来。”

雪儿眨了下眼,虽有些奇怪,却还是解了腰上坠着的荷包。于清瑶接过荷包,用手一捏,就知里头除了常用的火折子外加几十枚制钱外,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是这只,要你贴身缝在小衣里的。”

于清瑶一说,雪儿的脸色就变了。张开嘴,欲言又止,她瞪了眼兄长,扭过身去,摸索半天,才拿出一只扁扁的荷包。

于清瑶笑着接过,打开来看,内里除了五张一两面额的银票外,就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纸。打开,正是陆初五的卖身契。

把卖身契推到陆初五的面前,于清瑶笑道:“这张卖身契,之前雪儿也应该拿给过你。那时候,你不肯收下。想来,现在也未必肯收的。”

陆初五沉默着,眼帘下垂,虽看似什么都没有看,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桌上那张发黄的卖身契上。

似乎是没有留意到陆初五的目光,于清瑶手指一动,拈起手边的卖身契,笑睨着抬头望她的陆初五。也不说话,手中的卖身契凑近打着的火折子。火苗一亮,卖身契立刻就燃了起来。

“小姐……”雪儿怔怔地望着于清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于清瑶却只是看着陆初五,微笑着,“初五,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生意了?”

陆初五垂着眼帘,看着自于清瑶手中飘落于地的灰烬,半晌都没有说话。虽然面无异色,可那忽闪的眼神中,却分明是难压心中激荡。

于清瑶也没有立刻追问着,只是望着陆初五微笑。她能体会出陆初五那份激动,虽然不尽相同,可大概也和她重生一样,觉得自一场噩梦中醒来。

过了很久,陆初五才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微的沙哑:“于小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好了。”

听了他的称呼,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深,“初五,我对你此次江南之行所发生的事很有兴趣。依我之前推断,那些宝石能卖到两千两银子已经是很好了。不知,初五之后又做了什么生意,看起来获得颇丰啊”

陆初五沉默了下,才淡淡道:“江南富庶,那些宝石卖的价格比小姐预想中还要高一些。当时一块卖了两千三百两银子。因为之前小姐说过,不要直接带着银子回京,所以我就在苏州进了一批‘水碧天青’的料子,贩到山西,从中赚了四百两银子……”

说得简单,轻描淡写,就把离京一个月的历程说完了,可从陆初五的神情间,于清瑶看得出来,陆初五对这一趟江南之行很是得意。

“世人都道江南富庶,把河东一带看作贫脊之地,却不知河东的盐商、茶铁商人也最是有钱……”于清瑶淡淡说着,看着愕然看她的陆初五,笑问:“潞州的彩轴最是漂亮,不知你有没有买上一两件回来做贽?”

敛去惊讶之色,陆初五虽然神情未变,可态度却添了几分恭敬:“还真是让小姐猜中了,这次我倒真是带了几件小玩意儿,只是怕入不得小姐的眼。”说着话,他已提起原先放在桌下的盒子:“东西虽然小,可也是小的一片心意,还望小心莫要见笑。”

的确是小玩意儿,盒子里放的彩瓷,是两对小人。两男两女,男的牵着一头牛,女的广袖轻舒,分明就是牛郎和织女。从姿态看,倒不过是平常,可是这瓷人身上的轴色,却极是漂亮。红绿相衬,红的艳,绿的媚,捧在掌心,迎着光,竟似宝石般闪着耀眼的光。

别说雪儿看得眼睛发亮,就是也算见过世面的于清瑶也不由得一声轻赞。

知道这小人必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于清瑶笑着把盒子递给雪儿,“瞧你多有福气,有个这样惦记你的好哥哥。”这话,却是发自肺腑,如果她的兄长也能这样待她,她又何至于落到前世那些惨境。更不会连累了雪儿……

她垂下眼帘,小心掩去那一丝黯然。虽然近来她感慨前世的时候越来越少,却仍不希望被人觉察出她的黯然。不过,这会儿,在雅室中的三人,却也没有谁会留意她。

虽然每次相见交流甚少,可陆氏兄妹的感情却极好。这会儿雪儿捧着手中的小人,喜上眉稍,满心满眼尽是笑意。而一直望着她的陆初五也是嘴角噙着微笑,一直没有从小妹的脸上移开过目光。好像只是这样看着雪儿,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

于清瑶抿着唇,也不急着再和陆初五说话,只是那样浅浅的笑着。听到雪儿笑着赞这彩瓷人的漂亮:“这样漂亮的颜色,看起来比那些个金银首饰还漂亮,要是能做成珠子串成手链戴一定好看……”

心中微动,于清瑶抬眼看看雪儿,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用瓷珠做成手链之前还真没有看到哪家小姐戴过。可是,这样玲珑可爱的彩瓷,年轻女孩子都一定很喜欢?看雪儿就知道了……

她正在心里想着这事儿,陆初五已经低咳一声。终于还是把目光移到于清瑶身上,“小姐,还未知小姐所说的生意究竟是……”

于清瑶一笑,虽不显得意之色,可心里却也隐隐有淡淡的喜悦。只是想想,隐隐又觉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外表仍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少女,可到底是历过世事的人,却还为这样小事而窃喜,实在是太……

羞赧地笑了笑,她才抬起头望着陆初五,沉声道:“江南盛产丝绸,各大绸缎庄每年都会出不少新式布料,颜色上更是几乎月月除陈出新,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水碧天青’色,就是苏州杜氏去岁所出的一种新布料。其色清艳,两种颜色斑驳相杂,有如春水般柔媚,又似初夏雨后晴天之色。所以,这款布料一面世,就风靡江南。虽然因为这种颜色,被宫中嫌色媚,太过轻浮,而未能在去岁的贡布中争得一席之地。可宫中嫔妃却多有托人在外购买,让京中贵妇也视这‘水碧天青’色为美……”

她的声音缓了一缓,在陆初五疑惑不解地望她时,才淡淡道:“如果我说,我有这‘水碧天青’的配方,你觉得如何?”

陆初五“啊”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话。不是怀疑于清瑶说话的真实性,可是,一个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知道山西盐商富庶,知道水碧天青色,也便罢了,怎么可能还会知道水碧天青色的配方呢?如果侯府中有人知道,怕是早就在京中自己开了印染坊了,又怎么会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呢?

想笑着敷衍两句,可看看于清瑶的神情,他又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或许,这位二小姐说的都是真的……细想想这两个月的遭遇,陆初五垂下眼帘,想了想才抬起头望着于清瑶,沉声道:“小姐虽然把那张卖身契烧了,还了陆某的自由之身。可这份恩情,陆某铭记于心。且不说小姐说的什么生意,如果小姐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陆某愿效犬马之劳。”

于清瑶闻言,立刻笑了起来:“不必说什么大恩之类的话,我不愿意挟恩相胁,更不相信恩情……再重的恩,也有还清的时候……”缓了缓,她温言道:“我与雪儿主仆多年,情同姐妹,也是多赖她,我才有今日……”

没有想到于清瑶竟对她的评价这样高,雪儿涨红了脸,讪讪地低唤着“小姐”。于清瑶却只是对着她摆摆手,仍同陆初五说道:“不过,我与雪儿的事,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我现在要同你说的,与此无关。”

见陆初五沉吟片刻后笑着点头。她便也笑起来:“我知道你也不是个愿意贫困一生的人。可是,在京中想做些什么生意,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这次你赚了些小钱,可别说做大生意,怕是别盘个像样点的铺子,都不成。初五,你今年也有二十了?虽然没有行及冠礼,可是终究还是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且不说雪儿,要靠你为她筹谋,你自己也总要成家生子的?想要过得幸福,又有何处不需要钱呢?”

声音稍顿,她睨了眼陆初五的表情,才继续道:“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只看你要不要、肯不肯伸手抓住它……钱与配方,我有而你,有头脑,有精力,还有灵活的手腕,我相信你一定能经营好我——们的染坊的……”

望着现出动容之色的陆初五,于清瑶又道:“你不是在为我办差,我也不会给你工钱。可是,我不要你出一文钱,只要你答应管理这间染坊,我就给你两成干股。初五,是不是要自己做老板,选择权就在你……”

雪儿听得心跳加快,不等兄长说话,已经急着叫道:“小姐,这怎么使得……”

“雪儿,你不要说话,这件事,由你哥哥自己做主。”于清瑶静静地望着陆初五,沉声问道:“陆初五,你敢不敢博这一注?”

第五十七章再重逢与谁是缘

“雪儿?”回过头去,她看着抱着盒子,仍有些漫不经心的雪儿,无奈摇头。自打她说出和陆初五合伙做生意,又粗粗定下了契约后,雪儿就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和陆初五告辞时,她也是瞅着自家哥哥,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什么话憋在心里不知该怎么说似的。

“雪儿,”又唤了一声,于清瑶回过身,笑着拉了她,淡淡道:“如今我与你家哥哥合伙做生意,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我,都是好事,怎么你都不笑呢?”

站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周遭人来人往,喧闹非常,雪儿却仍觉恍如梦中。怔怔地望着于清瑶,她涩声问着:“小姐,你真要我哥哥做老板?”

在于清瑶笑着点头后,她仍没露出半分欢喜之色,反倒有些怯色:“小姐,虽然奴婢侍候您也有六、七年了,可是,也不过就是尽了些下人的本分……小姐现在这样待我,我实在是……”哽咽了声,她定定地望着于清瑶,脸上现出羞愧之色。

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清瑶不由微笑。左右看过,她拉着雪儿就往旁边让去。抬起眼,随意扫过,却无意中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目光微闪,虽然戴着帷帽,于清瑶却还是低下头去。只拉着雪儿拐到旁边的巷口。

“雪儿,”她拉着雪儿的手,柔声安抚:“我说与你情同姐妹,不是浑说出来哄你的。这样的话,哄人一次也罢了,难道还能一直哄人吗?收买人心的事,我未必不会做,可是不会对你。你看,我何曾同柳絮说过情同姐妹四个字?”

见雪儿眨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清瑶不由微笑。自她重生以来,一心只想回报雪儿前世的情意,对她太过热情。雪儿也只是满心欢喜的模样,不曾显出别的心思来,却原来早在心里揣摩过无数次。

这傻丫头,哪里知道她之所以对她这样好,不是因着过去那六、七年的相伴,而是为了这一世不会再出现的那五年相依为命,还有那为她……

“总之,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雪儿,我要你记住,只要你不负我,我一世都会把你看作是好姐妹……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可是将来……”

“小姐,”声音有些发颤,打断她的雪儿眼里滚着泪花,“小姐,我从前只以为我这一生也就是那样了……侍侯着小姐,看着自家哥哥混沌度日,每日里只怕他有一天闯下大祸,或是被催赌债的……到最后嫁个府里的小厮,做个管事媳妇,生几个还是奴仆的子女。到老了,大概也就像许妈妈那样成了惹人厌的模样……小姐……”

她说着话,身子就要一矮,虽然被于清瑶硬拉住,却仍哽咽着道:“现在看到我哥哥能这么出息,脱了贱籍,还能跟着小姐做生意,就连我,以后也可能……小姐,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会用心侍侯小姐,好好回报小姐……”

“傻丫头,说这个做什么呢?”爱怜地抚着她的头,于清瑶心底暗暗道:你不知道,该回报的人是我才对呢

执手相看,主仆二人眼中都有淡淡的泪光,只是四目相对,却又都笑了起来。拈着手帕轻轻拭着雪儿的眼角,于清瑶淡淡道:“快莫让人笑话了……柳絮想来也等及了。”

被她一说,雪儿也不好意思起来,夹紧腋窝的盒子,她刚一转身,却冷不防被迎上冲来的人猛地撞上。

吃痛之下,雪儿一声惊呼,正要喝骂,可抬头才发现撞她的人是一个面色狠厉的汉子。心头一惊,她还未醒过神来,那汉子已经一抬手,推在她的肩上。

落后雪儿一步的于清瑶看得分明,心头大震,可是她才上前一步,已有人在后拧住她的胳膊。一只满是手毛的手自后颈横过来,生生地捂住她的脚。于清瑶惊恐地瞪大了眼,在对面那壮汉用力把雪儿推进巷子的同时,也被身后的人拖进巷子。

不知是哪家商户的后巷,目光一扫,于清瑶已发觉这条巷子是条死胡同。在巷子深处堆着垃圾,几只野狗,正埋头其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呲牙看了两眼,却又低下头继续在那垃圾堆里翻找着……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汉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于清瑶很快就静了下来。虽然当着雪儿的面使用异能可能有些危险,可是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这两个家伙……

可能是因为没有遭到反抗,两个汉子挟持着她们进了死巷后,就放松了手。还不等于清瑶和雪儿喝问,抓着雪儿的汉子已经劈手夺过雪儿手中的盒子。

雪儿一声惊呼,身形还未动,已经被那蓄着浓胡重须的汉子用刀逼住:“小姑娘,钱可没命重要你别犯傻啊”被他一吓,雪儿也愣住了,傻在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是于清瑶,捂着她嘴的人一松手,她就平声道:“两位若是求财,我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给你们,这位好汉,莫要用刀吓我那丫头。”

她这一说话,拿刀逼着雪儿的胡须男倒笑了:“小娘子倒是好胆色放心,咱们兄弟不会伤人,求财而已……”说话间,他手中的盒子已经打开了。看清盒子里的东西,说话的汉子,脸都绿了。

狠狠地把手里的盒子甩出去。盒中瓷人飞出,砸在墙上,碎成几块,看得雪儿不由一声低呼。

因为这一声低呼,胡须男猛地扭头,一把揪住雪儿的衣领,恨声喝道:“钱呢?钱到哪儿去了?”

雪儿吓得舌头都打结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于清瑶却是面色立刻沉了下去。这两个,若是寻常小贼,又怎么敢在青天白日下,就把她们劫到死巷来?而且,还这么肯定她们手里是有钱的……

心中惊疑不定,可面上却仍是镇定如常。于清瑶轻咳一声:“这位好汉,你若要钱,只管冲着我要,何苦为难我的丫头呢?”那汉子还没回过头来,她已经看着抓着她手臂的圆脸汉子:“这位,可否放开手,让我拿一下钱……”

圆脸汉子怔了怔,看看同伴,才放开手,仍不忘警告道:“你不要耍花样儿老子可不像我大哥那么好惹……”

于清瑶垂下眼帘,解下腰上的荷包,也不数,直接就丢了过去。

接过荷包,胡须男打开,只看了一眼,就破口大骂:“你个贱人不是告诉你不要耍花样了吗?拿这么几两银子来唬弄老子……”

于清瑶也不慌,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两位,总不会以为我们这样的女子上街,还会带着几十两银子?”

她的话音才落,在她身边的圆脸汉子已经吼起来:“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刚才是和那个姓陆的见面一出来就捧着他的盒子,他还不是把钱给了你们又能到哪儿去了?”

果然是这样……

于清瑶垂下眼帘,只淡淡道:“两位大概是误会了。我不过是陪丫鬟来探望她家兄长,这盒子里的小瓷人,就是她哥哥送的礼物。至于什么钱,我们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胡须男冷笑:“我们兄弟从山西一路跟着他到京的,这小子奸猾似狐,这一路上就没和镖师分开过,连睡觉上茅房都非要一道。我就不信,他和自己的妹子什么都没有说……”说着话,他手中的刀又逼上了雪儿的脖子。吓得雪儿直哭。只是,虽然眼泪直在打转,却仍是咬着嘴唇不吭声。被连推了两下,才尖叫道:“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不要逼她,有什么事来问我好了”虽然倚仗着身具异能,可看到雪儿的脖子上已经渗出血丝,于清瑶还是怕了。

她这一叫,胡须男立刻把头转向她。目光之阴狠,让于清瑶不自觉地为之一颤。可看到胡须男果然转向她,却又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只要雪儿……

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眼睛就眯了起来。眼看着雪儿悄悄往巷口蹭,她不敢声张,只一个劲地和那胡须男说话。只可惜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胡须男已经觉察出不对头。猛地一回头,不禁断喝一声,大步追上。

雪儿更慌,拔腿就跑,同时大叫起来:“救命救命……”才喊了几句,就被胡须男一脚绊倒。眼见胡须男举刀就刺,于清瑶也骇得大叫:“不要”胡须男手中动作一僵,却还是刺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手横伸而出,紧紧地抓住胡须男手中的刀。

一个慵懒的声音淡淡笑问:“呦,好热闹啊这都是做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暴风雨前那一线蛛丝

眼见郭可安捏住胡须男的手,阻止了胡须男伤害雪儿,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只是脚步才动,就意识到不对。只是,想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圆脸大汉一把揪住于清瑶,机灵地用她挡在前面。瞪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程咬金,大声呼喝着:“哪来的臭小子非要来管爷们的闲事你们,快点放开我大哥,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歪着脑袋,笑睨着他,闲站在一旁抱着肩膀的林华清,比起露出紧张之色的郭可安,悠闲得令人发指。可是,哪怕于清瑶已经用不善的眼神瞥他,林华清脸上却仍带着笑。

“老兄,看你也是身强力壮的,做什么不好呢?哪怕是从军,都比现在做强人好?再说了,你现在这算什么?调戏良家妇女?难道你不知道,这种事,只有我才能做吗?”在两个女子的怒视中,林华清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虽然,这种没品的事,我是不屑做的。但是,也不能让你抢着做了——是不是?”

被他绕得头发晕的圆脸汉子眨巴着眼,想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挑起眉,破口大骂:“谁和你这小白脸说话那头的……好汉你快点放开我大哥,可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哦”

虽然头脑比不上大哥,可是他也算是看出来了。突然跑出来英雄救美的两个人里,这个说起话来绕得他头疼的小白脸,根本就不足惧。反倒是那个扭着大哥手腕,直接按倒在地的少年,才是个厉害的主儿。

被郭可安硬生重按在地上的胡须男,咧着嘴,好容易抬起半张脸。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额上尽是冷汗,看着郭可安的眼神少了许多凶狠之色。“这位好汉,咱们兄弟今天算是认栽。我服你只要你放了咱们兄弟,我保证,以后绝不再为难这两位姑娘……”

“你和我谈条件?”郭可安掀起眉,看似普通的面容忽然笼上一层煞气,没见怎么用力,胡须男就已经疼得脸都扭曲了。

“好汉,好汉……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为自己多树敌呢?”胡须男嘶声叫着。

圆脸汉子立刻勒着于清瑶的脖子,在雪儿的尖叫声里,大声威胁道:“咱们兄弟敬你是条好汉,才这样好言商量,你要是再不给面子,我可真就捅下去了”

抬起头,望着圆脸汉子,郭可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虽然这样,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神,可莫名的,却让人觉得危险。

于清瑶之前从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如今乍一看,心里一震,忍不住想:果然是将门虎子。怪不得后来成了军中新贵,武耀大周。

只是,欣赏归欣赏,现在身处危险之中的却是她。她可不想因为郭可安的忌恶如仇,让她承受痛苦。

眼珠打转,她的目光扫过正夹着尾巴,贴着墙边要溜出巷子的野狗身上。如果郭可安靠不住的话,那她要不要……

手下意识地抓住圆脸汉子的手臂,看似惶惑,可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故意抓住他的。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她不只能控制人,还能控制动物就好了……

于清瑶还在胡思乱想着,那头的郭可安已经沉声喝道:“华清说得好像你们这样身强力壮,却不思报国,反倒为祸乡间。更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天之脚下,行如此恶事,这等恶贼,留来何用?”

胡须男挣扎着,想要分辨。郭可安却一声断喝,随手把他往地上一丢。同时,掌并如刀,利落地斩下,一掌就劈在胡须男的后颈,胡须男连哼都没哼出半声,人已经倒在地上。

圆脸汉子大惊,眼见郭可安一步步逼近,逐把心一横,手臂微抬,就要往于清瑶脖子上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郭可安脚下一弹,身形似箭,竟在瞬间就窜至圆脸汉子面前,五指如同鹰爪般钳住圆脸汉子的手。

与此同时,于清瑶发出一声尖叫。尖利的叫声,直要刺破耳膜,无论是郭可安还是圆脸汉子都为之一惊。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随着于清瑶的一声尖叫,异变突起。原本夹着尾巴想要悄悄溜出巷子的那条野狗,不知怎么的,突然暴起,恶狠狠地扑向那圆脸汉子,重重地一口咬在圆脸汉子腿上。

圆脸汉子一声厉叫,哪里还顾得上于清瑶。此刻,圆脸汉子的手被郭可安紧紧抓住,就连动那条野狗都做不到。只能一个劲地跳着脚,嘴里乱糟糟地骂着:“死狗还不放、松口……老子杀了你这条死狗……”

被眼前的异变闹得也有些乱了手脚。郭可安怔了一会儿,才撒开手,顺手夺下圆脸汉子手中的刀。有些傻傻地退开一步,小心护在于清瑶身前。

因为一直呆看着那圆脸汉子,和那条奇怪的,异常坚持,竟是死咬着圆脸汉子,任他怎么打都不敢撒手的野狗,郭可安就没有留意到在他身后,于清瑶的眼眸中闪烁着奇怪的光彩。

她根本就没有碰到过那只狗,甚至都没有盯着它的眼睛……

于清瑶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这才醒过神来。急着叫道:“郭公子,你不是想要看着这恶贼杀了那条狗?”

“可是……那是只疯狗啊”讪讪地摸着头,郭可安回过头去,见于清瑶皱着眉,眼睛一直盯着那只狗,竟是十足担心的模样。心中一动,他抿唇微笑,也不再坚持,跃过去一掌劈晕那圆脸汉子。

只是,眼看着圆脸汉子已经倒地,却仍死也不松口,从合不上的嘴角直流血水的野狗,郭可安忍不住心里发怵,哪怕再胆大,却还是不愿意靠近那条疯狗。正在揣摩要怎么处置这条疯狗时,突觉身后有人靠近。

回头看着走近的于清瑶,他忙阻止道:“于小姐,小心疯狗伤人……”

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于清瑶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条疯狗,低声道:“我总觉得,它是想救我……”

郭可安掀起眉,失笑出声,又不好意思说于清瑶想得太多。只能立在于清瑶身边,以防那只野狗真的暴起伤人。

可说来也奇。于清瑶渐渐靠近,那条野狗察觉出,就抬起头来。虽然仍是不肯松口,却从牙缝里呲出威胁的呜咽声。可就在于清瑶伸出手,低声说着:“乖狗狗,已经够了,那恶人已经威胁不到别人了……恶人的肉一点都不好吃”时,那只野狗,居然真地松了口,舔了舔还带着血水的嘴巴,小心翼翼靠近。在避过郭可安后,就彻底放松了警惕,似乎讨好地低叫着,却又不像别的狗一样,直接扑到人身上,而是低下头,用头轻轻蹭着于清瑶的脚。

于清瑶微微一笑,就那样毫不在意地蹲下身,轻轻地抚弄着那只野狗脏兮兮的皮毛,倒好像在她掌下的不是一只野狗,而是那种常被贵妇抱在怀里把玩的名种犬。

甚至在雪儿低叫着,担忧地跑来时,抬头笑着道:“你看,这只狗多通人性可能连它也知道谁好谁坏……”

雪儿眨着眼,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角瞥见那只野狗还带着血渍的嘴角,她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于清瑶也不理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那只狗,心里模糊地想:总要想法子把它带回去。只不知,她要是带回一只狗,会不会惹母亲不悦……

扫过正走近她的黑底靴,于清瑶垂下眼帘,没有抬头。直到那双黑底靴停在她的眼前,接着,靴子的主子也蹲下身时,她才抬眼看去。

目光一对,林华清冲着她灿然一笑,平声道:“如果于小姐是想找人帮你养着这条狗,我倒是可以代劳。”他伸出手,刚要摸那只狗,狗儿就猛地扭头,发出一声威胁似的轻吠。

“嘘……”缩回手,林华清笑得越发灿烂:“这只狗还真是特别喜欢美女啊居然只听于小姐一个人的话我从前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异事……”

于清瑶目光微闪,隐约觉得林华清话里有话,却到底还是压下心中的惊惧,只是淡淡道:“或许,是因为我不像别人一样嫌它丑怪”

轻轻抚弄着狗儿已经有些看不出本来毛色的皮毛,于清瑶想了想,还是恳切地道:“林公子如果愿意,还请帮我照顾这条狗些时日,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想法子带它走……”

见林华清只是微笑,于清瑶放下心来:“我想,就叫它作‘幸运’就像……”我一样。

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她站起身,笑着道谢。郭可安倒没什么,只是温善地笑。可林华清却是掀起眉来,笑道:“其实,我倒觉得于小姐这‘无枉之灾’也不算冤枉,如果刚才你不是一看到咱们就立刻转身就走,大概也不会碰到现在这样的事了?”

于清瑶一怔,旋即笑起来:“看来,刚才为那只狗儿取名字,还真是没有取错。是我幸运,才得以脱险……只不知,两位公子要如何处置这两个贼人?”

第五十九章心生七窍未必讨人喜

“如何处置?这样的恶贼,自然不能放过当然是要送到京兆府衙门了……嗯,可能还要麻烦于小姐也去衙门一趟,指认这两个恶贼了……”郭可安生来正直,一番话也说得正义凛然,衬着他那副英武的面容,更显气派十足。请:。

可就是太过正义凛然了,生来心眼儿直,哪里儿会去思虑小女子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哪怕是于清瑶垂下眼帘,现出委屈之色。雪儿也是一脸苦色地看他。郭可安也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已经得罪了人。

站在一旁的林华清却是微微一笑,轻咳一声,打断郭可安的话。

“可安,于小姐乃闺阁女子,像衙门那种腌臜之地,怎么能去呢?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你自叫人绑了这两个恶贼,亲自送去京兆府衙门。就凭着你郭少将军的名头,哪声见不着苦主,难道那些捕头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微笑着,林华清好像没有看到郭可安怪怪的眼神,只是冲着露出喜色的雪儿微笑点头。

“至于于小姐,便由我亲自护送回去。虽说我一介儒生,可是这京里,想来还没有什么人不开眼的来找我的麻烦”

被他一语点破,郭可安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处理方法,是有些不妥。有些尴尬地向于清瑶笑笑,他又扭头瞪向林华清,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眉毛却是一掀一掀的。

虽然看不清两个人在打什么眉眼官司,可从于清瑶这个角度看,却是看得清林华清那略带得意的笑容。暗觉好笑,眼看着两个少年往巷外走了几步,自去说话。她不由抿唇浅笑。

手臂一紧,她笑看着神情紧张,拿着刚捡起盒子的雪儿,笑容更盛。看她这样子,倒好像随时都要再给晕过去的两个恶汉来上一下子。

“不用这么紧张,幸运会保护我们的。”她微笑着,又低下头笑看着那只看起来乖顺无比的野狗:“是不是,幸运。”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幸运“汪汪”叫了两声,竟是往前一窜,直接护在了两人身前。

雪儿看得目瞪口呆,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喟出声。

于清瑶笑笑,转目望向正在说话的郭可安和林华清。心里暗道:不知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心念一转,她只觉耳朵一热,竟是突然听到郭可安的声音:“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啊?臭小子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儿?”

只是一句。听得这一句清楚得仿佛她就站在身边听到的声音,于清瑶心头一震,就立刻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这样的——耳聪目明起来?

咽了下唾液,于清瑶有意识地去听。却再不像刚才一样听得那么清楚,只断断续续地听到林华清在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我不会……就是……也会让你知道的”

皱起眉,于清瑶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时。或许,她这新发现的异能也要多加运用,才能真的运用自如。只不知,会不会有一天,真成了传说中的“顺风耳”?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低笑出声。看雪儿抬眼看来,她也不多做解释。只看着她微笑。

这时候,林华清也已经转了回来,笑着施了一礼,道:“于小姐,咱们就先走可安自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的。嗯,这只狗就先留在这儿,可安会叫人送回我家中的……”

于清瑶点点头,摸摸那只狗,无声地在心中低语:“乖乖留在这儿,听这两个人的话,我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歪着脑袋,幸运眨了眨眼,发出一声呜咽,却到底还是在跟了两步后停在了原地。

林华清冷眼瞥过,眼神更显深沉。

“野狗不比家犬,不是圈养的,常年这么争斗过来的,凶残暴烈至极。有些野狗,甚至还敢和狼咆哮争斗,可不是那么好驯养的。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像于小姐这样的,几句话,就能把一条野狗训得服服帖帖的呢”

穿过人群,于清瑶扭头瞥着林华清,声音淡淡的,却半分不让:“林公子,这样的话您刚才就说过了。我怎么觉得,您这话有些话里有话呢?”

眼角瞥过在落后半步,垂下眼帘,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雪儿,于清瑶笑道:“虽然林公子素来不是个爽快的,可我总以为,公子也不该是那些说话遮遮掩掩的人啊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是公子不可以直说的呢?”

失笑出声,林华清也不再遮掩,果真直接笑道:“于小姐这样说,我可就直说了还是当初我问的那事,无因大事说的那个……你难不成,是能控制那些动物?就像唐人笔记里说的那种御兽?”

“什么御兽?”于清瑶笑着,一脸的无知:“对不住林公子了,唐人的笔记,小女子没看过,实在不知道你的是什么……”声音稍顿,她抿紧了唇,终于还是淡淡道:“公子为什么总是纠结在无因大师说过的话上呢?难道,公子希望我落得和令堂一样的惨剧?”

林华清一怔,连脚步也为之一顿。转过头去,他望着同样停下脚步的于清瑶,怔忡数息,忽然就笑了起来。

长街之上,两人相对而立。身边,人来人往,喧哗无比,可是恍惚里,却有种时光就此停顿,两人在这长街上静止成石的错觉。

林华清微笑着,望着于清瑶,淡淡的:“原来,于小姐是知道的了。”

“偶尔听家中下人讲过……”于清瑶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神情姿态也是平静如常,可是心里却到底有些内疚忐忑。

对于林华清而言,或许,那样的过去是不容人碰触的禁忌。可是,她不能任他这样纠缠下去。这个少年太过聪明,哪怕只是一个不明显的细微之处,都会让他起疑。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事……

目光定在于清瑶戴着帷帽,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林华清忽然低下头,静默了片刻,他又举步而行。走了几步后,才偏过脸看跟上来的于清瑶。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说我娘是妖精母亲这样说,下人这样说,姨娘们也是,就连我爹——那么疼我娘的爹爹也这样说……”林华清的声音很低,在这喧哗的大街上,近似耳语,几乎让人听不清,可是偏偏,于清瑶却听得清清楚楚。

侧过头去,她默默望着林华清,却没有应声。

不是在安静无人之处,也不是在宁静的夜里,林华清在这喧哗无比的长街之上,低声说着那些痛心的过往。或许,他原本根本就不是想说给她听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可能什么都记不清了。可是,我记得的。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他们惶恐的样子,还有那些尖利的喝骂与责问……爹问:你怎么敢这样用妖术迷惑我?怎么敢?”

合了下眼,林华清无声地笑着:“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能用妖术迷惑人的妖魔鬼怪呢?有一本唐人笔记,叫《酉阳杂俎》,是唐朝一位名士段成式所著。这个人,是晚唐时,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因为三人都在家族中排名十六,还有‘文坛三十六’之称。可是,偏偏,这位大才子,在唐朝众才子之中独辟蹊径,不写诗赋,而是写了这本记录怪事异闻的杂记。鬼怪精灵,妖魔灵魅,恐怖怪异之极……在此之外,也还有很多笔记,也记了这样的事……所以,我一直都相信,这世上应该是真的有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妖魔鬼怪的……”

他幽幽笑着:“我不害怕妖魔,不像那些人,半夜里听到敲门也怕是鬼……或许听来很古怪,可我一直在期待着能亲眼见到……于小姐,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出那些笔记里、传说里说的事情,我不会怕的”

瞥了林华清一眼,于清瑶转过头去,望着渐近的相国寺山门。嘴角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默片刻,她才回眸望着林华清。淡淡道:“林公子,从前,我总觉得有些人被喜欢、被宠爱,是因为他们聪明。可是,现在我知道,想要被人喜欢,不仅仅是聪明就可以的……”

自嘲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的感慨对林华清而言,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却仍然继续道:“有时候,心生七窍,也未必会让人喜欢的。林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收回目光,没有再看林华清,只是笑道:“太过执着,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如果我是你,不会期待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倒不如,抓着现下一切能抓在手上的才是正经事……”

也不等林华清答话,她举步向前,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上一眼。隐约的,听到一声叹息。只是,那叹息声太过飘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身边,雪儿不知为什么,竟低声抱怨:“好好的瓷人都被摔坏了……”

微笑,于清瑶欣慰地回眸看着现出紧张之色的丫头。只是笑着伸手抚着她额前的碎发。

“不要伤心了。你不是听到我和你哥哥说,去长治订一批彩瓷珠回来串成手链或珠花来卖吗?到时候,随你挑多少都好,就算你哥哥赔你的礼物……雪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补偿的……”她微笑着,低声呢喃:“哪怕是心破碎了,都会渐渐补好的……”

那个,下月想发六千,赚五百的全勤奖,希望盗版的亲们能手下留情,让我上五百均订。总得让我有口粥吃如果这本书是红书,订阅超好,能维持我的生活费,我就真的不会这样介意了。可是现在,还请亲们发扬一下同情心好?觉得自己说这话,真是挺悲哀的,可还是请你们盗的时候把这话也一起盗总觉得喜欢这书的读者也应该是善良的人,知道作者的苦衷后,还是会支持正版的。

第六十章先开花后结子

为了表明自己是真的也信了佛,于清瑶特意用簪花小楷抄了一部《药师经》。又特意供在田氏在府中设的佛堂中,念了千遍《药师经》,才捧了去送给田氏。

她这番做为,自有人悄悄告诉了田氏。所以接过佛经时,田氏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又赞了她几句“难得用心,以后也要好好供佛”之类的话。

只是翻看几页,又听到沈盈盈夸赞“这字写得快要及上大小姐”了时,脸觉了几分。

虽然不喜沈盈盈这看似无心,却总在拿她和于清琼对比的行为,可当着田氏的面,于清瑶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只笑着话题拉远了:“算算日子,大概下月初姐姐也就该生了。母亲还是第一次抱外孙,这是大大的喜事啊只盼着我为姐姐求的平安符,能护着姐姐母子平安。”

有些不好意思地召过柳絮,于清瑶虽然面露羞意,却还是把做好的婴儿衣物奉上。“女儿的手艺不成,不过料子却是选的最好的细棉,又柔软又吸汗,算是我这个姨娘尽一片心意。母亲派人给姐姐送补品时,还请一道捎过去。”

田氏微微一笑,示意锦葵收下。沈盈盈却抢先打开包裹,顺手拎出一件衣服,比划着:“真是小,看到这衣裳,我就想起平哥儿他们刚出生时的样子,小猫一样大的孩子,现在也满地乱跑了……”

又看那小被:“唉哟,这十子纳福图绣得也好,虽然不如锦屏姑娘的百子图,可是看这面容,个个都栩栩如生。”

“嫂嫂太夸奖了,我的绣活怎么及得上锦屏姐姐呢?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抬眼瞥了眼沈盈盈,于清瑶暗自皱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沈盈盈呆在内宅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从前,每次请过安过,她不是都回到自己院里去算帐理财吗?偶尔,还会出行去视察娘家转给她的几间铺子。每次从铺子里回来,心情大好,还会和她们提起铺子里的新鲜事。可是最近,真的好像没听到什么……

“二嫂,最近好像没见你去铺子里啊?我还馋着你从铺子里带回百果蜜糕给我吃呢”

沈盈盈名下的铺子里,就有一间专营江南糕点的。请的是杭州老师傅,做的正宗的苏杭点心。虽然算不上赚钱,却算是解了沈盈盈的思乡之情。而且,因为田氏幼年时也是住在江南,安乐侯府里的江南点心倒是天天不断。

于清瑶突然提到点心的事,自然不是真的馋了。眼见沈盈盈被她一问,脸色就沉了下去。于清瑶心里便知道事情大概不是那么简单。可因为沈盈盈只是淡淡地说“身子倦,不想去。要是二妹喜欢,我打发人去取两匣给你送去就是。”她倒不好再问,也只能笑笑,就换了话题。

可看田氏淡然的表情,却觉大概沈盈盈的事,田氏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只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出了慈萱堂,雪儿就悄悄附在她耳边道:“小姐,我听人说,三房里,前些日子,三奶奶和三爷可是大吵了一架。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可是听说最近三奶奶连房门都不让三爷进。倒便宜了那些姨娘,尤其是白姨娘,可得意着呢”

说完这得来的小道消息,雪儿又觉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说这些有些过了,便吐了吐舌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好笑地瞥她一眼,于清瑶却在心里暗自苦思。

沈盈盈不是脾气柔顺的人。虽然是江南女子,可自小就娇生惯养的,从来都不知道让着人。嫁进安乐侯府十年,也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不过,虽然脾气不好,可整治三哥房里人的手段却远没有大房里孟慧娘来得霸道,只看大房里从无庶出子的事就晓得她和孟慧娘相比,还是差了一成。

因为看中丈夫,所以沈盈盈也很少和三哥发火,偶尔几次也是吵过就好的。可看这回,却分明是气大发了。难道,三哥竟是插手了沈盈盈的私产?

心里存了这样的猜想,于清瑶倒觉得有些明白这些日子来,沈盈盈的反常是为着什么了。

虽然女子在很多方面都被男人压着,可是这女人的嫁妆,自古来都是女子的私产。别说丈夫,就是公公、婆婆,也休想动上一分。以沈盈盈的性子,要是三哥于重山好说好商量的,或许沈盈盈也不介意随时拿个几千两出来任丈夫花销,可是要是……

摇了摇头,于清瑶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她那个三哥,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吭的,看似在安乐侯府里并不起眼,可事实上,精明能干却是不输大哥。名义上,侯府外宅的经济大权自然是掌在大哥手中可是有很多铺子上的事,却都是于重山出头的。

不过,就因为常年掌管外府的经济帐,于重山和那些商贾接触得多,花销也就很大。大手大脚的,有很多时候,月钱不够用,都是沈盈盈暗里贴补的。

不过,这些,到底是不关她的事。她现在最紧张的,还是那间正在筹谋中的染坊。

借着去相国寺进香的名头,初一、十五时,她又见了陆初五两次。虽然到底还是没有机会出城,去看那块陆初五挑中的地,可是光看鱼鳞册,却也觉那块地,还算合心意。

陆初五选中建染坊的地,是在京郊的王家庄。临近一片山坡,原本是一片荒地,可是面积却足有十亩地。

虽然有一部分是坡地,可是因为是向阳,正好可以用来搭架子,晾布料。而且,又临近汴河,引水方便。上次见面时,陆初五还说正在打井,想来,现在打的水井也该见水了才是。

而且,染坊的房子,也该开始建了。如果抓紧时间,想来,下个月,她的印染坊,就该能够全部完工。雇工人,买原料,初次试验,可能下下个月,印染的第一批布料就会面世了。

她之前已经把默写出的配方交给了陆初五,并且一再叮嘱他,最后加的那一昧材料,一定要背着人,自己一个人去放,切不可被别人窥视到这个秘密配方。

认真说来,她还真该感谢那个人。感谢他一直把她当作毫无心机,没有脑子的木偶。如果不是杜东元从来不曾防备她,她又如何能在无意中看到这个配方呢?

说来有趣,杜家最出名的“碧水天青”色,还有以后研制出的几种布料配方,她当时只是讨来,配了用来做绘画的颜料的。只是,颜料虽然配好了,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画过几幅画……

算是苍天眷顾,她在杜家失了尊严,没了最亲的人,丢了性命……如今,老天爷允她拿着从杜家所得到的东西,来重建她自己的人生。

没有一次性把所有的配方,都交给陆初五,她只轻描淡写地说,在一本杂书里发现了这些配方。另有几种比这个“碧水天青”色更美的颜色,她正在试着调配,等配好了,再拿给他做实验。

虽然陆初五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以他的聪明,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想着将要建好的染坊,于清瑶心里尽是欢喜。对安乐侯府里的事情就更不放在心上。哪怕于被冷落,可只要她能离开这里……

听到雪儿一声低喟,于清瑶猛地回神来,抬起头,就看到光哥儿的背影。

大概是上次掉进河里,受了惊吓。光哥儿现在不敢再靠近水。可是远离了水,照样皮得像只毛猴子。这会儿,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只棍子,拿在手上,到处乱挥,倒像是什么江湖豪客般,威风凛凛。只是,他是威风了,快活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就倒了霉。

于清瑶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喝止。自从上次后,她多多少少对光哥儿存了愧疚之心。所以,每欠遇到他都放低了姿态,几乎不与他正面冲突。

她不过是随意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去。可不知为什么,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扭头看雪儿,也分明是好像有些什么似的……

扬起眉,她又转过头去细看,才瞧见光哥儿的棍子上系了一个黄色的菱形事物。小小的,黄色的,上面还坠着红色的丝绦……这么眼熟。分明就是她之前为于清琼求的平安符嘛

奇怪,不是该送去恭平王府了吗?

心念一转,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想想,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她求来的东西,田氏又怎么敢就这样送去给她的宝贝女儿用呢?谁知道她这个庶妹是不是心怀忌恨,暗中使了什么古怪呢?

扫过雪儿一脸的愤愤之色,还有柳絮有些尴尬似的神情,于清瑶反倒笑得爽朗。

其实,那平安符,于清琼会不会戴,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也不过是要做出个姿态,向田氏示好罢了。只要田氏当面接过,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东西是落到谁手上……

目光转开,隔着花木,隐约看见一个婆子拎着一个包裹拐往另一条石径。虽然看不清楚是信,可那包裹却分明就是她刚才送的……

抿唇微笑,于清瑶只当没有听到雪儿带着哭腔的报怨:“那十子纳福被,小姐花了多少心思呢老太太怎么能这样……”

“能有多少心思?”于清瑶笑着拍了拍她:“你和柳絮,不也是帮着我一起绣的吗?若光是我一个人,哪里赶得出来呢?让你们两个跟着白受累,倒是我的不是了……不如这样,等明个儿,我出钱,买了‘果子李’的蜜饯,请你们吃。”

雪儿犹自愤愤难平,柳絮却是拉了她一把,看着于清瑶,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想想,又笑道:“奴婢是个笨的,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总是忍不住要生气、要伤心。可小姐却是个聪明的……看到小姐这样豁达,奴婢真的为小姐开心……”

这番话,却是说得情真意切。让于清瑶也不由得微笑。也是,这些个丫头,若是伺候着个整日里悲春伤秋,以泪洗面的主子,可说不得心要多累呢?想来,前世的雪儿,也是每天都不舒心?虽然前世她也不曾整日里以泪洗面,可到底露出欢颜的时候少……

心里想着,于清瑶不由得伸手拉起雪儿的手,轻轻拍着,眼中尽是怜惜之意。柳絮在旁瞥见,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去。先一步走上石径,在前引路。

不是不羡慕小姐对雪儿的情意。可仔细想想,她到底是初来乍到,时间摆在那里,她倒真不好硬要去和雪儿比较。不过,来日方才。只看小姐对雪儿这样,只要她也用心伺候着小姐,总有一天,小姐也会待她一如雪儿?

想清了这层道理,柳絮的背挺得更直,眼底最后一抹忧悒,也尽数除去。

主仆三人,缓缓而行,谁都不曾着急。虽然这园子里的风景日日常看,可是细看之下,却每日里都有新的发现……

初夏已至,湖中的荷花舒展了绿叶,细看,就能看到点点红蕾,只待入了七月,便怒放一湖艳色。

园子里,桅子花已开。低矮的花丛,一片翠绿里间杂着雪白,浓香扑鼻,远得很远,就能嗅到。只是,再用力去嗅,却又觉淡淡的,若有若无。等你觉得大概香已散了,却偏又传来一股扑鼻的香……

初夏的园子,这样的香气怡人。处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浓郁的香,回眸之处,无不是风景。就是日日看,也不觉其厌。

可是,对于见过外面更美的风景,领略过更广阔天地的人,却到底还是失了那么勾人的魅惑。

闲步石径,于清瑶抬起头,望着远处隐在绿树红花后的一截粉墙,眼中现出一抹怅然。

不远处,雪儿正踮着脚去摘树枝上还未熟的杏子,全没留意这边。柳絮却笑着近前一步,虚扶着于清瑶,低声道:“小姐,再过几日,就是初一了,咱们又可以去相国寺呢而且,就是七月了,中元节,焰口大会时,想必老太太也要亲自去相国寺上香……”

“快中元节了啊……”于清瑶低声呢喃着,看着柳絮微微一笑,虽然没说别的,却让柳絮笑得更甜。

正在说话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知是哪个婆子,竟是慌慌张张的,直从二门那边跑过来,没半点规矩。

于清瑶转身细看,还未看清楚。捧着酸杏子过来的雪儿,已经含糊地道:“是二门上的花妈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后面还跟着人呢”

推开雪儿捧着杏子递到面前的手,于清瑶翘首望去。果见在花妈妈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二门上的妈妈,也有才留头的小丫头。可也有几个眼生的,穿的也不是安乐侯府的衣裳。

看得仔细了,杂在其中的一个,让于清瑶不由得一惊,又往前近了几步。“那个,不是采薇吗?”

可不是嘛那穿着一身浅粉的女人,满面惊惶,不是恭平王府一直跟在于清琼身边的又是谁呢?

深吸了口气,于清瑶也不由得惊道:“难道是姐姐她出了什么事?”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自古来,女人生产都是迈一次鬼门关。没有熬过,就此魂归西天,甚至一尸两命的,也时常听闻。所以,临生产时,好些话都是禁忌。要是让男氏听了她这不吉利的话,可真是……就是无心之言,都会成了罪过

咽下惊疑之声,于清瑶立刻往“秋雨轩”赶。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会儿,她还是呆在自己院里比较稳妥。

“柳絮,你等会儿悄悄去慈萱堂打听下,可是,别离主屋太近,也不要让人瞧见……小心些,若是真有什么事,母亲的脾气一定……就是打听不到什么,也没关系。”

“奴婢省得,我会小心行事的。”柳絮笑着应了,转过身,却又回过头来,对着于清瑶福了下身:“能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奴婢觉得很是开心……”

于清瑶一愕,目光微闪,没有应话。可看着柳絮的背影,嘴角却流露出一抹笑意。

柳絮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于清瑶抓着书卷的手不由得一紧。其实,虽然拿着本杂记,可这一个时辰里,她却连一页都没有翻过。瞧见柳絮的脸色,她心头更是发紧,却仍是没有立刻出声询问。

“小姐,”柳絮轻唤了一声,解释着:“刚才慈萱堂里人多,奴婢不方便回来,还是这会儿人散了,才偷溜回来的。”

“嗯,”于清瑶低应了一声,看着柳絮,压了压手:“不是什么好事,是吗?真是大小姐出了事?”

“是,是恭平王府那头出了事。”柳絮咽了下唾沫,也有些惶惑不安。“听说,是世子妃突然早产了,这会儿,连太医也过去了。老太太原本是想亲自过去的,可是侯爷和大太太拦着。所以,这会儿,是大太太和三太太去了恭平王府……”

“除了说早产,还有别的话吗?算是顺产?”问出这话后,于清瑶立刻就闭了嘴。垂下眼帘,想想,突然起身:“现在就去佛堂。我要为姐姐向菩萨祈福”

“小姐,这个时候……”雪儿还要说话,却被柳絮拉住。“小姐,我陪你过去……要不要带上披风?”

她才问一句,雪儿已经立刻接上,“带上点心,还有茶……看我做什么?都过午了,小姐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

冲着雪儿一笑,于清瑶淡淡道:“既然是去佛堂祈福,自然要诚心诚意才好。这些东西,都不能带……我就在这里先吃了再走。”不是敷衍雪儿,于清瑶真的吃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茶,才带了柳絮往佛堂去。

只是,却没有带着披风。虽然想象中会呆上很久,甚至可能要一夜,可既然是要去祈福,姿态自然要做得好才是。

跪在观音像前,于清瑶低声念着。起先,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可念着念着,就沉溺在之中,心神一片宁静,什么都不去想了……

不知为了多久,隐约听到一声低叹,又有低语声。听着柳絮恭敬的声音,于清瑶才回过神来。

回过头,才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光之中,在田妈妈和锦葵的搀扶下,田氏就站在佛堂门口。于清瑶忙要起身,可是才撑起身,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快小心些……”田氏急叫着,忙着叫锦葵和身后的锦绣上前扶起于清瑶。又叹息着:“难过你了,到底是姐妹……”一句话未曾说完,已经抬手去抹眼角。

于清瑶颤抖着唇,半天才哽咽着劝道:“母亲莫要伤心,姐姐是大福大贵的命,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不会有事的。”

田氏笑笑,走过去,在观音大士像面前上了一柱香。便向于清瑶召召手:“不用再跪着了,菩萨有灵,知道你这一番心意,也会保佑清琼的。更何况,你说得对。清琼命贵,绝不会有事的。”

仔细看看田氏的面色,于清瑶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田氏的神情,担心是担心的,可是,总好像不如于清瑶所想的那样紧张似的。她那么疼嫡亲女儿,而且这个女儿更是关系着安乐侯府的宠辱,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说,田氏都该更紧张才是啊?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于清瑶自然不好多问,只是上前去扶着田氏的时候,却暗运异能,却窥探田氏的心思。

不过刹那之间的事,她却是为自己窥知的事情而惊讶万分。虽然面上不显,可心头却是剧震。不得不说,她那位姐姐果然是继承了母亲的性子,居然连这么危险的事都敢冒险。

其实,就是七月产子,又如何呢?虽说七月是鬼月,生的孩子一向都有命苦之说,可也好过这样冒险,强行催产来的好啊

若是这样的事,让恭平王与王妃知道,真不知该作如何想了。

心中感叹,却按下不表。只陪着田氏回了慈萱堂,伺候着田氏歇了,她就坐在榻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几个丫头闲聊,直到等来了恭平王府的消息:

早产诞下的,并不是小世子,而是一个女婴。

第六十一章喜庆夜乍闻秘事

虽然恭平王府一切照常,没有半分埋怨之意,反倒大肆张扬,闹得满京城都知道,恭平王府里新添了一位小小姐,只待登了玉碟,就受封为县主了。而且宫里不只几位贵人遣了太监来送仪礼,就连皇帝也特意打发了人过来探视,赏了不少宝物,还特特地叫钦天监的监正来为小县主取名。

可是,在无限风光背后,安乐侯府却远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欣喜。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可是于清瑶听到的传言中,据说她那位大哥怔了很久,才哀叹:“可惜”。大概,是对亲妹子,没有一举得男而感到成分遗憾?

不过,对于田氏来说,虽然也在刚得到消息时怅然若失过,可很快就又精神了起来。到底,是安乐侯府的第一个外孙,不论是对恭平王府还是安乐侯府,都很是金贵。

且不说别的,光是各房的贺仪就足有一车。于清瑶囊中羞涩,自然是比不过那些哥哥嫂嫂,甚至连两房里的侄儿、侄女,送的也比她贵重。

不过,好在她也没存了与人攀比的心思。就依着常礼,备了“五福礼”。不同寻常拜访作客送的“四件礼”。这“五福礼”过是送给初生婴儿的常礼。

于清瑶备的,分别是足金打的长命锁,可系在手腕、脚踝上的银制铃铛,虎头帽,虎头鞋,还有一件绣了碧水荷花的红肚兜。

不知,是不是她曾诚心跪在佛前祈福的事,打动了田氏。这回,田氏看她的礼物,倒真是露出满意之色。甚至还心情大好地打趣锦屏,笑她要被于清瑶超过去了。

这结话,于清瑶自然不会当真。可是看着田氏似乎放下了戒心,她也觉心里轻松许多。总算,之前因异能而带来的负面影响,渐渐消散了。

尤其是,田氏笑着允她在洗三礼日,一起去恭平王府观礼,更让于清瑶喜出望外。

虽然名义上,她还是小县主的姨娘,可是谁都知道她这个姨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她之前甚至以为田氏绝不会让她这样身份的人,出现在外孙女的洗三礼上。所以之前根本就没有准备,可这会儿,她却要再破费一次了。

洗三礼,观礼的亲眷,一般都要被那只盛满金银珠宝的水盆中添财的。虽说没有规定,必须得添多贵重的东西,可一群人看着,要是只丢一、两只银锭,就未免有些丢人了。

虽然之前卖了宝石,得了一笔钱,可却都拿给了陆初五。这会儿,于清瑶手里还真是没什么可用的钱。细想想,去参加洗三礼,是一个机会。少不得要咬咬牙,舍出些好东西了。

洗三礼当天,于清瑶刻意妆扮一新。又把自库房里翻出来的一只翡翠环扣坠在腰际。这只环扣,虽然小巧,可玉质却算上乘,再怎样也值个几十两银子。作洗三礼的添头,倒也不算太失礼。

虽然是姻亲,可是于清瑶对恭平王府并不熟悉。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前的事情。这会儿,跟在田氏身后走入内院,眼见厅中珠环翠绕,贵气袭人,不免在心里更添了几分小心。

能来参加洗三礼的,和恭平王府,不是沾亲,就是带故。虽然比起相国寺的牡丹会,人是少了些,可是身份上却更尊贵许多。

笑着一一同在座的长辈们见礼,于清瑶暗自在心里默记着这些人的身份。有些,她从前是见过的,也有些,是她根本就没印象的。可这会儿,听着介绍,却唤起一些她前世的记忆。

今日参加洗三礼的,见过的,有恭成王王妃薛氏,勇义侯夫人赵氏,平西侯夫人苏氏。

而年轻少女中,却有陈灵儿是旧认的。这会儿,她正拉着两个少女坐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可隐约的,于清瑶也知道她在说什么。想来,因着平西侯夫人苏氏的关系,陈灵儿和恭平王府家、两位还未出嫁的郡主关系好也是正常。

只盼着,陈灵儿不要在这样的场合又和找她的麻烦。她可不想因为陈灵儿的挑衅而在众人面前失礼。

心里暗自想着,于清瑶脸上却仍带着恭敬而柔顺的笑容,在田氏的指点下,向其他的人见礼。

“这位,是李夫人。”介绍到最后这位,田氏的目光微闪,虽然言词仍是客气,可于清瑶却能觉察出那淡淡的一抹轻蔑。

田氏虽然对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可在外,却一向礼数周全,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对其中一位夫人流露出这样微妙的情绪,还真是……

笑着施礼,于清瑶还待细细打量,那李夫人却慌忙站起,竟是笑着拉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拜下。

“快莫要如此多礼,我……”微微一笑,李夫人虽然没有说下去,可却硬是不肯受于清瑶这一礼。而周围的人也是笑着,似乎并没有看到一样。

心中更觉奇怪,于清瑶暗暗打量这位年轻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李夫人。心头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过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一众夫人,大多都是穿的正色,就算没着大红色,可也是贵色。独这位李夫人,却是着的一件粉色春衫,又在外面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比甲,看起来甚是单薄。

这样的场合,不着正色,而穿粉色,周围几个夫人又是这样的表情,不用人说,于清瑶也看出这位李夫人应该只是个妾室了。

论理说,恭平王府这样的地位,来观礼这些夫人们的身份,绝不会容忍一个妾与她们同席而坐。可偏偏,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位李夫人口出恶言。哪怕,神情间有些冷淡,可表面上也还是和善的。想来,李夫人就是妾,也是哪个王族贵胄府中的。说不定,还和在场的几位王妃一样,也是位贵人……

心里百般猜测,面上却仍不显异样。只是,在与李夫人对答间,更多了几分小心。既不讨好,也不冷淡,恰到好处的有礼却疏离。

田氏抬眼,目光扫过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看来,对她的表现也算满意了。

因着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所以不能进产房。在田氏由恭平王妃苏氏陪着去探女儿时,于清瑶也只能留在厅里。

今天来的人少,算上特意来陪客的两位郡主,也只得四个少女。可因着陈灵儿,于清瑶自然而然的又落了单。

所幸,性子略为温和的宝华郡主还记得自己今日是来陪客的,见于清瑶一人坐在桌畔,只是一直微笑着却不曾说话,就丢开陈灵儿,笑着同于清瑶道:“清瑶姐姐,你也不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是亲戚,你也不要太拘谨了。”

“谢郡主,”于清瑶淡淡笑着,奉承几句,却并不打算真的放开心怀,坦然倾诉。说到底,她和两位郡主都不熟,而两位郡主也从不曾真正把她看在眼里。若因着两句客气话,就真的自认是亲戚了,到最后,下不了台的还是她自己。

虽然客气了几句,可宝华郡主也不是真心要和她说话,不过数句,就又转去和陈灵儿说话。

陈灵儿抬起头来,睨着于清瑶,嘴角轻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又转过脸去和两位郡主低声说笑。

虽然她的声音很低,可于清瑶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不知道这个于清瑶多可笑上次在相国寺的赏花会上,百般讨好薛王妃,还故意吹什么竹笛。可惜,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投王妃所好讨得了欢心,却到底及不上张婉莹敢以命相搏……要是我啊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怎么敢还出现在人前……”

皱起眉,于清瑶转开脸,只作没有听到。可偏偏陈灵儿仍是不肯住嘴,更变本加厉地道:“我隐约听人说,于清瑶没有搭上恭成王世子,就转向勾搭勇义侯家的公子。之前古吹台上,居然还是和林公子一起出现的,只可惜,她那回还是给他人做嫁衣,生生让一个小门户的女人抢了风光。就连许苹苹,也吃了那女人的亏……”

这回,于清瑶就是再大度,也不由得火起了。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可不知最后被传成什么样了。若是传到母亲耳中……

捏紧拳,她还看向陈灵儿,却听得“啪”的一声,一只茶盏自桌那边滑过来,无巧不巧,就掉在她的脚下。虽然盏中只剩了半盏茶,却尽数都溅在她的绣花鞋上。

愕然抬头,却是宝林郡主跳起身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十二、三的少女,瞪着眼,鼓着腮,怒容满面的,竟是对她好像有很多的不满。

于清瑶扬起眉,手指轻掸,看似在拂去衫前轻尘,可其实却是在暗示上前的柳絮退下。

“于小姐没被伤着?”召过小丫头过来收拾一地的碎片。她陪着笑脸来问于清瑶,于清瑶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微微笑着。

虽然明知道是自家郡主的不是,可这大丫头之前又哪儿受过这样的冷遇,瞧着于清瑶的冷脸,她的笑都有些僵了。

就在这时候,宝林郡主又喝道:“嫣儿,你莫要理她以为自己真是侯府千金,在咱们姐妹面前也敢充大”

嫣儿柔柔地唤了一声“郡主”,又看看于清瑶,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可其实也只不过是要作出个样子。宝林再唤,她就立刻退了回去。

宝林哼了一声,瞪着于清瑶,直接问道:“你真去勾引林家哥哥了?你好歹也是个规矩人家的女儿,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冷冷地睨着宝林,于清瑶用眼角瞥着厅那头的席上。那面的席上,也不知是谁说了个笑话,一众贵妇笑得欢畅,似乎根本没人留意到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目光微闪,于清瑶也不答宝林,眼睛一抬,盯住后面架上吊着的那只绿毛鹦鹉。那只鹦鹉,想来是之前拿来给陈灵儿看的,就吊在一只金环上,爪子上还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虽然是动了心思的,可于清瑶一开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她的意念才传出,那只鹦鹉就忽地一下飞了起来。

事发突然,连于清瑶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宝林察觉出不对,错愕地回头。可才回过头去,那只绿毛鹦鹉已经扑了过来,竟是笔直地冲着她梳得整齐的发髻抓去。

宝林骇了一跳,却已经闪避不及,被那鹦鹉一爪子抓散了头发。尖叫出声,宝林顾不得头发,只是立刻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生怕被鹦鹉抓到脸。还好,这鹦鹉只在她头上停了一下就飞了起来。竟是返身直冲着陈灵儿扑去。

饶是陈灵儿一向胆大,这会儿也被吓住了。用双手护住头立刻往后退去。那只鹦鹉还要扑去,可脚被银链系着,根本就飞不远,只是忽扇着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一团暗绿色的稀泥一样的东西,当空落下,无巧不巧的,正掉在宝华郡主的头上。

原本还在发怔的宝华郡主一声尖叫,双手乱挥着去拨弄头发。虽然忙了好一阵子,可是没有把头上的东西抹掉,反倒让那绿色的鸟屎自头发上滑到额前……

“啊……”瞪着手上抹到的鸟屎,宝华一声尖叫,完全顾不得淑女应有的风范。竟是直接抓了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向那只绿毛鹦鹉。

心中恨到极点,她却忘了茶盏里还有残茶,这一丢,茶水飞洒,连着茶叶梗,落了她一脸。而那只绿毛鹦鹉却“嘎嘎”地叫着,轻松地避开茶盏,在那茶盏砸在正往外跑的陈灵儿头上时,更是叫得欢了。

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厅里乱成一团。几个千金小姐,护着头,捂着脸,尖声叫着。一群丫鬟、婆子乱哄哄地要上前护着主子,或是献殷勤地去抹她们身上的污渍,竟是没有一人想起先去抓那只绿毛鹦鹉。反倒任那鹦鹉乱叫着,又趁乱飞了好几泡稀屎,让好几个丫头都中了招。

这边乱成一团,原本在说笑着的长辈们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往这边走来,又有充作半个主人陪着客的薛王妃和苏夫人大声呼喝下人过来帮忙。

于清瑶低着头,抿唇浅笑。却赶在众人走近之前,推开扶着她的柳絮,大声叫道:“先抓住那鹦鹉不是系在吊环上的吗?抓那银链啊”

被她一提醒,赶着向主子献媚的丫头们也回过神来。那个叫嫣儿的跳起身来,几步赶上前去,抓住银链,大力往回收。那鹦鹉挣扎得厉害,扑梭着翅膀,打在嫣儿的脸上,翅膀尖扫过,就带出一道血痕。

嫣儿一声惊叫,却不敢就这样撒了手。还好有一个婆子赶过去,帮着她一起把那只惹祸的鹦鹉制服。

被茶盏打伤了头的陈灵儿,捂着头,一把推开扶着她的丫鬟,指着那只被众人抓住的鹦鹉,大声喝道:“这扁毛畜生,连主子都不认识了,真是该杀”

“可不是,这样的扁毛畜生,留来何用?”宝华沉声说着,可眼角却是瞥向陈灵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大概在心里恨上临阵逃开的陈灵儿了。

如果不是陈灵儿逃了,那死鹦鹉拉的鸟屎,大概就是掉到这死丫头头上了

陈灵儿也是机灵,一看宝华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遭人恨了。当下,气焰就有所收敛,反倒松开捂着头的手,哀切地低泣道:“我的头好疼……”

可不是要疼,虽然没出血,可那额上,可是肿了好大的包。虽然一半是遮在发际里的,可光是露出的这一点,已经吓人了。

走过来的苏氏,看清陈灵儿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再看两位郡主,也是一身狼狈。不由得大骂:“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真是没用……”

她这边喝斥,那头宝林也在叫:“把那只扁毛畜生拎出去丢进湖里淹死它……”

“宝林,”薛氏皱了下眉,虽然有些不悦,可到底眼前的不过是族侄女,她这个做婶娘的不方便出什么。也就只喝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扶了群主和小姐们去梳洗……”

身子一转,她的目光落在于清瑶身上,只一打量,便笑道:“清瑶倒是幸运,只是鞋子脏了……也一起去叫宝林她们找出没穿过的鞋子,先委屈一下……”

“怎么说得上委屈呢?”于清瑶身子一福,恭声道:“我……还是不去了……”

薛氏目光微闪,也知道于清瑶在意些什么,还待要说话,那一直落在众人之后的李夫人,却忽然出声道:“我那里倒是有一双新做好,还未上脚的鞋,若是于小姐不介意,不如就穿我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不只是于清瑶愣住,就连薛氏也愣住了。于清瑶抿了抿唇,自然不好口出拒绝之词。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府里的,到底该算是长辈,她若是推辞,就未免太过没有礼貌。

薛氏垂下眼帘,静了数息,就拉着于清瑶笑道:“既然李夫人一番好意,清瑶就跟着她去好了。说起来,赵国公府里,可都是好东西呢”

于清瑶眼睛一亮,不由得又多看了李夫人两眼。难怪这些人都高看了这位李夫人一眼,原来竟是赵国公府的人。

只是,她可和赵国公府没什么瓜葛啊?这位李夫人到底真是一番善意还是……

心中猜疑,面上却不显半分。于清瑶笑着对薛氏点了点头,算是感激她的提示。便跟在李夫人身后走了出去。

恭平王府,在前朝就是一座王府。几代经营,内里风光自然比安乐侯府更美上三分。

单只那绕过整座园子的回廊,就已经很是别致。抬眼,瞥着梁上那一副副精美的图画,虽然并不能认全都是画的什么典故。可总好过这样沉默地跟在陌生人的身后。

似乎也觉察出自己太过沉默了,李夫人回过头冲着于清瑶一笑,淡淡道:“屋子里着实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只一句话,却让于清瑶松了口气。就算李夫人未必全是为了她,可听这话,大概也不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

这样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李夫人才又道:“你刚才……很是镇定啊安乐侯府千金果然是不俗。之前有恭平王世子妃,现在又有小姐你……”

“小女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不敢和我姐姐比。”于清瑶微笑着,侧过脸去看这位以妾室身份,与众贵妇同席的女人。眼中充满了好心。

虽然前世,她也算是小妾争宠的牺牲品,可是她这个曾作为正室的人,却对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说到底,她也是庶出的,她的生母也是个妾……

只是,不知道赵国公府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由一个……

见李夫人睫毛微颤,似乎是要抬起头来,于清瑶忙收回目光。可李夫人却还是笑了:“我家国公虽然已过弱冠之年,却还未曾娶妻。所以,这些事情,只好由我代劳了……”

脸上一热,于清瑶只觉得羞愧难当。忙笑着补救:“想来赵国公是很宠夫人的。便是……谁又敢轻看夫人半分呢”

李夫人微微一笑,既不似因她的奉承而得意,也不曾现出半分难堪之色,只是淡淡道:“我家国公,对谁都好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真是不好再接下去了。所幸李夫人只是笑着,并不再说话。刚才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感慨罢了。

因这次来的多是通家之好,除了女眷外,还有在外宅里吃酒的男客。所以恭平王府一早就备了客房供客人使用。这客房,却是在内宅与外宅之间。从回廊绕到角门,再走过一座竹林便是。

跟在李夫人身后,绕过回廊,才到角门下,于清瑶便忽然抬起头来,侧过脸去,她顿住脚步,忽然问道:“夫人可曾听到?”

“听到什么?”李夫人讶然回眸。

于清瑶抿了抿唇,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微笑。

穿过竹林,走过园子,踏上石径,走近一座掩于花木之间的院落,隐约的,传来一缕琴音……

第六十二章如玉者真君子否

琴音如水般流泻,如同春日的风,夏日的微雨,秋日的满山红叶,冬日的雪花翻飞……

悠扬淡雅,直如一个着一袭青衣,翩然而行的少年郎,负手而行,看遍尘世风光。请:。虽路程中或有风雨、坎坷,可更多的却还是晴云霁雪。带着淡淡的欢欣与从容,这琴音,似春雨般落在心上……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动人的琴曲,不为那技巧,而为这琴声中所带着的那份心绪。

只是,这在院中奏曲的……

停下脚步,于清瑶有些迟疑。尤其是在听到伴在李夫人身边的丫头笑着说出:“夫人,是国公回来了呢”时,于清瑶更是犹豫该不该跟着李夫人进去了。

觉察出于清瑶的犹疑,李夫人脚步一顿,回眸看她,正待说话,却的一声微响,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厮跳出门来,笑着叫道:“李姨娘回来了,国公爷正在等你。”

叫完之后,他才瞧见于清瑶。怔了怔之后,忙施了一礼。虽然恭敬,可却一个劲地和那小丫头挤眼睛,显然是在问于清瑶究竟是什么人。那丫头抿唇笑笑,伸手指了指李夫人,却不说话。

于清瑶看在眼里,心道这位李夫人看来性子真是个随和的,要不然身边的丫头也不会这样……

想归想,人家国公府的事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心生退意,于清瑶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婉言道:“未知国公在,小女子失礼了。夫人,如今我衣容不整,还请告退。”

她往后退,存心要走。谁知李夫人竟是猛地一探手,竟立刻拉住了她的手。

“于小姐,我既然已经答应了王妃,怎么好让你这样回去呢?再说,都到了门前,不见一见我家国公,似乎是有些……”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回来,可任谁都知她有些怪责于清瑶失礼了。

无奈之下,于清瑶只得硬着头皮,被李夫人拉入小院。

小院清幽,不显奢华。几竿青竹,一丛芍药,一方石桌,便再无他物。而在石桌旁,坐的是一个蓝衫男子。面容俊朗,气度翩翩,正是当日曾在古吹台上见过的国公赵秋佶。

除了赵秋佶外,小院中就再无他人,想来刚才弹琴的就是这位国公了。只是这琴声,可比她之前在古吹台上听到的可动人多了。

转目四望,再无其他下人于清瑶心中暗暗奇怪。恭平王王府奴仆众多,按理说,断不会不派人来照顾客人的,怎么这院里竟没有一个王府下人呢?

而且,论理,赵国公这会儿该在前院同那些男宾畅饮才是,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心中太多疑问,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随李夫人来换鞋实在是不智之举。刚才哪怕是得罪人,也该婉拒的。

心中正忐忑,琴音却已戛然而止。

赵秋佶抬起头来,目光扫过于清瑶,明显带了些惊讶。

“小女子见过国公。”虽然心里百般猜疑,可于清瑶却不曾失礼半分。

赵秋佶受了一礼,虚扶了下,笑道:“于小姐不必多礼。今日,在恭平王中,你我同为宾客,不必如此多礼。”

偷眼望着赵秋佶温和的笑脸,于清瑶暗在心中赞叹:没想到这位国公居然这样温和。难怪,在大周军民心中声誉甚佳。在前世时,她就曾听人赞过这位国公温润如玉,乃是真君子。现在看来,对她一个并不相熟的普通女子,也能笑颜相对,果然是个性情好的人。

或许,是因为年过弱冠,眼前的这位国公爷,比起她之前见过的林、郭还有小世子柴荣安,都更显贵气。雍容之态,令人拜服。

“怎么国公这会儿也回来了呢?前宅那头,几位王爷怎么肯放人呢?”笑着上前,李夫人轻轻理了理赵国公腰上系着的玉环,神态自然而亲近,全不曾因于清瑶在,而有半分不自在。不只如此,面对赵国公时,神情也不似一般妾室带着谦卑、讨好之态。

“刚才后宅里一只鹦鹉,不知怎么的突然发了疯。李小姐的鞋子都弄脏了。我想着早上碰到玉娇时,她正好送了我一双新鞋,所以就带着李小姐来换了……”话说得自然而然,李夫人毫不曾有半分掩饰。

可于清瑶却暗觉窘迫。虽然只是弄脏了鞋,可是当着另一个男人面前提这些私事,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又同赵国公闲说了几句,李夫人就笑着向于清瑶招了招手,又同那丫头笑道:“带于小姐去房里,把玉娇妹妹送的那双鞋拿给于小姐试。”

于清瑶暗喜,福了一下身,忙跟在小丫头身后,快步入房。虽然越国公看起来很温善,可到底身份摆在那,她还真是觉得不舒服。

“于小姐且坐一坐,小的这就马上把那双鞋找出来……”小丫头转过身去,在柜子里取出一只大包袱,打开来乱翻,一面翻一面嘀咕:“玉娇姐姐也真是的,每次都要带这么多东西,咱们国公府又不缺……”

目光微闪,于清瑶对这唤玉娇的女子生出一分好奇心来:“玉娇是……”听着李夫人和小丫头的称呼,这位玉娇姑娘看来,竟好似国公府的……

果不其然,小丫头立刻笑着答道:“玉娇姐姐是咱们国公府从前的丫鬟,和咱们李姨娘一样,都是侍侯国公的大丫鬟。只是玉娇姐姐没李姨娘那么幸运,早几年就嫁出了府去……”收了声,她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便尴尬地笑了笑,翻出那双鞋,转过来递到于清瑶手上。又忍不住道:“今个马车都出了府,玉娇姐姐突然上门来了……嫁出国公府,哪里像在国公府一样自在,要是不咱们姨娘,只怕……”

微微一笑,于清瑶接过那双绣着粉色并蒂莲的蓝色绣花鞋。心中已把事情大概揣摩了个清楚。

在这小丫头眼里,国公府外面的世界艰难困苦,怎么比得在国公府里好吃好喝地过好日子。可是她又怎么知道,那玉娇在外面不是每日里都过得开开心心呢?

捧着鞋,她正待试穿,却忽然耳朵一动,不自觉地抬起眼,望向外面。侧耳看了看神情未显异色的小丫头,于清瑶心知是自己的异能让她能听得清外面的低语。虽然,并没有打算偷听,可是只听得几个字,于清瑶就凝神细听起来。

“国公,今天我已经看过王府的两位郡主了。依妾之见,国公可以拒了王爷之请了。”

李夫人的声音很低,可声音里透出的肯定却远非是妾室该有的态度。听起来,竟是在替赵国公拿主意。

可是,这样的反常,赵国公竟没有半分怒意,反倒带着笑问道:“映月姐姐眼里,竟是觉得两位郡主都不堪做你的主母吗?”

心里“咯噔”一声,于清瑶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目光一扫,瞥见面前小丫头惊讶的目光,才醒起她的偷听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索性对着那小丫头一笑,便大大方方地听了起来。

只听得外面李夫人温言道:“宝华郡主看似性情好,可是一旦碰到事情,立刻就会迁怒于人。而那位宝林郡主,更是性情暴躁,心肠恶毒。两位郡主,在妾眼中,都配不上国公。”

赵国公闻言,立刻失声笑出:“也只有在姐姐眼里,我才是那么好,好到什么人都配不上……想来,王爷未曾漏过消息,要不然两位郡主也不会在你面前失礼了。嗯,恭平王府的看过了,若有时机,就再去看看恭成王府里的……不过,恭成王府的那位小姐却是庶出的,虽然受封为县主,可在身份上却到底差了一层。”

听到赵国公如此说,李夫人便笑起来:“国公眼里,难道真把那些个身份地位也放在眼中吗?就是不娶位郡主,眼下这京中各路人马,谁又不是巴结着想要讨好国公呢?”

笑笑,赵国公淡淡道:“他们讨好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人。只是这些人都太急了,急得看不清楚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形式……”

于清瑶歪着脑袋,一时想不清楚赵国公说的话。可是,再要细听,赵国公却已经不再说话。等了又等,也没再听到什么,反倒是传来外面院门开的声音。

立刻收敛心神,于清瑶换好鞋,赶在李夫人推门而入之前,先拉开了门。

虽然对听到的那些话,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可是隐约的,于清瑶觉得自己偷听到的是一件大事。

无论是恭平王或是恭成王,若是真成了赵国公的岳父,那京中看似平衡的势力将完全倾向于一边?

听得说笑声,于清瑶抛开心中所想,走进厅中。此刻,田氏和孟、沈二人,都已自产房回来,听到脚步声,沈盈盈抬起头,看看于清瑶,笑笑,却没说话。而孟慧娘更是一直在同身边的贵妇说话,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于清瑶一样。

于清瑶也不在意,对着厅中众人,一一施礼,又走到已经坐回座位的田氏身边。

此刻的田氏,和恭平王妃坐在一起。正伸手逗弄着王妃怀中抱着的那个婴儿。听到于清瑶的低唤,只是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便有意无意地去看李夫人。见到李夫人正在和别人说话,便收回目光,淡淡道:“来看看你侄女”

于清瑶一怔,立刻现出受宠若惊之态。上前一步,细看那女婴。只见那女婴生得眉清目秀,虽然不太胖,可皮肤却是粉白粉白的,一双眼更是黑若点漆,看起来极是有神。虽然婴儿还未长开,却也有几分她那位曾艳惊京师的嫡姐的模样。

看得唇边生笑,她禁不住伸手逗弄这孩子。恭平王王妃瞥她一眼,便笑道:“你过来抱抱”

手一僵,于清瑶笑笑,有心婉拒。这孩子可是金贵,她从前从未抱过这样小的婴儿,再怎样也不敢轻易尝试。只是,她还未婉拒,田氏已经沉声道:“算了,她一个姑娘家,从未抱过婴儿,还是不要抱了……就连我,这生过几个孩子的,碰到这么小的婴儿,都不敢轻易伸手了呢”

这样的话一出口,于清瑶连婉拒都不必了。腼腆地笑笑,她缩回手,低下头时,笑意便敛了几分。

她还以为田氏已经对她改观,可现在看来,竟还是不曾对她放下戒心。

立在田氏身后,她抬起眼,看向隔着百宝格的小厅。那里的桌子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虽然地上的狼籍早已收拾干净,可想来,刚才那一场慌乱,大概会成为三个娇娇女终身难忘的经历了。

自然不会没趣地去问两位郡主为什么还没有来,于清瑶只是笑着在一旁看众人逗弄婴儿。

不消一刻,便有下人笑着来禀:“王妃,吉时将至,还请诸位王妃、夫人往前面去。”

笑着把孩子交到站在一旁的奶娘怀里,恭平王王妃站起身来,笑着邀众女眷往前面去。目光扫过于清瑶,又笑道:“亲家小姐也不必拘礼,左右今天来的都是至亲善朋,都是你的长辈,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于清瑶看看微笑的田氏,也便没有拒绝,笑着跟在众人身后,一路到了前宅。

若是寻常人家洗三,也不过是在后宅罢了。可因为恭平王府中,今日来贺喜的多是王族公侯,所以这洗三的地点就换在了前宅。

前宅大堂中,此刻早已摆了香案,案上供着尺高的神像十数尊。于清瑶看来看去,也只识得一个是送子娘娘,一个是豆疹娘娘,只因这两位神最是有特色。一个骑着麒麟,抱着婴儿。另一个却是捧着一个药匣样的盒子。

备好的香汤泛着艾草的清香,水也是淡淡的绿色。内里早就放了许多金银锭子,还有莲子、枣子、栗子之类的香果。一旁的案几上,又有清水,花儿、小梳子、艾叶球、大葱、生熟鸡蛋许多杂物。

众人才一进门,候在一旁的收生姥姥立刻迎上前来,笑着施了一礼,就接过婴儿。

只是,抱过婴儿却没有立刻抱到铜盆处,而是抱着往笑着往这边望过来的众男宾处。

虽然见过恭平王,可是却从未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从前只觉得恭平王是个很严肃的人,可现在看着恭平王抱着孙女的模样,倒像是个可亲的长辈了。

虽然有些人,是于清瑶头次见,可恭平王王妃根本就没有替她介绍的意思。于清瑶也是识趣,自然而然地就避在田氏身后。

偶尔抬头,却正好撞上赵国公无意扫过来的目光。目光一对,于清瑶微微一怔,虽然赵国公一笑,就已经移开目光,她却仍是心中乱起来。

该不会知道她偷听到了……不可能知道的,她不必这样疑神疑鬼。

心中忐忑,那头洗三礼已经开始。收生姥姥抱着婴儿站在一旁,笑着请各家女眷上前“添盆”。

于清瑶年纪既轻,又是辈份最幼,自然是落在最后的。趁着前面的人一一上前添盆,她悄悄解下腰上坠的那只玉环,捏在手里。

上前一步,耳边却忽听得一声轻叫,转目相看,却是李夫人。睨着于清瑶,李夫人柔声笑问:“是第一次来与人‘添盆’?”

于清瑶脸上一红,点点头。不知自己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对了。李夫人一笑,俯近身来,手一伸,拉住于清瑶的手。于清瑶一怔,已觉手中被塞了一件东西。

与此同时,李夫人湊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添盆要用金银的,这只玉环,还是你自己留着”

难道不是要添贵重的东西吗?

于清瑶大窘,低头看,被塞进手中的却是一只金戒指。黄澄澄的颜色,显然是足色的赤金。掂在手中,少说也有一两重。有意要还,可那头收生姥姥已经笑着请她。

匆匆瞥过李夫人,她低声道谢,快步上前,把手中的金戒指丢进盆里。又拈了几只莲子放进去。

听着收生姥姥高声唱:“富贵满堂,连生贵子……”于清瑶暗在心里松了口气,静静退开。耳中正好听到另一边的男宾,不知是哪位公侯,正在笑着咏道:“人皆生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抄苏大学士的)

一首诗毕,便有人又续着吟上另一首,竟是一人一首《贺洗儿诗》以为贺礼。虽是游戏之作,可也不乏佳作。只是,这些人,是知道生的是女婴?

于清瑶暗自摇头,转开来去,正好看到收生姥姥抱起已经洗好的婴儿起身。先是交到一旁的奶娘手中,她自己又拿起浸在香油里的银针,捏着婴儿的耳坠,手一抬,就一针刺了下去。

一见血,婴儿就立刻号啕大哭,闹得正在吟诗的男宾也不由转头看来。恭平王更是皱眉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孩子哭得这么大声……”

恭平王王妃便掩面低笑:“咱们王爷真是最疼这个孙女,从前家里几个子女,哪个见你这样心疼过?”又笑着转过去,抚着婴儿的脸颊道:“乖乖莫哭,今天吃这一小痛,将来才能得大富贵。哪家女儿不是这样挨过痛的呢?”

听着王妃低柔的轻慰声,于清瑶不由得抬手去摸耳坠。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随着她的手轻轻颤动着。可是耳洞里,却早就感觉不到半分痛意。

她那时也是痛过的,可为什么却仍落得前世那样的悲剧呢?可见,有时候,这些先苦后甜的话,也是作不得数的……

上章有些文不对题了,汗,写着写着,就托了。没写到题目的情形,却忘了改题目。

第六十三章鬼月中的婚礼

从恭平王府回来,于清瑶就立刻去探望熙姐。本书请访问。

同样是安乐侯府的孙辈,可是无论是身份还是待遇,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天色还早,可是走进“清槐院”,于清瑶还是忍不住抱住肩,哆嗦了下。抬起头,看着那棵遮了半天天空的槐树,她就忍不住发寒。

绕到厢房,还没推门而入,就先听到门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先是“哇”的一声,然后顿了下,接着就又是震耳的号哭。

于清瑶吓了一跳,忙快步而入。觅着哭声,走进里屋,她看着地中间的摇篮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婴,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奇怪,奶娘怎么没在呢?”雪儿皱眉,又抱怨:“这清槐院里的人都死了不成?小小姐哭成这样,居然都没一个人看看……”

“雪儿,”低声唤了一声,柳絮抬眼看看于清瑶。只低声道:“奴婢这去看看看院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于清瑶先是没有应声,几步走到摇篮旁。迟疑了下,她有些笨拙地抱起熙姐儿,轻轻地拍着,“乖,乖哦……不要哭了……”

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婴儿的经验,虽然抱在怀里的小东西软软的,可是却让她觉得有些慌。

“小姐,熙姐儿应该是饿了”柳絮的低语,提醒了于清瑶。

“你们先去找奶娘,我倒要问问她,这么领工钱,她觉不觉得亏心”动了火气,于清瑶的声音格外的冷,怀里的熙姐儿似乎是感觉到她的怒气,哭得更厉害。

雪儿脚步一动,就想上前,于清瑶却冷静地挥了挥手,打发了两人出去。抱着熙姐儿,于清瑶犹豫了好一会,才握着她的小手,缓缓用异能送过去一缕暖流。

那是一缕带着满足与欢欣的情绪。虽然有点惭愧竟用这样的方式来哄小孩,可是在熙姐儿渐渐停止了哭声后,她还是松了口气。

停止哭泣,熙姐儿睁大了眼睛,用黑黑的眼眸看着于清瑶,带着一丝好奇的光彩。虽然不知道这样小的人儿是不是也有思想、有感情,可于清瑶分明就感觉到熙姐儿是喜欢她的,而且极度好奇她到底是谁。小小的手指含在嘴里,粘着口水,只是一挥,于清瑶脸上已经被溅上些微水意。带着淡淡的奶腥味。嘟起嘴,熙姐儿吐着泡泡,依依呀呀地叫着,手舞足蹈的,小屁股也是一抬一抬的,似乎是想用手摸摸于清瑶的脸一样。

才不到五个月的小人,带着那样的笑脸,让人看着连心都醉了。于清瑶不自觉地俯下身,感觉到那细细的指头碰触着她的脸颊。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还有雪儿毫不客气地指责声,她不由皱眉,抬起头,轻轻地拍着咕喃着单音节的熙姐儿,走到外室去。

“我说蓝嫂子,咱们侯府里可没赖过你半分工钱?哪儿有你这么做奶娘的呢?就那么把孩子丢在屋里头跑去和人闲扯了且不说熙姐会饿会哭,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你担得起吗?”

“雪儿姑娘,你就快别吓我了。出了什么事啊?我也是看熙姐儿睡了,才出屋透透气嘛我是捏着时间的,怎么会让熙姐儿饿着呢”一个有些发粗的嗓子反驳着,满不在乎的劲儿,让于清瑶不由皱眉。

定定地看着走进屋来的中年女人,嗅到空气中那淡淡的一丝酒味后,于清瑶眼中的冷意更甚。

“蓝嫂子,你喝了酒吗?”她轻声问着,虽然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蓝嫂子没察觉出来,可柳絮和雪儿却是同时往后退了两步。虽然最近小姐的脾气又回复了从前的温和,可是她们不会忘记那半个月,小姐阴晴不定时发起火来有多可怕。

“你也进府有些时日了,而且以前也在别的府里做过奶娘,应该知道规矩的?”看着蓝嫂子突然现出的局促,于清瑶仍是轻声软语地问道:“还是,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你,在奶小小姐时,不准喝酒,不准吃带腥味的东西,更不准涂脂抹粉呢?”

声音陡然拔高,于清瑶猛地抬起头,隔着没有带上的门,瞪向屋子外面。院子里,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下人。往里张望着,眼里尽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却没有一个害怕的。

于清瑶冷冷笑着:“还有你们,是真地觉得这‘清槐院’里没了主子,就得了自由是?”

她刚才一走进‘清槐院’,就被院子里的冷森震住。从前的清槐院虽然冷清,可好歹还有些人气,可现在……

一个个看去,虽然有被她损得缩脖子的,却并无多少害怕之色。甚至,还有人在低声嘀咕:“又不是咱们正经主子,跑这儿来耍什么威风……”

听得清楚,于清瑶不怒反笑。先没有发作,而是收回目光,冷冷睨着蓝嫂子,沉声道:“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一张嘴就是一股酒味,熏着小主子了吗?滚出去好好去去你那一身酒味,再回来……”

原本仰着头的蓝嫂子,看似还要张嘴说什么,可是就在于清瑶伸手指向外面时,她就突然转过身去,狂奔出去。

被她撞在身上的两个婆子一张嘴,就骂起来,可是还没骂了两声就吓得收了声。跑到倒座房的小厨房外边,蓝婶子攀着水缸,用水瓢舀着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又仰起头,一个劲地嗽着嘴。好似还觉得这样不能去除酒味似的,又把水直接泼在自己身上……

别说外面站着的几个下人吓呆了,就连雪儿和柳絮也大觉奇怪。于清瑶眉心轻蹙,也不去看那蓝婶子,直接走出门去,目光在几个下人脸上游移,“哪个是负责厨房的?我记得家里哪个院子里有婴儿的,做奶娘的必是每天都赏一碗羊乳……去,把羊乳热了端上来。”

有个婆子应声而出,快步奔进厨房,没过一会,果真端出一碗羊乳来。

温热的羊乳,还带着一股膻味,可看起来倒还算浓。于清瑶接过碗,又指使一个丫头去屋里搬了椅子,就坐在院里,慢慢地用小勺喂熙姐儿喝羊乳。

一面喂,一面看着这些下人,一一指派去做事。一时间,院子里倒热闹起来,扫地的扫地,抹灰的抹灰,烧水的,洗衣的……可唯独却还有一个被于清瑶留在面前。

跪在地上,穿着水粉色薄衫的年轻丫鬟,眼现惶恐。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明明眼前这个是在家里最没用的二小姐,可为什么这会儿竟像是比大太太还有威仪呢?

“刚才,就是你说我不是正经主子,没资格在这院里说话是?”于清瑶淡淡笑着,歪着头看她,忽然笑起来:“是叫兰草是?你自觉有几分姿色,想趁着这个机会爬上二爷的床,被抬举了做妾是吗?”

虽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可说起这些话来,却连眼都没眨半分。于清瑶只是定定地看着兰草,微笑着:“你不知道,二爷这些年来为什么没有纳过一个妾吗?想要做妾,你就不该停在这‘清槐院’里,不如,你自己去和大太太说,想调去三太太那里侍候着?也不好,你如果自己去说,怕是大太太要恼了的。还是自个儿想法子去讨好大太太身边的人你说,这个主意很好是不是?”

兰草怔怔的,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怔怔地点头。

于清瑶一笑,挥手道:“去,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你的了。反正,你到时候也不会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所有的人都不会记得她到底在这个院子里做过什么。就连雪儿和柳絮,到时候,也不过是记得她在“清槐院”中为了熙姐大发脾气,而责罚了几个下人。全然不记得此刻这怪异的顺从。

嘴边牵出一抹怅然若失的笑容。于清瑶揉着手心,轻轻吁了一声。虽然手心一片冰冷,可她却不觉得后悔。

虽然她没办法改变什么大事,可运用小小的异能,让熙姐儿以后过得舒服些,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低下头,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地笑起来:“乖乖啊,等着你二姨嫁过来,这些人大概就不会再这样怠慢你了……你不知道,你的新妈妈,虽然外表怯弱,可其实比姑姑要强上很多呢”

想起叶如霜,于清瑶的笑容就更真挚了几分。在这个安乐侯府中,能有一个与她可以说到一起去的人,实在是难得。只盼着,过了鬼月,二哥就娶了新嫂子过门……

因为这样的念象,于清瑶在往慈萱堂请安时,心里满是淡淡的欢欣。可是,听到孟慧娘同田氏的话后,她那分欢欣便渐渐散去,只余一抹黯然。

“大嫂,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忍了很久,她还是问出来:“怎么会有人在七月办婚事呢?这,不大好……”

被孟慧娘回眸一看,于清瑶便把后面还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到底不能现在当着面和掌管家事的孟慧娘闹翻。可是,这婚礼定的日子,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心寒。

七月,因着中元节的缘故,一向都被称作鬼月的。举凡婚姻嫁娶,自古以来,就没有选在七月举行的。难道这又是……

想起清槐院里那棵大槐树,于清瑶的眼角就不由得瞥了下田氏。所幸,田氏垂着眼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这一眼。

“二小姐,”孟慧娘淡淡地唤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婚礼的日子可不是我定的二叔续弦,我可是真心为他高兴,又怎么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呢?这把婚礼定在七月初五,可是叶家的意思。叶家亲家母说了,早嫁晚嫁都是嫁,他们叶家也不想再等,反正到了七月,也就过了百天,该嫁了就嫁了”

目光一转,她对着田氏一福:“娘,这可是叶家那边的原话,媳妇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田氏半眯着眼,沉默片刻才一声低叹:“我为子怀,可真是操碎了心。从前他一心求学,不肯早些娶妻生子,累得我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的。后来总算是中了举,做了官,定了亲,可偏偏那姑娘又是个短命的……这些且都不说了,到后来因着老侯爷,让他娶叶家的姑娘,那么一个没才没貌没个好身世的女子进门。我以为总算能消停了哪怕亲家母实在是……我也忍了可偏偏这才几年消停日子,媳妇又……这么没了唉,总是他命硬,才克死了妻子……”

摇头叹息,田氏似乎是倦了般挥着手:“罢了罢了,既然叶家那头定了日子,就这么办好了。左右,子怀的命也是硬……”

觉得心口发寒,于清瑶蜷起的手指动了动,却到底还是忍了下去。随着孟慧娘一起站起身来,往外退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的,哪怕明知在鬼月里结婚的,都没什么好结果,却……

远处,传来隐约的吵杂声。她顿下脚步,奇怪地望着慈萱堂外,暗自奇怪这园子里什么人敢这么放肆。甚至没有听到孟慧娘回过头来和她说了什么。

待孟慧娘又叫了她一声,她才醒过神来。“大嫂,”看着孟慧娘掀起的眉,她忙差开话题:“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孟慧娘皱眉,还待说话,却突然又转过头去。静静听了会儿,她怒喝道:“都傻了吗?还不快去看看外面是怎么着了是什么人,敢这么放肆……”

忙有墨书领着小丫头跑出去看,不消半刻,就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太太,是三太太和三爷,奴婢瞧着,可是正吵得凶……正往这边来呢”

墨书的话,让孟慧娘一怔,先是皱眉,继而唇角又淡淡的牵起。

于清瑶在旁瞧见,不由在心中一叹。或许,三房吵得越凶,她这个大嫂越是开心?

正在心里想着,慈萱堂的门已经被撞开了。沈盈盈扯着于重山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拉进来:“我不管这事儿你没交代,那我就去问娘看看娘是说你对还是我对……”

第六十四章灯前兄弟家万里

别说那些丫鬟看得发呆,就连孟慧娘也没有及时上前喝止。只是,她这慢了一步,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故意的,就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突然间看到平日里端着架子、作贵妇状的主子,今天竟撕破了脸皮,活似市井妇人一般大吵大闹。慈萱堂里的下人们,虽然不敢明着说嘴,可心里却或多或少有些想法。哪怕是粗使丫头、婆子,不够资格往前凑的,也躲躲闪闪地往这边望着。

孟慧娘抿了抿嘴角,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喝道:“三弟,你这是成何体统?还不快快把手撒了……”

一张嘴,说的不是撒泼的沈盈盈,而是苦主于重山。可偏偏,这最后一句撒了手,却明显说的不是于重山了。

沈盈盈蛾眉倒竖,却碍于她喊的不是自己,不好就这样接话。只是把掐在于重山腰上的手,再加了几分力道,拧着转了几转。

于重山暗自叫苦,原本就已经难看的脸色更是发青。四下张望,眼见连下人都在捂嘴偷笑,他更是冒出火来,一时犯了混,也不管沈盈盈是不是受得住,猛地把臂一震,竟是用力把抓着他的沈盈盈掀了开来。

眼看沈盈盈脚步一错,几乎栽倒在地。他上前一步,却又立刻收住脚,竟指着沈盈盈大喝道:“你这个恶妇我休了你”

这话一出口,于清瑶暗在心里叫了声“不好”。往前凑了两步,却又顿住。她这样的身份,在旁边瞧着都要被人微词了,更何况是真的去插手人家夫妻间的事呢

孟慧娘皱着眉,沉声喝道:“老三你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人听见笑话吗?咱们安乐侯府是什么人家,可不作兴像你这一样,一发火就混说的……”

说着话,她走到沈盈盈面前,柔声劝道:“弟妹,你也别生气……”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沈盈盈已冷笑一声:“我不生气,生什么气呢?”怒目相视,沈盈盈一手抚着腰,冷眼看着于重山,又挥开端在她身后掸灰的的文竹。

挺直了背脊,似笑非笑地睨着于重山,“你于重山想休我,可以啊你只要写了休书,印了指膜,我沈盈盈就断不会硬赖在你们于家的只是,在你于重山写休书前,把我当年嫁进来的嫁妆单子,再好好看上一遍……我从这个家门出去时,那单子上的钱财,被你挥霍了的,你要一文不少地给我补上去要不然,就甭想轻轻松松地把我撵出这个家门”

她这一叫,于重山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指着沈盈盈,竟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原本叫出“休妻”的话来,只不过是要吓吓妻子罢了,可没想到,沈盈盈竟半点没有怕的意思,反过来还将了他一军。一时骑虎难下,竟是怔在当场。

孟慧娘自然看得出于重山不过是虚张声势。眼见自己的小叔子已经下不了台了,忙笑着挽着沈盈盈的手臂,笑道:“我的好弟妹,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呢?你就不看三弟平日对你千依百顺的情份上,也得念着娘平日宠着你的情份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正房的竹帘已经撩开。一直没有动静的正房里,快步奔出锦葵、锦绣两个。

还没奔下台阶,已经笑道:“三太太,快里面坐……老太太已经起了”又看着于重山嗔道:“三爷,您这是做什么呢?平日里把三太太捧在手心里疼着,怎么今个儿竟说出这样的混话来呢?”

于重山闷哼一声,虽然仍是满面怒容,可却没有半句反驳的意思。他自然知道,两个大丫鬟说的话,都是母亲田氏的意思。如果他这会发怒,无疑于是在打母亲的脸。

笑着招呼丫鬟们拥了孟、沈二人,锦葵笑道:“三太太,老太太刚才都睡下了,可一听到三太太来,就立刻起了。还说您来得真是巧,就知道您是个有口福的人,才赶在锦绣刚刚熬了燕窝粥时才过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锦绣已经笑着接道:“可不是这上等的血燕,奴婢只怕厨房的张妈妈不经心,是亲自摘的。足忙了一下午呢三太太就看在奴婢这么辛苦的份上,一会可要留下多吃一碗。大太太,您也是。虽然奴婢知道您房里有比这个更好的,可还是赏个面子”

两个丫鬟一唱一合,不过片刻,就把院中紧张的气氛扭转。

沈盈盈抿唇笑笑,何尝不知所谓老太太已经睡下了,不过是个借口。看孟慧娘和于清瑶还没出慈萱堂,母亲又怎么可能已经睡下了呢?

可这样的事,心里知道也就是了,又怎么能说出来呢?

微微一笑,沈盈盈握了下锦葵的手,笑道:“多谢两姑娘还想着我,正好,我也饿了……大嫂,一起进去吃碗燕窝再走顺便,也来为我评评理”

孟慧娘笑笑,这种时候,自然是走不了的。也就笑着陪着沈盈盈走了进去。于重山甩了甩袖子,似乎想要转身出去,锦绣却笑着唤道:“三爷,老太太也叫你进去呢”于重山没法,只得跟着抹身进了屋。

于清瑶还在迟疑,不知自己是该去该留。锦绣已经转过身,笑着道:“二小姐,眼看着天色就要晚了,可要奴婢唤人送你?”

“不用,都是在一个园子里,哪里就用人送了呢”冲着她一笑,于清瑶也不多留,果真转身就走了出去。

走得稍远些,她就听见慈萱堂里锦绣在喝斥:“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没个机灵劲平时我们姐妹几个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下次要是再这么没眼力价,统统撵出去……”

抿唇浅笑,她还在心里笑:这样的事,倒也不能全怨那些下人主子吵嘴时,上前拦着,吃亏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柳絮自后跟上几步,低声道:“小姐,奴婢折回去打探”

“不用,”喝上了柳絮,于清瑶淡淡笑道:“这会儿那头一定守得严着呢你折回去,反倒让人疑心了。再说,三哥夫妻俩吵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当,我那三哥真会休妻吗?”

如果沈盈盈的娘家,像叶家那样,没钱没势,大概三哥连废话都不带说半句,直接就写休书了,又怎么还会当着沈盈盈的面虚张声势呢?

都说女人出嫁靠丈夫可其实,不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日子是否过得舒坦,还是要靠娘家的。娘家势大,背后有靠山,哪怕是再混帐的丈夫,欺你之前都要想清楚后果。像二嫂,像如霜,还有前世的她,不都是吃了这亏吗?

苦笑着,于清瑶自转回秋雨轩,也没有再刻意打发两个丫头去打探消息。可是天黑时,雪儿还是兴冲冲地跑回来学舌:

“小姐,你不知道啊这回三爷可真是把三太太惹毛了,听说他这回不仅是从三太太铺子里拿了钱,甚至直接偷了三太太的房契,把铺子卖了出去呢”虽说是在禀告,可这丫头的声音里多多少少透着些兴奋劲:“您说,三爷这回是欠了多少花酒钱啊?居然都卖铺子了……”

于清瑶无奈摇头,心里却暗想:三哥不是个莽撞的人。如果真是为了外面应酬欠了花钱酒,断不会这样偷了房契去卖的。到底,是有什么事,竟然这么需要钱呢?

心里想不出,她只能收起心思。柳絮看看她,近前道:“奴婢听说,三太太这会儿留在慈萱堂里陪着老太太说话。三爷是和大爷、二爷一起在花园的湖心亭吃酒。”

荷叶郁郁,红蕾初绽,倒的确是个观荷赏月的好日子。月夜之中,兄弟几人饮酒话家常倒是悠闲。

眉心轻舒,于清瑶忽然站起身来,“今晚的月色不错,虽然是残月,可是好在没有乌云……下个月,我倒不敢趁夜游园了。”

雪儿一听,大乐:“那我帮小姐拿件披风。”

柳絮微微笑着,偷眼看着于清瑶,笑意更深了几分。“小姐,咱们就沿着湖边走可好,荷塘月色,定是极美的。”

回眸看她,于清瑶也不反对,主仆三人果真就那样沿着石径,绕着湖缓缓而行。

远远的,就望见湖心亭。

重生荷叶间,红蕾点点,让湖心亭也半掩半现。明亮的灯光隔着湖,便有些摇曳……

隐约的,可以看清亭中三人正把盏尽欢。可是,隔着湖,听入于清瑶耳中的却不像表面上看来那样欢欣了……

虽然字字句句,都是带着笑,没有半分刺。可是年长的分明是几番试探,而答话的则是句句恭谨,全听不出半分真意。小的那个,却是抱着酒瓶,满嘴风花雪月,没有半分交心……

兄弟共饮,所听所言,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于清瑶合上眼,苦涩地笑着。这样离心离德的兄弟,她将来又怎么可能去倚靠呢?

没有强势的娘家做靠山,那她也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第六十五章一任红烛空自怜

七月初五,戊申月,甲寅日。本书请访问。

宜:祭祀,斋醮,祈福,解除……

忌:动土,上梁,婚嫁……

今天,天气很好。于清瑶立在树下,仰起头,望着头顶灿烂的眩目阳光,心情却并不是很好。

远处,隐约传来喜乐声,想来,在前宅的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了。黄昏时分,叶如霜将被迎入安乐侯府,成为她的二嫂。

不知道,叶如霜此刻是否已经妆扮好,等着步上花轿,成为别人的新娘。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日子并不是什么黄道吉日?

虽然是这样希望的,可是于清瑶知道,她不过是想自己心情好受些。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听到前面雪儿的催促声,她不由低声轻叹。却还是快步跟在。

赶到前宅大堂时,于子怀正在同田氏告别:“母亲,孩儿这便去了。”他微微笑着施礼,仍是谦和恭顺,全无半分异色。

二哥,是真的没有半分不甘吗?避在一旁,看着于子怀的背影,听着周围的笑语声声,于清瑶只觉得发寒。

明明,为了去去晦气,安乐侯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张灯结彩。可是,纵是再多的红,也没办法让这个深宅大院暖起来。虽然并未大肆张扬,但安乐侯府今日仍然宾客如云。只是,比起她记忆里曾经的婚宴,今日的客人品级却是低了许多,甚至比起二哥上一次婚礼,也少了很多贵人……

没有凑过去,和众人说笑,于清瑶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喜乐声,又再渐近,她才霍然起身。情不自禁地往外迎了几步。醒过神来后,又顿住脚步,小心地退开。

在大堂里和堂下嬉闹的孩子们,年纪小的,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吉不吉日的,只知道今天是有人结婚,满心欢喜地追逐着,嚷着要去看新娘。而早就已经知晓怎么回事的大孩子,则是矜持地笑着,根本就没有往外凑热闹的意思。

眼见众人拦不住光哥儿和平哥儿几个,田氏也只得笑道:“罢了罢了,他们要出去看热闹,就都去好了。反正身边都有人跟着呢”

有心也去看看,于清瑶心念一转,已错身扶住太兴奋几乎跌倒在地的光哥儿。“光哥儿,就算是要去看二婶,也不用这么急啊小心点,跌坏了哪儿,奶奶可要心疼了。”

话说得温善,全无半分不对之处,可是盯住光哥儿的眼眸却闪过一抹亮光。光哥儿眼神似乎一滞,只是一刹那,便又立刻恢复清明。

说来繁琐,可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就在于清瑶放开光哥儿的手时,光哥儿立刻就仰起头,笑盈盈地叫道:“姑姑也陪着我们一起去看新娘子我很想知道新婶婶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如果长得不漂亮,我就不叫二叔娶她……”

童音清脆,虽然说得嚣张而又霸道,可偏偏却没有一个当真,只是和着他的话哄堂大笑。

田氏原本还在犹豫,这会儿也撑不住笑道:“也罢,清瑶就跟着去看看左右你和叶家二小姐……不,是新妇也是相熟的,她若是看到你,或许会觉得心安些……也是个可怜介的”

蜷起的指尖轻颤着,于清瑶几乎要撑不住笑出来。

多么通情达理,怜惜新媳妇的婆婆啊想必,今日所有到贺的宾客,都已经知道叶家是如何心急着想要把女儿嫁入侯府,以至于大大违背平常婚嫁必选吉日的习俗,而把婚礼订在了只会举行冥婚的七月里的故事。

那些感慨、唏嘘的人,又有几个能去想那个故事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蓦然回着,遥望内宅重重屋脊,还有那点点苍翠。总是疑心,那一片最高高浓的绿云,是不是清槐院里那棵让人望之生怯的老槐树。

走到大门前,远远的,就看到迎亲的队伍。虽然看似热闹,可这支迎亲队伍所过,却根本没有几个看热闹的。就连迎亲队伍停在门前了,也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大声嚷嚷着接喜钱的孩子……

炮竹声起,一片喧嚣,红色纸屑纷飞而落。可这样的喧嚣中,却到底少了几分喜庆劲。

心中暗叹,在炮竹声渐息后,于清瑶笑道:“不是要讨喜钱的吗?怎么都站着不动了?这会儿倒腼腆了……”

她这么一提醒,光哥儿和平哥两个反应过来,忙笑着嚷道:“发喜钱发喜钱……”

只是门口只得两个孩子的声音,到底不热闹。于清瑶转目看着,不远处有些才进府,年幼的小厮,忙笑着招手示意。

眼见她招呼,几个小厮倒乐了,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一哄而上,举着手笑嬉嬉地恭喜道:“恭喜二爷大喜,恭喜二爷大喜……”

骑在马上的于子怀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楚。先是笑着向于清瑶点了点头,这才吩咐身后的长随撒喜钱。

一片铜钱落地,叮噹作响。其实这些喜钱,光哥儿和平哥儿两个又怎么会在乎呢?要是没人抢,可能这么多铜钱掉在地上,他们连看都不屑看了。可这会儿一群小厮跟着抢,他们反倒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嘻嘻哈哈地争着抢着,偶尔有小厮一时忘形,真地动手抢了,他们也不着恼。到最后,竟是真的用衣襟兜着一兜的钱转回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冲着于清瑶显:“姑姑,你看,那些小厮个个都抢不过我们”

于清瑶暗笑:“还是光哥儿、平哥儿两个厉害”哪里是抢不过他们,无非是不敢真的太过了“不过,姑姑瞧着他们也怪可怜的,眼巴眼望地看着你们,不如你们做主子的就可怜可怜他们,赏了他们……”

光哥儿掀起眉,歪着脑袋想了想,留下一枚制钱,果真把手一撒,“小的们,这些赏给你们了……”

看着一众小厮一哄而上,抢着喜钱,他笑得更是开心。直接转过身拍了拍比他还小了两岁的平哥儿,示意他有样学样。平哥儿却嘟着嘴,把衣摆牢牢地拽着,不肯撒手。

见这平常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弟,竟然不听他的话。光哥儿立刻恼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平哥儿,恨声骂道:“钱篓子转世?和你母亲一个样……”

虽然光哥儿骂得声音低,周围又是一片喧闹,平哥儿根本就没有听到。可于清瑶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瞥了眼光哥儿,于清瑶心里暗自猜疑:是不是孟慧娘在自己院里,就一直这样说沈盈盈的。要不然,怎么光哥儿会突然冒出来这样的话呢?

倒也是,在书香门弟出身的孟慧娘眼里,沈盈盈商户出身,大概永远都是比不上她的。那种骨子里的轻蔑,是怎样都不会去除的。

抬起头,看着花轿停在门前,一对新人以红线相牵,步上台阶。于清瑶忙笑着避过,让开正门,却在新娘穿过身边时,低声道:“二嫂,恭喜了。”

脚步微顿,叶如霜抬起头来,虽然隔着红色的盖头,看不到她的脸,可是于清瑶却分明听到她细若蚊蚁的声音:“多谢。”

听声音,叶如霜还算平和,虽然不知是不是不甘、挣扎之后的消沉,可于清瑶却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一路跟进正堂,看着新人行礼,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夫妻交拜,终于在喝唱的司仪主持下,完成了大礼。

此刻,天已渐近黄昏。一对新人入了洞房,又是一连串繁琐的礼数,于子怀就被涌进来闹洞房的人拉出去敬酒了。

一直跟在旁边看着的田氏就笑着挥了挥手:“都散了让新娘子先歇歇,慧娘,前面的酒宴可都安排妥当了?还有,后面这些太太们,我是陪不起了。就由你代劳了……”

众人低声说笑着走了,于清瑶却特意留在了最后。

看看周围,又一次陪嫁过来的正是青萝、青苹二人。从前就是常见的,于清瑶也就没有再避忌,笑着走过去。低声问道:“二嫂,可觉得气闷?饿不饿?我叫人拿东西给你吃啊”

抬起头,虽然隔着盖头,可叶如霜却是低笑出声:“妹妹,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既然嫁都嫁了,那我就不会再为自己找闷气生……”笑着,她偏了偏头,忽然笑问:“房里,可是没有旁人了?”

于清瑶才“嗯”了一声,她就立刻一把揭开了盖头。看于清瑶怔住,叶如霜却笑了起来。

“熙姐儿是住在哪间屋里?好妹妹,你带我去看看她”

“二嫂,你现在要去看熙姐儿?”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可旋即就笑了起来。一半欣慰,一半开怀。她笑着拉起叶如霜,也不管什么吉不吉利的事了,直接就和叶如霜手牵着手,出了新房。

“二嫂,我很开心。不仅仅是为了你会对熙姐儿好,更为你能这样看得开而开心。我想,以后你在侯府里的日子会比我想得要好许多……”

“好许多?有多好?”叶如霜笑着,歪着脑袋,想想,笑问:“会比大姐还好?你是想这样说是?清瑶,我想得很清楚,我绝不会像大姐那样过活。既然嫁了过来,那我一定要过得好……和我的家人一起……”

抿唇笑着,叶如霜回过头去,透过敞开的窗,望见桌上摇曳的烛光,那红烛,映亮整间屋子,一室暖意。她的笑容,便更深了几分……

第六十六章屈指堪惊红线收

于子怀站在清槐院门前,仰起头望着树梢上那一弯新月。本书请访问。忽然间,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没有半分温度的笑容,带着嘲讽之意,连眼底那一抹微熏之意都被这冷意染作一片清冷。

今夜,是他大喜之时,可是他的心中却全无半分欢欣之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婚礼定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日子,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次的婚姻,又一次证明他还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更悲哀的,是他娶进门来的女子,又是一个牺牲品。而他,就像从前一样,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抬手抹了下脸,于子怀苦笑着,推门而入。从门口,可以看到正太房里的烛光。门上的红色喜字,在黑夜里仍然很是明显。

整理了下刚才在酒桌上被扯乱的衣襟,于子怀轻轻推开房门。可是,烛光明亮,房间里却空无一人。望着桌上相对而燃的红烛,于子怀不由得掀起眉来。

新婚之夜,本该在新房中等待人的新娘却不见了踪影。他还记得那个女子的……是叫如霜。和二妹一样,那个女子也是不太喜欢说话的人。想来,也和他亡故的妻子一样,也是个温和隐忍的人。可是,这样的女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看似荒唐的举动……

偏着头,于子怀走到门边,侧耳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那是女子的轻笑声,好似就在后面耳房传来的……

后面耳房,多是住的下人。只是因为这场婚礼,原本是住在厢房的熙姐儿和奶娘,也暂时搬到了后面耳房。

觅着笑声,于子怀走到熙姐住的那间耳房。虽然旁边的屋子,有的仍亮着灯,可是却已经没有什么声响,只不知是都睡着了,还是跑出去看热闹,更或者,是装着没有人……

因为这样的安静,从熙姐儿房里传出来的笑声就格外的响亮。那是年轻女子的笑声,带着欢欣和喜悦。是很久,他没有在这座院子里听到过的声音……

脚步顿在门前,于子怀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就那样站在门前,静静地聆听着门里的笑声。

灯光下,门里,身影幢幢,他能看到里面的人究竟都在做什么。大概,都是没有照顾过婴儿的,几个女子围在桌前,哪怕是用了心思,却还是有些手忙脚乱。他甚至还能看到躺在桌上,乍着手脚的女婴,似乎还在依依呀呀地表示不满。

不知为什么,于子怀忽然就笑了起来。等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笑,且笑得温馨无比时,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嘴角,有些尴尬地敛了嘴角。

抬起手,迟疑了下,他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里,正有人在尖叫:“啊,青苹,你小心点啊……”

片刻的寂静,门里有人匆匆跑来开了门,在门打开的同时,于清瑶才叫道:“先不要开门啊”

只是她叫得有点迟了。于子怀一步迈进门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不由得怔住。而刚刚打开门的雪儿,也有些手足无措。

反是被于子怀盯住的少女,在片刻沉默之后,微微笑着福了下身:“夫君……”

于子怀“啊”了一声,却根本只是下意识地应答。目光仍是落在少女胸前那块发黄的污渍上。

大红的嫁衣,胸前却染了一大块发黄的污渍,而叶如霜的脚下,是一块已经很脏的尿布。

于子怀从没想到,他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在洞房花烛之夜的碰面,是这样的情形。虽然有些呆怔,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终于醒过神来,于清瑶忙上前几步,笑道:“二哥,你回来的好早。前面宴席已经散了吗?”听到于子怀单音节的回答,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在给熙姐儿换尿布。不过,我想……还是去把奶娘找回来雪儿,还不快去……”

有些心虚地扭头看看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熙姐儿。这孩子,明明是个女孩儿,怎么这么不老实呢?差点连小薄被都踢掉了,半个白白嫩嫩的屁股也露了出来。只是,“青萝,你没有擦干净啊”

顺嘴嘀咕出来,于清瑶瞥一眼低下头去的于子怀,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推着叶如霜,她笑道:“二哥、二嫂,你们还是早些歇着这里就交给我……嗯,我等着奶娘回来就走了。”

于子怀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人看到他嘴角牵出的那一抹笑。于清瑶更是因为二哥的冷淡而有些忐忑不安:“二嫂,对不起了,都是我……那个,你最好先洗洗……”

嫁于鬼月,新婚之夜又粘上小孩子的秽物,这,是很不吉利?

不比于清瑶的担忧,叶如霜竟是转过头对着于清瑶一笑,就带着青萝、青苹走了出去。

“小姐,二爷好像不太开心啊会不会生咱们的气啊?”雪儿低声问着,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走”

“你去找回奶娘,我们才走……”摇了摇头,于清瑶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熙姐儿。

任她异能再厉害,可应付这样小的婴儿,她仍觉得脑子胀痛不已。

且不提于清瑶如何应对怀中小小肉团。只提叶如霜跟在于子怀身后返回了新房。

新房中,红烛才燃了一半,满目尽是喜庆的红。而一前一后走进新房的人却都很是沉默。

看于子怀不说话。叶如霜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吩咐两个丫鬟打了水过来。在屏风后,脱了嫁衣,换了常服,洗了手,净了面,看着两个丫鬟拿着脏衣服退了出去。

叶如霜才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望着于子怀淡淡问道:“夫君可要人伺候洗嗽?因为青萝、青苹原来就在院子里做惯了差事的,所以我就叫这屋里的丫头们先去歇着了。要是夫君要人服侍,我就再去叫人过来。”

于子怀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身蓝色常服的女子,有些许惊讶。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和他印象里好像有些不同。当然,他其实对这个成为妻子的女子本来就没有太多印象。

提起亡妻之妹,他的小姨子们,他能想到的只是娇艳爱说话的叶吟霜。而叶如霜,他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清楚。

现在看来,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可是,或许,两个彼此陌生的人就此要厮守一生……

苦笑了下,他看着叶如霜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衣衫。心里闪过一抹怜惜之意。

叶家这次的陪嫁并不多。其实,这些陪嫁都是于府使的银子,只是置办的时候,就不清楚有多少是入了白氏的口袋了。想来,这个同样是庶出的女子,也是受了很多委屈的。

静了静,于子怀才出声道:“你放心,我会善待你的……”

目光微闪,叶如霜望着他,嘴角上扬,一抹浅笑渐渐扩入眼底。

“夫君,自然你这样说了,而且你我今后是夫妻,是一家人,那有些话,不妨我们今夜就开诚布公地说了”看着于子怀现出惊讶之色的脸,叶如霜只是静静地笑。

新婚之夜,没有该有的羞怯,也没有半分畏缩之意,反倒是落落大方,从容而平静。

这样的叶如霜,让于子怀既惊讶又感慨。或许,这次的婚姻,比他之前想的要——好一些?

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叶如霜已经柔声道:“夫君,请坐啊”他不自觉地按照叶如霜说的话坐下,看着叶如霜执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倒茶。

茶已经冷了,于子怀握在手上,并没有喝。而叶如霜居然也淡淡笑道:“夜已渐深,夫君只当体恤那些下人,凑合下”

这话听在耳中,于子怀就是不想喝,也只能抬手轻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唇,他沉默了下,才道:“娘子所言甚是,既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话说得轻柔,可是若是细听,仍能听出那一分不自在。叶如霜却似没有听出来一样,笑盈盈地坐在桌边,看看他,又低下头去沉默了下,才又抬起头来。

“清瑶妹妹她同我说:夫君是个好人”在于子怀微怔时,她抿唇微笑:“其实,明明是从前见过的……可是那时候,妾从未敢仔细看过……夫君,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做夫妻。对我而言,你是姐夫,是姐姐倚仗的人,是母亲巴结的人,也是我该远远仰望的人……”

“娘子……”于子怀掀起眉,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言过犹之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你认为自己不是,可是对叶家来说,你是那样的人……只是,”叶如霜低喃着,忽然间笑起来。虽然笑容平静,可是眼睛却很亮。

“以后,夫君不再是那样的人。”说完这一句,她才低声道:“我不是姐姐,不像姐姐一样,把娘家的事放得比天重。或许,夫君你觉得我太过冷漠,不讲亲情。可是,不是有句古话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吗?”嘴角牵起,她微微笑着:“其实不是这样,只是这样说来似乎更好听些……那个家,既然我离开了,就不愿再回去,更不想再为他们去做任何事。从我身上,捞了一次,就该已经足够了……”

虽然叶如霜的声音很低,可是于子怀却还是听清了她的话。默默地望着对面的女子,看着她嘴唇那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还有恍惚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在碰到她手的同时又蜷起手指。

听到轻咳声,叶如霜抬起头来,目光微闪,就又笑了起来。

“其实,我真正想同夫君说的也并不是这些话。是,不是这些话……刚才我去看过熙姐儿,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夫君,我会把熙姐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会疼她、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还有,嫁夫从夫,我会视夫君你为我的天、我的倚靠……是视夫君你,而不是这安乐侯府……”

在叶如霜低声说完这一句话后,于子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娘子,以后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既然嫁入我们于家,就要做好于家的媳妇,像这样会被人误会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是你不想听到?还是怕人听到?”叶如霜截断他的话,脸上仍然带着笑,可眼眸却很认真地望着于子怀,似乎是想要等一个答案。

“夫君,我不知道别人或是大姐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我的生母,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妾。我还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哼,我想,可能我父亲也记不得她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了……在叶家,我只是个被人随便摆布,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比那些丫鬟也好不了多少。还小的时候,就订了亲,却连那个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只是,多少还是有个希望,觉得总还是能离开那个家的……只可惜一等经年,那人却从没有半点消息……”

“听到这些?你生气吗?”她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于子怀:“我知道,这些事,本该烂在肚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为着不惹夫君生气,不会看轻我,我是该不说的。可是,我嫁给了夫君,是要认认真真和夫君过一世的,所以,哪怕夫君恼了我,看轻了我,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觉得母亲是亲人,不觉得小妹是亲人,那个还小的弟弟,也不是亲人……或许,是我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夫君,我想你知道,从今天起,你和熙姐儿是我的亲人,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家这个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

似乎终于把话说完了,叶如霜长长出了一口气,垂下头去,忽然幽幽一笑。那刹那间显露的羞怯之意,让于子怀在那一瞬间觉得刚才他听到的所有的话,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其实,我是在赌……赌夫君像清瑶妹妹说得那样好,赌我的命——其实也可以得到幸福……”

站起身,叶如霜走近于子怀,就那样牵住他的手,引他起身:“夫君,让我把自己交托给你——一生一世……”

红晕烛光里,于子怀低下眼帘,望着微微合上眼微笑的女子,突觉心中一动。右手的小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缠系在小指上……

那,是传说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吗?

第六十七章微雨竹轩偶闻秘

月过中天,忽然下起雨来。本书请访问。.76zw微雨纷纷,如牛毛银针斜飞而过,打在脸上,湿了衣襟,可是在朦朦夜色下,却看不到这细雨朦胧之态。

快步奔过青石径,于清瑶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要不是雪儿眼尖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重重摔在地上了。

看于清瑶几乎跌了一跤之后,走路就有些不对劲,雪儿立刻急起来:“小姐,天黑路滑的,又顶着雨,要不然,还是我先回去取了雨具和木屐再来接你……”

笑着应了雪儿一声,于清瑶还要拒绝,雪儿却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往石径外走去。

石径之外,是一片竹林,林中是一座小小竹轩。其实平常时节并不住人的。只是当年老侯爷喜欢竹子的气节,偶尔会在夏日在这里歇上一两夜。自从老侯爷去了,这里几乎就没什么人来住。

走进竹轩,幽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窗前摆着一张书案,内室里尚有寢具,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他物。

雪儿还要去找椅子,于清瑶却笑着拉住她:“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就是在这儿等着,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那么娇气,非要坐着了?”垂眉浅笑,她忽然低声道:“雪儿,我今天很开心……”

“二爷今个儿大喜,咱府里……”雪儿憨憨地笑了下,没有再说下去。虽然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乱说,可是这样的婚礼,到底有谁是开心的呢?

于清瑶看看雪儿,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静静地笑着。想起之前走出清槐院时,回眸间看到正房里相对而立的身影,不由得笑意更深。

当时叶如霜在同二哥说什么?她不知道,可是看起来,好像正拉着二哥的手呢

一半感慨,一半开怀。对于没有救下二嫂,又设计让叶如霜嫁入安乐侯府的事情,她心里总是有些愧疚的。正因为这样的愧疚,所以她更希望能看到叶如霜和二哥能有个好结果。

虽然,不觉得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什么男女之情炽热如火,痴爱缠绵,为爱生死的……可是,如果他们能这样平淡地相守,也求偿不是一种幸福。至少,她历经前世种种,今生所求,也不过是一种平淡的幸福。哪怕这一世,仍未有与她平淡相守的人,她自己一个,也会这样平静淡然地生活下去……

透过雨雾竹影,远远看着雪儿快步跑过石径,渐渐不见了踪影。于清瑶不由得浅笑。

在幽暗的竹轩里,她靠在桌案边,默默地望着墙上的画。虽然暗,可是时间久了,却也渐渐看出那墙上有一副画,绘的是一幅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的是一件甲衣,只是虽然腰佩长剑,却并不像个上过沙场、剑饮鲜血的人……

隐约觉得这人,是有些面熟的,可是于清瑶却又想不起这究竟是谁。或许,是哪个于家的先祖也说不定……

心里正想着,忽听雨中传来木屐之声。她先是一喜,但立刻就顿住脚步,扬起眉来。这木屐声,不是一个人的,甚至不像女子的轻盈……

下意识地避到旁边,她随手关上刚刚雪儿打开的推窗,轻松地捅破了一块窗纸。还未看到人影,已先听到渐近的人声。

是三哥于重山,带着酒碎的微熏之意:“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样趁着夜雨游园之事,可是有许多年没有做过了。”

“是啊……”随着声音,远处的青石小径漫步出同样穿着蓑衣,戴了箬笠,脚踏木屐的于千韧。

两兄弟一前一后,转过来。身后居然都没跟着小厮,只借着于重山手中的一盏灯笼,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雨中。

“到底不再像年少时一样有情致……”感慨了一句,于千韧又道:“今天为兄心情不错……你二哥再娶叶氏女,总算是让我了了一桩心事……”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声音一顿。虽然面色未变,可眼底到底是闪过一丝尴尬。

而于重山,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边兄长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是不温不文地笑道:“确实虽然不惧叶家人去闹,可是传扬出去对二哥的仕途到底是有影响。而且,说不定还会连累咱们于家的清誉……虽然这次公里又为二哥费了不少心,可是到底还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抬起头,于重山看着兄长,笑道:“我想大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之前我就和二哥说过几次这样的话,叫他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还是说出来一家人想办法的好,你说是不是,大哥。”

“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一家人嘛”于千韧笑笑,拍了拍于重山的肩,道:“重山,你现在也比从前懂事多了现在整个府里,最能帮我的就是你……”声音稍顿,他又问道:“上次弟妹闹得很凶。你怎么和她说的?有没有……”

“大哥难道还不放心我吗?”于重山看似得意地掀眉:“你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随便说给妇人听呢?虽然这事儿是我做得有些过了,可低声下气陪几次小心也就算了……不过,大哥,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处才是为了这次的事,我可答应娘子,要卖掉几个大丫鬟了。可惜了,有一个模样最俏的,我还没上手呢”

于千韧一笑,并不如何在意:“女人嘛,等日后大事成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呢?而且,你这小子我还不知道,要是上手了的,你还会喜欢吗?你院里的那两个姨娘,要不是因为生了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和其他的女人一样,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重山呵呵一笑,也不否认。于千韧看着他,摇摇头,也不再纠缠在这种小事上。想了想,他便顿住脚步,站在石径上,低声道:“不知道泉州那边的事情到底怎样,虽然都说海贩能赚钱,能赚大钱,可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在做。虽有大管事跟着,可是若真上了海,他还能不能控制住那帮海贩子,就不好说了。”

见于千韧开始说正事,于重山也收起笑脸:“大哥,虽然此事甚是冒险,可是生意场上就没有不冒险的事……大哥别嫌我说生意经,骂我市侩……”

“怎么市侩了?”平日总是一本正经的于千韧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你大嫂,一心只想着什么书香传世,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说句大实话,这世上什么事不是一桩买卖呢?就是咱们现在做的这件事,又何尝不是一桩买卖?只不过,咱们这桩买卖,实是天下第一”

深吸了一口气,于千韧仰起头,低声道:“如果事成,小世子成了皇嗣,咱们妹子就是太子妃,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我,就是权倾朝野的国舅……”

瞥着他难掩的笑意,于重山忙不轻不重地拍了记马屁:“还是大哥有眼光,早就相中了小世子,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大好局面。”

显然被胎弟的马屁拍得极是舒服,于千韧低笑道:“当年小妹才名在外,又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登门求婚者何其之多?就是同是王族,身份不低于小世子的也有不少……可是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到: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多年来只养了那么一位公主。偏偏圣上当年就是独子,他日必要从旁枝中择一人选继承大统。而小世子,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恭平王和当今圣上乃是同一个祖父,血缘关系甚近。以我看,日后的皇嗣人选大概就会在恭平王府和恭成王府两府中选出。”声音稍顿,他又道:“如今咱们安乐侯府出人出力,全力支持小世子,日后他登基为帝,又怎么会怠薄我安乐侯府呢?就像祖父辅佐先帝晋位一样,我亦可令安乐侯府再风光百年”

垂下眼帘,静静听完了于千韧的豪言壮语,于重山才笑着应声:“大哥想得周道,日后皇上怎么会怠慢大哥呢?”

得意地笑笑,于千韧似乎是想起什么,忙拍着于重山的肩道:“三弟放心,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同王爷、世子说的。且不说是靠你,我们才能搭上沈家那条线。就是往泉州走海上那条线,不也全是你的主意吗?”

于重山一笑,却未显得意之色:“实是这次走海贩这事来得太急。要不然从沈家那边调过来银子也是够的,只是从江南一来一往太花时间,泉州那边的人却是等不及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擅动……不过不妨事,等沈家那边送了银子过来,我再帮她把铺子赎回来就是……”

目光微闪,他偏过头去:“关于年底,明年宫里的采买,还要大哥和王爷说说,千万别误了事才好。”

“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一家人,难道王爷还会不帮你打理吗?”笑着拍拍于重山的胸口,于千韧转过头去:“可惜小妹这次没有生下嗣子,要不然,就更有把握了。不过还好,恭成王府那头的世子还没成亲,就是年底结了亲,要生孩子也总得再过一年,单只这一层也已经压过他了……‘仁宣堂’那个生男孩儿的秘方,你可去问了?别管多少钱,先去买来送去再说。我只盼着小妹能……”

声音忽然一停,于千韧转过头,透过朦朦雨雾,望进竹林中:“原来已经到竹轩了。我记得父亲还在时,极爱这里,轩中还有一副祖父的画像。正好,你我兄弟进去瞻仰一番……”

听得于重山笑着应是,躲在竹轩中的于清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有些乱了手脚。小小竹轩,不过内外两间,如果于氏两兄弟真的进来了,她根本避无可避。

突然听到这样的秘事,她虽然还没完全消化掉这突来的信息,却也知道如果此刻被撞到,必是不能善了。被威胁软禁都是轻的,要是两个兄长信不过她,恐她泄秘,那说不定还会……

胸口发闷,于清瑶惊慌后退,避往内室,正在失措之时,一抬头,瞥见被横杆支起的窗子下歇着一只小鸟。听到声息,立刻抬起绿豆眼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是随时都要飞起似的。

心中一动,于清瑶盯住那只小鸟,暗用异能发出命令……

竹林外,于千韧兴致勃勃地举步向竹林中走来。虽然脚下地面都被微雨打湿,可是身着木屐却仍走得极稳。走进竹林,他笑着回头和于重山说笑,却突听“扑棱”一声,树梢上一只上鸟飞起,竟是直撞向于千韧的面门。

眼角瞥向一物撞来,于千韧吓了一跳,慌忙侧过头避开。脚步一错,几乎撞在于重山身上。还没等他站稳,就听到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仿佛一刹那间,整座竹林到处都是这不绝于耳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忽然扑出一大片的鸟儿来,竟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遮住了大半天空。原本这样的雨夜,竹林里就显得暗沉,此刻一群鸟在空中乱飞乱撞,就更显得诡异得骇人。

“这、这是怎么了?”厉声叫着,于千韧不知是想到什么了,吓得面如土色,竟是连脚都发软了。

“想是咱们惊到这些鸟了……”不太确定地叫着,瞥了眼于千韧,于重山不知为什么忽然道:“没事没事,大哥也不用太慌,这才入七月,鬼门还没开呢,哪儿的什么鬼怪呢?”

于千韧身体一僵,眼角瞥向于重山,脸色更显难看。

于重山却似乎根本没有留意他的眼神,只是扶着他匆匆回身:“还是先回去大哥。走了这么久,我都觉得酒有些上头了……”

于千韧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任由于重山扶着他走出竹林。可已经出了竹林,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着那黑压压的竹林……

听到木屐声渐响,于清瑶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推开门,她有些惊愕地望着竹林中那乱飞乱撞的鸟群。不知怎么的,心里也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刚才应该只是控制了一只鸟才是,可怎么结果却飞出这么多鸟呢?难道真是……

打了个冷颤。于清瑶抱着肩,不敢再在竹轩中多留。回过头,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画像,忍不住低喃道:“原来,你就是祖父……你知不知道,有人也要像你一样冒险呢只可惜,他没有押对宝……”

合上门,于清瑶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竹林外跑去,虽然不想,却仍忍不住抬头去看头顶那片黑云。因着心头那份莫名的诡异感,她很怕在她穿过时,那些鸟会就这样扑下来抓她的脸,所以下意识地抬起头护住头。

可是奇怪的,就在她走到鸟群下方时,那些鸟竟突然间就散开了。或是“扑棱”着翅膀飞远,或是就地歇在哪根竹枝上……不过片刻,那片黑云一样的鸟群,就不见了踪影。

惊讶地瞪大眼,于清瑶仰起头。微雨落在眼中,她只能半眯着眼。透过浓墨的片片竹叶,望到朦胧的天空,还有天空中那几点黯淡的星辰……仿佛刚才盘旋的鸟群,根本就不过是她的幻觉。

一声清脆的鸟啼,响在耳边。于清瑶身体一僵,缓缓侧过头去,望着肩头上,那只歪着脑袋的鸟儿,只觉得心里发毛。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的惶惑,那只鸟眼珠转了下,忽然用喙轻轻地在她的肩上蹭了几下,然后,“扑棱”一声,远远飞开……

于清瑶脚下一软,几乎没有当场就跌倒在地。喘着粗气,她沉默片刻,忽然低问:“二嫂,是你吗?”只是这话才出口,她就打了个冷颤,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惊恐地四下张望,她不敢再想,直接就扭身跑出竹林。辩明方向,顶着雨往秋雨轩跑去……

半路上,正迎上赶来接她的雪儿和柳絮。看到她,都有些慌了神,忙上前用蓑衣裹住她,又要撑伞,戴箬笠。于清瑶却一手推开:“不要管这些了,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脚步踉跄,身后雪儿奇怪的低语传入耳中:“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难道是撞上什么人……”

猛地停下脚步,于清瑶回过头,招手唤过柳絮,低声吩咐:“柳絮,你去竹林里竹轩那里瞧瞧,看看地上,若是有我的脚印,或是什么痕迹就收拾下。还有……”迟疑了下,她才道:“竹林外面若是有木屐的脚印,千万不要去管。”

柳絮闻言,面色微变,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就立刻往回走去。

于清瑶见她远去,终于算放松了些,眼角瞥过惊疑不定的雪儿,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转过身,慢慢地向秋雨轩方向走去……

原来,根本就不是因为那件事前世里,哪怕不是二嫂的事东窗事发,安乐侯府怕也是逃不过这一劫数的。这个世上,哪个皇帝会放过干涉皇家子嗣,大统传承的臣子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扭转了家族破败的恶运,可却原来,一切,都只是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九章身微命如草芥

阳光耀眼,她一时之间,看不清匆匆奔过来的柳絮,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可是莫名的,她的心就是猛地一揪。心里闪过一抹慌乱,恍惚中觉得柳絮带来的消息未必是什么好消息。可于清瑶的脸上却仍是带着淡淡的笑,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再动一下。

柳絮快步跑进正房,连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就凑到于清瑶跟前,低声道:“小姐,奴婢听说已经找到人了”

“找到人了?”于清瑶一惊,静默片刻后才沉声问道:“找到什么人了?几天前,大嫂不是说打碎澄泥砚的人一定在粗使丫头里,所以要在下面仔细盘查的吗?怎么——居然真的找到人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那天于千韧没有和田氏说起竹林的怪事,只说有人打碎了一方澄泥砚。田氏一听,就恼起来。

这澄泥砚从唐朝时就是四大名砚之一,从来都是贡品。竹轩里那方澄泥砚更是老侯爷生前最喜欢的。只因为田氏一心想让竹轩保持着老侯爷生前的模样,这才没有收起来。

因着田氏大怒,孟慧娘就更觉得尴尬。到底这个家现在是她在当。现在出了这种事,她也难辞其究。不过,或许,在她心里更怨丈夫居然有什么事,竟然不是直接同她说,而是透过母亲来向她施压。这样做,哪里还像是夫妻呢?

只是,再怒再惊再怨,当着田氏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笑着安抚,保证一定抓到惹出祸端之人:“既是夜已深了,那各房各院,都应该是闭户落栓才是。或许,是那些住在杂役院中的粗使丫头或是婆子……”

孟慧娘的一句话,定下了彻查的方向。于清瑶知道消息后,又是庆幸,又是不安。虽说现在矛头一直半会指不到她这里,可是谁知道查着查着,就有什么人乱说话呢?

“到底找到的是什么人?那天晚上,真的还有人……”收了声音,于清瑶揉着头,低声道:“柳絮,你真是打听清楚了?怎么会有人……”

“小姐,人是大太太查出来的,既然大太太把那两个丫头都抓到慈萱堂去了,那自然就一定是她们打破了澄泥砚的。”柳絮截住于清瑶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把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

听了她的话,于清瑶就立刻醒过神来。被这样推出来,哪怕不是真的,都变成真的了。

目光落在柳絮有些发冷的面色上,于清瑶不由得目光微闪,避开脸去。虽然脸上未显半分异色,可是柳絮的神情间,隐约带着些让人心颤的冷意。

此时此刻,连她都有兔死狐悲之感,更何况同为丫鬟的柳絮呢

“生而低微,人便视如草芥。鎌割于身,火烧于身,散作尘埃灰土,谁能听到那一声低泣?”支着头,于清瑶哀声笑出:“柳絮,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从前我咒骂叶吟霜,可其实我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在他人眼中,尽是草木愚夫,不堪大用,便注定要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可是,草木又如何?愚夫又如何?草木有情,愚夫有义,在上苍眼中,或许比他们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更值得怜惜……”

微微笑着,她看着目中闪着泪光的柳絮,淡淡道:“人越视我草芥,我就越要视自己为珍宝。柳絮,你要记住啊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自己都要先善待自己……”

挺直背脊,于清瑶微微笑着,从没有过这样的自信。不论别人怎样,她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慈萱堂那边有什么动静?是打算把两个丫头打发出府,还是直接叫了人牙子领出去?”

柳絮抬手抹了下眼,虽然声调平静,声音却仍有些哽咽:“说是叫人牙子领去。”声音稍顿,她忍不住道:“既然说是打破了澄泥砚的,怎么可能轻易打发家去呢?”

“若是让人牙人领出去,倒也好……”于清瑶笑睨着愕然看她的柳絮,笑道:“虽然也是她们倒霉,可是事情到底是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现在就去唤了雪儿过来。虽然咱们不能当着面相帮,可是外面还有一个陆初五……那财主买两个丫头,可是正应当的……”

“小姐,你真的要帮她们?”柳絮眼睛发亮地盯着于清瑶,见她笑着点头,喜不自禁,忙笑着深施一礼:“奴婢代她们谢过小姐救命之恩……小姐,直到今日,奴婢才觉得自己真是没跟错主子……”

看着柳絮笑着跑开,于清瑶不由摇头,“这丫头,我就知道,从前仍对我多有戒心……”虽是这样抱怨着,可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

因着有雪儿传话出去,于清瑶也就放下一颗心,只等着陆初五传来好消息就是。

过了两天,二门上的花妈妈过来传话。雪儿立刻兴奋地跑出去,可过了没多久,却是一脸沮丧地转回来。看见于清瑶,就涩声道:“小姐,事情没成……”

吃了一惊,于清瑶却还是把事情往好处想:“可是去得晚了?要是真没赶上前,也就算了。去打听打听是卖到哪里,什么样的人家……”

声音稍顿,她瞥着雪儿难看的脸色,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雪儿哭丧着脸道:“我哥只说了一句,说是她们死了……”

心头一震,于清瑶怔了半晌,才醒过神来,接过雪儿手中的信,手却一直在发抖。

“小姐、小姐……”柳絮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尤其是看到于清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更是和雪儿一样,都带了几分哭腔。

“柳絮,之前你去打听那两个丫鬟的事时,有没有人留意到你?”抿了抿唇,于清瑶沉声问着。看着柳絮摇头,她才松了口气。

“去,把油灯点上……去啊”看着雪儿拿了油灯过来,于清瑶把手中的信折了又折,凑过去,看着手中火苗刹那间窜起来,才低声轻叹出声。

看着信在地上烧成灰烬,她才转过头沉声道:“初五说,那两个丫头出了侯府,就立刻病了,不到一天,就病死在那个人牙子家里。等初五找去时,人已经被葬在乱葬岗里去了。”

合了下眼,她低声道:“初五已经又买了棺材,重新好好安葬了她们……”哽咽一声,她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她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心中内疚惭愧之意,似大石一样沉沉地压在她心上。

可是,她根本就不能为那两个代替她无辜而亡的丫鬟多做些什么,甚至,她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柳絮,和我说说那两个丫头的事,我欠她们的……我没办法为她们做什么,只有在佛前为她们供上一盏长明灯,只愿为她们照亮通往西天极乐之路……”

“小姐的善心,她们一定会知道的。”柳絮哽咽了下,忽然低声泣道:“其实,奴婢对她们也不是很熟的,只知道一个叫林儿,一个叫瑞儿,往常我去浣洗房送衣物时,旁的妈妈总是淡着我,可只有那两个小丫头笑脸相迎……小姐,她们两个都不过才十三、四岁,怎么就……”

“柳絮”忽然厉声喝止住柳絮,于清瑶沉声道:“你记住了林儿和瑞儿,是因为重病而亡……不管是和谁说起,你都要这样说不,不要同人说起她们,哪怕旁人同你说起,你也要当作头一回听到……我们只能这样做……”

虽然愧疚,可是她首先想到的却还是要保护自己。多自私?难道有人说人性本恶了?

心里不舒服,午后躺在床上,仍是很久都没有睡着。索性起身,也不叫在内间在梦中也偶尔抽泣几声的雪儿,她一个人独自走出秋雨轩。

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不自觉间就走到了清槐院的门前。还没进院,就先听到里头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听着大嗓门,分明就不是侯府里的人,更似哪儿来的粗汉。

心中暗暗奇怪,于清瑶不记得有听人说今天清槐院修茸的事。如果真是来了外面的工匠,内宅里各房各院怕是要吩咐回避的。

她心里还在奇怪,就突然听到一声参杂不齐的呼喝声,随着男人的呼喝声,传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心中惊讶,于清瑶抬起头来,才发现清槐院中那棵高出院墙许多的老槐树不知怎么的,竟被剪去大半枝叶。随着这一声巨响,老槐树周身一震,叶落如蝶,就连有些弱枝都颤微微的,好似随时要断掉坠下似的。

看得瞪大了眼,于清瑶顾不得里头是不是还有外人,忙冲进院中。一迈进清槐院,就见到院中老槐树下,站着五六个壮年汉子,正手持利斧,狠狠地劈砍着那棵老槐树。离得远些,是一脸兴奋的青苹,在指点着:

“砍这边……再用力些……”抬起头,瞥见于清瑶,她的声音不由一滞。摸着头正不知要怎么回答,正房里已经传出叶如霜的声音:“二妹,进来房里坐,仔细让外人冲撞了你。”

不好再看,于清瑶快步奔入房中,隔着一道竹帘,她回眸再看那棵震荡不已的老槐树,又惊又怕地厉声喝道:“二嫂,你疯了不成?”

()第七十章院有老槐倒

于清瑶心急火燎地吼出,叶如霜却是不慌不忙地笑起来:“什么疯了?二妹,你莫要急,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好了……”

“二嫂,”于清瑶拉着叶如霜,低声道:“你怎么叫人砍掉那棵老槐树呢?这事要是让母亲知道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如霜已经笑起来:“母亲知道怎么了?我之前不是已经征得母亲同意才修茸院子的吗?二妹,你的话说得我好生奇怪……”叶如霜的话说得极慢,而且很是平缓,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的。请:。

于清瑶闻言一怔,看着叶如霜,过了许久才醒过神来。

叶如霜说的这话,的确是没有错。她是征得田氏同意才修茸清槐院的。只不过,之前她从未说过要砍这棵树罢了。而且于清瑶觉得现在在外面砍树的那些工匠,也未必是府里常用的那些人……

在于清瑶若有所思地望着叶如霜时,叶如霜忽然站起身来,笑着走到门前,望着院中忙碌的工匠。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睨着于清瑶:“二妹,你为什么觉得母亲会生气呢?母亲一向仁善,对子女媳妇都一视同仁,疼爱有加。之前一听我不习惯,就立刻答应让我修茸院落。想来,她就是知道我叫人砍了这棵老槐树,也不会生气的——你说是吗?妹妹。”

于清瑶想想,垂眉苦笑。

她可以说叶如霜说得不对吗?田氏一向都标榜安乐侯府仁善传家,她自己更是知名的善人信女。背后里如何,可当着外人的面,谁又会说她曾亏待过庶子庶女呢?

俗语有云:桑松柏梨槐,不进府王宅。

自古以来,就没有人家在院落之中种植槐树的。只因“槐”是带着一个“鬼”,所以阴气极重,就和与“丧”同音的“桑”一样,都是不适合种植于住人的院落的。

可是,虽然人人心知肚明,但田氏从没有当面说过什么恶言恶语,又轻描淡写地把关于这样的事情丢在一边。安乐侯府里又有哪个会那么不识趣跑到田氏跟前揭露她的心思呢?

于子怀的生母,死在这座院子里。叶白霜,死在这座院子里。别说是有这棵老槐树,就是没有,也会觉得阴气森森了。

在叶如霜嫁进于家时,于清瑶曾经想过,她可能会提换个院落住。那时候,她还在想:母亲一定不会答应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叶如霜居然这样大胆,竟然一不作二不休,竟直接喊人把这棵老槐树砍掉……

抿了抿唇,于清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站在叶如霜身边,听着后面工匠齐声喊号,一起挥斧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她就笑了起来。好像,忽然之间,心里就照进了一缕阳光般,亮了起来。

眼角睨着她,叶如霜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外面,微笑着:“我喜欢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来,就看到阳光灿烂……”

于清瑶没有说话,垂下眼帘,嘴角牵出一抹灿烂的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突然传进院里的一声厉喝,让于清瑶的笑容渐渐敛去。转过头,望着叶如霜,她低声道:“二嫂,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

转目看她,叶如霜只是微笑。仰起头来,慢步走出正房,叶如霜看着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而入的孟慧娘,笑着福了福身,柔声唤道:“大嫂,您贵人事忙,怎么好劳动您亲自过来看我呢?”

收回正打量着那些工匠的目光,孟慧娘挥手退下身前那个厉声喝问的婆子。淡淡道:“弟妹,你说的修茸院落,就是要砍掉这棵树吗?”不等叶如霜回答,她就又笑道:“本来,弟妹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些事我不该太苛责你的。可是,弟妹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这男女有别,内外宅各不相同的事情也该是知道一二的。怎么今天竟这样失了规矩,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内宅呢?”

当着众多奴仆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不给叶如霜留面子了。可叶如霜却是没有半分恼意,只是一副好脾气地连声应是:“是是是,大嫂说得极是。是我不该只一心想着不能给大嫂添麻烦,就失了分寸。”说完这话,她立刻就扭过头去,笑着吩咐青苹:“青苹,你去告诉他们,快点把事情做完了!要是再耽搁,那工钱,可就别想要了……”

“弟妹,”皱起眉来,孟慧娘偏过脸去,因那又响起的伐木声而更觉烦躁。“现在这时候动土伐木,大概不吉!”

“怎么会不吉呢?之前我查过黄历,说今天宜伐木,我才敢叫了这些工匠入府的……大嫂不信?”叶如霜一笑,回眸道:“青萝,你去把我那本黄历找出来,让大太太看了也好放心。”

不远处的青萝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捏着衣角,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叶如霜挑起眉,虽然没有再催,可是嘴角却是扬了起来。青萝瞥见,立刻就转身要往屋里去……

孟慧娘蹙着眉,“罢了,既然二弟妹是看过黄历的,那我也就不用再看一遍了。我多这么一句嘴,也不过是不想二弟妹因小误大,坏了咱们王府的风水,说起来,咱们府原本可是御苑的……”

“会坏了风水吗?”叶如霜惊呼一声,回过头去看。还没有说话,就忽听有人大声叫道:“树要倒了,贵人们还请避避……”

唬了一跳,孟慧娘也顾不得再说别的,被仆妇丫鬟们拥着,匆匆跑出院去。才奔出不远,就突听得轰然一声。

烟飞灰扬,几片碎瓦片横空飞来,无巧不巧地就掉在孟慧娘的脚下。饶是孟慧娘平日最重仪容,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得变得脸色,脚下踉跄,如果不是身后的丫鬟扶住,早就一下跌倒在地。

抬起头,看着墙头露出的半截树冠,孟慧娘又气又恨,指着那被树干砸坏的半边墙头,竟是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真是了不得了……果然不愧是叶家的女儿……”恨恨说完这一句,孟慧娘拂袖而去。走出不远,却又顿住脚步,回过头吩咐墨书:“去告诉二太太,这砸坏的墙,公里不好出钱修补,还要她自己出钱……反正她也知道到哪里找到工匠的……”

墨书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就返身往回走。而孟慧娘冷着脸沉默了片刻后,果然又道:“算了,这些话不用同她说。公里也不缺那么点银子……现在树也砍了,那些粗汉,就痛快地撵出府去。你叫人去各房各院支会一声,叫那些个年轻丫鬟们少出来走动!还有,老太太那里,还要二太太她自己亲自去解释一下。”

“奴婢知道了,”墨书应了一声,自转回清槐院中。只是,自然不是照着孟慧娘的原话告诉叶如霜的。

有些话,主子说得,她这样的奴婢可是说不得的。

“有劳了墨书姑娘了,还请墨书姑娘回了你家太太,我这头打理妥了,就立刻过去见老太太。”叶如霜声音一顿,睨着一直往正房里瞅着的墨书,笑着拔高了几分声音:“墨书姑娘!可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墨书慌忙收回目光,恭顺地施礼,可在往外走时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难道是她看错眼了?可刚刚怎么觉得正房里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好像是二小姐?摇了摇头,墨书把那一抹疑问压在心里,转身出了清槐院。

“二嫂可是想好了要如何面对母亲?”没有走出正房,于清瑶就站在竹帘后,低声问着。可心里却并没有多担心。既然敢砍掉老槐树,那叶如霜一早就该已经有了分数。

“能怎么样?若是母亲觉得我做错了,那我就认罚呗!要是母亲实在是消不了气,就是打我、骂我,我也一样顺从就是……”

叶如霜淡淡说着,可转过头去,声音却透出几分厉意:“把那树根也给我拔出来!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不想再看到这这半载树桩!”

“或许,这清槐院,该换名字了。”于清瑶垂上眼帘,低低地说着,可是抬起头,透过竹帘,仰望着再没有半分遮拦的天空,笑容不由更深了几分。

笑着撩开竹帘,她睨着叶如霜:“二嫂,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准备着去给母亲请安了……在秋雨轩睡了一下午,我还真想好好走动走动呢!”

叶如霜闻言,立刻笑起来:“是啊,才不过半天没见,我竟都想二妹妹了……”

两人对视而笑,于清瑶也不再留,小心地绕过横在院中的大树,走出门去。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院中叶如霜在吩咐青苹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就是忍不住发笑:果然,不愧是白氏带出来的女子。她很想知道,叶如霜会不会也有一天像白氏一样,当着田氏的面撒泼无赖。如果真是那样,不知道田氏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低低笑着,她一路缓缓而行,尽是捡的僻静处。

拐过转角,远远地看着匆匆自二门处走来的于子怀,于清瑶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闪了闪,躲到树丛之后去。

这个时候从衙里回来,好像是早了些啊!难道,母亲竟是打发人去衙门里叫回了二哥?只不知,一会儿在慈萱堂里,又是怎样一场责难?!

()第七十一章闲看中庭桅子花

不迟不早,正好是平日她来慈萱堂请安的时辰,于清瑶迈进了门。

自重生之后,虽然还未做到冬温夏清,可晨省昏定,于清瑶却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每次迈进慈萱堂的时间,都差不多。

一脚迈进院中,她的目光就定在院中的身影上。

“小姐……”跟在她身后的雪儿惊讶地“呀”了一声,还要说话,却立刻就被柳絮拉住了。

于清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在跪在院中的两个人。

时值七月,虽然不是最热的时候,又将近黄昏。可是暑气还未尽散,这样子直直地跪在青石板上,想来一定不是很舒服了。

可是并肩跪在院中的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发出一声抱怨之声。跪在左边的于子怀,垂着头,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有人正在走近。于清瑶垂下眼帘,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隐隐看到他抿作一条直线的嘴角。

转过头去,于清瑶还待去细看叶如霜,却先被叶如霜突然投来的目光吓了一跳。眼里带着笑,叶如霜虽然跪在地上,可是双眸中没有半分害怕或是慌张之色。与于清瑶目光一对,她就抿唇微笑,眨了眨眼,她转过头去,目光却是落在墙角一丛雪白的桅子花上。

花香郁郁,那一丛桅子花是新开的,每一朵、每一瓣都是那么鲜嫩可爱,如同婴儿灿烂的笑脸……

顺着叶如霜的目光望去,于清瑶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叶如霜了。被罚在慈萱堂院里,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跪在地上,居然也能这样宠辱不惊,实在难得。

虽然知道叶如霜和她是不同的,可潜意识里,仍然对这个二嫂有些微妙的感觉。总觉得,如果二嫂过得幸福,那她将来也一定可以像她一样?

垂眉浅笑,于清瑶故作惊讶地问道:“二哥、二嫂,你们这是……”

于子怀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叶如霜却是转过头来,淡淡道:“二妹,母亲抱恙,你还是快进去看看!”

虽然心知肚明,可是于清瑶却还是作出震惊之色。就在她抬脚往正房走去时,青萝突然叫住她:“二小姐,您帮帮我们二爷和太太!老太太现在在气头上,根本就不肯见我们太太,我们二爷没办法,就只好这样……”

于清瑶目光一闪,还未说话,叶如霜已经沉声喝道:“青萝,”虽然只是叫了一声,可是她这一声,叫得很是大声。青萝身子一震,不敢再说半个字,缩了下脖子,就退回一边。

于清瑶瞥了眼青萝,暗道:这青萝从前看来是个稳重的,可今天怎么居然会这样莽撞?或许,她从前跟着叶白霜时,看得太多了,对老太太有太多的畏惧。所以,一旦觉得现在的女主人想要与老太太抗衡时,她就慌了神,不知不觉中忘了谁才是她在这个家里好好活下去的根本。

心里想着,于清瑶就转过脸去看跟在她身后的柳絮和雪儿。她只希望,一旦自己真的和母亲面对面起冲突时,她身边的两个得力丫鬟,都能够坚定地站在她的这一边。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雪儿抬起头来,茫然地眨了眨眼,柳絮却是微微一笑。

于清瑶笑笑,也不说话,直接就走上了台阶。

廊下的绿毛鹦鹉尖着嗓子叫:“姑娘来了……”,可是绿豆眼歪着,瞥着于清瑶,却未必是真的认得出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一群丫头教它叫的那个“姑娘”。

小丫头笑着打起竹帘,正房里,锦绣已经笑着迎了出来:“二小姐,果然还是这个时间来的。”

拿眼一扫,就看见田氏歪在里间榻上,而孟慧娘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明明听到声音,可是两个人却都是沉着脸,没有转过脸来看于清瑶。

顿了下脚步,于清瑶看着摇头微笑的锦绣,低声问道:“三嫂还没有过来吗?”这样的沉寂,若是沈盈盈在的话,可能会很容易就打破了?

“三太太还没来,”锦绣的声音一顿,才道:“奴婢听说好像是江南沈家那头派了人过来,说是都过了水门,三太太要在院里接待客人。”

于清瑶点了点头,走过去,先是福了福身,才欠身看着合着双目的田氏,抬头问坐在榻下脚踏上轻摇绢扇的锦屏:“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中了暑?这天气越来越热,母亲又一向惧热,难怪会觉得不舒服。啊,大嫂,不如打发那些婆子,坐了船到湖里采那新鲜的荷叶,煮了荷叶粥为母亲去去暑!”

因为于清瑶的搭话,孟慧娘不得不接话了:“二小姐有心了,母亲若是知道你一片孝心,定然是很欢喜的。”

于清瑶低头一笑:“这算得什么呢?可惜我没本事,要是学到姐姐的万分之一,也能做得更好……”她想想,忽然笑道:“我还记得,姐姐未出阁时,还常常驾了小船采了荷花上的露珠,献于母亲呢!”

目光一转,她看着睁开眼的田氏,忙欢喜地坐过去:“母亲,要不然,我们打发人去王府说与姐姐,叫她再叫人采了荷花的露珠送过来可好?!”

“尽说傻话!”田氏笑了笑,眼中尽是思念之意:“你姐姐现在贵为世子妃,怎么还能再做那些闺中玩笑之事呢?”

“怎么是玩笑之事呢?明明是姐姐的一片孝心!”声音一顿,于清瑶似乎是自知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却在片刻之后,忽然道:“母亲,二哥他可是惹了您生气?我刚刚看到他跪在院子里……二哥也真是的,从小就不明白母亲的心意,每次做错了事,都只知道闷着头罚自己,却不知道好好跟母亲来认个错……”

目光一转,田氏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却并未点破于清瑶的用心:“你这丫头倒是知道认错!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劲地道歉认错……还好,你现在终于知道为母的用意了。”

听出田氏似有弦外之音,于清瑶却只作根本没有听出来,只是笑着:“女儿从前是太不晓事了,现在才知道孝顺母亲真是大不孝!”

微微一笑,田氏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院里传来于钰的声音:“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皱起眉,田氏轻咳一声,淡淡道:“锦绣,你去同二爷说,就说今天的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我也知道,他是不知情的。可是,他媳妇今天这事儿做得实在是有失体统!就算我不罚她坏了风水之事,列代祖先会不会怨,我可还不知道呢!”

锦绣会意,笑着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去。在门前,正和走进来的于钰打了个照面。

“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二哥和二嫂都跪在外面?”于钰一进屋就急切地问着,又怨道:“母亲,我二哥是有功名,有官身的人,您就是再恼,也不好这样让他跪在外面啊!”

“钰儿!”一声断喝,田氏皱眉道:“你是在指责为娘吗?且不说我有没有让你二哥跪,就算我让他跪了又如何?天地君师亲,难道我这个嫡母当不得他的跪吗?”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于钰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陪着笑脸。一转头就冲着于清瑶招呼:“二妹,你总是比我来得早……”

“是五哥学业为重……”于清瑶笑着奉承,目光却是望向外面。

隔着竹帘,隐约看到叶如霜身形一晃,才站起来就几乎又要跌倒。站在她身边的于子怀立刻就伸手扶住她。虽然青萝立刻凑近,可是于子怀却没有松手,就这样一直扶着叶如霜走出了慈萱堂。

过了片刻,锦绣走进来,笑着施了一礼,和声道:“老太太,二太太自知自己做错了事,自请去祠堂前跪着,奴婢拦也拦不住,只得任她去了。”

拦也拦不住?!

于清瑶嘴角微扬,看着于钰苦起脸,却无话可说的神情,嘴角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好一个自请!看来,二嫂今晚,是不能回去自己房中过夜了。

陪着田氏说了一会闲话,一众小辈纷纷而至,吵闹着嬉戏着,慈萱堂中一派热闹,天伦之乐,足以羡煞旁人。

因田氏留饭,于清瑶吃过了晚饭才回去秋雨轩。走到半路,她停下脚步,嗅着空气中那弥漫而至的桅子花香。忽然间,就改了主意。

“雪儿,你不是同守二门的花妈妈交情不错吗?你去看看,今个儿可是她值夜,如果是的话,咱们去一趟祠堂那头。”

“小姐想去看二太太?”雪儿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往二门跑去。

柳絮微微一笑,也没劝阻,只是道:“奴婢先回一趟院里,去取些吃食!想来那些大厨房的人是想不起来给祠堂那头送吃的。”

于家的祠堂,是在外宅与内宅之间,一条长长的甬道,要拐过去,走进院里,才能看到院里宽敞的祠堂。

小时候,于清瑶不喜欢祠堂,虽然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去过。可是,光是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高高的屋脊,蹲在屋脊上的那两头怪兽,还有门里那些笼在一片幽光中的牌位,就觉得心里发慌。哪怕是逢年过节,跪在院中,看着兄长们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亮起一片亮光的祠堂,她也仍觉得那扇门是一张只要一合上嘴就能吞噬一切的大口。

这样的心态下,她从来都是排斥接近祠堂的。不过,就算是她想要接近祠堂,也是不可能的。

于家的家规,于家的女子,一生之中,只可有一次机会进入祠堂拜祭。

新妇者,入门三日可拜;出嫁女,离门时可拜。其他时候,唯一能进入祠堂的女子,就只有在祭祀时奉祭品的长媳。而那个时候,其他的媳妇、女儿,就只能站在院中。或许,单只凭这一点,孟慧娘也足以傲视于妯娌之间了?

迈进院中,于清瑶还要出声,却在看清院中情形时,立刻缩回了脚步,退回到门口。

叶如霜仍然是跪在祠堂前。祠堂中,忽明忽暗的光,映得她清秀的脸也显出几分朦胧。而就在她身边,一个男人静静地望着她。那是于子怀。

刚才虽然没再在慈萱堂见到,可是于清瑶一直以为他已经回了清槐院,却不想竟是赶在她之前到了祠堂。

歪着头,于清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这光还是她心里想得太多,总觉得有些阴沉。

“小姐……”身后的低响才起,于清瑶就回过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退出来,想了想,于清瑶还是又透着门缝往里看去。

“后悔了吗?”于子怀的声音传出来,声音略有些沙哑,可是却听不出喜怒:“为什么做事这么莽撞呢?这样的大事,竟然不曾事先和我商量。如、如霜,你不是说要视我为天,视我为地的吗?”

“我没有说谎啊!”叶如霜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仍是那样温和:“夫君,正因为我视你为天,所以我才不能让那棵老槐树挡住天空。也正因为我视你为地,才不能让它一直盘系着大地……夫君,我不后悔!即便是被罚跪,被喝斥,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你不觉得,站在院子里,仰头就能看到阳光,是件让人很开心的事吗?”

沉默下来,于子怀久久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蹲下身去,默默地自脚下的提篮里,取出一只碗来。“这会儿,大厨房里已经熄了火,我只在咱们院里的小厨房里找到这一碗粥……有些冷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如霜已经笑着接过碗。对着他灿然而笑,眉眼弯弯,连原本并不出众的容貌都似突然亮了起来:“知我者莫若夫君,我真的是饿坏了……”

看着叶如霜捧着粥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于子怀低下头去,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收回目光,于清瑶不自觉地笑了下。手指滑过身边泛着凉意的墙壁,她幽幽地笑起来。

她不知道叶如霜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真的那样重视二哥——对于他们而言,那些话本里写的浓情甜蜜,还是很遥远?

可是,这样幽幽的光,静静的夜,目光相对而微笑的感觉,真是很令人向往……

只愿,她也能这样觅到一个人,即便不相爱,可也要偕手相守一生……

()第七十二章相国寺前逢故人

七月十五,既叫“中元节”,又叫“盂兰盆节”。本书请访问。虽然一个是道教的说法,一个是佛教的称呼,可却都有一个相同的风俗:祭奠祖先,超度亡灵。

七月乃鬼月,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传统。于清瑶一直不是很清楚,为什么繁花似锦的七月会是鬼月,可是,在她的记忆里,对这个字面上恐怖的月分,却充满着别样的情怀。

前世里,每逢七月十五,必泛舟汴河之上,看两岸游人如织,荷花灯的幽光明明灭灭,一直荡到天边去……

回眸望远,还能看到禁宫中金水池荡漾的灯光。

据说,曾经有运气好的仕子,在金水河畔拾到从金水池里飘出来的荷花灯。一首《采莲曲》——“采莲复采莲,盈盈水中路”。让那仕子吟颂不已。而更有趣的事却是在来年春闱放榜之后,高中进士的仕子在赴琼林宴时,与旁边的进士说及此事。虽是无心之事,可偏偏正在为他斟酒的宫女却忽然吟出:“鸳鸯触叶飞,卸下团团露。”

正是这仕子未曾吟出的另两句话。仕子惊震之余,在御座之上皇帝出声相问时,便据实奏答。皇帝也是个有趣的人,认为这样的故事可比唐时的红叶传情之妙。于是,也就像唐帝一样,做了一把月老,赐婚与那仕子与宫女。

这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可是那几年,年年七月十五,金水河两岸人满为患倒是真的。

岸上的烛光,水中的灯光,交相辉映,美如一副图画。那是于清瑶前世的记忆中,不多的美好时光。

所以,她心里,对于这会让许多人觉得阴森的鬼月,反倒觉得亲切。

安乐侯府中,因为田氏笃信佛教,所以每年逢盂兰盆节,都会去相国寺参加焰口大会。往年,多半是田氏亲往的。可是今年,田氏的身体欠佳——虽然没有明说,可侯里人人都知道,田氏心里不痛快多过身体不适。对二房新娶的媳妇,田氏不满之态早已府中人人皆知。

可更妙的是那位二太太,明明是一进府就惹了事端,气得田氏抱病在身。可是这些日子里却又日日服侍在田氏身边,恭顺之态,柔和之貌,哪有半分凶悍的模样?!

“身为儿媳,服侍母亲汤药,本就是本分,哪怕母亲讨厌了媳妇,媳妇也不敢稍有轻慢……”话说得柔和,叶如霜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可是于清瑶却不得不赞一声叶如霜的聪慧。

那棵老槐树,砍都砍了。叶如霜已经得到了想得到的结果,如今再作强势之态,反不如示弱于人。说到底,田氏仍是嫡母,占了大义的名分。她家二哥身在官场,若真担上了轻慢嫡母,忤逆不孝的罪名,想再有升迁,可就是难了。

田氏身体不适,不能亲至相国寺。论理,代理田氏到相国寺参加焰口大会的,应该是大太太孟慧娘。可是偏偏孟慧娘是信道的,虽然平时不与田氏因信仰冲突,可是在中元节时,却是要去参加水陆道场的。

再下来,就是三太太沈盈盈。因为江南娘家来了人,沈盈盈这几天一直带着来人,满京城的转悠。虽然具体在做什么,没有什么风声。可于清瑶见着几次,瞧着沈盈盈那满是喜色的面色,就知道大概沈盈盈正在选铺子,江南沈家的人果真是拿钱出来填补之前于重山的错了。

因为两位受宠的太太都有事不能往相国寺,而叶如霜又要伺候着病中的嫡母,所以这前往相国寺的差事,就落在了最近虔诚信佛的于清瑶身上。

领到这桩差事,于清瑶自然是满心高兴。就是没有这差事,她也要另找法子溜出去的,现在这样,更好。

焰口大会,要在黄昏时分举行。赶在一大早就到相国寺,是要把镶着金银饰物,装满百果、美食的盂盆送到相国寺去。

这盂盆中的食物,是要供佛与施与十方僧众的。不过于清瑶每次看到那只大大的盂盆,总觉得安乐侯府施与的不是盂盆中的食物,而是这只价值不菲的盂盆。

照旧,是在相国寺里摆脱掉跟着的许妈妈等人。于清瑶带着雪儿,悄悄会合了候在山门前的陆初五,准备前往已经开始试生产的染坊。

因为黄昏时分的焰口大会,今日相国寺来上香的信徒很多。广场上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穿过人群,耳边尽是欢笑,又夹杂着广场上解鉴算命的先生的招呼声:“这位公子,让老夫为你算算运程!呀,小姐,要解鉴吗?说得不准老夫不收钱的,说真的,老夫对婚姻鉴解得一向准……咦,这位员外……”

被突然窜出来的老先生晃了一下,于清瑶闪得太急,若不是雪儿手快,立刻扶住她,几乎就跌倒在一边。

“厮那酸老儿,没长眼儿吗?”陆初五横起眼,摆出平素街上闲混的架势。

于清瑶恐他多事,忙唤作他:“初五,不要生事,那老丈也是做生意心切……”

一句话未曾说完,于清瑶忽然扭过脸,低下头去。

“小姐,”雪儿低声唤了一声,忙探头去看:“可是伤到哪了?”

“没有,”虽然戴着帷帽,可于清瑶却还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脸。“时间不早了,咱们快点儿走!”

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雪儿跟在于清瑶身后,绕道而行。陆初五却是扬起眉,嘀咕着“一个算命的酸老儿有什么怕的……”说着话,他抬眼去看。只见那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衫的算命先生,正围着一个身着锦袍的男人。

那男人二十多岁,穿得很是富贵。面相生得俊朗,可是却长了鹰鼻薄唇,看着稍显冷情。摇着折扇,笑盈盈地听着那算命先生说话,也不说他说得是对是错。

等着那算命先生说得口干、直舔嘴唇,他才哈哈一笑,扭过头去:“这京城里的算命先生倒是和咱们江南一样,说出来的都是好听的!我看,说什么物宝天华,全天下人品清俊的都在这京城,我看,该是这眼里只看得到阿堵物的,都在京城!”

虽然声音绵软,是一口江南官话。可是这话,说得却委实讨厌。一时间,周遭听到的人就纷纷怒目相视。

那男人也不在意,只是回过头去问:“你说是不是?国邦。”

那被问的男人是个弱冠之年的青年,穿着一袭青衫,容貌斯文,又带着个背了书箱的童子,显然是个苦学的仕子。此刻被那男人一问,就怔住,嗫嚅着,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冷笑道:“这位仁兄说话说得当真有礼。我看也是,这眼中尽是阿堵物的人,可都是争着抢着跑到咱们京里来捞钱了!”

陆初五扭头看去,但见众人如水般分开一条路,让进一行人来。当前的几个少年,却是他都认得了。

心中暗笑这男人是要吃排头了,居然撞上这一群京中的小霸王。只不知道,怎么恭成王世子他们一票人,为什么会和那“呆霸王”许公子等人走在一起。不过还好,没见着五公子。

虽然没见到一向和许磊走得近的于钰,可陆初五还是立刻低下头挤了出去。在众人翘首以望,纷纷凑前的时候,他突然往出挤,却实在显得有些碍眼。站在人群中的林华清,扭头看去,看着陆初五的背影,目光忽然为之一凝。

那男人听到有人接话,再看到这一群挤过来的少年,也知事情有些不妙。虽然家中多财,生性骄狂,可是认人的眼力他还是有的。只一扫过众少年,就知道这些人必不是他这个商贾出身的惹得起的。

当下,抱拳团团一礼,笑道:“倒叫兄台说对了,在下还真是逐利的商人!看来,这趟京师之行,我还真是来对了,居然能见到诸位这样的翩翩少年……相遇就是有缘,不知杜某可有这个福气,请各位到‘醉月’一聚?!”

“到‘醉月’?”原本冷笑掀眉的许磊神情一缓,忽然扭头冲着林华清笑道:“林兄,这事可真是巧了!刚才我可还一直央着你去‘醉月’,看胭脂姑娘跳舞呢!现在,既然这位什么……兄来着,要请咱们,那你可要出面请胭脂姑娘出场啊!”

“胭脂姑娘?莫非就是那位京中第一美人?林兄与她有旧?”那姓杜的男人还在笑,林华清却掀起眉来,淡淡笑道:“还用我出什么头呢?这位杜兄出面,就可以了!我的面子,怎么比得上那白花花的银子呢?”说完,他一抖手中的扇子,竟是转身走开。潇洒得竟连一个招呼都没有打。

恭成王世子柴荣安抿唇浅笑,点点头,也转身走开。而郭可安摸摸脑袋,看看恭身目送柴荣安的几个朋友,憨憨笑了下,也大步追了过去。

眼见三人一前一后走了,而剩下的少年又是一副恭送之态,杜姓男人不由扼腕。大叹可能错失了个认识真正贵人的机会。只是虽然有些遗憾,对留下来的几人,他却更加倍地献起殷勤。不一会儿,就已经把许磊几人哄得笑容满面。直嚷着马上就去“醉月”,来个不醉无归。

而那青衫书生,却是犹豫:“杜兄,我还是不去了……”

“不去?为什么不去?”杜姓男人揽着他,背过身去:“国邦,这可是你在京中打响知名度的机会,不去怎么行呢?”

说着,他回过头大声笑道:“诸位,这位陈国邦可是我们苏州有名的才子。京中安乐侯老夫人就是他的亲姨母呢!”

PS::所用诗词:采莲曲明熊卓

()第七十三章心念前尘思今朝

站在树下,于清瑶的手捏成拳,目光渐发冷淡。

刚才太过慌乱,一瞥之间,她已先吓破了胆,只顾慌慌张张地避开。可现在站得远了,冷冷地看去,忽然间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要怕?她已不是前世那个嫁入杜家,任那男人轻薄浪荡,凌虐践踏的那个可怜女人。现在的她,且不说她自己,最起码身后还站着安乐侯府。在安乐侯府还没有倒台之前,她顶着贵女的名头,可不会轻易就沦为一个商人妇。

仰起头,透过头顶疏密相间的枝叶,望着那一线阳光。于清瑶的嘴角微微扬起。再看向杜东元,她终于可以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待那个让她深深畏惧过的男人。

如果平心而论,杜东元算是长得不错的男人。尤其是当他甜言蜜语,笑逐颜开时,的确是会让女人为之开怀。再加上他的手笔一向大,所以前世里,杜东元不论是在苏州还是京城,都是花名在外,极受那些风月场中女子的喜欢。

虽然杜家在苏州数代为商,可是真正能在苏州商场占一席之地,却还是在杜东元这一代。高明的交际手腕,再加上三雨不烂之舌,还有一点点运气,造就了苏州年轻一代商贾中最出名的杜东元。

只不过,利虽然是有了,可杜东元一直都还想要名。所以,前世里,才会借着安乐侯府出了事,娶她为妻。一半是为他说的:很想知道所谓的贵女,和里的姑娘们有什么不同。一半,却是为着要杜家改换门庭。

杜东元一向喜欢官宦之家的女子,从他后来又纳了叶吟霜为妾,就可以知道他对官宦之家的女子有着怎样的偏好了。想来,这一世,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才是……

咽了下唾沫,于清瑶心口有些发闷。虽然在镇定之后,觉得这一世不大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嫁到杜家去。可是,在相同的时间点上,前世那个让她痛苦了一生的男人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万一命运突然间又一次重蹈了前世的那一幕,而她……

合了下眼,恨恨地盯了眼远处正仰头大笑的男人,于清瑶握紧了拳,似乎是在潜意识里,已经把那个男人就这样掐死在手心里。

“呀!于小姐,这是在恨谁呢?”

轻佻的声音让于清瑶扭过头去,看着越过陆初五大步走近的男人,不由得皱眉。

回过头去,陆初五现出一丝惊讶之色,却立刻就笑着躬身施礼:“小的见过林公子。”

脚步顿了下,林华清拿眼瞥了眼陆初五,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去瞄于清瑶。虽然陆初五还没和于清瑶说一句话,可是他就是知道引起他注意从而留意到于清瑶的这个男人,应该是和于清瑶一起的。

只是,这人是于清瑶的什么人呢?看打扮,不像是家仆,倒像是哪家铺子的掌柜。可若说是掌柜却又带些市井的无赖之气,而且看这行礼的模样,又分明像个下人……

偏了下头,林华清看着陆初五,淡淡道:“你是安乐侯府的人?”

陆初五笑得连眼睛都快眯上了,十足献媚,竟是比从前对于清瑶更讨好十分。

“小的是从安乐侯府出来的……林公子真是好眼力!”笑着凑近,陆初五陪笑道:“从前在‘醉月’里,小的就曾一睹公子的风采。说真的,小的在街上混那么久,就没看到过有哪位公子能像公子一样让胭脂姑娘那样欢喜……”看到林华清扬起眉,嘴角似知非笑地扬起,陆初五呵呵一笑,道:“不瞒公子说,小的从安乐侯府出来后,开了一间染坊。不知公子能不能帮小的和胭脂姑娘说一下,请她赏脸,用小的布料裁一件新舞衣……”

林华清微笑着,还未回应,立在于清瑶身后的雪儿已经气得俏脸飞红。

“陆初五!”尖叫一声,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瞪着陆初五,想要跳过去揪着自家兄长的衣领摇上两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疯了。可是,身形才动,就被于清瑶笑着拉住。

“你做什么?雪儿!”嗔怪地瞥了眼雪儿,于清瑶转目看看周围瞧过来的人,压低了声音:“你哥哥现在可是个老板,你再怎样也不该在人前还对他这样大呼小喝啊!”

雪儿语塞,可想想,却仍是愤愤不平:“小姐,你听到了,他居然要请个青女子穿咱们的布!这样蹧践小姐的心血……”

嘴角翘了一下,于清瑶和声道:“你哥哥请那位胭脂姑娘用咱们的布裁新舞衣,才是真的为了咱们染坊着想呢!”

雪儿久居侯府,是个实在的姑娘,自然不知道外面那些事。可是她,却是清清楚楚知道青里那些当红的花魁们,到底有怎样的影响力。

世间女子,没有不爱打扮的。而影响坊间女子装扮的却无非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宫里,一个就是青。

宫中贵人的装扮,自然是坊间女子所倾慕的。可是青里那些勾住男人心魂的花魁们的装扮,虽然被许多良家妇女一直唾骂,可过后却仍是要忍不住偷偷效仿的。说到底,女子打扮都是为了留住男人的心。所以才会这样明面骂,暗地里却又要去学那些狐狸精。

现在,她们的小染坊,自然不可能成为宫中贵人的专用品。可是如果真能让那些京中知名花魁成为她们的客人,却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于清瑶心里还在赞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初五果然是个聪明人!

却突然听到林华清带着笑的声音:“陆兄果然是聪明人,想来日后生意定然会兴隆的。只是,本公子为什么要帮你呢?难道——就因为你和于小姐相熟吗?!”

雪儿“呀”的一声,瞥了眼皱起眉来的于清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姐,是不是我乱说话才……”

“不干你的事……”于清瑶笑着拍了下雪儿,看过去。见陆初五虽然一直在笑着打哈哈,可是目光却一直在瞥向她。想来,是在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于清瑶默然片刻,看看林华清摇着折扇,脸上的笑容夹杂着得意之情,不由心中更气。只是回心一想,突然来的火气,倒有一半,是因为刚才想起的那些不愉快的前尘往事。

虽然明知道林华清和杜东元完全是两个人,可是一看到那样神似的自命风流之态,她就忍不住把气撒在了林华清身上。可是想来,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在心里低声轻叹,于清瑶移步上前,目光却越过林华清,看向正走过来的郭可安。

心中微动,她忽然侧过头去,附在雪儿耳边低语数句。雪儿掀起眉,现出惊讶之色,可张了张嘴,却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于清瑶灿然一笑,林华清扬起眉,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可眼角却是轻轻挑起。嘴角一牵,他笑盈盈地道:“我还当于小姐不会再对我这么友善了呢!”

于清瑶一笑,还没有回答,在他身后已传来郭可安的声音:“你这小子是不是又胡说八道,得罪了于小姐。”重重地拍了下林华清,郭可安又笑着对于清瑶道:“于小姐,又见面了。”

于清瑶微笑,只作没有看到陆初五疑惑的目光。而对面,林华清则是笑着低声问道:“荣安呢?回去了?”

“去寺里了,你忘了,那位张家小姐今天要来的。”

林华清“哦”了一声,歪着脑袋看于清瑶,笑道:“我之前大大得罪了于小姐,正在想着,要如何赔罪呢!没想到于小姐居然这样……”

“林公子,”于清瑶浅笑:“林公子帮我照顾‘幸运’我还没有道谢呢!”说着话,她深施一礼:“多谢公子解我之忧……不过,林公子,若你真觉得之前对我多有得罪,那还请你帮一帮雪儿的哥哥——陆老板!”

垂下眼帘,她用手中的帕子拭了下眼角:“雪儿与我情同姐妹,只恨我身微力弱,不能帮一帮她的忙……”

虽然于清瑶没流一滴眼泪,可郭可安却立刻急了:“于小姐有什么忙要我们帮的?华清,你什么时候竟然也这么冷漠,没半分古道热肠了!”

林华清失笑,拿眼瞥了眼于清瑶,这才笑着扬了扬手:“其实,这个忙,也没有什么,反正是白送人东西。这种事情,我倒乐得去做。不过,陆老板,总要让我看看你们的料子到底好不好,值不值得我去做这个顺水人?”

陆初五大喜,立刻应声。声音响亮,虽然仍是满嘴奉承之言,可却再无刚才那般献媚之态。

林华清翻了翻眼皮,嘀咕:“主仆俩还真是一般模样……”

虽然他的声音极低,可是于清瑶还是听见了。只是装着听不到,只笑着道:“林公子,还麻烦你把‘幸运’带过来,一起交给陆老板。”

“交给陆老板?难道他们染坊里缺个看门犬?”林华清笑问,却不想于清瑶竟真的认认真真地答道:“正是!而且,初五也答应我会好好养‘幸运’的……”

林华清扬起眉:“早知道把那狗养胖了还要给别人,倒不如我自己宰了炖香锅吃。”

于清瑶掀起眉,现出一丝怒意。在旁的郭可安忙笑着打圆场:“于小姐,你莫听他乱说。其实,华清对那只狗可好了,真的,我看就是军里养的那些藏獒都没你那只土狗吃的好。”

于清瑶不好给郭可安脸色看,便收回目光,笑着对郭可安微微一笑:“多谢郭公子了。”

“真是可笑!那狗是我照料的,怎么反倒谢起可安来了?”林华清掀起眉冷笑连连。

于清瑶却只作没有听到,只是微笑着同郭可安低声说笑。虽是在同郭可安说话,可却仍一直留神着林华清的动静,听他回过头去,唤过远远跟着的随从,吩咐人去家中牵狗,于清瑶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不在预计之中,可是最后一起前往染坊的人却还是多出了两个意外之客。

整齐的场房,还散发着木头的香气。可却已经有工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敞着门窗的染房里飘着蒸气,隔得还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染料的气味。不过,闻着并不算刺鼻。

只是染房里太热,就连好奇想要进去瞧瞧的雪儿,才走近门口,就被唬了回来。没有往前走的于清瑶低下头去,暗暗发笑。

是她刚才忘说了:染房里工作的男工,耐不住热气蒸腾,这会儿想来大概都是光着膀子的。雪儿那样面嫩的女孩过去,可不是得吓得扭头就跑。

没有再往场房里走,于清瑶转过头,望着阳光下的那片山坡,缓缓而上。山坡上,搭好的架子上,晒着一匹匹“水碧天青”的布料,迎着阳光,随着微风轻轻飘扬,宛如一泓泓秋水,映入眼眸……

前世里,也曾见过这样美丽的场景,可是,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这样的兴奋,这样的开怀。穿行在这亮眼的色海中,于清瑶抬起手,拂过那柔软的轻纱……嘴角勾起,她眼睛发亮,笑得那样的灿烂。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自己的……

捂着嘴,她想要把漾出唇的笑声掩住,却仍忍不住笑得弯下腰去。低低地笑着,她回过头去,目光扫过不远处,抱着肩膀望着她的男人,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僵住。

抿起嘴角,她笑着施了一礼,然后平静地穿过林华清的身边。

“喂,”林华清在她的身后低声叫着,见于清瑶没有停下脚步,立刻就快步追上来,越过她:“于清瑶,我已经答应了帮你的忙,你就是不感谢,也不应该再生我的气了!?”

抬起眼,于清瑶看着他,笑起来:“林公子,虽然我开口相求,可是你帮的是陆……”

“谁说我帮的是那个陆初五?”林华清狡黠地笑起来:“你不会觉得以本公子的才智,连谁才是幕后老板都看不出来?”

闻言浅笑,于清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林华清笑。她知道,是瞒不过林华清的。不过,以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说出去,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

笑着从林华清身边走过去,远远的,就看到雪儿正在和郭可安说话。脚步一顿,于清瑶站在山坡上,静静地望着……

()第七十四章一试再试,君心能解否

静静地看着,于清瑶虽然站得远些,可是耳中却已把雪儿和郭可安的对话听得清二楚。本书请访问。

虽然雪儿说的事情是和她之前吩咐雪儿的一样,可加上雪儿添油加醋的那点本事儿,真把她原本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变成了一本话本。说不定若真是成书,还真能赚取到像叶吟霜那样少女的眼泪呢!只是,还要看郭可安肯不肯配合了……

走到她身后,林华清歪着头,低声笑问:“于小姐,你那个丫头在和可安说什么?看起来,他的情绪很激动啊!难道,又是什么英雄热血的事?”

于清瑶勾起嘴角,没有回头,只是缓缓走下坡去。看着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郭可安,她微微笑了下,好似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于小姐,”郭可安叫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顿住脚步,迟疑着似乎是不知该不该上前。

于清瑶笑着,也不刻意去看他,只是嗔着雪儿:“雪儿,刚才叫你陪着我上去山坡上,你又不肯……你,该不是又多嘴了?”

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她的眼眸却是忽然暗下去。雪儿咬着嘴唇,眨巴着眼睛,竟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小姐,都是雪儿不好,不该又提你的伤心事……可是,要是老夫人真的把你嫁给那位朱公子可怎么办啊!”

“雪儿……”低喝一声,于清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似真的被气到了一样:“不要再说了!”

抬眼扫过站在旁边,表情各异的两个男人,于清瑶只是淡淡道:“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头一低,她转过身去,沉着脸就要拉起雪儿走。

“于、于小姐!”郭可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唤出声来:“于小姐,你可知道那朱公子是什么人?”

脚步一顿,于清瑶静默片刻后,才回过头来。虽然仍带着微笑,可眼中却分明浮着一层水意:“知道又如何呢?这种事,又怎么能容得我们这样小女子做得了主的……郭公子,总是小女子命苦!若是他年小女子不幸……公子心善,在清明时节为小女子上柱香,烧些纸钱也就是尽了一片心了……”

说到最后,于清瑶已哽咽不能成言。

雪儿刚才那一番哭诉,已经把事情讲得很清楚了。虽然把那根本就与她扯不上半分干系的朱公子牵扯进来。可其实,她让雪儿说的话也不算骗人。前世的她,可不真是所嫁非人,到最后,真的香销玉殒于深宅之中……

看着于清瑶泪眼婆娑,却强忍悲痛的神情,郭可安只觉一腔热血沸腾。

“于小姐,你千万不能让田老夫人把你嫁给那个朱子贵。那混蛋根本就不是个人,这些年来,他们家角门里抬出来的丫环侍妾少说也有七八个的。我听说,那混蛋除了还怕他爹之外,发起疯来甚至连他老娘都敢动手……”

那朱子贵,是京中左兵营朱将军的独子。生像狰狞,体形魁梧,可一身的力气却都用来对付女人了。还没成年,就先虐杀了家中的一个小丫头。传闻中,有人去瞧过那被丢在乱葬岗的尸体。说那个丫头死得极惨,让看到尸体的人连吐一天,整整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打这之后,朱子贵就更变本加厉。几乎每年,朱家里都有被他打死的女人。只是,因为打死的都是些贱籍女子,到最后也不过赔钱了事。饶是如此,京里好人家的女儿也都不敢把女儿嫁入朱家。所以,年近三十,朱子贵后宅里只有两个被买回来的妾。而且,就在端午前,听说其中一个病死了,只不知究竟是真病死还是假病死的就是了。

听到郭可安的话,于清瑶嘴唇颤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两行清泪滑过脸颊。虽然立刻就抬手去拭,可刹那间的软弱却还是让郭可安看得皱眉。

“于小姐,我、我……”再近一步,郭可安似乎是要冲口而出什么话,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在他身后的林华清重重咳了一声。

郭可安一震,张开的嘴自然就合上了。

于清瑶皱着眉,恨不得抬起头来狠狠瞪上一眼林华清。可这种时候,却是怎么都不能现出凶悍之态的。

垂着头,她低泣道:“连公子这样只见过几面的人,都知道为小女子着想,反倒是小女子的……总归,是我的命生得不好。还有什么报怨的呢?”抬起头来,她望着郭可安,幽幽笑道:“不过,能得公子垂怜,也算是小女子之幸了。我听说,凡是红颜薄命的女子,死后必会化为花神……不过,像我这样的蒲柳之姿,大概是不成化为花神的。或许,只是一片绿叶或是一棵小草……只望,公子踏在草地的时候,垂目而视,会想起我这个苦命人……”

“于小姐快不要这样说!我绝不会叫你嫁给朱子贵那畜生的!”听了于清瑶自艾自怜的话,郭可安又激动起来。可是,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有于清瑶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话。

“总会有办法的……”低声嘀咕着,郭可安突然一把抓住林华清的手臂:“华清,你快来帮于小姐想想办法。皱什么眉呢?咱们三兄弟里,你最足智多谋。自然是要你来想法子了!我还记得,从前那次你就是……”

“郭可安!”突然大叫一声,林华清怨道:“你还要把那些事情说几次才够啊?”看郭可安合上嘴,林华清才转目来看于清瑶:“于小姐,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想田老夫人,也不会真把你嫁到朱家去。常常安乐侯府,又岂会把小姐嫁入那样的人家呢?哪怕田老夫人,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落人口实的。”

声音稍顿,他突然掀起眉来,低笑道:“其实,我倒觉得,于小姐应该再去留意些别的事情……比如让你的小丫头再去听听,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来求亲。说到底,于小姐总还是要出嫁的不是吗?可安,你说是不是!?”

没有抬头,于清瑶抿紧唇,心中暗恨:这个林华清,就算是真明白了她的用意,也不必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再怎样说,她这样一再试探的,都不过是郭可安。只可惜,有这个林华清在,郭可安到底还是没有如她所想一般冲动地说出“英雄救美”的话来。

她也真是无法可想,才想出这样的法子。久居深闺,她又能认识几个男人?除了林华清外,也就只有郭可安算是接触得多了。

虽然不敢肯定郭可安到底会不会是一个能让她安度一生的男人,可是,至少她是信得过这个正直热血的少年的。如果,她真的嫁给他,想来,郭可安绝不会太为难她……

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于清瑶就指使雪儿编派了一段瞎话,只盼着能让郭可安又动了恻隐之心。若是真是一时冲动,就想娶她了,那也算是她的缘法。只可惜,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

心中低叹,于清瑶不好翻脸,就只是低着头,装作害羞,根本就不说话。倒时雪儿,忍不住冲着林华清翻了白眼。大觉这位林公子真是碍眼。

林华清淡淡笑着,也不理小丫头,只是歪着头拍了拍郭可安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林华清的话而想到了什么,郭可安涨红了一张脸,虽然有些尴尬,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看于清瑶。

隐约感觉到郭可安的目光,于清瑶却仍是不抬头。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狗的叫声,她才惊喜交加地抬头看去。

看到的第一眼,于清瑶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她的那只幸运。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得太好了,完全掉毛、还有些秃斑的狗,现在皮毛光亮,甚至感觉身形都胖了一圈,跑起来的时候居然有几分威风之态。

蹲下身,于清瑶揽着幸运的大头,摸着那柔顺的黑色皮毛,原本还是一脸凄切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虽然不是那样灿烂的笑,可是眼底那抹温柔,却让在旁边看着的人也随之而微笑。

“于小姐,”郭可安低声唤了一声,在于清瑶扭头看他时,忽然沉声道:“你放心,我、我和华清,绝不会让那个畜生得逞的。”

“郭公子……”眼睛一眨,于清瑶的眼中闪过一抹水意。

看在郭可安眼中,更像是坚定了什么一样。竟是点了点头,就转身大步走开。

“可安!”林华清大叫一声,见他不回头,就回过头看着于清瑶,笑吟吟地道:“于小姐,若是愿望成真,说不得要谢过我了!”

“林公子说的,小女子不明白。”把头靠在幸运身上,于清瑶笑得云淡风轻,可目光却是一直望着远去的郭可安。“林公子,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

林华清闻言一笑:“我知道。”答得轻巧,可是望向于清瑶的眼神却很是认真:“可是,难得有一个人让我愿意实话实说,不用隐瞒——这种感觉,也不错!”

回过头去,望定林华清,于清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低喃道:“或许,是不错……”只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对人毫无隐瞒地敞开心怀……

忽然之间,她笑起来:或许,能有一个人居然这样在她面前毫不掩饰想法,也算是幸运了!?

()第七十五章谁能肆意如风

郭可安勒住缰绳,抬起头,遥遥望着天边那轮渐沉的红日,望着那抹火烧一样的彤云,眼中也似燃着火一般的热情。

仰起头,他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啊……”长啸声惊起刚刚投入林中的一群鸟儿,“啾啾”之声乍起,乱作一片。

“好大的煞气!”身后,传来林华清低低的笑声。

郭可安收住长啸声,转过头去,看着自林中缓缓而出的马儿,低哼出声。

林华清也不理他,径自跳下马来,在一棵桦树下,捡起一只已经摔烂的鸟窝。好似一团杂草,那小小的鸟窝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可是偏偏,窝里的小鸟,居然还没有摔死。

“啧啧,可惜了,”林华清用手指点着那只小鸟的脑袋,怨道:“可安,你的功力也不行啊!居然连只小鸟都没震死。可惜了,要是死了,还能吃个烤小鸟……算你命大,这都逃过一劫了。”

手指轻点,那只雏鸟却只当是什么吃的,依依呀呀地张嘴啄着,惹得林华清一阵大笑。

“罢了,看你让我这么开心,就做次好人。”把手中折扇随手插在腰上,林华清仰起头来,绕着那棵桦树,转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息。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回过头,他大声叫着郭可安的名字:“郭大侠,你不是要见死不救!罢我们可爱的鸟宝宝于死地!”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郭可安还是走过来。

“华清,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虽然在埋怨,可是接过鸟窝,郭可安还是拔地而起,轻轻跃上树枝。

仰起头,用手支在眼前,林华清笑着指来指去,“对,就是放在这儿……这回大概不会再掉下来了。郭大侠,你又做了英雄哦!”

哭笑不得,郭可安跳下树枝,拍了拍手,笑道:“华清,对一只鸟你尚且有仁善之心,怎么对于小姐居然那么冷漠呢?”

“我对于小姐冷漠?有吗?”林华清笑起来,偏着头,静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冷漠,只是觉得,于小姐并不需要我们去逞英雄!”

迎着郭可安不赞同的目光,他无所谓地笑着:“你想怎么样?去揍一顿朱子贵,警告他少打于小姐的主意吗?可安,你不是不知道朱子贵是个什么样的人,十足的小人。你这样做,不仅帮不到于小姐,还会让朱子贵从今以后把于小姐挂在心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

“你别恼!我也不是那种一心盼着别人遭殃的人,更何况于小姐总算是与我们有缘……”林华清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说不出怪异的神色。“就像我说的,田夫人绝不会把女儿嫁过去——哪怕是庶女。她丢不起那个人。”

静下心来,郭可安也觉林华清说得的确有道理。可却仍忍不住问道:“就算是没了朱子贵,那旁的人……”

“旁的人如何,又关你事?!”林华清失笑:“我记得从前有人说过:大丈夫,功未成,名未变,绝不娶妻生子!怎么?我们郭大侠改了心意?”

被他一句话躁到脸红。郭可安低着头,想了又想,才道:“我曾经发过誓,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可是,华清,我实在放不下于小姐……我还记得那次在相国寺里,听到她的笛声……我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她很可怜……我很想保护她……”

“既然想,那就去做啊!”林华清笑道:“郭可安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咱们是兄弟,有什么事,我自然是要帮你的!虽然,你发过誓,可是先请伯母去提亲,定下这一门亲事,也不算是违背誓言啊!”

被林华清一语提醒,郭可安立刻振作起来:“你说得不错,如果只是定亲,算不得我违背誓言……”

笑看着他跳上马背,拔马回头,林华清却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他的缰绳。

“可安,”他淡淡笑着,沉声问:“你是真心对于家小姐?如若是真心,那不管面对什么阻碍,你都会坚持的是?”

郭可安不明所以地挑起眉,怔怔地看着林华清。“华清,你说的是什么?怎么这么严肃?”很久,都没有看到过林华清这样郑重的神情,他静默片刻,终于也正色答道:“自然,我对于家小姐,确是真心。不管是面对什么阻碍,我都会坚持。”

林华清闻言,立刻就笑了。松开手,他一拱手,和声道:“那我就先恭喜了。”

虽然心中仍有疑惑未解,可是听了林华清的这一句恭喜,郭可安还是欢喜起来:“你啊!平日里和这家小姐也好,和那户姑娘也似有情意,可到头来,却不及我和荣安……华清,你也莫要再蹉跎了!当心白了少年头,仍是一人孤苦哦!”

大声笑着,郭可安扬鞭而去。林华清却独自一人,默默站在汴河边上。

红日沉入山下,最后那一抹余辉渐渐暗了下去。远处的汴河上,燃起幽幽的光。那是一盏又一盏的河灯,悠悠荡荡地顺河而下。

远远地望着那光,林华清忽然就笑了起来。

希望,有时候就像是这光。虽然并不光亮得足以照亮整个人生,却总是能让人觉得淡淡的暖。

“如果,那是你希望的,那就祝你能够得偿所愿!”

他低声呢喃着,想起那张素静的面容,那抹淡淡的浅笑,忽然间,心里有些发酸。

“呀!为什么红颜知己总是要嫁人的呢?”低低轻笑,他负手而行,在轻过那棵白桦树时,突然猛地抬头。

身形一跃而起,他飞跃在半空,接住那只不知怎的又掉下来的鸟儿,低声责备:“怎么又不乖乖的呢?你这样有多危险,知不知道啊……”低声念叨着,他轻轻跳上树枝,把雏鸟放进树杈间的鸟窝里。

立在树枝上,远远地望着河面,看着那在河面上突然爆燃而起的火焰,他低喃出声:“放焰口了……”

“放焰口了……”

驶入宽阔河道的船,终于燃了起来。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香烛的味道。那艘满截着香烛、纸元宝、香花以及各类吃食的焰口船,在河面上熊熊燃烧,映亮了半边天空。

站在河岸上的于清瑶半眯起眼,远远地望着那艘燃得炽烈的焰口船,听着渐响的梵唱之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合什随着默诵起来。

七月十五,放焰口,超度亡灵。或许,真的有无数孤魂野鬼,就在这熊熊火焰中得到超脱?

虽然是七月十五,可是京城的大街小巷却仍是热闹无比。

手持着莲花灯追逐打闹的孩子,相偕放灯而归的的大姑娘、小媳妇,趁着热闹专看美人的闲汉,看放焰口,祈福而回的老夫老妇……

一片幽光游移中,到处都映着笑脸。

撩开纱窗,望出去,于清瑶的笑容越发温柔。

她喜欢这样的画面,喜欢看到那些陌生人脸上的笑容,在这样的静夜里,望着这样的画面,就觉得心是宁静而安祥的。不像是在侯府里一样时时都像一张紧绷的弓,充满了紧张感;也不像是偶尔翻腾在心底的仇恨让她惶惑;更不像那曾让她不安的恶念一样,让她感觉战栗。

这样的轻松,这样的安详,是她重生以来一直在寻求的。只望,她以后的日子也能这样……

“小姐,许妈妈那边……”柳絮压低了声音,低声问着:“您看,要不要再许她些什么?”

“随你安排就是。”近来,于清瑶已经把身边的银钱事宜交到柳絮手上。

事实证明,柳絮对钱财方面远比雪儿更敏感。既不会乱花一文钱,也不会太过吝啬。几次下来,一点一点的好处,就像是撒下的饵料,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常跟着一起出门的许妈妈买通了。

虽然使用异能,于清瑶一样能够控制住许妈妈,可是那样的力量,到底还是少用为妙。所以,从这件事上,于清瑶对柳絮还是很满意的。也就更放心把钱袋交给她。

至于雪儿,因为掌管着她库房的钥匙,又自觉知道许多柳絮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毫不在意柳絮管钱的这桩小事。照旧和柳絮亲亲热热的。

两个丫头和睦相处,于清瑶自然是乐见的。前世的惨痛经历,让她知道:想要在深宅后院中生存,活得舒适活得滋润,身边就一定要有得力的帮手。而且,还要是能够和她一条心的帮手。

车过长街,在御街上渐渐慢了下来。虽然御街上人并不多,可是到底不敢放肆。

御街之上,正中间的御道,是被朱色木栅拦上的,只有两边的道路才可容百姓通行。不过就是这两边的道路,也甚是宽广。就是两辆马车并行,也并不显挤。

可就是这样宽敞的道路,也架不住醉汉横冲直撞。

轻车缓行,眼见前面巷子里晃出几条摇摇晃晃的醉汉,许妈妈已经在外面叫道:“二小姐,可要坐稳了。”

虽是如此说,可其实却在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再撩帘向外。心中有数,于清瑶放下纱窗,转目向内。只是最后一瞥间,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可是冤家路窄,怎么又是他呢?!.o.

()第七十六章静夜长街冤家路窄

“滚滚滚,小爷今天喝得高兴些,你们就来啰嗦!再靠前,小心我拿鞭子抽得你满脸开花!”

挥着手中的鞭子,许磊大声喝斥着,顺脚一脚踹去。却不防那小厮机灵,见他一脚踹来,立刻就往边上闪去。许磊一脚没踢到,反倒自己几乎跌倒。

这一来,自然大怒。挥着鞭子大声喝骂道:“好个贼厮!是哪个混帐选了你跟着我的?居然这么没规矩!”

他这一骂,自然就有讨好的随从,揪着那小厮的衣领,就往许磊跟前拖:“你个没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少爷踹你都是看得起你了!”

那小厮苦着脸,抱着头只是连声招呼:“大官人……”

只是,他虽叫得大声,可被他盯住的杜东元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看着许磊“呵呵”叫。那小厮被连打了两下,急得只是叫:“许少爷,我可不是你们家的奴才!要打,也是我们家主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身后的杜东元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腰上。虽然被踹倒在地,可到底不敢再躲,那小厮趴在地上,生生承受着许磊的鞭子,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几鞭子下去,许磊的气消了大半。直起身子,搂着杜东元的脖子笑道:“不错!杜大哥,你这个人确实是不错!成,这个朋友我交下啦!”

“这算什么?不过是件小事。许老弟,咱们几兄弟一见如故,我的下人自然也就是你们的下人。不瞒你们说,我苏州老家里,可还有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声音渐低,可稍后暴出的大笑,却是在静夜里飘得老远。惹得远处的行人也纷纷回头来看。

大概真是被杜东元哄得开怀,许磊挥着手大笑道:“去看灯,看灯,我和你说,杜大哥,这会儿满京城的漂亮姑娘都在汴河上呢!如果幸运,说不定咱们也能捞到一盏荷花灯……嗯,就算不是,要是哪家小姐在船上放河灯,也可以大饱眼福了!”

说着话,他却又转过身,看着那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厮,一鞭子甩过去:“你个贱胚!看在你家主人面上,且饶了你!要是要敢不长眼,看我不收拾你……”口中骂着,又连挥两鞭。

在他身边的那些个下人,也觉得趣。扯着那小厮,晃悠着,狠狠地推出……

长街虽宽,可这突然被推出去,小厮一时站不稳脚,踉跄着冲到路中间,人还未站稳,已听得一声马嘶。

猛地回身,只见一匹大马正扬着前蹄人立而起。却是自街那头正好驶过一辆轻车,不防有人突然冲出街来,坐在马前赶车的粗妇,慌了手脚,一时之间勒不住马。

那个坐在车辕上的老婆子也唬了一跳,直接就往车下跳去:“我的娘耶!小姐……”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身来,老婆子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往后爬去,也顾不得那吓傻了眼的粗妇,更顾不上倒在车前,不知死活的小厮……

马虽然是被拉住了,可是却是受了惊,那粗妇连摸带拍,却仍哄不住,只是踏着蹄子不安地乱动。有几次,都差点踏上车前那一动不动的小厮。

突发惊变,一群笑闹的纨绔子弟也被惊住。片刻之后,许磊才“呸”了一声:“晦气!”

“少爷,这事……”几个随从害怕地嘀咕。许磊却是无所谓地啐道:“你们怕什么?是这马车撞死了人,又不是咱们!来人啊,还不快去拿了我的贴子送去京兆府,就说有人撞死人了……”

才站稳身,就听到许磊的话。于清瑶揉着腰,几乎要破口大骂。这许磊,都说是京中一呆。可现在看来,呆倒未必,可是霸道却是真的了。

“许妈妈,那人可是真的死了?”

见问,许妈妈也有些发慌:“唉哟,我的好小姐,那人可是突然扑出来的,真不关咱们的事儿!”

“我知道!”扶了扶有些歪的帷帽。于清瑶扶了柳絮的手,款款上前,人还未走过马车,已先笑道:“许世兄,这是要去告谁啊?”

还未见到人,已听到声音。许磊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不太熟啊!可,怎么还叫他世兄呢?

侧目相看,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裙衫的女子盈盈走出。站在马车前,先是淡淡施了礼,才道:“许妈妈,去看看那位小哥儿是不是真的死了。”

得了吩咐,许妈妈战战兢兢地蹲下身去。

于清瑶却是直望许磊,温言道:“世兄,这般逍遥,怎么竟不叫上我五哥呢?难道,是我五哥得罪了你,才不带着他一起快活吗?”

许磊眯着眼,盯着于清瑶看着半天,突然一拍脑袋:“五哥?难道你是阿钰的妹子?哪儿是我不带着他啊!明明是你五哥他不喜欢去……”声音一顿,他呵呵笑了两声,把后面那半截话咽了下去。

回头揪住身后的随从,他压低了声音:“还不快把那混球叫回来!”

听到他的话,于清瑶也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安乐侯府在京中势力已在不如前,可好歹还有几分老情份,还能拿出来唬唬人。

“小姐,这人还没死呢!”许妈妈回头叫着,声音里多了些胆气:“我就说不是咱们……”

“许妈妈,”打断她的话,于清瑶只转目望着许磊,笑盈盈地道:“世兄,你的小厮,喝得太醉了,连站都站不起来。我看,你还是叫人把他先抬回去!”语气轻松,全不提刚才是有人把这小厮推出来的事。

许磊也是个精明的,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立刻笑着叫人过去抬了那小厮过去。

人从身前走过,于清瑶目光一扫,看着那沾着血渍的面容,心头不由一震。这个小厮,她是认识的。

前世里,跟在杜东元身边,看来最受宠的那个长随,就是他。可是,没有想到,这一世,却是这样被一直忠心服侍的东家这样狠心对待。

不,哪怕是上一世,对杜东元来说,这些奴仆,也不过就是奴仆罢了。略对得好些,也不过是因为有可利用的价值。说不定,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杜东元曾经如何凌虐这人呢!

心里感慨,于清瑶压不下心头一腔怒气,抬起头,瞥着远处的人,眼神分外冰冷。

虽然在杜东元察觉之前,她就立刻扭过头去。可是不知为什么,杜东元却是定定地看着她,竟是不移开目光。

感觉到杜东元的目光,于清瑶皱了皱眉,虽然知道杜东元看不到她的脸,却还是觉得不自在。

杜东元看了半晌,忽然扭过头去,低笑着问道:“许兄弟,这位是哪家小姐?”

许磊正拱着手,准备说话。听到杜东元的问话,回眸看他,忽然露出一抹鄙夷之色。“杜大哥,问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杜东元一噎,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眼底却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纨绔子弟所谓的和他一见如故,不过是黑眼珠看到白银子罢了,心里头其实根本就瞧不起他这样的商贾。或许,在许磊心里,他这样的商贾,别说是问,就是连看豪门贵女的资格都没有。

心里愤恨,杜东元抬起头,又狠狠盯了站在对面的女子几眼。虽然看不清面貌,而且穿的也属朴素。可是看许磊的态度,那女子分明就是哪户豪门千金。

千金又如何?他杜东元家财万贯,就不信娶不到一个官宦之女?!

心中正自愤愤不平,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这位兄台,你不是说是安乐侯府家老夫人的亲戚吗?怎么竟连安乐侯府家的二小姐都不认识呢?”

回过头去,扫过正搂着陈国邦的锦服男子,杜东元目光微闪,笑问:“那小姐是安乐侯府的吗?”之前他就看出这男人不过是个跟着混吃混喝的,也没刻意结交。不过现在要是能套出话来,多给他些好处倒也没什么……

陈国邦被灌了头晕眼花,瞪大了眼睛往对面看去,却只看到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是,是安乐侯府的人?是来接我的吗?”说着话,他已经往前扑上几步。

虽然和许磊说话,可于清瑶却是一直在暗中听着杜东元那头的动静。这会儿,见着陈国邦往前扑,立刻就往后闪去。

“许世兄,你、你的朋友可是喝得多了……”声音虽低,却不显惊惶,只显轻蔑。让许磊不由大觉失了颜面。

有心破口大骂,却又忽然想起来:“于家妹子,这位陈兄,说是你家老夫人的表亲呢!你看,可是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

于清瑶心里冷哼,可脸上却不显半分异色,甚至都不曾往陈国邦脸上张望。只是淡淡道:“我母亲的表亲,又岂会这般失礼?更何况,若是来京探亲的亲戚,又怎么会不先去府里拜望尊长,却跑来街上耍酒疯呢!?许妈妈……”喝住想上前张望的许妈妈,于清瑶笑着施了一礼,“许世兄,就此别过。”

转身上车,她甩下帘子,看都不看外面,直接把想要说话的许妈妈堵住:“妈妈,你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许妈妈一听,剩下的话也不好说了。只是在车子缓缓驶开后,仍是忍不住回头:“那人到底是不是……”

听到前头的低语声,于清瑶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无人知晓,她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迫近的命运,会不会又一次把她推上悬崖呢?!

()第七十七章前门后门走亲戚

有相熟的,笑着嗔怪:“小胡哥,怎么这几日都没过来呢?莫不是另找了好门路,不屑来咱们侯府门前做生意了?”

被这妇人一笑,那年轻的货郎忙笑道:“李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这满京城里,我还上哪儿去找比咱们侯府里姐妹更大方的主顾呢?不瞒妈妈,实在是前几日染了风寒,不敢唐突了姐妹们,这才没敢上门的……”

那妈妈一听,立刻就笑起来,也不谦让:“算你小子知道好歹,要说这京里的大户人家虽然多,可我们侯府可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小胡哥应着声,陪着笑,可眼里却到底少了些真诚。有眼尖的丫鬟偷眼瞧着,却不吱声,只是抿着嘴角偷笑。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像她们这些个丫头,为了得几个赏钱或是想讨主子欢心时,不也是嘴上抹蜜吗?难得,也有人奉承她们。就是为了听几句好听的话,花几文钱买一束线,几根针什么的又算什么。

这,大概也是小胡哥在这条巷子里这么受欢迎的原因!

一群丫鬟仆妇聚在后门,说说笑笑地挑捡着货担上的货物。就在这时,远远的,自巷子外驶进一辆马车。

抬眼看去,见那马车不过是最寻常的青布蓬车,拉车的马也是又瘦又丑。不用多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贵人。众人就纷纷收回目光,没有一个往前凑的。

马车停在后门前,驾车的健妇跳下车来。看看大门前围着的丫鬟仆妇,忙回身道:“太太,已经到了。小的这就过去叫人来迎太太……”也不等车里人答话,她已经回过头去叫道:“是哪个管门的?快去通报下,就说叶家的亲家太太来看我们姑奶奶来了。”

这赶车的健妇,嗓门不小,可一嗓子叫出来,虽然有人扭头来看,却根本就没有上前的。那健妇闹了个没脸,拉下脸,沉默片刻就立刻回身:“太太,您可听见了,不是小的不卖力……”

随着健妇的声音,车帘一掀,一个穿着锦衣,刻意穿金戴银,却不显雍容只显粗俗的胖妇人露出脸来,也不等跟着的小丫头拿凳子给她踩,直接就跳了下来。指着一群仆妇丫鬟,大声骂道:“一群贱人!是哪个教你们这么讲规矩的?还是我几个月没上门来,都长了脸面,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胖妇人一露脸,开口就骂,把在场的人都一起骂了。有那才进府的小丫头气得脸色飞红,一挺胸就想往前站,却被老人一把拉住,硬扯了回来。

虽然不愿,可左右看看,实在没人出头,那年纪最长的媳妇子也不得不站出来:“白太太来了!可是先打发人知会了?若是没有,小的立刻就去通传……”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氏已经“呸”的一声啐道:“打死你个没眼力价的贱蹄子!眼睛长在哪儿了?看不清你眼前的是什么人吗?我来看自己的闺女,还要人去通传?”一面喝骂,一面抬脚往里面走。

李妈妈虽有不满,却又不敢真的上前去拦。这位白太太,侯府里的下人们可都是知道厉害的。要是她上前拦,可是要吃亏了。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让我这做娘的请你下来不成?”白氏回头喝了一嗓子,声音里透着的那股子躁怒,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看向车里。

只是,虽然白氏叫得大声,可马车里的人却没下车,反是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唤了一声。那健妇才似醒过神般跳上车,吆喝一声把车子赶进门去。

李妈妈跺了下脚,忙快步追进去,就连刚才选好的胭脂都没顾得上拿。

小胡哥急得叫了一声,恼道:“那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嚣张?真是,这也算是亲戚?我就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亲戚……”

因为心疼要到手的钱,小胡哥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好在这会儿不只他一个在生气,根本就没人觉得他这话说得太过逾越。

“春英姐姐,那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霸道?是咱府上的亲戚?可府上的亲戚,怎么跑来走后门?”新进府的小丫头拉着扯住她的姐姐,也恨得牙痒痒的。虽然是丫鬟,可是在一群家生子里也算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呢?

“嘘,”拉了她一下,春英悄声道:“那是二奶奶家的母亲,你才来没多久,却是不知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丫头已经“啊”的一声:“原来是她啊……”

一句话说完,,小丫头立刻扭头去看和她一起发出感叹的小胡哥。歪着脑袋,忍不住发笑:“小胡哥,我是听家大人讲过,怎么你也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月初时你们侯府那场婚礼……”话说到一半,小胡哥立刻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摸了摸脑袋,他只装着刚才什么都没有说,笑着拿起手里的胭脂盒:“好姐姐,刚才李妈妈相中的胭脂,还请你帮我捎过去……”

那春英抿唇浅笑:“让我给李妈妈捎胭脂,你就不怕过后李妈妈赖帐,不给你钱?”

“怕什么?只要李妈妈用得开心,帮着我在府里多拉几位姐妹过来帮衬,我就是送她又如何?”瞥见春英的笑,小胡哥忙道:“好姐姐,你莫要恼!不只是李妈妈,就是白给姐姐使,我也是开心的。姐姐喜欢哪个,过来选就是……”

“这可是你说的……”春英问着,看小胡哥露出紧张之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瞧你怕的?难道我不知你做生意辛苦吗?还真当我会白拿了你的东西……”

后门外,一众丫鬟哄然大笑。而此刻,白氏已经弃了马车,直入二门。

因为李妈妈的通传,二门上的花妈妈等人早就有了分数。见了白氏,就立刻迎上前,笑着问安,又赞跟在白氏身后的叶吟霜:“三小姐可真是越来越水灵了!瞧这脸白的,真不知是擦了什么粉,这个漂亮……”

话音未落,叶吟霜已经抬起眼来,冷冷瞥了她一眼。花妈妈一怔,也被这一眼瞅得有些恼了。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笑,可眼里却不掩轻蔑。只是声音却还是恭敬的:“白太太来得却是不巧,今个儿我们老夫人有远房的外甥来拜。因是外男入府,不好叫白太太过去相见。不过,二太太倒还是在清槐院,我叫小丫头陪着您过去可好?”

“外男?就是刚才在前面停着的那辆马车?”想起刚才在正门看到的那辆马车,白氏不由挑起眉来。

而后面的叶吟霜,脸色也更难看了三分。

只不过,母女俩想的却是有些不一样。白氏所思,不过是:“那马车看起来很华丽啊?想来,老夫人那外甥也是个富贵之家的公子?也真是的,说什么外男不外男的,都是一场亲戚,还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白氏说笑着,就想往慈萱堂走。只是才走出两步,叶吟霜已经沉声叫了一声“娘”。回眸看看叶吟霜,白氏挑起眉,冷哼了一声,收住脚步,冷笑道:“也罢了,既然我那亲家母那里有外男,我这好太婆也不好去搅和……也甭说什么带不带路的,我自己闺女的住处我还不认识吗?”

花妈妈笑笑,果真不叫小丫头带路,眼看着白氏走远了。“呸”的一声啐在地上:“算什么东西啊!还真当自己是正经的官家太太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真是可怜了咱们这两位二太太,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母亲呢?”

听不到花妈妈的咒骂,走过园子,白氏左右瞧瞧,看不见什么人。就回过头,一指头戳在叶吟霜脑门上。

“你个死丫头!看看你那是什么脸啊?我是叫你过来给你姐姐赔礼道歉的,不是叫你来哭丧的!”

“娘……”恨恨叫了一声,叶吟霜扭过头去。虽然跟在身边的小丫头早就见机低下头去,避而不见。叶吟霜却还是一抬手狠狠拧在小丫头单薄的手臂上。

被拧得咧嘴,却不敢出声,小丫头委屈地咬着嘴。叶吟霜却是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

抬起头来,冷笑道:“娘,您这也太势利点了?从前您是怎么对二姐的,您自己不是就这么忘了?现在可好,一声一声闺女的……是怕她不拿钱回来给你使还是怎么呢?我这个宝贝女儿,现在不能给你带来利益了,你就瞧不上我了是?早知道这样,你怎么当初不在我一生下来时就掐起我呢?!”

“死妮子!我就是该掐死你……”骂了一声,白氏抬起手,狠狠捶了叶吟霜几下。眼角瞥见叶吟霜去拧小丫头,她也只当没看见,只是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要不是你这死脾气,现在这好事不都是你的?我还用去巴结那小贱人?”

“说我看不上你,你怎么就不说你之前那是做的什么事呢?到底,在那古吹台上,你是怎么得罪了人家许家的小姐啊!现在那些宦官人家里,是怎么传你的你都知道不?死丫头,我就说你得得涩涩的没个好事儿!可不就真照我说的来了?!”

()第七十八章不一样的生活

“我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

白氏话音刚落,叶吟霜突然就发出一声尖叫:“啊……”在白氏被唬了一跳,闭上嘴时,叶吟霜冷笑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啊!我这个做女儿的在外面被人欺负,你不帮着我,反倒还埋怨我?面子面子,你整天都在说面子!你还当自己有什么面子吗?也不想想你刚才在前门上别人瞧你的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大姐的死让你抓着安乐侯府的把柄了,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正门了!可人家安乐侯府根本就没把你这个亲家母看在眼里。请使用访问本站。开着前门迎别的客,不还是一样让你往后门来吗?刚才您怎么不说丢了面子,再像之前一样打进去呢?啊……”

她冷笑着,嗤道:“我知道了!因为你今天是想从二姐那拿钱,不是来揪着人错误打官司的是!”

白氏气得脸色发白,一在叶吟霜头上。

叶吟霜仍是不住口:“我知道,在你心里头,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女儿当人看。左右不过是你卖钱的工具,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那个儿子嘛!可娘,你可别忘了,那个儿子虽是记在你名下的,可却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要是有朝一日,他知道自己的娘是怎么落到那样下场的,看他还能不能养你的老!”

“叶吟霜!”被叶吟霜骂得发狂,白氏哪里还管身在何处,直接抬手就往叶吟霜身上打去。

叶吟霜大恨,也不去拧那个小丫头,抬着个胳膊,架住白氏,竟是和白氏撕扯在一起。旁边的小丫头虽然急叫:“太太,小姐,你们不要打了……”可人却根本就没有往前凑,拉回的意思。

园中,花畔,母女俩正自纠缠,却突然传来“扑哧”一声轻笑:“呦,这是哪个院里的姐姐们,火气这么大,就这么着在院里撕打,也不怕被妈妈们抓到,挨罚……”

虽然还没看到是什么人,白氏和叶吟霜却仍是立刻就停下手来。母女俩一分开,就立刻去整理仪容。刚还打得欢,可一罢手,白氏就立刻抬手帮着叶吟霜去抿头发,又拿眼神瞪那小丫头,过来帮着叶吟霜拉裙摆,等着忙完了叶吟霜,这才抬手捋头发。

觉得自己理得差不多了,才抬高声音沉声喝问:“谁呀?在那边混玩,是没活干了还是在偷懒啊?!”

花丛里似乎传来一声低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从花丛里走出来。人一出来,就笑道:“真是对不住!我刚才看着不知哪个院里的姐姐在玩闹,就随口乱叫了一声,惊动了白太太,是奴婢的错。”施着礼,这丫头又回头叫道:“小姐,您快帮我向白太太求求!”

原本竖起眉的白氏立刻变了脸色。一脸慈爱地看着自花丛里走出来的于清瑶,“原来是侄女在这儿啊!你们侯府的下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才我离老远就看见有人在这打闹,要不是我们走过来惊跑了她们,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端呢!”

看着白氏一本正经的表情,于清瑶忍着笑,也是一本正经地道谢:“还好有伯母在,要不然侄女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头,我就去告诉嫂嫂,定叫她好好查查这些不像话的奴才!”

眼角瞥向叶吟霜,于清瑶淡淡笑道:“吟霜妹妹,好久不见了。”

自古吹台之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叶吟霜。这样面对面站着,她还真是很好奇叶吟霜会是怎样的反应。不知道她的异能到底能够维持多久……

看着叶吟霜,于清瑶眼中尽是好奇。尤其是看到叶吟霜躲闪了下,回避了自己的目光时,笑容不禁更盛了两分。

“吟霜,你干什么呢?这么没礼貌,怎么都不叫人!”

在白氏的喝斥下,叶吟霜终于动了,可是神情间却少了从前那股惹人注意的柔媚之态,而是有些许畏怯,甚至只是匆匆施了一礼,低声叫了一声“清瑶姐姐”就立刻又躲在白氏身后。

“吟霜妹妹这是怎么了?”于清瑶笑得温和,可心里却喜得似绽开了一朵花。看来,她的异能真的可能维持很久——可能是一辈子也说不定。

心里欢欣,也没那个心情再和白氏母女对答,在白氏笑着说要去看叶如霜时,立刻笑着让开:“白伯母要去看二嫂,可来得真巧,今个儿正是休沐日,二哥也是在家的。正好可以一起见见。”

“是休沐日吗?”白氏脚步一顿,脸上带出几分尴尬之色:“其实,我就是想看看熙姐儿……”

于清瑶笑笑,也不多说。叶吟霜走远了回眸看时,她还奉上大大的笑脸。可惜,她的笑容虽然灿烂,叶吟霜却如看妖魔,吓得立刻就扭过头去,不敢再回头。

“呀!这叶家三小姐好生奇怪,怎么瞧着小姐就吓成这样?可不像她从前……”雪儿歪着头,想想,忽然笑道:“奴婢听人说,有人在外间传叶家三小姐是个花痴——难道是为这个失魂伤了脑子?!”

“又胡说,”于清瑶轻斥,可心里却在想:不知是脑子还是心?总之,在叶吟霜的身体,应该是被她埋下了一颗种子。只不知,这颗种子最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雪儿,柳絮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打探到些什么……你说,老太太院里的那亲戚,现在这会儿还在老太太屋里吗?”

口中问着,于清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打从听到陈国邦来了时,她的心就一直不安。虽然没打听到陈国邦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人陪着一起来的,可她就是开始担心起来。

如果命运真的自行调整,又把她的人生轨道和杜东元联系在一起,她要怎么办呢?不,不管怎样,这次,她绝不会就这样认命了……

且不多说于清瑶心情忐忑,对于可能将会来到的命运是如何不安。单说白氏拉扯着叶吟霜一路往清槐院去。

路上还忍不住喝斥道:“刚才你那是什么样?畏畏缩缩的?还怕那个于清瑶了不成?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算什么?你别看我奉承她两句,叫什么二小姐,要不是因为她入了恭成王的眼,我想着叫拉你一把,她在我眼里算个屁啊!”

“可不是,于清瑶算个什么东西?!”叶吟霜低声应和着,可是不知怎么的,才说出于清瑶的名字,身上就是一抖。虽然明明觉得自己是不该怕的,可就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留意到女儿的异样,白氏当前迈进清槐院的门,一进门就笑着扬声道:“如霜,娘来瞧你了……”

声音一顿,她眨了下眼,在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眼花,而是那棵老槐树真的不见了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推开迎上来的仆妇,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那新打的石桌和那四张石凳,忽然间,就脚一软,跌坐在石凳上。

“亲家太太,你这是怎么了?可……”被白氏吓到,那仆妇还想上前扶,白氏已经振作起来:“我没事!你们太太呢?”

话才问出口,就先听到一阵笑声。

白氏抬起头,就看见叶如霜抱着熙姐,自厢房里的内书房走出来。一面下台阶,一面逗弄着怀里的熙姐。而熙姐,歪着脑袋趴在叶如霜怀里,嘴里含含糊糊地哼哼着,虽然不是在说话,可是吐着唾沫的小嘴却不住地啄在叶如霜脸上。

那模样,那神态,对叶如霜说有多亲近就有多亲近……

才不过半个月呢!

白氏在心里想着,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就在这时,内书房里传出于子怀的声音:“你小心些,不要又绊到哪里……”虽然看似责怪,可声音里却透出一股子关切。

听到这样的声音,白氏只觉得心里往外泛酸水。

虽然从前她每次过来的时候,于子怀大多不在家。可是,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这两任姑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别说对自家女儿说些关心的亲近话语,就是不木着脸的时候都少。可现在,居然这样温和地责备着叶如霜。当初怎么就没这么对白霜说过这样的话呢?

突然之间,恶从心起。白氏冲过去,大声责备:“如霜,你是怎么抱着孩子呢?像你这样抱孩子,要是摔着她可怎么办?”

叶如霜抬眼看来,看清白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未及说话,怀里的熙姐已经被突然冲过来的白氏吓得哭了起来。吮着手指,一个劲地往叶如霜怀里缩。

轻声哄了两句,叶如霜没有放手,任白氏抱走孩子,而是一个反身把熙姐交给了身后的青苹。笑着问道:“母亲,您怎么来了?还带了三妹来!是家里有了难处?还是,是为着我回门时的那件事来的?”

她一轻描淡写的一问,白氏却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突然间就没了气焰。

收回横过叶如霜,想要抱孩子的手,她陪着笑温言道:“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和熙姐儿吗?还有,你妹妹说,上次你回门时,她说错了话,心里过意不去……吟霜,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给你姐姐赔不是……”

被白氏硬扯了过来,叶吟霜毫不掩饰不悦,仰着头,目光和叶如霜一对,眉毛已经竖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今时不同往日

“三妹,你这是做什么?咱们都是姐妹,来窜个门,也值当子你做出这样的神态来?难道,你不是来看我这个姐姐,是存心来吵架的?”

“怎么能呢?吟霜是来赔罪的。”拍了下叶吟霜,白氏恨得牙痒痒的,“你这丫头,也不好好和二姐说话?在家时,你不是还一直说那天你错了,想要给你二姐赔罪吗?”

扭头瞥了眼白氏,叶吟霜勉强施了一礼:“二姐,那日是小妹的不是,还请二姐不要恼我……”

叶如霜微笑着,看着这个一向嚣张,把她压在下面肆意欺凌的嫡妹在面前低下头,心里就觉快意。

只是,压一压也就算了。她如今已经嫁出那个家,日后也再不会受这个妹子的气。若叶吟霜再想在她面前称王道霸,她就像那日三朝回门时一样,甩手一走也就是了。现在倒犯不上和叶吟霜闹得脸红脖子粗的。

“妹妹,你我是姐妹,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哪里用得着这样呢?”叶如霜不过是虚扶一下,叶吟霜就立刻就势起了,站起身,还特意拿眼瞟了叶如霜两眼。

倒是白氏,赶紧地上前笑道:“姐妹俩和好就好了,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嘛!”嘴上这样说着,白氏忍不住拿眼多看了叶如霜如几眼: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个庶女怎么也是个机灵能说的呢?

叶如霜也不去答话,只是笑着回身吩咐:“去请二爷,就说我母亲和妹妹来了。”

不过一墙之隔,于子怀又怎么可能听不到院里的声音呢!只是,叶如霜没有叫人请他,他却不好自己跑过来搭话。

这会儿青萝一进去请,于子怀就立刻从书房里走出来。只不过,虽然面色平和,却多少是少了些笑容。

看在白氏眼里,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是不舒服,却不好直接表露出来。

被让到正厅里坐下,白氏冷眼瞧着,倒挑不出庶女和姑爷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可偏偏,虽然恭敬,处处守着礼,却没半分热乎劲。

心里憋着气,白氏却还得忍着。咳嗽一声,笑道:“姑爷,难道休沐在家,想来是要看的,你也不用在这儿陪着我这老婆子,自去看你的书!”

于子怀一笑,却没有顺势欠身而起。而是转目望向叶如霜,白氏瞧在眼里,心里这个气。往常她来清槐院里,哪怕是于子怀没什么事,也会识趣走开。怎么今个竟也像个榆林疙瘩似的,这么不知趣呢?!

“夫君,”叶如霜只当没看到白氏使的眼色,只是笑道:“看太多书,要伤了眼的。夫君且在此坐坐,只当是歇歇……”

于子怀点点头,果真是坐下不动。其实,他又哪里愿意呆在这儿听妇人之言呢?可是之前叶如霜曾与他有约在先:既是夫妻,就当同心同德,互助互利。尤其是面对外人时,更在时刻维护彼此。

因为有过这样的约定,于子怀就是想走也不好走开了。

白氏又气又恨,一面说着闲话,一面拿眼偷瞄于子怀。到后来,实在熬不住了,终于还是直接道:“女儿,我有些女人家的私己话要同你说。二姑爷,还请你回避下!”

于子怀欠了下身,正要瞧叶如霜。叶如霜已经笑起来:“母亲,夫君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回避的呢?有什么话,您就当着他的面直说好了!”

白氏的嘴角抽搐了下,瞪了眼叶如霜,才闷声道:“我是想和二姑奶奶你商量一下平哥儿的事。”

“平哥儿怎么了?不是好好在私塾上学吗?”叶如霜笑着打岔,虽看似关心,可神情却仍是平常。那个幼弟,虽也是庶出,可是却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自小娇生惯养,比嫡出的两个姐妹还要受宠,平日里也根本不拿她这个庶姐当作姐姐看。而她,现在也根本就不想管那个叶平半分闲事

忍着气,白氏沉声道:“是这么回事,平哥前两天,在私塾里和同学发生口嘴,动上了手……那先生也是个不通情理的。明明那两个学生欺负咱们平哥儿,他却偏向着那两个,硬是把平哥撵了回来。因着不能再去那私塾了,所以我寻思着,在家里给平哥找个西席。昨个儿,刚打听着一位先生,早年是中过举人的,现在闲赋在家,学问是极好的。只是,他的束修却是贵了些,要一年百两。钱虽是要得多了些,可平哥的学业最是要紧。所以我想着……”

“母亲的主意是好!”白氏还没说完,叶如霜已经笑道:“平哥儿的学业要紧。前面那几间私塾闹也闹过了,吵也吵完了,再想去也是不能的。倒不如就找个西席在家教好了。”

白氏气得不轻,可是因着叶如霜的赞成,她还是笑道:“你也觉得好是?既是这样,可还要劳你费心了。”

叶如霜故作胡涂:“母亲说笑了,照顾平弟,一向是母亲辛苦操劳,我何曾费过什么心呢?”

白氏的脸拉了下来,也不愿意再扯下去,直接就道:“二姑奶奶,你是平儿的亲姐,他请西席,这钱还要你来出啊!”

“母亲,你不是说错了?”叶如霜“呀”的一声,惊讶地叫道:“平弟的束修怎么还要我来出呢?亲姐?那三妹也拿吗?”歪着头,冲着一直冷着脸不吭声的叶吟霜问道:“三妹,你拿多少钱啊?”

叶吟霜抬眼瞥她一眼,也不说话。白氏却是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妹是个没出嫁的,一个月就那么点月钱,你要她从哪拿银子出来呢?”

“哦,原来平弟是得出嫁女来养啊!”叶如霜低声笑着,幽幽道:“母亲,你忘了,我出嫁后,就是于门叶氏,是于家的人了……你要我养平弟,于家会怎么想呢?夫君,你说是不是?!”

于子怀侧过头去,轻咳一声,不言不笑,只是充作泥塑木雕。

虽然从前安乐侯府里的争斗也很是激烈,可那些女人间的争斗,到底不是在男人面前显露的。所以于子怀对怎么应付女人这种事很是没有办法。

不过叶如霜也没指望着于子怀说什么,拉着他坐在这儿,也不过是因为白氏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当着于子怀的面说得太过份了。

白氏确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可叶吟霜却是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叶如霜,沉声道:“大姐可不像你这么不尽人情……”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白氏已经拽住叶吟霜,狠狠瞪了她一眼。

叶如霜心中冷笑,转目看向冷沉着脸不出声的于子怀,心里那分得意便消散无踪。

当初大姐的确是没少往娘家带东西。那时候,她也是心存感激的。可是现在,她所站的角度不同,却是更多地同情于子怀了。

从来都没有听于子怀提起过大姐,偶尔她提起,他也是淡淡地笑着。可是,她知道,每次她提过大姐,于子怀总是会睡得不甚安稳。在他心里,还是有大姐的?虽然夫妻之情很淡,可是到底还是夫妻。只是大姐的性子太过优柔寡断,从不把心事诸之于口。再加上一直那样帮衬着娘家,却没有考虑过丈夫的感受,所以夫妻感情越来越淡薄,也是难免的。

只不知,大姐之前自缢而亡,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心中微动,叶如霜又偷看了眼于子怀。觉得还是把心中的疑问压在心里的好。虽然只是不到半个月,可是她眼看心想,已知整个于家都对大姐的死高深莫测,不宣于口。

不是没有疑惑,不是不怕枕边人才是害死大姐的真凶,更惧今后她也落得大姐一样的下场。可是这半个月下来,她却觉得于子怀绝不是那样生性凉薄的人。心中如是想,她对这个平日不太多言的男人更添几分怜惜之意……

面面相觑,正厅里几个人都静了下来。白氏鼓着一股气,狠狠瞪着叶如霜,虽然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当着于子怀的话却到底不好开口。甚至连叶吟霜想说什么,她也捂着不让说。

找女儿要钱使,让女儿帮衬娘家是一回事,可是要真是把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叶家的面子上也不好过。而且有些东西……

抿了抿嘴角,白氏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春琳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要吩咐。”

青苹的话说得客气,来传话的小丫头却是没半分谦逊之意。

“二爷在?我是奉老太太的令,来请二爷的。”

听到声音,于子怀忙站起身来,咳了一声,就唤那春琳进来。

春琳跑进厅来,眼珠一转,扫过在座的人。虽是施礼,却透着漫不经心。

“二爷,老太太说了,表少爷以后住在咱们府上,正好向二爷讨教学问。这会儿,二爷若是闲了,就过去会一会!”

于子怀点点头,只是笑笑。

之前他就知今日家里来了客。只是,田氏似乎根本就没有让他一起待客的意思,所以他也就故作不知作罢。

“岳母,小婿先要告个罪了……”借机要走,却不想白氏突然跳起身来,笑道:“老太太那里要宴客?可是巧,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亲戚都撞在了一起,那自然是要见见的……姑爷,我和你一起过去……”

()第八十章命运的推手

隔着一道屏风,听着外面的说笑声,于清瑶暗自在心底低叹。本书请访问。

原本,她是有意回避的,却不想到最后却还是要和那人碰面。虽然隔着一道屏风,可光是听到外头传来那人的笑声,就已经让她心生厌恶。

回过头,看着正坐在田氏对面,笑谈风生的白氏,于清瑶摇头苦笑。

这白氏着实了得,明明之前田氏已经着人暗中拦客了,可到头来,却硬是挤了进来。

哪管有没有外男呢?反正她一个老妇,又不怕人看。就算是带着还未出嫁的闺女,也不怕。若真是什么贵戚,真看进眼里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呢!

探知白氏的心思,于清瑶不由失笑。说来也真是巧,叶吟霜未来的良人,可不就是在外面。只不知,今生里,叶吟霜的命运还是不是如同前世一样嫁给杜东元为妾。

心中胡思乱想着,她看向坐在旁边的叶吟霜。同坐一桌上,沈盈盈正笑吟吟地说着话,桌上坐的,桌下侍立的,闻言都笑起来,只有叶吟霜一个人却是定定地望着前方。其实,隔着一道屏风,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人。可叶吟霜的目光仍是落在那道屏风上,不时侧耳倾听,分明是想在那些对话中听出她所在意的声音来。

嘴角扬起,于清瑶笑着侧过头去,附在叶如霜耳边道:“二嫂,你怎么都不好好招呼吟霜妹妹呢?要被人笑咱们于家怠慢客人了。”

因她的话,叶如霜抬眼看去,一眼扫过,自然也测到叶吟霜是怎么回事了。抿了抿唇,她冲着于清瑶眨眼笑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去劝我那个妹子。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要是说错了话,她闹将起来,大家反倒面上不好看了。”

说罢,也不再看叶吟霜,反倒又笑着问沈盈盈:“弟妹,你倒是接着说呀!后来怎么了?那管事真就依了你?!”

沈盈盈说的是自己在家时帮着家中商行处置生意上的事儿。像这样的事,若是当着孟慧娘的面,却是不能说的。可这会儿孟慧娘不在,叶如霜又一个劲的奉承着,她自然乐得多说一些。而且最近又新得了两家铺子,算是弥补了之前被于重山私用的亏空,这会儿,沈盈盈正是春风得意。所以,说话也格外响亮。

坐在另一边榻上的田氏和白氏虽也在说话,可大多却是白氏滔滔不绝地说,而田氏笑着聆听,偶尔应和两句,大多数的时候,却都是坐在脚踏上的田妈妈对答的。

一大堆的奉承、自夸之言,外带夹杂着一半的探询之音。没几句话,田氏就已经听说白氏是在问今个儿来访的外甥底细了。心中不屑,却到底不好当面给白氏脸色看。所幸,在田妈妈说了陈国邦家无恒产,更未取得功名在身时,白氏也就没了什么兴致。

于清瑶偷瞥了眼白氏,忽然转过头对柳絮低语了几句。柳絮点点头,虽眼中仍有疑惑之色,却还是立刻转身走开。

于清瑶也不看她,只是笑着转过头,对叶吟霜笑道:“吟霜妹妹,可是觉得待在这里有些闷了?若是闷了,不如弹上一曲……容姐,不是说最近你在学琴吗?你叶三姨就是个中高手,你正可向她请教。”

一直半低着头的容姐儿抬起头来,有些欣喜地瞥了眼叶吟霜,却又转头看向沈盈盈。

沈盈盈正说到高兴处,哪有闲心去留意周遭的事,容姐儿满怀期盼的一瞥,也只是落了个空。

于清瑶抿唇浅笑,耳中已听到柳絮的声音:“文竹妹妹,我听说今个儿陪着表少爷来的那位大官人,是什么苏州第一首富。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咱们三太太家,不是江南的大富吗?怎么还又冒出个苏州首富呢?”

笑意更深三分,于清瑶转目望向远处正拉着文竹低声说笑的柳絮。虽然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不高,可是坐在榻上竖着耳朵的白氏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单瞧她那突然坐直,微微前倾的身体。就知道,她对这个所谓的苏州首富很感兴趣了。

果不其然,白氏哈哈笑了两声,突然道:“亲家母,咱们光在这儿说笑,我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我们家吟霜弹上一曲!也算是给咱们助助兴……”

也不等田氏说话,她已经先招呼叶吟霜:“吟霜啊!快过来,正是用得着你的时候……亲家母,叫人捧琴来!”

“我房里有……”容姐儿收住话头,吐了下舌头,低下头去。

被打断兴致的沈盈盈看了眼庶女,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说话。

田氏笑着,也不说话。周围几个大丫头不好说话,反是田妈妈立刻就笑道:“也不用容姐儿房里的,美琳,你去‘香雪苑’取一把琴来就是。”

白氏脸上的笑一僵,却立刻就笑道:“这主意好,快去取来。”

叶吟霜立在那里,脸上有愤愤之色,可被白氏一扯,还是露出柔媚的笑容。

沈盈盈笑着掀掀眉,似乎想说什么,可瞥了眼叶如霜,却到底还是忍住。

于清瑶扫过叶如霜仍在微笑的笑,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目光相对,送出一个安慰的笑。

屋里的人都知道,这“香雪苑”,住的乃是府里眷养着的歌舞伎者所居之处。让叶吟霜用伎者的琴,虽未明说,可分明就是看低了叶家的人,连带着叶如霜的面子也被削了。

看叶吟霜的表情,也是知道被看轻了,可是却还是一直微笑着。目光望着屏风外面,带着一丝渴盼。

隐约的,听到“五爷到了”的声音,叶吟霜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虽是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却捏紧了手,一直望着外面。

于清瑶笑了下,侧过头去,却又有些感慨:一会儿,叶吟霜只道自己以曲诉衷情,怎么会想得到,听曲儿的人该是另有其人。

如果,命运想要再把她推回原来的辙轨上,那她何不充一把命运的推手,先一步把叶吟霜推到命运的车轮下……

正在等着琴送来的当儿,孟慧娘已至外走进来。先是过去和田氏说了今个儿的菜谱,才转过来这桌来。

她还未说话,沈盈盈已笑着问道:“大嫂,月姐儿这会儿可是好些了?也是巧,偏这会儿不舒服,不能和大家一起一起热闹热闹。”虽说是在慰问,可是沈盈盈的笑却透着几分暧昧。

孟慧娘只当没有瞧见,只是笑道:“有劳三弟妹挂记,月姐儿吃了药,过一两日也就好了……”转过头去,她笑着招呼:“墨书,快把刚新采的莲蓬捧过来……这时候的莲子最是嫩,半分苦涩都没有,三弟妹一定要尝尝,许就想起江南了……”

沈盈盈笑着应了,眼睛却向身边的叶如霜、于清瑶眨了眨。

想起之前沈盈盈说的:大嫂是书香世家出身,不比咱们,最是讲究规矩的。这什么外男外客的,还是远远地离着好。

虽似说笑,却分明意指孟慧娘让月姐装病避嫌。只是这话,自然不会有人说。

眼见墨书带了人捧着新鲜莲蓬过来,都是笑着拈起一朵拿在手上把玩。唯独沈盈盈看着那装莲蓬的金盘,笑着问道:“大嫂,我记得你前年装莲蓬的是一只五彩琉璃盘,精致得很,怎么今年却换了这金盘呢?难道,是因好琉璃盘太贵重,怕我们这些人粗手笨脚地打了不成?”不等孟慧娘答话,她已经掩着嘴,和叶如霜笑道:“你才来,不知道。大嫂那只琉璃盘才叫稀奇,若只是只普通五彩琉璃盘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只琉璃盘上的纹路却是一只火凤凰,颜色艳得……啧啧,我就没在别地方见着过一模一样的……”

“那么珍贵啊!”叶如霜应着,可不知为什么,目光却有些闪烁。

孟慧娘也莫名地脸色发冷:“三弟妹富贵中人,什么时候粗手笨脚的了?倒是我,太不小心,去年时被我失碎了那只琉璃盘。三弟妹忘了去年我就没拿那只盘子出来过了。”

“倒也是……”沈盈盈笑笑,也不再去问这些事,看去扒莲子。

叶如霜却抬起头来,淡淡地瞥了眼孟慧娘。虽然只是一瞥,可于清瑶却觉得很是奇怪。

“二嫂?”低声唤了一声,她伸手过去。指尖轻触,于清瑶不由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

为什么,大嫂说打碎的五彩琉璃盘会出现在叶家?!难道是二嫂……

心头一震,于清瑶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虽说是嫁入侯府,可是当初的二嫂叶白霜,既不管家,又不受宠。虽然衣食住行,还有公家管,可是手中闲钱却是没有多少。可偏偏叶家那头却三天两头找借口来要钱。逼得叶白霜连嫁妆底都卖了个空……

难道,她竟是被逼得手脚不干净,连大嫂房里的东西都偷了?!

不知自己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于清瑶偷眼看向孟慧娘,总觉得她看似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一股煞气。更或者,大嫂根本就是知道这事儿。难道,这竟和二嫂的死有什么关连?!

心中惊疑不定,突听一阵脚步声,却是美琳捧着琴快步而入。

另一头,白氏瞧见美琳进来,已喜形于色:“亲家母,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的琴弹得实在是好……”

于清瑶抬头,看着叶吟霜在琴案后坐下身,嘴角不禁微微扬起…….o.

()第八十一章琴声勾起淑女之思

叶吟霜似乎也是有些急了,最后一段,弹错了几个音。于清瑶听出,不觉抿唇低笑,就连容姐儿也皱起眉来。只有白氏,根本就没有听出,还在不住地和田氏夸赞着自家女儿。田氏眼底已有不耐之色,却仍是笑着点头。

终于,一曲终了,叶吟霜站起身来,脸上已有了几分羞红。她自己自然是知道刚才有弹错之处,现在听到母亲大大方方地夸着,实在有些受不住。

她才低唤一声“娘”,屏风外,突然传来拍手叫好之声。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一个对屋里的声音有些陌生的男声,大声赞着。

田氏皱起眉来,虽然没有说话,可神情间却有一丝不悦。孟慧娘更是冷哼,心里更觉得自己不让月姐儿来见客,果然还是对了。

于清瑶抿唇浅笑,望向叶吟霜的眼神透出几分深意。别人听不出,她却是听出来的。这个声音正是杜东元。

杜东元一介商贾,风流成性,又最爱附庸风雅。最喜听曲看舞,虽然于清瑶前世里便总觉得他未必能听懂。可是,不通音律,也丝毫不影响看美伎搔首弄姿。

“这是……”白氏眼睛一亮,看向田氏。

田氏笑笑,不答。旁边的田妈妈忙道:“听声音,好像是陪着我们表少爷一起来拜访的杜大官人。”

白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竟是隔着屏风就道:“这位大官人果然好耳力,算你识货……”

屏风外,传来一声低笑,也不知是哪个呛了酒,又是一阵咳嗽。

里屋的女子们纷纷抿嘴偷笑,就连商户出身的沈盈盈也觉得白氏这话说得太粗俗,一个劲皱眉。

外面,杜东元仍是笑着:“哪里哪里,是二小姐的琴声实在太美妙。说起来,昨天夜里,惊扰了二小姐,杜某还未曾当面谢罪。还请二小姐赏个薄面,容我当面谢罪……”

二?!

白氏脸色一变,原本笑盈盈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田氏更是竖起眉毛,冷眼望向于清瑶。

于清瑶暗自叫苦,谁曾想祸水东引,竟又把她绕了进去。抬起头,迎着田氏审视的目光,她端着面容,不显半分紧张。因为她的神情,田氏的目光少了几分犀利。

就在这时,田妈妈附首过去,低声道:“今个早上,许婆子曾来与奴婢说过。说是昨个夜里放完焰口,回府时,在街上撞上了许将军家的小公子。那许磊胡闹,险些连累了咱们的车子撞上人……其中,说有人自称是咱们家表少爷,当时二小姐没认,只说不可能……”

听了田妈妈的话,田氏的表情渐渐放松。“国邦那孩子,怎么竟这么……”到底是娘家姐妹的儿子,田氏爱屋及乌,不好多作斥责,只道:“他那个什么朋友,实在是误人……”又瞥了眼于清瑶,目带赞许,“还好清瑶处理得当,若昨个夜里真是相认了,怕咱们府就逃不了有个恶亲的臭名了……”

正在说话间,屏风外已有人拦住那杜东元。

“杜兄,你是有所误会?我家二妹向来深居简出,久处闺阁之中,你怎么会有机会得罪她呢?来来来,且先过来自罚三杯,罚你说错话……”听声音,是于子怀。

田氏听到,点点头,倒有些安慰。虽然她一向不喜两个庶子庶女,但现在看来,这两个好歹倒也不算让她太过失礼。

杜东元还想说话,于钰已笑道:“杜兄,我家小妹不擅琴技的。这弹琴的也不是她。”

“不是府上二小姐?”杜东元惊问,见于氏四兄弟,都是笑而不答,不由皱眉。坐在他身边的陈国邦悄悄拉了他下,低声道:“杜兄,似安乐侯府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小姐为外客弹琴作乐呢?”

确是这道理!果然,权贵之家就是权贵之家。杜东元也不恼了,笑着拱了拱手,歉然道:“确是在下失礼,唐突了二小姐。想来这弹琴的该是府上的……”

“咳……”于钰一声咳嗽,淡淡道:“府上的亲戚……”

他不过是不想让杜东元说出更失礼的话,让二哥丢了面子。却不想,他才说了一句,屏风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子轻颤的声音:“五哥哥,听得出是我弹的琴吗?”

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淡淡的羞意与喜气。叶吟霜这突然一出声,不只是外面的男人们怔住了,就连屋里的女子也不由错愕相望。

这样一曲惊动外客出言相问,已经不妥,这位姑娘怎么还好意思主动搭话呢?

田氏皱起眉,瞥了眼叶吟霜,并不出声,只是转头看着白氏。

白氏刚才听那杜东元误会了叶吟霜是于清瑶,已经一肚子不悦。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回手一把揪住叶吟霜,大声喝斥道:“没见识的混帐东西!”

虽看似在骂叶吟霜,可是听在外屋的几个男人耳中,却有点不是那回事了。

白氏哪管这些,嘴里大声喝骂不止,手也在叶吟霜身上乱拧着。把田氏看得直皱眉。就算是不屑,却也不得不出管。

田氏眉眼一动,身边田妈妈等人自然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几个大丫头慌忙上前相拦。就连孟慧娘也上前相劝。到底现在是她在管家,怎么能让白氏闹得太凶。

连孟慧娘都上前了,叶如霜自然更不能坐视不理。再怎样,也是她的娘家人。

叶如霜一起身,沈盈盈自然也是跟上,只是看那模样,看热闹多过劝架。

于清瑶也凑上前去,别人去拉白氏,她却是上前挽着叶吟霜的手。看似在护着叶吟霜,可脑中却是不停地在想:冲出去、冲出去!不管怎样,我也要见一眼于钰!

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念头,只差大声叫出声来。不知叶吟霜是不是真地感受到了她的想法。进而把这个想法理所当然地视作自己的愿望。

就在众人终于拉住白氏的时候,叶吟霜猛地甩开于清瑶,竟是突然间冲了出去……

“二小姐……”旁边的锦屏慌忙去扶跌在地上的于清瑶。只是这么一来,叶吟霜却是没人拦着的。

事发突然,待乱成一团的众人醒过神来,叶吟霜已经冲出屏风外了。

只听得屏风外,传来嘤咛一声:“五哥哥……”便再无声响……

于清瑶扶着腰,在锦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听着外面的声音,低下头去,嘴角掠过一抹浅笑。

就由她来充一下月老,让两个前世里就系了红线的人再相逢!

屏风内,众女愕然。屏风外,众男也同样讶然。

起先,只是听出里面似乎有人在吵。后来,隐约看到人影幢幢,又有吵杂声,正在纳闷、尴尬,却突然跑出这样一个花季少女。

认得叶吟霜的于家几兄弟,自不用说。单说杜东元和陈国邦,见到这样一个美目含泪,玉面含愁,羞羞怯怯,如花似玉的美女,真是要看直了眼。

若说叶吟霜的姿色,倒不是绝世美女。可偏偏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对男人却最具杀伤力。

听得叶吟霜唤得一声“五哥哥”,杜东元不禁双目一亮。

“这……是二小姐?”

“不是舍妹……”最先回过神来的却是于重山。到底管着家里的生意,老于世道。他先是笑着答了杜东元的话,又推了下脸上发烫的于子怀,才笑道:“大哥,不如咱们往前面去饮酒!在这里,到底是不方便。咱们走了,也好让母亲松松神,咱们也可叫‘香雪苑’的美人来作陪,叫杜兄好好听听什么是世外仙乐……”

有了他这话,众男便纷纷起身。

杜东元虽然有些失望,可回眸看了眼怯生生,楚楚可人的叶吟霜,却到底有些不舍。很是多看了两眼。又笑问:“这位难道就是刚才弹琴的那位小姐?”

于千韧自忖身份,板着脸,自是不答。于重山却是笑道:“正是,那是我家二兄的小姨,想是刚才又受了母亲的气……杜兄莫怪。”

“不怪不怪,小事罢了……”杜东元哈哈笑着,迈出门去,却又回头看了一眼。

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远,叶如霜立刻就跑出去。先是歉然地看了眼于子怀,这才嗔道:“三妹,你这是做什么?可知道刚才你有多失礼吗?”

叶吟霜没有看她,只是一直望着门口,痴痴道:“我只是想见一眼于钰……”

于子怀闻言,难堪地避过头去。叶如霜也是脸上发烫。这种事,背着人想、背着人做,倒也无不可。可现在叶吟霜竟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是……

叶如霜还在想着要如何劝导,白氏已经冲出来。一把抓住叶吟霜,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只是,声音虽大,可手却并不太重,叶吟霜脸上也不过现出一抹红罢了:“你个死妮子!是想丢死人吗?还不快和我家去……”说着话,已经拧着叶吟霜的胳膊往外扯。

叶吟霜好似痴了一样,这会儿也不知反抗了。只是任由白氏拉着她往外走。

于清瑶立在屏风旁,静静地望着渐远的白氏母女。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第八十二章醉月中酒自酌

不单只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就连街边闲汉,多得了两文钱,也爱在这瓦肆中的小酒馆买上一碗酒,拈着几粒茴香豆,就看上一晚上热闹。远的丝竹,近的欢笑,听在耳中,怎也胜过家中清冷寂落。

在瓦肆深处,便是勾栏所在。艳帜高挑,香风四漾,就是没进青教坊,单只是看站在花之上凭窗而立,笑着招郎唤客,各施花样的妓者们,也是一大乐趣了。

若是头一遭来的客人,自然驻足观望,一脸好奇。可常来勾栏的贵客,却都知晓这站在外面招客的,不过是些下等女妓,因此毫不停步,直入内里,一探幽境。

醉月中,美妓无双,嘉客如云,一向是京中纨绔最爱的销金窟。中老鸹更是能言善道,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摆得平。可是今个儿,这一向长袖善舞的老鸹金氏却是有些为难。

“哎哟,张大爷,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呢?我怎么会使坏不让你见流香姑娘呢?谁不知道您是流香姑娘最中意的大官人,我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从中作梗啊!实在是流香姑娘她身子不爽利,别说我不敢叫她来陪您,就是她自己也不敢来触您的霉头啊!”

“李大官人,您别急啊!小翠这丫头马上就来……真的,我这就去叫她……”

“呀,王公子,这胭脂姑娘,今个儿还真是不便了……我也不给您打马虎眼,她今儿是身子不爽利……是是是,王公子的问候我一准带到。这就叫别的姑娘来陪您……”

也不知走了几处,和几位金主说了相似的话。金妈妈扭着腰,在大厅上站住脚步,抬头往上一间雅室看去。

“这群荡蹄子,看着个俊的,就跟蜜蜂见了蜜似的。也不想想老娘平时是怎么教她们的……好看当什么用?哪儿有银子来得亮眼呢?”

二雅室,丝竹袅袅,虽无女子唱曲之声,可是乐声中却夹杂着一阵阵女子的轻笑,比之别的房间更热闹了三分。

心里憋着一股气,金妈妈晃着肥硕的身子上了。推开门,瞥见坐在桌上的男子,原本沉着的脸立刻笑了起来。眨着眼,眼波流转,似乎是连脸上的皱纹都平了许多。

“林公子,您最近怎么一直都没来啊?难为我里的姑娘个个都这么想着你……”笑着凑近,金妈妈看着被四五个姑娘围在中间的林华清,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一声:果然是生得俊俏。要是早个二、三十年,她还不得和这些死丫头一样被迷得神魂颠倒啊!

“妈妈不嫌我来得勤就好了。”林华清笑盈盈地看着金妈妈,又回头招呼:“初五啊,还不快拿匹布给妈妈……妈妈,这雨霁晴天色,是我这朋友染坊里新染的……”

“这布……”接过那匹颜色湛蓝,近乎透明的布料,金妈妈又喜又奇:“雨霁晴天色?我看这布料怎么和那水碧天青色这么近呢?不只是颜色,就连这布料的轻盈质感,也是一样的。”

陆初五笑着拱了拱手,“不瞒妈妈,还真有很多人都觉得我们这布料是和那水碧天青是一模一样。不过,咱们这布,可比那水碧天青还要好上三分,妈妈您若迎着阳光看,就能看出了……我们这颜色比那水碧天青可还要纯净许多。在阳光下,真好似雨后晴空,透着那般的清新……所以,每匹倒比那水碧天青还贵了五两银子。”

“什么?比那水碧天青还贵?”知道水碧天青一尺都要一两银子,这一匹四十尺,那就是说这一匹布少说也要四十五两银子了。

金妈妈把这帐在心里算了一遍,大觉占了便宜,脸上笑得更加灿烂。只是眼珠一转,却又道:“陆大官人,连我这老婆子你都这么大手笔,想来我们里的姑娘们,您更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半倚在林华清怀里的胭脂就低笑起来:“妈妈,看您,哪有自个儿张嘴要东西的呢?不过,陆大官人倒真的送了我们姐妹些好东西,尤其是女儿那匹布……”

转过身去,捧起后面几上的一匹布,胭脂笑盈盈扯开那布头随手一展。

轻纱一展,薄如蝉翼,迎着灯光,几近透明。艳如火焰,明如霓霞,这轻薄的红纱,红得娇艳,红得妩媚,红得妖娆,仿佛传说中的彼岸花一般,让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目光。

金妈妈怔怔地看着,待那红纱萎落于地,她才回过神来。“这纱,真是美……”

“妈妈也说美是吗?”胭脂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我已经决定了,就用这红纱裁一件新舞衣。待舞衣裁好后,就穿着它跳一曲《胡旋》。”

“呀,我的好女儿,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有跳过胡旋舞了!看来,咱们醉月的客人是真有福了。”金妈妈凑趣说着,还要再夸几句,却突听身后“砰”的一声。

吓了一跳,金妈妈只当哪个客人等不及,竟来踹门。可一回头,才知竟也是个熟人。

“呀!郭公子……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位郭公子虽不如林公子受欢迎,可跟着林公子也是来过好几次醉月。平日里可不是这么大脾气似的啊。

扑面一股熏人的酒气,金妈妈不由得扇了扇鼻子。只是才扇了两下,就意识到失礼,忙又陪笑道:“郭公子快坐,林公子可是等了您好久呢!”

林华清抬起眼,瞥了眼郭可安,只笑道:“妈妈可是说错了,我可没等他。可安,这种地方,你一向少来,我看,以后也还是少来为妙……”

郭可安踉跄了下,不只浑身都是酒气,就连说话都透着醉意:“你不叫我,我就不能来吗?华清,我找了你一晚上了……我、我心里难受……”

林华清挑起眉来,也不应他,只是笑着抚了下身边女子的粉脸,笑道:“姑娘们,且让我们兄弟单独喝喝酒,可好?”

虽是问询,可醉月里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已是纷纷起身,笑着施礼,抱着新得的布匹往外退去。独胭脂留在最后,笑着凑过去,低声问道:“公子今晚可否留下陪陪奴?”

林华清一笑,顺手拧了下胭脂的纤腰:“姑娘若是倦了,且去休息,莫要等我……女人若是睡不够,皮肤很容易老的……”

啐了一声,胭脂瞥了他一眼,虽是嗔怪,可眼波流转却仍是风情万种,尽是妩媚之意。

陆初五眼看着姑娘们一一退去,自然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忙站起身来,笑道:“两位公子,小人便先行告退了。林公子,蒙您大恩,改日小的定摆酒专程谢过。”

“什么大恩?不过是经手送人点礼物,算是什么恩?我还没谢陆兄帮我讨好美人呢!啊,对了,陆兄,如果见到于小姐,千万要告诉她,我答应她的事可是已经做了。”

陆初五一笑,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却还是恭顺有礼地退了出去。

“于、于小姐……”抬起眼,目送着陆初五走出去,郭可安喃喃问道:“那人……于小姐?是说那个于小姐……”

“是,于小姐,于清瑶……”林华清扶着郭可安坐下,见他又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不由苦笑。伸手推开酒壶,他淡淡问道:“事情办得不顺利?可安,借酒浇愁,可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法子。”

抬起眼,眼神朦胧中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郭可安闷声问道:“华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是啊,是我想得太好。还以为一和我娘说,她就会立刻答应。可是没想到……嫡庶之别?嫡庶之别?生来是嫡是庶,有什么关系?!

我就不明白了,她老人家怎么会那么在乎这些个虚名。明明,她是一位好姑娘……”

林华清静静地看着郭可安,直到他发泄够了,一头栽倒在桌上。

“可安,”低声唤了一声,林华清也不去叫醒他,自取过酒壶,自斟自饮。

“嫡庶之别?!可安啊,你生为嫡子,又怎知嫡庶之分有多重要呢?你只道,我这好友是庶子,一样受宠,一样让长辈喜欢。可你可知,为了那些宠爱,我有多辛苦?!如果不是有幸成了先生的弟子,与你和世子成了同窗兄弟,今时今日,我又岂会这样风光?!”

苦笑着,他低语:“就是这风光背后,又有多少心酸?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个女子……”摇着头,他低笑起来:“那个女子,她能走到这一步,又有多少心酸事呢?!”

转目相望,他的目光隐含深意:“但愿,你若得偿心愿,日后待她甚善……只是,你待她如何,又与我何干呢?不过,只是一个讨厌我的女子……”转动着手中酒盅,林华清低笑出声,转到窗前,推窗望出。

正值十六,月圆如镜。

沐着皎洁的月色,他忽然想起那在月色中回眸相望,微微浅笑的女子……

“终究,不过是偶见的缘份罢了……”

第八十三章金波湖畔赏红荷

十顷碧波,连绵而去,尽是那绿,那红……夏风拂过,带来一阵清香,沁人心脾。

这金波湖,也是引金水河之水灌渠的,若要认真算起,也可算作皇家御苑。只不过,先帝仁厚,把这金波湖与金水湖一分为二,充京中百姓入金波湖游园畅玩。所以,这金波湖,虽不及城外古吹台有名气,却也是城中百姓最喜的消遣圣地。隐隐有当年大唐曲江之势。

一行贵女,沿着湖畔石径,缓缓而行,笑语晏晏,个个娇颜如花,令人侧目。

有意落在后面,于清瑶听着前面的娇语轻笑。暗自在心中盘算。

参与今日的赏花会,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虽说四月间的佛诞日,牡丹会上,她也算帮了张婉莹的忙。可是在那之后,张婉莹却并未再与她有什么交集。因着从前,并无深交,她也不指望经过那次事后,张婉莹就对她推心置腹,把她当成闺中知心姐妹。所以,前几日突然接到张家的贴子时,她还很是吃惊。

虽心中疑惑,可能借此机会出来走一走,总是好的。毕竟,平日里深居简出,像这样一群闺阁少女游园的机会,还是少的。

见着张婉莹,除了笑容比从前亲切些,却不觉她有多刻意亲近。因为这儿,于清瑶只当自己不过是被随意唤来作伴的,倒不把这次赏花会放在心上。

金波湖畔,建有连绵水榭,常有贵戚豪客,在此宴客饮酒。不过,今日张家一早派人守住的,却不是这些不榭,而是那座八角凉亭。

虽外形看似简单,可这座八角凉亭建在湖畔堤边,却是最好的观景地。

张家的奴仆,一早收拾妥当,逐开了过往游人。又是凉亭周围用青幔围住,倒与寻常人家一般,只是更多几分野趣。

因都是女子,备的不过是些素酒,又有潘楼送来的各色佳肴、时新果子,虽不显侈华,可是却俱是精致无比,单几色小点心已经叫众女很是喜欢。

“都说潘楼的吃食最是精致,今天一见,果然是与别家的不同。我看,竟不比宫中赐出来的御食差呢!”陈灵儿虽是夸赞,可话里话外,却还是流露出一些骄狂之气。

虽然如今张婉莹已许婚恭成王府,可是到底家世一般。单只看今日张家派出的奴仆,才这么几个,陈灵儿都自觉仍可压上张婉莹一头。

许苹苹冷眼瞧着陈灵儿,冷笑道:“灵儿姐姐,在这坐着的姐妹,有谁是没吃过宫里御赐的点心的?!你犯得着,把那话说得那么大声吗?”

同是娇蛮霸道的贵女,许苹苹却胜在比陈灵儿多了几分正义感,最爱报打不平。所以,在一众少女中,人缘倒比陈灵儿还好上三分。只是,两女对上,别的,却到底只是抿唇浅笑,并不插话。

只有身为东主的张婉莹笑着来圆场:“苹苹妹妹说的却错了,姐姐我就还没吃过御赐的点心……今天听灵儿妹妹这么一说,倒觉得吃了这潘楼的点心也权当是吃过御食了。”

许苹苹脸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婉莹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本是打抱不平,真是没想故意折损张婉莹。

张婉莹笑着轻轻拍了拍许苹苹的肩,拉着她的手笑道:“挨着姐姐坐,几日不见,姐姐委实想你。”

“那还要怨姐姐定了亲啊!要不是姐姐定亲,哪里像现在这样,轻易出不得门。”

许苹苹的揶揄让张婉莹立刻红了脸:“又在胡说……”嘴上娇嗔,眼角却不觉往旁边瞥了瞥。

于清瑶看得分明,她这一转头,不是回避难堪,而是看的正在为众女斟酒的婢女。这婢女,不是她之前见过的金缕。面相陌生,虽长得不是多出众,可却一派稳重。看起来应该是个得用的。

可是,因着张婉莹的这一瞥,于清瑶心底却生出几分怪异来。

这丫头,穿得也是平常,和之前一直跟在张婉莹身后的金缕,没什么区别。可是,看金缕面对她的神态,却是充满了敬畏。就连身为主人的张婉莹,一瞥之间,也似有三分忌惮。

心中惊疑,于清瑶就格外留意里外侍候着的几个奴仆。除却一直跟着张婉莹的金缕外,今天张家派来的还有四个奴仆。除却刚才张婉莹瞥的那个丫鬟外,还有另一个丫鬟忙进忙出。外面又另有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等候吩咐。

虽然人少,可是里里外外的事却做得极为妥当。手脚利落不说,行止更是进退得体,颇有富贵之气。以于清瑶看来,这几个奴仆,比之侯府中的奴仆还要有序三分。虽然张家也是官宦之家,可这样的仆人却不是一个号称两袖清风的三品官养得出来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忽然间就抿唇笑了起来。心里多少已猜到几分这四个奴仆的出处。不过,没想到恭成王世子倒是个有心人。竟把自家奴仆借于未婚妻来充门面。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要有人窃窃私议了。

只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她笑着欠身,想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却不想这时候张婉莹突然笑着唤了一声:“清瑶,我知你不喜多言。可是既然来了,怎好总是一人躲清静呢?过来,陪我同坐。”

张婉莹这一叫,原本并不曾多注意于清瑶的众女便不由转目相看。有经过牡丹园之事的,心中自有思忖,又悄悄把事情对着不知是怎么回事的姐妹讲了。一时间,倒没有人对于清瑶能坐上位表示不满。

只有陈灵儿,一声冷笑:“于小姐,既然吹得一手好笛子,不如回头也吹给我们听听,说不得,还能再得什么贵人的青眼呢!”

于清瑶笑笑,只当没有听到,不愿与陈灵儿起冲突。反是许苹苹冷笑:“于家姐姐的确是吹得一手好笛子!你可是嫉妒了?先前还说人家是草包,可你自己呢?怎不见你有什么技艺,也得长辈们称赞呢?现在啊,光凭几个笑话,可是混不开了……”

吃许苹苹一激,陈灵儿涨得满脸通红。忽地一下站起身,却被张婉莹一把拉住:“好妹妹,看在姐姐的面上,不要恼了……”

陈灵儿虽仍有恼意,可碍着张婉莹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还真不好拂袖就走。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见许苹苹嘴角噙着笑,只是拉着于清瑶说话,不由更恼了几分。

“清瑶姐姐,我听我家兄长说了。还要多谢你那天放他一马……”许苹苹笑盈盈地说着,倒让于清瑶有些小惊讶。

难怪这许苹苹今日竟是维护她。只是没想到,那呆霸王竟连自己的窘事也同自家妹子说。看来果然是兄妹情深。不等她再谦上几句,许苹苹已经吃吃笑道:“你家那个亲戚近日过得如何?”

于清瑶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叶吟霜。

许苹苹也不等她回话,只是得意洋洋地仰着头,笑道:“敢和我争,和我打架,算她倒霉!我倒要看看,她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想嫁入豪门?想得美……”

想起那日听到白氏母女的对话,于清瑶有些明白过来。再看笑得灿烂无邪的许苹苹,心里便有三分忌惮。

这些生在豪门贵胄之家的女子,个个都不好惹。哪怕外表看起来再温婉善良,天真可爱,可那高明的手腕,狠辣的手段,却随时都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心中忌惮,于清瑶言谈之间就更小心翼翼。虽有异能傍身,可她的异能到底不是万能。若在人前暴露,说不定会招来怎样的祸端。更何况,她不想再一次被异能操控,做出连她自己都怕的事情来……

今日备的素酒,是用金桔酿的果子酒。入口酸甜绵软,并不十分醉人。就是于清瑶,也在笑谈中吃了几杯。

一群少女,正自说笑浅酌间,外面候着的小厮忽然进来,唤了那个名叫珍珠的大丫鬟出去。眼角瞥见张婉莹持杯的手微微一顿,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可她身后的金缕却抬眼看过去。心知必是有什么事,于清瑶就暗在心中留意。

过了片刻,那珍珠转回来,笑着禀道:“小姐,恭成王府的世子爷请了朋友在那头的水榭饮酒,听说小姐在此宴客,特派了人过来问候。”

一听这话,张婉莹还没有说话,众女已先笑闹成一片。虽被众女起哄得脸上发烫,可张婉莹还是落落大方地点头,“派来的是什么人?”

“是世子爷的长随……因听众小姐在此,不敢入内,奴婢就叫他把带过来的食盒放在外边了。”

珍珠顿了顿,又笑道:“那长随特意说了,食盒里有一道烤鱼。虽看着不起眼,可却是世子爷的师兄弟郭公子亲手钓到,亲自烤制的,还请小姐们尝尝鲜。一会儿将夜时,世子爷还要在湖边放烟花。还请小姐们到时一起赏了烟花再散。”

虽然珍珠说的话很是平常,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听着,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抬起头来,她有意无意地扫过去。那珍珠虽是立刻便转开头去。可刚才却分明也是在偷瞧着她。

这珍珠……不,是这宴会?!怎么,竟似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呢?

第八十四章既见佳人,云胡不喜

珍珠侧过脸,目光分明在她脸上扫过,可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各位小姐,这鱼虽看着不起眼,却是自金波湖钓上来的,很新鲜……”

“新鲜?”陈灵儿先笑起来:“再新鲜的鱼被烤成这样,还能吃吗?”

那鱼,的确是卖相不佳。有几尾甚已经烤得发焦,发黑,一众千金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又怎么看得上这样呢?

珍珠一笑,也不说话,默默退下。

于清瑶也没有去看,只是举箸夹了一尾小鱼。鱼的卖相虽是不好,可味道却还算能入口,只是烤焦的地方多了一股糊味,在舌尖泛开,带着些微的苦涩。

“这……能吃?”许苹苹皱着眉问了一句,看于清瑶点头,就抬手去夹:“我还没在外面吃过这样的鱼呢!想来,和家里的比还是有些意思的……”

于清瑶低笑,也不说话,在身后柳絮轻轻碰她时,便笑着欠身,施了一礼后抽身退出。众女见她那般模样,只当她要方便,无人在意。只有张婉莹,回眸瞥了于清瑶一眼,虽不动声色,可眼中却隐隐有一丝怀疑之色。

退出亭外,柳絮跟在于清瑶身后,悄声道:“小姐,刚才那位珍珠姑娘塞了个字条给奴婢。”

于清瑶淡淡应了一声,脚步不停,手却缩在袖中负在手后。感觉到一个纸团落入手中,于清瑶收回手。借着袖子遮掩打开那张纸条。只见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湖心柳岛,盼能一会。

字迹很是陌生。虽然笔力甚佳,却只能算是工整,称不上多好。

粗粗看过,于清瑶立刻收字条纳入袖袋。回眸远望,可巧那珍珠也正望出来,目光相对,那珍珠笑着福了下身,便转开目光。

于清瑶垂下眼帘,暗在心中猜测。

虽觉这事透着蹊跷,可又觉得未必是什么陷井。如果今天的赏花会真是恭成王世子托张婉莹之名办的,那写这字条的人不外乎两个:一是林华清,二是郭可安。不论是哪个,想来并不会害她……

何况,看这字体,多半是郭可安的可能性更大。

心中“忽”的一跳,于清瑶忽然觉得脸上发烫。难道,那一天,她的试探真的是成了?那郭可安竟是……

这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于清瑶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是喜,是悲,还是怅然若失?分不清,那淡淡的茫然中夹杂的难明情绪。

前世里,她因婚姻之错而身心俱伤,孤零而终,怀着一腔怨愤,只盼这一生能够有幸福的日子……

可是因为前世的伤,她对能够遇到一个如话本中所述一般,痴情相恋的男人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也不过,是想嫁一个忠厚老实不会害她的男人便罢了。就因为如此,她才私心认为那个总是充满正义感的男子,是个可托付终身的男人。

一再试探,所为的,也不过是能期许终身,可现在,事到临头,心头却压不下那一丝惶惑,那一点不安……

明明,是她所期待的不是吗?

借着走出亭来,她没有再折身回去,只是带着柳絮信步而行,往远处湖畔那座虹桥而去。

因有汴河穿城而过,京中向来多桥。而这座由金波湖畔直入湖中那座小岛的桥,就因形若长虹而得名。

湖中心那座小岛,虽然称之为岛,可是却不过半亩地,岛上除了几间屋子,就只剩下那些柳树。临水而生,万绦齐垂,由春至夏,一片浓荫翠意,惹人万般怜爱,所以就被称为“柳岛”。

缓缓而行,一段虹桥将要走完,于清瑶又生忐忑。忽然间,回过头去,望着柳絮,她迟疑着道:“柳絮,你说,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她没有把话说明,可是偏偏柳絮却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笑盈盈地道:“小姐不该问该去不该去,而应问自己:想留不想留。”

柳絮的话也是说得含糊不清,可于清瑶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的确,事情的重点从来都不是她要去见谁,而是她为什么要去念。既然不想留在侯府,那她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柳岛的面积不大,可是重重垂柳,却看不清岛上的情形。登上柳岛,于清瑶迟疑了下,才让柳絮留在外面。

柳絮犹豫了下,才道:“若有什么事,小姐一定要大声叫,奴婢就在外面等你。”

于清瑶笑笑,本不想回应,可看柳絮一脸认真,就重重点了点头。

拂开重重柳丝,仿佛是走进一重又一重的绿幔帐中。于清瑶四下张望,虽然觉得约她的人应该是无害的,却还是在心底暗暗警惕。

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根本就看不透的……

“喂,”一声低唤,让她猛地转身。隔着柳丝,望见那用扇子撩开柳丝,歪着头看她的少年。心里泛上一种说不清的古怪感觉。她还以为约她的人是……

“见到我,是失望还是开心呢?”林华清低声笑着:“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心。不过你放心,约你的人不是我。”

笑着,他肃手相邀:“于小姐,还请里面请。”

瞥他一眼,虽然对方仍是一惯的油腔滑调,可是于清瑶却敏感地觉出对方似乎有什么不大一样的地方。

无瑕多想,她举步上前。跟在林华清的身后,张了张嘴,却到底不好意思追问出口。

反倒是林华清,低声问道:“于小姐可曾得了消息?之前我答应你的事已经为你办妥了……不知,于小姐要怎么谢我?”

几乎是本能的,于清瑶立刻驳道:“林公子虽是尽了心力,可却也因此得了那些美人的青眼,难道不该是林公子谢谢我吗?”脱口而说,她立刻就心生悔意。这样的话,要是出自林华清之口,也便罢了,由她来说,却未免太过轻浮。

索性,林华清回眸看她半晌,却只是笑了笑,就回过头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竟就这样轻易放过嘲笑她的机会,倒让于清瑶觉得有些惊讶。

还未看到人,就先听到郭可安的声音:“华清,可是你?我想了又想,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声音消失在喉间,郭可安怔怔地看着林华清身后的于清瑶,先是一喜,但立刻就尴尬起来:“于小姐,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

声音虽低,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听到了。虽然一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可这会儿,她还是不由有些羞意。

“既然于小姐也到了,那我这个兄弟就不在这儿碍事了。”在旁笑吟吟看着的林华清,转身要走。

郭可安忙急着叫道:“华清,”人也奔着林华清追去,却被林华清一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华清消失在柳林中。

听着脚步声渐远,可孤男寡女相对的两个人却都垂下头,默不作声起来。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可是盯着眼前的那薄底快靴,于清瑶已可想像郭可安正尴尬地摸着头,大概不知所措的模样。虽然心里有些着急,可是这会儿她也只能装糊涂,效仿叶吟霜,只是低头扮娇羞。

如果,她也能像二嫂一样就好了。可,哪怕是前世曾知晓过男女之事的妇人,她仍不是那种直爽的性子。而且,她在郭可安面前一向都表现得楚楚可怜,若是突然那样直接,只怕要吓跑了面前这个男人吧?

就那样垂首不语,过了许久,郭可安才闷声道:“于小姐,我叫人送去的烤鱼,你可吃了?”

听得这一句,于清瑶几乎一跤跌倒。这人?借机相邀,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个吗?

心中暗恼,她却仍是笑道:“郭公子的手艺果然精妙……”

一句称赞,郭可安立刻红了脸:“我自己知道,那些鱼都有些烤焦了。不过好在姑娘不嫌弃……于小姐,”他抬起头来,憋得脸通红,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于小姐,郭某是个粗人。虽然师傅有文武探花之名,可是他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一向学不来。读得最用功的书,也不过是《孙子兵法》……我说不来那些好听的话。我……”顿了半晌,他终于低声道:“心悦姑娘……”

听了这一句,于清瑶的脸立刻红了。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就那样胀红了脸。前世今生,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前世里,哪怕是床弟之间,那自命风流的男人也从没有对她说过喜欢她的话。在那人面前,她永远都不过是个花了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花瓶摆设。甚至,可能还比不及那些他从青楼中迎回来的姑娘来得赏心悦目。

目光忽闪,于清瑶抬起头来,望着郭可安,眼中已有了泪意。

瞥见她的泪眼,郭可安就更是慌了神:“姑娘莫恼,我、我、我不是有意唐突的……真的不是!我也知私下约姑娘相见,有损姑娘名节。可是,我也是逼不得已……不瞒姑娘,前几日,我回家已向家慈禀明心意。可是无奈家慈她……”

有些丧气地垂下头,他仍然坦白直言:“家慈她不肯听我说……可是我对姑娘的心却是真的。所以,我想知道,姑娘你是否愿意等我?!”

圣诞快乐!.w.

第八十五章心思百转仍难定

于清瑶没有说话,垂下头去,她没有迎着郭可安的目光。虽然感觉到郭可安目光的炽热,她却没有办法去面对他的热切。

突然听到郭可安的话,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事情和她设想的有太大的出入,以致于她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等到醒过神来时,看到郭可安的目光,她更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低下头,她做出羞怯之态,可脑子里却如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

一忽,觉得郭可安看起来似乎真的对她有情,心里隐隐有一丝甜。无关男女情爱,只是这样被人欣赏,足以让她芳心窃喜。

一忽,又觉此事着实可恼!她虽是庶女,可到底也是出身侯府。郭夫人这样直接一口否决了她,未免太瞧不起她……

心中惶惶,不知所措,她一时间不知要做如何打算。郭可安正在等待她的答案。可是,她的答案……

目光忽闪,于清瑶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道:“感君情切,愧不敢当……”

之后的话,不用她多说,郭可安已经明白过来。看着于清瑶,他的脸上露出失落之色。虽然立刻就笑起来,却到底少了一惯的意气风发。

“我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

“不,是我……”于清瑶低语,眼中浮上一层泪光。

如果可能,面对一个坦然倾诉衷情的男人,她也想有所回应,也想能够真切地答他一句:“我愿意等你。”

可是,她的处境怎容得她做如此答复?!更何况,她即便真的等了他,他将来就能娶她进门吗?虽然不知道将军府中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可是婚姻之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郭可安之母,连见都未见过她,就已经因她是庶女出身而否决了她。可见,将军府里,也是很重视门弟的。退一万步讲,郭可安日后哪怕真是倔得让父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她嫁入将军府,会是怎样的境遇?!

她是嫁过一次的人,深知婚姻之事,不是像话本中那样,只要两情相悦,饮水也饱。那样的故事,也不过是哄哄情窦初开的少女罢了。对她这样的女子来说,已成一个不可能的笑话……

前世里,杜东元的母亲不喜京师,只爱苏州。那五年间,也不过在京中住了半年,就转回苏州去了。可是,仅仅只是半年,她却觉是受了半世的恶苦。那样的滋味,她打心里先怕了……

垂眉敛目,于清瑶不敢再去看郭可安。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惭愧。

就在这时,郭可安又苦笑道:“我本不该这样唐突的。可是,我又怕不同你这样说,日后,哪怕我从沙场立功而回,却已经错过……”

骇然抬头,于清瑶抬头看他,惊问出声:“你要去西疆?!”

郭可安微怔,“于小姐怎么知道我有意去西疆,而不是南军大营。”

于清瑶“啊”了一声,才道:“我是觉得郭公子的性格,应该更爱黄沙万里的雄壮……”话说得含糊,可听在郭可安耳中,却大觉遇到知己。

“于小姐说得不错。虽然南军大营也是我大周重镇,可是丛林莽山之中,到底不是英雄驰骋之地……于小姐,郭某这一去,没有三年两载,怕是不会回京。到时……”声音有些发哽,一向硬气的郭可安没办法再说下去。静了两秒,才又道:“于小姐,你多保重……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找华清……他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可是人却是极好的……”

话一说完,他深深施了一礼,已当先一步往后面走去。

于清瑶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唤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郭可安穿过垂柳重重的背影。

片刻之后,听到林华清略带惊讶的声音:“怎么……你不是就这样把……可安,你怎么了?!你不要走那么快,倒是把事情告诉我啊……呀,真是……”

快步奔入林中,林华清大声喝问:“于小姐,你可是恼了可安。若是觉得今日之事,他太过唐突,还请你不要怪他,此事都是我……”

声音骤停,林华清定定地看着匆匆扭身的于清瑶,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虽然于清瑶避得很快,可她脸上那一行泪,却还是落在他眼中。

迟疑了下,他才轻咳一声,低声道:“于小姐,我不明白。你本不是那种拘于礼教的人。为什么,今日竟会……”

“林公子觉得很了解我?”于清瑶低笑出声:“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林公子便自觉知我甚深吗?”没有等林华清答她,她已经又道:“什么叫不拘于礼教?林公子觉得我这样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弱质女子,也能如公子一样随心所欲吗?林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以后,还请公子守好本分,不要再做出这样过分的事了……”

看着于清瑶冷淡的神情,林华清默然,似乎是有些落寂不欲多言。可是,就在于清瑶走过他身边时,他突然爆发。身形一动,他拦在于清瑶身前。

沉声道:“于小姐,我这个人,经常同人说模棱两可的话。可是,当着小姐的面,我却不想那样。今天,就算小姐觉得我过分了。可有些话,林某也还是要说的。”

于清瑶皱眉,退开一步,冷冷地看着林华清,寒声道:“林公子,你若是还要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混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你放心,我这次绝不会说什么妖魔鬼怪的事。于小姐,我今日,只单说你的心思……你刚才说我过分了,不该安排可安与你私会。是,我是多事了。可是我就不信,可安与你私会,不是你想要的!这里又没旁人,于小姐,也不用一直戴着温婉柔善的面具。我不是可安,不会相信那些的……”

沉下脸,于清瑶心中暗恼。可是却仍是留在原地。她不知道林华清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隐隐的,她又有些不安。这个人,太过精明,而且总似乎是看透了什么一样,带着那样了然的笑容。她最是讨厌林华清这一点。有时候,她很想用异能试探,看看他到底看透了她什么。可又怕她的异能施在他身,会让他有所警觉,从而发现她的能力……

似乎是根本没有留意到于清瑶厌恶的表情,林华清仍是那样平静、淡然而又冷漠地说着:“第一次邂逅,的确是一次偶然。可是第二次偶遇时,于小姐可就不再是第一次那般的心思了……从辛夷林外,再到小巷中,可安两次英雄救美,一半是巧合,一半却是于小姐你故意的……于小姐,先不要急着否认!我又不曾说这些都是错……”

他低低笑着,声音又流出一丝轻佻:“淑女之思,君子之慕,本是平常事。就是小姐心有所恋,耍一些小手段,也无伤大雅。这一点,林某深有体会……可是,于小姐,既然你上次一再试探,为什么,今日可安如你所愿对你表白时,你却这样伤他呢?!”

“我伤他……是,我是伤了他……”低声呢喃,于清瑶有一丝恍惚,但很快,她就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林公子,郭公子是什么事都对你说的是吧?那你也一定是知道郭公子的母亲根本就没有答应郭公子之请吧?既然知道这些,你还安排今日私会,是想要做什么?你以为只要私会一面,我就会与郭公子尽诉衷情,私订终身,成就一段千古佳话吗?”

望着林华清,她的嘴角尽是冷冷的嘲弄:“林公子,你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多了。还是,你把我比作你那些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红颜知己呢?什么为情为爱,生死相随,都不过是哄人罢了!你林公子流连花丛,不是该最明白这些的吗?”

“最多情的就是最无情的……”她低声笑着,忽然道:“是,我不否认林公子你目光如炬,的确是看透了我的用意。可惜,你枉称情圣,却始终还是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更不明白我的心思。”

“对我来说,什么情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所求的,也不过是能早日离开那个家,过一段平平淡淡的生活……不管,那个带我离开的人到底是谁……”于清瑶的声音有些沙哑,可笑容却越发灿烂。

“你可以说我无情,说我太过现实……可是,这的确就是我的本心。哪怕,是真的伤了郭公子,可是我却不能如你所想般,去承诺他什么……林公子,这些话,我只会在这里说一次。离开这座小岛,我就会忘了今天的事情。不单只是你我之间的对话,就连郭公子所说的,我也会忘记……”

笑了下,她幽幽道:“这世上,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林公子,你不是应该最明白的吗?”

对上她那双浮着水气,有些朦胧的眼眸,林华清一时无语。突然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直接揭穿面前的女子,到底是对还是错?!更或者,他本就不该撺掇着郭可安来此私会的。可是,他,原本也不过是一番好意啊……

“于小姐,”他低声唤着,可是于清瑶却根本不再回头,只是径直走出柳树林中。林华清低叹一声,默默望着于清瑶的背影,久久无言……

大概,会被人批了。顶着锅盖爬开…….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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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离人将远,别亦不见

“清瑶,你觉得这样处置可好?”

甜上抹蜜,让一直板着脸的孟慧娘终于露出一抹笑脸。“我这些算是什么本事呢?和母亲一比,我也不过是小家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俗妇了……”笑吟吟地逗着趣,瞥见田氏脸上的笑,孟慧娘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往常这样说笑逗趣的事,大多是由沈盈盈来做的。从前,她这个当家夫人是不屑去做的。哪怕是看着三弟妹再得宠,她也不屑为之。可是这两天,不知母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她过来禀报府中事务时,让于清瑶和叶如霜坐在一旁听着。

若只有于清瑶也就罢了。这庶出的二妹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好好学学如何理家,以免出嫁后丢了安乐侯府的人。可是叶如霜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虽然每次,那女人总是沾着榻边坐,殷勤地给母亲敲腿揉背,做些奴婢才做的差事。可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她好歹是侯府里正经的主母,身有三品诰命,可是就因为头上压着一位老夫人,从来不曾真正风光过。这些,她也忍了,哪怕是之前母亲一直宠着小弟妹,她也本着家和万事兴的想法,多加忍让。可是,现在这叶如霜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母亲绝不是喜欢这个新嫁入门的弟妹,可她就是觉得叶如霜碍眼。不用说话,光是站在那儿,她就已经觉得心里百般不适。

就因为这股不适,不知不觉中,她就连之前一直不愿做的献媚讨好之事都做了出来。说过之后,在心里一想,却又觉得窝火,嘴角的笑就不由有些发僵。

眼角一瞥,留意到大嫂的笑,也看出叶如霜低眉的浅笑里透着一抹嘲弄,可于清瑶这会儿却是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她们这会又是在唱的哪出。她倦了,不愿再去猜测任何一个人的心思。尤其,连着几天,被田氏留在慈萱堂里,她更觉得心烦。

如果是从前,能这样听到侯府里大事小情,是如何处置办理的,她定会感激不尽,深觉田氏终于为她着想。可是现在……她的心中惶惑不安至极。忍不住要去怀疑田氏现在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莫非,竟然已经暗里为她找了人家?!

心中忐忑不安,却不好宣之于口。指使雪儿和柳絮去打探,可两人却都没有探到什么口风。如此,她才觉心中安定了些。

两个丫头,雪儿是家生子,虽然多是些二、三等的丫头或是仆妇,可胜在认识的人多。而柳絮认识的虽不如雪儿多,但认识的却多是些大丫鬟。两个人打探到的消息加在一起,倒算是把整个侯府大半的消息都收罗到了。

如果连四锦都不知道,那想来田氏是真的没有透过什么口风。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得到的消息显示一切平安无恙,可于清瑶就是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心里揣着心事,她人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等到田氏笑说散了,就笑着施礼告退。

走下台阶,正好迎上从外面回来的田妈妈。

抬头瞧见她,田妈妈立刻笑着福了下去:“小姐,老奴给您请安了。”

于清瑶不敢托大,忙笑着相扶,“可不敢,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贴近人,清瑶怎么敢……”

目光落在田妈妈露出裙边的绣鞋上。也不知田妈妈是从哪儿回来的,绣鞋边上居然沾着些泥巴。心中一动,于清瑶手中溢出一抹热力,直透田妈妈的双手。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于清瑶一句话谦让完,田妈妈就势起身,两人的手便立刻分开。

“妈妈可是要向母亲回事,清瑶就不耽误妈妈了。”笑着侧身,于清瑶待男妈妈走进正屋后,才有意无意地回眸看了一眼。隔着竹帘,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田妈妈的说话声。脚步声响起,锦绣走出来,瞧见还未走远的于清瑶,便笑着施礼:“二小姐……”

于清瑶微微一笑,到底不好再留,只能缓步走出院儿去。

走出院门,她侧过头低声问道:“之前你打探消息时,有向田妈妈打听过吗?”

柳絮抬眼看她,小心地道:“奴婢怕被田妈妈看出些什么来,所以……小姐,田妈妈最近忙着安排表少爷的事,倒没怎么跟在老太太身边。”

“我知道她最近常跑去竹轩那头。”于清瑶合了下眼,脸色越发沉下。

田妈妈脚下沾到的那一点泥,分明就是自竹林那头带回来的。

自陈国邦来拜访之后,就住在了安乐侯府。由田氏安排,住在前宅与后宅之间的精舍中。而那栋精舍,就离那座竹轩不远,过往必经过那片竹林。想来,也是因为那个位置比较偏,田氏才做出如此安排吧!

不过,这些全不是让于清瑶震惊的原因。就在刚刚,她利用异能一窥田妈妈的心思。完全被田妈妈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

“看二小姐的面相也不像是个福薄的,或许,表少爷这一科,真能中了也说不定……”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被田妈妈放在一起想。而且,这念头是在看到她之后才突然兴起的!难道,田氏竟有意把她许给这个表外甥吗?

前世里,这个陈国邦虽然中了一科进士,可却在安乐侯府出事后,断了往来。这之后,虽然她曾在杜宅里见过几次,却到底知之不深。只隐约知道,杜东元一直是在资助着出身清贫的陈国邦的。

从这些事上,于清瑶已对这个陈国邦没了什么好印象。且不说别的,单只是和杜东元有些瓜葛,她就断不愿嫁于此人。

心头腾起一腔怒意。于清瑶暗在心中道:若田氏真有此意,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她顺了这个心的……

“小姐,”身边的柳絮一声轻唤,虽然看出于清瑶心情不好,却还是提醒道:“雪儿她之前提过,说她家兄长送了信来:那位郭公子今日就要离京了,若是现在悄悄……”

不敢再往下说,柳絮偷眼看着于清瑶,心里却是想着旁的事。

前几日,她陪着小姐赴约,只道或许小姐的终身真是要有了着落。却不想,那日先是郭公子匆匆自林中奔出,飞掠远逝。后来,小姐出来,也是沉着面色,对林中之事,只字不提。直到这两天,才似心情终于好了些。

她们这些丫头,荣辱皆系于小姐。她自然是希望小姐嫁得好的。只不知,小姐和那郭公子到底……

没有留意到柳絮的偷看,于清瑶垂下眼帘,想起那一日,忍不住又是一声低叹。

这消息,想来是林华清传过来的。所为也不过是让她去送一送郭可安。可是,她就是去送了,又能如何呢?难道,她还能求着郭可安,求他快快求亲,先把她定下,也免得她就这样被田氏随意许了人家吗?

且不说郭家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的。就是她自己,也没有那个脸去请求……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低声叹息,她低喃出声:“相见莫如不见……”

“小姐,”柳絮忍不住插嘴:“且不说别的,郭公子可是曾经救过您……”被于清瑶回眸一看,柳絮忙合上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于清瑶转过头去,遥遥望着绿树浓荫后的粉墙黛瓦。

这绵延的粉墙,将她困在这重重深宅大院中,不得开怀。可那个人,却终不是被困住的。像一只鹰,哪怕此时此刻仍稚嫩,可总有一天,他会成长成一只真正的苍鹰,翱翔在西疆的那面蓝天上……

再见时,那个人就不再是郭公子,不再是将军之子,而是真正的将军了呢!

仰起头,于清瑶望着头顶那方蓝天,眯起眼来,唇边的笑有一丝释然。

那样的人,不该为儿女之情牵绊。至少,不该为她这样怀着目的的女人,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此去经年,再会之日,君已是朝中新贵,军中英雄,只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我这故人……”于清瑶低声呢喃着。

收回目光时,面上已无之前那愤愤之色。一腔郁郁之情,能有什么用处?心里想得再多,都不可能改变什么。只有她自己去做,才能……

“你莫要混说了……”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嗤笑,让于清瑶蓦然回首。虽然隔着花木,看不清楚。可那正走过来的人分明是两个丫鬟。

因她的动作,柳絮皱起眉来,回过头去,瞪大了眼看了好一会,才看到正有人往这边走。正待过去撵人,于清瑶已轻轻摆了摆手,不进反退,抹身就避在了一旁的假山后。

虽然不知是哪一房的丫鬟,可是听着这声音,却多少有些耳熟。想来,也该是个常在主子面前走动的人。只不知,那个被她喝斥的又是什么人。第八十六章离人将远,别亦不见

“清瑶,你觉得这样处置可好?”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于清瑶恍惚了下,才回过神来。“大嫂主持府中中馈多年,事事都井井有条。我就是再不晓事,也知道大嫂这样处置必有用意。”

甜上抹蜜,让一直板着脸的孟慧娘终于露出一抹笑脸。“我这些算是什么本事呢?和母亲一比,我也不过是小家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俗妇了……”笑吟吟地逗着趣,瞥见田氏脸上的笑,孟慧娘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往常这样说笑逗趣的事,大多是由沈盈盈来做的。从前,她这个当家夫人是不屑去做的。哪怕是看着三弟妹再得宠,她也不屑为之。可是这两天,不知母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她过来禀报府中事务时,让于清瑶和叶如霜坐在一旁听着。

若只有于清瑶也就罢了。这庶出的二妹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好好学学如何理家,以免出嫁后丢了安乐侯府的人。可是叶如霜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虽然每次,那女人总是沾着榻边坐,殷勤地给母亲敲腿揉背,做些奴婢才做的差事。可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她好歹是侯府里正经的主母,身有三品诰命,可是就因为头上压着一位老夫人,从来不曾真正风光过。这些,她也忍了,哪怕是之前母亲一直宠着小弟妹,她也本着家和万事兴的想法,多加忍让。可是,现在这叶如霜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母亲绝不是喜欢这个新嫁入门的弟妹,可她就是觉得叶如霜碍眼。不用说话,光是站在那儿,她就已经觉得心里百般不适。

就因为这股不适,不知不觉中,她就连之前一直不愿做的献媚讨好之事都做了出来。说过之后,在心里一想,却又觉得窝火,嘴角的笑就不由有些发僵。

眼角一瞥,留意到大嫂的笑,也看出叶如霜低眉的浅笑里透着一抹嘲弄,可于清瑶这会儿却是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她们这会又是在唱的哪出。她倦了,不愿再去猜测任何一个人的心思。尤其,连着几天,被田氏留在慈萱堂里,她更觉得心烦。

如果是从前,能这样听到侯府里大事小情,是如何处置办理的,她定会感激不尽,深觉田氏终于为她着想。可是现在……她的心中惶惑不安至极。忍不住要去怀疑田氏现在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莫非,竟然已经暗里为她找了人家?!

心中忐忑不安,却不好宣之于口。指使雪儿和柳絮去打探,可两人却都没有探到什么口风。如此,她才觉心中安定了些。

两个丫头,雪儿是家生子,虽然多是些二、三等的丫头或是仆妇,可胜在认识的人多。而柳絮认识的虽不如雪儿多,但认识的却多是些大丫鬟。两个人打探到的消息加在一起,倒算是把整个侯府大半的消息都收罗到了。

如果连四锦都不知道,那想来田氏是真的没有透过什么口风。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得到的消息显示一切平安无恙,可于清瑶就是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心里揣着心事,她人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等到田氏笑说散了,就笑着施礼告退。

走下台阶,正好迎上从外面回来的田妈妈。

抬头瞧见她,田妈妈立刻笑着福了下去:“小姐,老奴给您请安了。”

于清瑶不敢托大,忙笑着相扶,“可不敢,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贴近人,清瑶怎么敢……”

目光落在田妈妈露出裙边的绣鞋上。也不知田妈妈是从哪儿回来的,绣鞋边上居然沾着些泥巴。心中一动,于清瑶手中溢出一抹热力,直透田妈妈的双手。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于清瑶一句话谦让完,田妈妈就势起身,两人的手便立刻分开。

“妈妈可是要向母亲回事,清瑶就不耽误妈妈了。”笑着侧身,于清瑶待男妈妈走进正屋后,才有意无意地回眸看了一眼。隔着竹帘,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田妈妈的说话声。脚步声响起,锦绣走出来,瞧见还未走远的于清瑶,便笑着施礼:“二小姐……”

于清瑶微微一笑,到底不好再留,只能缓步走出院儿去。

走出院门,她侧过头低声问道:“之前你打探消息时,有向田妈妈打听过吗?”

柳絮抬眼看她,小心地道:“奴婢怕被田妈妈看出些什么来,所以……小姐,田妈妈最近忙着安排表少爷的事,倒没怎么跟在老太太身边。”

“我知道她最近常跑去竹轩那头。”于清瑶合了下眼,脸色越发沉下。

田妈妈脚下沾到的那一点泥,分明就是自竹林那头带回来的。

自陈国邦来拜访之后,就住在了安乐侯府。由田氏安排,住在前宅与后宅之间的精舍中。而那栋精舍,就离那座竹轩不远,过往必经过那片竹林。想来,也是因为那个位置比较偏,田氏才做出如此安排吧!

不过,这些全不是让于清瑶震惊的原因。就在刚刚,她利用异能一窥田妈妈的心思。完全被田妈妈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

“看二小姐的面相也不像是个福薄的,或许,表少爷这一科,真能中了也说不定……”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被田妈妈放在一起想。而且,这念头是在看到她之后才突然兴起的!难道,田氏竟有意把她许给这个表外甥吗?

前世里,这个陈国邦虽然中了一科进士,可却在安乐侯府出事后,断了往来。这之后,虽然她曾在杜宅里见过几次,却到底知之不深。只隐约知道,杜东元一直是在资助着出身清贫的陈国邦的。

从这些事上,于清瑶已对这个陈国邦没了什么好印象。且不说别的,单只是和杜东元有些瓜葛,她就断不愿嫁于此人。

心头腾起一腔怒意。于清瑶暗在心中道:若田氏真有此意,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她顺了这个心的……

“小姐,”身边的柳絮一声轻唤,虽然看出于清瑶心情不好,却还是提醒道:“雪儿她之前提过,说她家兄长送了信来:那位郭公子今日就要离京了,若是现在悄悄……”

不敢再往下说,柳絮偷眼看着于清瑶,心里却是想着旁的事。

前几日,她陪着小姐赴约,只道或许小姐的终身真是要有了着落。却不想,那日先是郭公子匆匆自林中奔出,飞掠远逝。后来,小姐出来,也是沉着面色,对林中之事,只字不提。直到这两天,才似心情终于好了些。

她们这些丫头,荣辱皆系于小姐。她自然是希望小姐嫁得好的。只不知,小姐和那郭公子到底……

没有留意到柳絮的偷看,于清瑶垂下眼帘,想起那一日,忍不住又是一声低叹。

这消息,想来是林华清传过来的。所为也不过是让她去送一送郭可安。可是,她就是去送了,又能如何呢?难道,她还能求着郭可安,求他快快求亲,先把她定下,也免得她就这样被田氏随意许了人家吗?

且不说郭家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的。就是她自己,也没有那个脸去请求……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低声叹息,她低喃出声:“相见莫如不见……”

“小姐,”柳絮忍不住插嘴:“且不说别的,郭公子可是曾经救过您……”被于清瑶回眸一看,柳絮忙合上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于清瑶转过头去,遥遥望着绿树浓荫后的粉墙黛瓦。

这绵延的粉墙,将她困在这重重深宅大院中,不得开怀。可那个人,却终不是被困住的。像一只鹰,哪怕此时此刻仍稚嫩,可总有一天,他会成长成一只真正的苍鹰,翱翔在西疆的那面蓝天上……

再见时,那个人就不再是郭公子,不再是将军之子,而是真正的将军了呢!

仰起头,于清瑶望着头顶那方蓝天,眯起眼来,唇边的笑有一丝释然。

那样的人,不该为儿女之情牵绊。至少,不该为她这样怀着目的的女人,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此去经年,再会之日,君已是朝中新贵,军中英雄,只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我这故人……”于清瑶低声呢喃着。

收回目光时,面上已无之前那愤愤之色。一腔郁郁之情,能有什么用处?心里想得再多,都不可能改变什么。只有她自己去做,才能……

“你莫要混说了……”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嗤笑,让于清瑶蓦然回首。虽然隔着花木,看不清楚。可那正走过来的人分明是两个丫鬟。

因她的动作,柳絮皱起眉来,回过头去,瞪大了眼看了好一会,才看到正有人往这边走。正待过去撵人,于清瑶已轻轻摆了摆手,不进反退,抹身就避在了一旁的假山后。

虽然不知是哪一房的丫鬟,可是听着这声音,却多少有些耳熟。想来,也该是个常在主子面前走动的人。只不知,那个被她喝斥的又是什么人。

第八十七章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躲在假山后的于清瑶只觉耳熟,悄悄探出头去看,看清那丫鬟的脸,不由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她。二房院里的二等丫头兰草。之前她曾好生教训过的那个丫鬟,多日不曾听到过消息,她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丫鬟。可瞧那个和她一起的,可不像也是二房的人啊!

于清瑶正在心中暗自奇怪,那个和兰草一起的丫鬟已经吃吃笑起来:“你就吹吧!三爷是什么人?别说府里的姐姐们,就是外面那些花魁娘子,也是个个想着往他怀里黏。兰草,咱们虽说是姐妹一场,可我也不能真要昧着良心顺着你的话说啊!让你心里听着舒坦的话,我是能说,可是说得再多,也都是哄你的,反倒要害了你……”

掩嘴低笑,她又道:“像什么三爷钟情于你这样的话,你以后还是莫要再对别人说了。要是别人,可不像我这样,只是说笑几句就罢了。咱们三太太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听她这样说,兰草脸上更红了:“还说是好姐妹,好姐妹有你这么当面说人丑的吗?雨儿,你心里嫉妒就嫉妒,想损我就损我好了,等着三爷纳了我做妾,你就知道我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扑哧一声笑出,雨儿笑问:“咱们院里长得漂亮的姐姐何其多?三爷就是要看中

,也不该先看中你这个新来的面生的啊?再说了,你老是说三爷多么中意你,喜欢你,可怎么不见你拿出些什么好东西,来证明三爷是如何宠你呢?要知,上个月,花家姐姐可是得了三爷赏的一支玉簪呢!”

“玉簪算什么?”兰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摸着腰上坠着的荷包,只是得意地笑。瞧她那模样,雨儿一乐,也不继续追问,扭身就走。

兰草见她真要走,反倒急了,忙上前拉住她道:“好姐姐,我给你瞧可以,可是你千万别说出去啊……”见雨儿点头,兰草才张望了下四周,从荷包里取出一只戒指来。

雨儿凑近一看,已一声低呼:“啊,这个是不是猫眼石啊?这么大颗,比三太太的那只镯子上镶的还大呢!兰草,这真是三爷赏你的?我瞧着,可得有几百两银子吧!”

兰草得意地掩嘴偷笑:“我不是说三爷喜欢我吗?你非要怀疑我撒谎……我和你说,昨个儿三爷在外宅里请那位杜大官人吃酒,就是叫的我去侍候的。原本我也不过是想尽心尽力侍候着主子也就是了。可没想到三爷瞧着我漂亮,就把这枚猫眼石戒指赏了我……”

雨儿眨了眨眼,似乎仍不大相信似地追问了一句:“真的?我怎么不知道杜大官人来府里吃酒的事呢?莫不是你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呢?那天我实实在在百看到杜大官人了……”顿了下,兰草才低声道:“我说与你听,你可千万不要外往传啊!其实,那位杜大官人来吃酒,不是为着别的事,是对咱们二小姐有淑女之思,想请咱们三爷帮着说合的……”

听到这里,于清瑶只觉脑子“嗡”的一声,要及时扶住假山石,才稳得住身。感觉到柳絮伸手来扶,她也不说话,只挥手甩开柳絮,倾身去细听外面的声音。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呢?!那杜大官人若是真有那样的心思,怎么不找了媒人上门提亲,还和三爷说这种事?我就没听说,高堂尚在,这样的事,有兄长作主的……”

“嘘……”兰草嘘了一声,嗔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说得可都是真的。好像三爷是想和杜大官人合伙做什么生意的,可那杜大官人,只是含含糊糊地应着,到最后,才说出对咱们二小姐有淑女之思……”

雨儿听得一声低啐:“一个商贾,也想娶咱们侯府千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咱们三爷没啐他一脸唾沫?!”

兰草瞧着她,迟疑了下,才低声道:“我瞧着三爷那意思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听着外面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渐远,于清瑶才扶着假山石缓缓走出来。

瞧着她苍白的脸色,柳絮忙伸手扶住她,低声劝道:“小姐,您先别急,那兰草说的也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咱们三爷是什么人,又怎么会答应一个商贾之请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于清瑶脸色发白,额上尽是虚汗,只觉得浑身泛力,如果不是柳絮扶住她,她几乎就要瘫软在地。

她还记得,前世里第一个把杜东元的意思说给田氏听的人,正是三哥于重山。虽然当时三哥并没有亲口说出把她嫁给杜东元的话来,可是,要不是他当年在田氏面前一力说杜氏如何如何有钱,困于陋舍穷舍里的家人又如何如何需要银钱,只怕她的命运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了。

仔细想想,前世里,她被嫁给杜东元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难道现在命运要又一次重演?!不,她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悲剧。要她再嫁杜东元,她宁愿现在就死……

那一个“死”字闪过脑海,于清瑶突然猛地挺直了背脊。双目直视前方,她眼中射出仇恨的厉芒,方才那惶惑、不安之意一扫而空。

死?!她凭什么去死?前世里,被那恶男、贱女逼死还不够惨吗?凭什么她重生之后,还要被那混帐逼死?

她本想着只要自己过得好,避开那些恶人也就是了。可是他们现在却步步紧逼,硬要掺合到她的新生活里。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你以为伤害了我,我会让你就此一笑而过吗?”(注:这句话在天涯看贴子时看到的,借来一用)于清瑶低声呢喃,嘴角浮上一抹冷冷的笑。手,却是悄悄蜷起,紧握成拳。

偷眼瞧着于清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片刻之间,于清瑶就换了一副表情,可柳絮却还是有淡淡的欣慰。“小姐,若是不去,咱们就先回……”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瑶已经淡淡道:“先不回秋雨轩,我想去看看三嫂。”她回眸看着柳絮,若无其事地笑笑:“听到那种事,我心里难免惦着三嫂,只怕她太难过了……虽然这种事,我这个做小姑子的不好多说,可去瞧瞧她,也觉得自己心安了。”

柳絮眨了下眼,虽然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笑道:“小姐心善,最是体贴……”

于清瑶抿唇一笑,只作没听到柳絮的奉承,笑着缓缓往三房走去。三房所住的院落,在侯府中最是华丽。因院中遍植牡丹而名“牡丹园”。与园中其他院落相比,牡丹园中的屋宇更显富丽堂皇。虽然曾偶尔听到孟慧娘笑说牡丹园钱味重,虽是笑言,可不乏嫉妒之意。单只听到一向自命清贵的孟慧娘,说出这一句,也能知道这钱味重的院落到底有多贵气了。

于清瑶到牡丹园时,向沈盈盈禀事的管事们刚刚散去。沈盈盈正倚在榻上歇息,瞧见于清瑶,也没坐起身,只是笑着招呼:“二妹怎么会这时候来呢?我还当你仍留在慈萱堂里……”抿唇轻笑:“总不会是母亲觉得单只大嫂一人教导你,太过吃重,又让你来我这瞧瞧吧?要说,我可是没大嫂那本事,教不了你什么的……”

“三嫂太谦了。大嫂固然是个能干的,把府里中馈主持得井井有条。可三嫂你,又何曾是个庸人?合府上下,谁不知道三嫂你头脑精明,把娘家陪送的几间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呢?”于清瑶奉承着,见沈盈盈抿嘴笑得受用,就又道:“说起来,我心里有些话,只怕说了要惹三哥生气……”

“什么话?怕什么?咱们姑嫂俩说话,我还能外传吗?再说你三哥还没回来……”

见沈盈盈催促,于清瑶便笑道:“是我自己私心觉得三哥能像现在一样,帮着大哥把府里在外面的生意、还有田庄打理得这样妥当,应该有一大半都是三嫂的帮忙才是……”

她说得婉转,可这样的话,沈盈盈却最是喜欢听。虽然嘴上还在谦虚,可眉眼却都笑开了花:“其实,你三哥也不过就是随口和我说说罢了,他那些事,我也就是听着顺口说两句,倒也没你说的那样帮忙……”

于清瑶浅笑,目光一转,看向正捧着托盘走过来的两个丫头,不由“咦”了一声:“这丫头不是二哥院里的吗?原来是调到三嫂这儿了……”

沈盈盈闻言,转目看去,目光在兰草脸上一扫,就不由皱眉:“文竹,这丫头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之前怎么没什么印象?”

文竹瞥了一眼,便笑道:“三太太忘了,前些日子三爷的奶娘说有个亲戚……”

“哦,是她啊?”瞧着兰草看似娇羞地低下头,本就因她打扮得艳丽而心生不喜的沈盈盈,更觉得不舒服。回过头,冲文竹示意了下,文竹已经立刻会意过来。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看着兰草,嘴角露出的那抹笑意却带出淡淡的冷意。

瞧得清楚,于清瑶垂下眼去,端起兰草刚放下的茶杯。才送到唇边,就一声低喟,手一滑,竟把杯子脱手而出。滚烫的茶水正溅在正低着顺目的兰草身上。兰草惊呼一声,忙用手去扫。这一扫,腰上坠着的荷包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袋口微敞,一个圆圆的东西就那样滚了出来……

第八十八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目光发滞,兰草瞪大了眼。本书请访问。似乎是想要扑过去,却被于清瑶无意中拦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枚戒指就那样滚过桌腿,滴溜溜的,滚过裙边脚下,最后打了个转,停在文竹的脚下。

文竹皱着眉,瞥了眼兰草,才蹲下身去捡那枚戒指。人还没站起身来,她的脸上已经露出震惊之色。

瞥见她的神情,沈盈盈又如何能不起惊疑之心:“文竹,你什么东西?”

文竹迟疑了下,还是把手中的戒指递到沈盈盈手中,可嘴上却是在笑着:“也没什么,一个不值钱的铜戒指,想是兰草平日戴在身上的……”

沈盈盈接过戒指,不过是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大变。猛地抬头,她恨恨瞪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的兰草,似乎是想要破口大骂,可是被文竹一扯衣摆,又强行忍了下去。看着于清瑶,沈盈盈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二妹,我也有些倦了,就不留你了。”

于清瑶微微一笑,也不说别的,直接站起身,施了一礼,抹身就往外走去。人才走出屋去,就听到“砰”的一声,显然是沈盈盈直接砸了茶盏。

“好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儿……”沈盈盈气急的大骂声,传出耳中。于清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柳絮在旁,瞧着她的神情,越发肯定刚才那一幕,是小姐故意为之。那时候说什么要劝慰三太太什么的话,不过是虚话。之所以到牡丹园去,根本就是为了要揭穿兰草之事。

唇边的笑,一直没有消失,于清瑶就那样淡淡地笑着,施施然地悠然而行,直到远远地瞧见正往这边走来的于重山。

笑着停下脚步,于清瑶看着走近的于重山,施了一礼,在于重山笑问:“二妹这是从哪里来?瞧这方向……难道是去了哥哥院里?”

于清瑶宛然一笑,也不否认:“正是从牡丹园出来……三哥,你院中的葡萄架倒了……”

于重山讶然掀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于清瑶却是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也不理会于重山,径直就穿过他的身边,往前走去。

“柳絮,你可听过那葡萄架的故事?”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已隔了一世之久。

“我还记得第一次听那故事时,心里就在想,若一个女人能把男人管得如那县官一样惧内,就是被人说是悍妇,也值了……”瞥一眼一脸茫然的柳絮,她失笑出声。

这时候,那个在前世里闹出惧内笑话的县官,此刻还不知在哪儿呢!若嫁夫如斯,也不枉为女子一回了。

心中发苦,她敛去笑意。回过头去,侧耳倾听。虽然已经远了,就连她也听不真切牡丹园的声音,可是到底还是能听到一些吵杂之声。想来,这会儿正好赶回去的三哥,让那一场大戏更加热闹了。

“身陷困局,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去帮人说项……”冷笑了一声,于清瑶转回秋雨轩,自倒在榻上。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事,全不关心。

倒是雪儿,一听柳絮说了牡丹园的事,就立刻兴奋得坐不下身。几次想要和于清瑶说话,可瞧着于清瑶的神情,却又咽了回去。到最后,自己耐不住,直接跑了出去。

柳絮叫了一声,见雪儿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似地一溜烟跑出院去,不禁低叹一声。回过头,偷看于清瑶,却觉于清瑶根本就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小姐对雪儿,真是好得……

一念闪过,柳絮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转过身去拿了针线筐过来,就坐脚踏上绣那件雪儿已经绣了一半的肚兜。

她不知道,就在她低头引针时,原本一直看着手中书卷的于清瑶抬起头来,扫过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笑意。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于清瑶已经开始准备往慈萱堂去问安了,雪儿才赶回秋雨轩。想来是有些兴奋,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一进屋来,就笑道:“小姐,牡丹园那头可是闹大发了……”

抬头看看回眸望她的于清瑶,雪儿吐了下舌头,忙过去净了手,和柳絮一起侍候于清瑶梳洗。虽然不再说话,可口齿轻动,却是有些憋不住似的。

于清瑶瞥见,心中暗笑:“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好了。这么憋着,岂不难受?!”

“小姐,你不知道,我赶过去的时候……”

看着雪儿掀起眉,脸上放光,于清瑶不由微笑。她喜欢看到雪儿这样的笑脸。虽然和柳絮一比

,显得有些稚气。可是,比起前世,她更希望雪儿能一直这样不知苦痛地继续单纯下去。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从前只知道三太太厉害,可没想到原来居然厉害到这个地步,居然是真的打东西打咱们三爷啊!”手舞足蹈,雪儿比画着:“要不是三爷身手还算敏捷,这会儿不被打破头,也要被砸到手脚了。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兰草贱成什么样子。都被妈妈们打肿了一张脸,居然还有脸往三爷身上凑,抱着三爷说什么‘都是她的错,她愿意为三爷承受一切,三太太要打就打她好了

,千万不要打三爷’……你们听听,自己往身上招打,咱们三太太还能放过她?!就连三爷的奶娘,兰草的三婶,都觉得被她拖累得没了脸面,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是吗?想不到刘妈妈倒还知道些分寸,没有偏帮自己的侄女,也算她知趣……”听雪儿说得兴奋,柳絮也就笑着应了一句。只是说话的同时,目光却是看的于清瑶。

雪儿说到兴奋,哪还顾得去看谁的脸色,只是挥着手笑道:“什么有分寸啊?你是不知道,刘嫂一巴掌打完兰草,立刻就扑通一下跪倒在三太太跟前。只说兰草不争气,不该勾搭主子。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求三太太给个体面,让三爷收了兰草进房。当时,三太太的脸就青了。”

“收兰草进房?是做通房丫头还是妾?三太太就答应了?”瞧着于清瑶眉毛微动,柳絮立刻就问起来。

“三太太怎么可能答应呢?”雪儿手中的梳子拍在梳妆台上,活像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说时迟,那时快,刘妈妈才说完那话,三太太还铁青着脸色没有说话,三爷已经恼了。直接揪着抱着他的兰草,一耳光扇倒在地,又一脚踹翻刘妈妈。指着她们的鼻子就骂:我还以为戒指丢到哪儿去了呢!原来是被你这小贱人偷了……娘子,你是知道我的。这种不入流的贱人,我怎么会看得上呢?真的,你相信我啊……”

“当时,兰草就蒙了,傻愣愣地看着三爷,还要往三爷身上扑,却被人死死拽住。就连刘妈妈都慌了神,一个劲地摇她:这戒指到底是不是你偷的啊?”晃着身体,雪儿学完刘妈妈的动作,又学兰草的表情。连舌头都直接吐出来,还真像是被人掐住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

瞧着她的模样,于清瑶忍不住低头出声。看雪儿望着她,笑得灿烂,她立刻会意过来,这丫头是故意逼她笑的。心头泛上一丝暖意,她抿唇浅笑。偏过头,又对柳絮笑笑,才道:“一会儿去了慈萱堂,只怕三哥、三嫂,也会去的。若有什么事,你们千万不要露出异色,只当没听到没看到就是了。”

两个丫头齐齐应是,跟在于清瑶身后,自然更加倍小心。

人才迈进慈萱堂,锦葵已经迎了出来:“二小姐,您过来了……老太太今个儿有些倦了,说就免了几位太太、小姐们的礼数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正房里就突然传出一声厉叫:“老太太,奴婢可没说半句假话!那戒指真的不是我偷的……”

锦葵脸上的笑立时僵住,看着于清瑶的眼神尴尬至极。于清瑶看着她,也不为难她。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哭嚎声,只是淡淡笑道:“既然母亲倦了,那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偷个懒了,还请姐姐代我问安。”

锦葵连声应下,笑着送于清瑶转身。就在于清瑶转身之时,屋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

虽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可瞧那身形,却分明就是兰草。从屋里横冲直撞跑出来,抬眼看到于清瑶等人,竟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猛地扑了过来。

“二小姐,你听我说,那天三爷赏我戒指时……”

眼见兰草扑过来,口中又说着她根本就不想听的话。于清瑶扬起眉来,一抬手,一记耳光扇在兰草脸上。

被她一巴掌打在脸上,兰草怔了怔,本来要说出来的话就没有说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后面已经有两个婆子奔过来按住兰草。

“还不快堵了她的嘴!”锦葵厉声喝着,指着兰草大骂:“你作死吗?竟敢在这里撒野……”又转过头去,笑着赔罪:“二小姐息怒,这丫头前几日得了失心疯,这才冲撞了二小姐。等会儿我就立刻拉下去重重责罚……”

于清瑶只作没看出兰草究竟是谁,只淡淡道:“我倒没什么,这不知哪来的疯丫头,若是冲撞了母亲就不好了……还请锦葵姐姐小心照应了……”

锦葵自然一口一个应“是”,于清瑶也不多说,带了二婢,转身就走。走出老远,还能听见慈萱堂里传来凄厉的叫声。没有回头去看,于清瑶的嘴角轻轻牵起,冷冷地笑着…

第八十九章京华烟云浮华一梦

自然,不会说什么勾搭主子的罪名。兰草是因为偷了主子的东西,还不知悔改而被打发出府的。不仅是她自己,连带着她的父母也被叫了人牙子一齐卖了出去。只不过,这一家三口,叫的却不是一个人牙子。兰草的父母,是被平常常用的徐妈妈带了去。而兰草,却是被一个不为府中熟悉的人牙子带走的。

有熟悉这里头道道的悄悄同雪儿说,说带走兰草的人牙子,是专门做那种生意的。说是会把人卖个好去处,可其实多半都卖到那种污秽之处。十有,以后家里别说见,就连消息都不一定能听得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于清瑶垂下眼帘,歪在榻上默然许久,都没有言语。柳絮看在眼里,还在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于清瑶却已经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出去。

倚门而立,看着拉着两个小丫头在院里拔草的雪儿,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沐浴着阳光,她脸上的笑温和而真切,是那种真的发自内心的欢欣与愉悦。

柳絮看在眼中,眨了下眼,虽然有些想不明白,却还是笑起来。

其实,兰草落到这样的下场,也不太关小姐的事。如果小姐真的因为这而意志消沉,那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可要怎么办才好……

不知是不是感觉出她的注视,于清瑶转过头来,望着她淡淡笑道:“这世界上有太多人太多事,如果我人人都挂在心上,事事都能影响我的心绪,那在这个世上,就要活得太累了。人活一世,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只关心自己该关心的人就好了……至于别人,管他做甚?!”

说着话,她垂眉微笑,笑容淡淡的,目光也不曾望向柳絮。让柳絮有种错觉,恍惚觉得小姐那些话其实并不是说给她听的。

兰草被卖了出去,三房院里看似安静了下来。可在那宁静的背后,却仍是杂事繁多。

没过得两日,牡丹园中的丫鬟仆妇,就经过了一次大清洗。之前那些个总是浓妆艳抹,打扮得艳丽招人的大丫鬟,一概驱出了牡丹园。这里头,少不得有几个是于重山曾经粘过身的。只是,这个时候,就是再是心头肉,他也不好出声反对。一众丫鬟哭哭啼啼的,只盼着他怜香惜玉,他却干脆躲在外头连家门都不迈进一步。

就连刘妈妈,也因为引进兰草的事,而被狠狠落了脸面。自己在牡丹园里呆不下去,自请去乡下农庄做了管事。不过,到底是自请,还是根本就是沈盈盈容不得她了,就难说了。

因为这一场风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于重山在沈盈盈面前都保持着低三下气的讨好之态。

其实,原本要光是收个丫头入房,或是纳个妾什么的,事情都不会闹成这么大。要说,于重山院里也有着两个姨娘,通房丫头也是有个三、四个的。虽然沈盈盈有时候也呷酸吃醋,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吵起来。

按沈盈盈说的,你想要纳屋里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偷偷摸摸的算是什么事儿呢?传出去,人人只当我是多要不得的悍妇呢?!

自知理亏,于重山只得低声下气的:“娘子莫要冤我,那贱人,我真是没碰过,那戒指也是吃多了酒不见的,我怎么知道那贱人偷了去又胡诌出这样的话来呢?!”

于重山再三辩解,又在京中最大的银楼打了足有五两的金头面一副送与沈盈盈,才算换回再入房门。只是,虽入了门,却到底上不了床,沈盈盈更是整日昊冲着他冷笑。到最后,还是田氏笑着出面,只说让小两口说去走走散散心,往洛阳别院去小住几日。

虽说不过是小住数日,待中秋时还要回来的。可三房夫妇俩临走那一日,大小箱笼就装了三、四车,连同十几个丫鬟仆妇外加奴仆,足有十几辆马车。

于重山夫妇走的第二天,杜东元就送了贴子过来,说要在醉月楼宴请于重山。辗转得到消息的于清瑶,看着外面的碧叶繁花,只是冷笑。

急着想要探口风?!她又怎么会让那人失望呢?

虽然知道那样做,很是冒险。可于清瑶还是决定要冒这次险。

于清瑶和柳絮、雪儿,只说用钱买通看着后院角门的王婆,可暗里,她却又暗暗用异能控制住王婆,让她根本就不会记住自己曾大摇大摆在她眼前走出角门的事情。

出了角门,便是长长的后巷。再走过去些,就是比角门略大些的后门,有些身份低微的访客,比如白氏母女,都是走的那里。而这道小角门,通常只有身份低的下人,才会从这里走。若是有些地位的得体的大丫鬟,则是走的后门了。

此刻,夜幕已降。隔墙的府邸里,犹有丝竹舞乐之声。就是安乐侯府里,也是灯火辉煌。可这条长巷里,却幽暗而安静。

一辆简陋的马车就停在角门外,车上坐着一个偻着腰的老汉。听到声响,抬头看来,咧开嘴,没了门牙的嘴里露出一个黑洞。“啊啊”了两声,他比画着,示意于清瑶上车。

于清瑶才一迟疑,跟出来的雪儿已经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张伯,我小时候就认得了。是个哑巴,说不得话的。”

于清瑶目光微闪,立刻就明白过来陆初五为什么偏偏安排了这老者来接她。想来,也是觉得这哑老者不会泄了她的行踪吧!

点了点头,她走过去,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到那老汉手里。看着那老汉直眨巴眼,便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自转身上车。

“张伯,给你了你就收着好了……”雪儿低声劝慰了一句,也跟着跳上车来。一上车,就立刻去翻座位底下。果然,不过随手一扯,就拽出一个大包袱。翻开看,正是两件男装。

车,缓缓驶出长巷。拉车的瘦马,达达地踏着脚,发出轻微的响鼻。远处,不知是哪家的狗,正大声地吠着,只是不过片刻,又静了下去。

渐渐的,四周人声渐起。

说笑声,叫卖声,弹琴的,唱曲的,乱成一团……

隔着窗帘,也能看到那摇曳的灯光,摇晃的人影。

京华最美之处,不是在白日,而是在夜晚。璀璨的灯火,有如流动的星光,美得令人眩目。

丝竹声声,舞乐悠悠,这并不宁静的京华之夜,浮华若梦。哪怕是禁宫之中的帝王,登楼而望,也要羡慕民间繁华盛景。

而现在,于清瑶就在京城里夜晚最繁华的瓦肆之中。京中有数大瓦肆,可这间,却是最大的。而醉月楼,又是这间瓦肆中人气最旺的地方。

马车才进瓦肆,就已经走不动了。所幸于清瑶和雪儿,已经换了男装,又用陆初五打在包里的颜料涂了手脸,遮去了白皙的肤色。

也不知陆初五是从哪里弄来的东西,居然还有两撇小湖子。粘在唇上,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只是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毛做的,粘在唇上,总觉得一股腥臊味。

随手抖开折扇,于清瑶挡住半边脸,仰头看着那在空中挥舞的各色罗帕,听着那娇滴滴的燕语莺歌,忽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眸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雪儿,于清瑶笑得更是开怀。之前,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们竟会来这种地方……

摇了摇头,于清瑶低叹一声,看着迎上来的陆初五,点头微笑。

“公子,你们可是到了。”陆初五笑着,神态自然,全不显半分异色,只是看向雪儿的目光,到底更温和一些。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于清瑶低声问着,又笑:“想来胭脂姑娘一舞,必会令我们的染坊声名大躁。过后,陆老板可千万要记得多谢胭脂姑娘。”

陆初五一笑,淡淡道:“我已和胭脂姑娘说好了,以后咱们染坊但凡有什么新料子,必让胭脂姑娘第一个着上身……”

“如此互惠互利之事,自然是好的。”于清瑶淡淡笑着,看似无意地问道:“那杜东元,可是今夜也在醉月楼宴客?”

“正是,听说有许小将军,还有京中一些公子哥儿也会来……”偷眼看了于清瑶一眼,陆初五垂下头去,又道:“听说之前还请了三爷,只是三爷没在京里。”

“是啊,三哥陪着三嫂去散心了……”抿唇浅笑,于清瑶回眸看他,“你是不是有话想问?”

目光微闪,陆初五一笑,低声道:“公子若是想说,自然就会说了。公子不说,我便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于清瑶闻言一笑,却仍然没有打算把事情向他说明,只是幽幽道:“今晚,会很有趣的……”

声音稍顿,她看着前面正先她一步迈进醉月楼的少年公子,脸色沉了下去。“怎么那人也被请了吗?”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陆初五便笑起来:“林公子好像并不在杜大官人的宴客名单上。不过,林公子可是胭脂姑娘的入幕之宾,这样的盛会,他又怎么会不来呢?”

“入幕之宾?!”冷笑了下,于清瑶的脸色更沉了三分:“看来,今天想不热闹都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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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京华烟云浮华一梦最快更新

第九十章静夜不静君心静否?

豪门贵族女子,小家碧玉,私下评论倒也罢了,到底不好当面指点。所幸,还有那些烟花之地,青楼之中的美娇娘,可以让男人们饱了眼福,过了嘴瘾之外还能一亲香泽……

京中名妓无数,可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醉月楼的胭脂姑娘都能排到前几名。说到容貌,那是艳丽无双,如牡丹胜红霞;说到舞技,那是屈指而数的活色生香;要说那床弟之间的功夫,更是……

“呵呵,这个不方便说了!兄弟你自己尝过就知道了……”

皱起眉,于清瑶瞥着恨不得捂住耳朵的雪儿,嘴角不由得牵起。还好脸上抹了颜料,要不然单只是涨红的一张脸,也要漏馅了。

目光转开,看到从大厅另一端走过来的林华清,于清瑶侧过脸去,想要避开。可不想,偏偏这个时候,过去与人攀谈的陆初五转了回来。林华清远远地看到陆初五,就笑着转过来。

暗自皱眉,于清瑶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抖扇子,转过头去装作与雪儿说话。

“小姐,那位林公子走过来了……我的心好慌……”雪儿不争气的低喃,让于清瑶更添恼意:“慌什么?他又不是老虎……你莫说话,他看不出来的……”

虽然如此安慰雪儿,可是听到那一声轻“咦”,于清瑶到底还是有一丝不安。

同陆初五打过招呼,林华清一扭头,瞥见立在陆初五身后的于清瑶,林华清有些奇怪地掀起眉:“这位兄台……好生面熟啊!”

于清瑶暗自皱眉,一旁,陆初五的眼角也是抽跳不已。“林公子说笑了,这位马公子……”

他还在迟疑着要不要介绍,于清瑶已经笑着转过头来,拱手一礼,平声道:“小可马英,乃是从江南而来,想来,兄台是认错了人……”

她的声音里,真的是带了些苏州口音。苏州话原本就绵软,加上于清瑶又刻意放粗了声音,所以一时之间倒难辩雌雄。虽然听来有些怪,可是却到底是和平时的声音不一样了。

雪儿瞪大了眼看着于清瑶,不知道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又学了苏州话。于清瑶却暗自庆幸。还好前世里因为杜东元一发急就会往外冒苏州话。听得多了,也就会说上一两句,这会儿才敢这么大大方方地冒充江南人。

“苏州客?”林华清笑问,目光在于清瑶脸上打转。虽然看起来是信了于清瑶自称的来自江南,可眼神里却仍带有一丝好奇:“可能真是我眼花,不过马兄这副样貌……呵,果然是江南人,生得这般娇小……”

于清瑶嘴角微动,暗生恼意。其实认真说起,在女子中,于清瑶并不算太矮,只是现在扮起男人,就显得有些矮了。

见林华清的目光仍是落在于清瑶身上,陆初五忙笑着打岔:“林公子,表演也快开始了……”

他这一句话,原本是要点醒林华清,让他回楼上雅座去。可不知怎么的,林华清竟是一笑,随意地道:“可不是,既然是巧遇,那就一起坐吧!坐啊……”

暗暗叫苦,于清瑶眼角一扫,以目示意。陆初五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我们也就是在大厅坐坐,凑个热闹罢了。林公子同我们坐,岂不是有份……”

“什么叫有份?”林华清失笑,一伸手臂,揽住陆初五的肩。“难道陆兄不把我当成朋友吗?我这个人,最是随性,既是朋友,还说什么身不身份的?!”说着话,他歪了脑袋,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揽于清瑶的肩。于清瑶一惊,忙闪身避开。只是她身形才动,林华清就突然收了手。原本只是轻微的晃动,因为林华清的临时收手,反倒显得太过显眼。

又羞又恼,于清瑶轻咳一声,扭过头去,只当没有听到林华清在笑问:“马公子,你说我说得可对?既然是朋友,就和兄弟一样,要是兄弟之间还要讲究个身份,那结交又有何用?”

笑笑,于清瑶含糊其词地随便应道:“林兄说得是……”

林华清一笑,坐下身去,随意从容,竟似乎他才是客人一样,笑着招呼:“坐啊!陆兄,坐……”

陆初五苦笑着,坐下身。雪儿还待迟疑,于清瑶已经一把拉着她坐下。附过去,低声警告:“莫忘了你今天可不是什么丫鬟书童的……”

两套男装,于清瑶特意交待清楚,不要什么书童装。所以,今天她和雪儿两个,虽非一身奢华锦袍,可看起来却也是两个殷实人家的公子。

“不知马兄和这位……”

“这是我家兄弟,单名一个华字。”于清瑶笑着拱了拱手,平声道:“我家小弟生性腼腆,不喜多言,又怕生,还请林兄莫要见笑……华弟,林兄也是个爽快朋友,你莫怕……”

雪儿抬起眼,目光溜过,却到底还是不敢和林华清对上目光。很快就垂下头去。

于清瑶苦笑,也不多说,举起酒杯,笑道:“我代小弟敬林兄一杯,算是赔罪……”

“何罪之有呢?”林华清淡淡笑着,可是却没有阻止于清瑶饮下杯中酒。甚至还在于清瑶一饮而尽时笑着又斟满:“好事成双,饮酒需三,马兄,不如就连饮三杯吧!”

于清瑶皱眉,虽恨得咬牙,却不好翻脸,只得连饮三杯。三杯下肚,虽然未醉,却觉通体皆畅,一股热力自丹田中发散而出,连眼睛都自觉发亮。

抬起眼,只见林华清拍着手,笑着赞道:“马兄果然酒量不错,连饮三杯,竟是连脸都没有红。须知这‘曲酒’虽然喝来不烈,可是后劲却长,一般人倒不敢连饮三杯……不过,马兄,你喝酒不脸红可不大好啊!要知道,这喝酒酒红的人才好交,像那些越喝脸越白的,必是奸猾之徒……”

于清瑶“嗤”地一声笑出来:“林兄,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吧!你看看,你那脸,就是发白……”脸上发烫,她根本就不经考虑,就开起玩笑来。待瞥见陆初五和雪儿的脸色,才惊觉有异。

大概,是有些喝多了?眨了下眼,于清瑶沉下脸色,收敛起轻浮的态度,只是笑着指向大厅尽头的舞台。“啊,开始了……”

因为她的话,林华清的目光便转了过去。于清瑶趁机低声问雪儿:“我看起来怎么样?”

“还好……小姐,你喝醉了啊!”有些担忧地说着,雪儿越发有些慌了。

“没事没事,就是醉,也是小醉,不影响什么。”悄悄摆了摆手,于清瑶低声道:“耽误不了正事……你记着,一会儿姓林的再敬酒,你就喝……你不是能喝酒吗?没关系,我不算你误事……”

话说到最后,不经意间就流出一丝轻浮。于清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忙掩住嘴,轻咳了一声。

歌舞登场,丝竹鼓乐大作,大厅里尽是欢声笑语,倒没什么人留意到她二人的低语。就是林华清,也一直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没有回头看过她们。

心中稍定,于清瑶转过头,望着舞台。此时舞台上表演的并不是久富盛名的胭脂姑娘,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唱的是一首新词,声调婉转,情真意切,竟不比侯府中养着的歌伎唱得差。只是,唱到最后,敛声收息,台下看客,楼上雅室豪客,纷纷丢上赏银时,这容貌秀美的女子眼泪流转,媚眼乱抛,那立现的妩媚轻浮,立刻让人觉得流于粗俗。

牵起嘴角,看着因那女子媚眼乱飞而更显疯狂的男人们,于清瑶眼中难掩轻蔑之意。

可巧,林华清转过头来,看见于清瑶的目光,立刻笑起来:“马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像你这样,美色当前,犹效处子,这样坐怀不乱,全无激情,那还来这里做什么呢?”

好像没有看到于清瑶皱眉似的,他把身子往于清瑶这边凑了凑,歪着脑袋,笑着低语:“静夜不静,君心就更不当静了……马公子,你放心,一会儿我介绍个温柔多情的美女……”

“不必了……”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生硬,于清瑶轻咳一声,淡淡道:“林公子不必为我操心了。我此来,不过是见识见识,至于那种事,还是免了……”

虽这具身体仍是处子,可到底前世是经历过的,于清瑶才能神情平淡地把话说完。反倒是她身边的雪儿,光是听都把头垂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说得冷淡,可林华清却好似根本没感觉,只是笑着:“马公子是看不起这些女子?还是早有心仪之人?”

皱了皱眉,于清瑶淡淡道:“林公子所言不错,我正是有心仪之人。家中早为我安排了亲事,我万万不能对不起家中娇妻……”

林华清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笑着转过头去,他静了片刻,才淡淡道:“马公子说得不错,家有娇妻,自然是不能对不住她了……不过,便是不……同这些姑娘喝喝酒,说说话,听听她们唱唱小曲,也是件赏心乐事……”

“是吗?”于清瑶嘴角一撇,忍不住笑道:“想来林公子就是如此这般,才让这些女子这般神魂颠倒吧?”话才出口,她就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个耳光。

可不想林华清竟是立刻笑着答道:“马公子说得不错,若我也似其他那些人那样只恋她们的美色,那这些女子怕就不会这样待我了……”

目光忽闪,于清瑶心里掠过一抹古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

抬起头,她望过去,目光正和林华清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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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之地一场闹剧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又置身于那座古刹之中,清风明月,人淡如菊……

她曾经见过他这样认真的神情,只在那个夜晚,还是一闪而逝。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到同样的眼神,居然竟这样触动了她的心……

那个传遍京师的风流子弟,那个自称情圣的少年,到底和那些女子是怎样的相处?为什么,竟突然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来……

“啊,胭脂姑娘出来了……”一声欢叫,惊醒了尚在发呆的于清瑶。

飞快地转开目光,又忍不住瞥了眼林华清。不知是在想着什么,林华清正抿唇浅笑。于清瑶心中暗恼,自觉失态,忍不住一抖手中的折扇,借着折扇狠狠瞪了眼林华清。

忽然之间,她有种古怪的感觉:原来,手中持柄折扇,也是有这许多好处的,遮拦表情,掩饰自己,或许,还可借着这小小的道具,转移开别人的注意力……

心里这样想着,她看向林华清的目光就又多了些好奇。只是才看到林华清脸上看起来有些轻浮的笑,她就又立刻摇头。这人整天摇着扇子,不是附庸风雅就是故意卖弄,假装潇洒,怎么可能是她所想的那样呢?

摇了摇头,她只当没有听到林华清在笑道“我和马兄弟一见如故,可见确是有缘分的,不如一会……”,转头看向舞台。

一眼望去,没有看到胭脂的面容,只先看到一袭如火烧灼的红……

妖娆,明艳,夺人眼目的红,闯入眼眸,令人惊艳,哪怕是她之前曾经见过,也不觉为这样醉人的红而目眩。

在心里赞叹着,而后,她才看清那如云的乌发,玲珑的身段,那柔若无骨的腰肢,赤祼的脚踝,金的环、钏,坠着的玉珠、银铃,闪着珠光宝气,带着那诱人的妖魅之气。

红纱遮面,那艳丽的面容若隐若现,衬着那娇媚的眼波,更加勾人,引得台下的看客大声叫好,全无平日斯文得体的体面。

舞姿妖娆,飞旋如云,一曲《胡旋》热情如火,让所有的人都为之疯狂,眼中只能看进去那一抹妖娆的舞影。

转目四看,于清瑶忍不住低声轻叹。果然,这世间男子还是都喜欢这样的妩媚女子。也是,连她这样的女子都看得目眩神迷,何况男人?

“马兄弟不觉得好看吗?”突如其来的招呼,让于清瑶吓了一跳,看着不看舞台,反倒盯着她的林华清,于清瑶眨了下眼,顺口笑道:“自然是好看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欢呼声已起,她忙借此避开,笑着看向舞台之上。

花魁一舞惊艳,打赏的自然比之前还要多。可是花魁到底是不一样。胭脂眼波流转,对丢在脚下的银钱、首饰,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笑着施了一礼,连面纱都未曾摘下,就又退了回去。哪怕台下看客叫得再大声,她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啊,可惜了……”于清瑶轻轻用折扇敲了下桌子:“我还想着要好好一看花魁的真面目呢!”神态自然,说笑间,倒真似个风流倜傥,只为开眼界而过的少年郎。正和她身边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的雪儿形成鲜明对比。

林华清看着她,笑道:“马兄弟想会会胭脂,我帮你安排啊!”

“是吗?”于清瑶笑着回答,可是目光却是上扬,望向二楼斜对面的雅室。

陆初五之前就已经安排妥当。她们所坐的这张桌子,正对着的就是杜东元所坐的雅室。虽然嘴上和林华清说话,可于清瑶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楼上的雅室。刚才胭脂才一出场,那雅室里就有人叫了龟奴进去。而现在,那龟奴就站在门前,大声叫着:“杜大官人打赏,东珠一颗……许公子打赏,羊脂白玉镯一只……”

“好大的手笔!”林华清低笑着,笑睨着于清瑶,问道:“马兄弟也来自苏州,想来对那位杜大官人,很是了解吧?莫不是相熟?要不然怎么会一直望着楼上?”

暗暗皱眉,于清瑶只装作没有听到。就知道这人在场,一定要多事。没事做,只会用那双毒眼盯人看……

心里正在盘算要如何引那杜东元出来,却忽听到一阵喧哗之声。转目一看,才知原本已经退去的胭脂竟又转到大厅来。已经换了衫裙,去了面纱,这样看清容貌,果然是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不说别的,单只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张点朱般的樱唇,唇边那一抹勾人的笑意,已足以迷死许多男人。

眼见那胭脂,竟似乎是走向她们这一张。于清瑶掀起眉,脑中灵光一现。嘴角不觉就露出笑意。

“胭脂啊……”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急步追着胭脂,“胭脂,楼上杜大官人,许公子打赏的东西,你倒是看看啊!”带着急切,虽然那妇人压低了声音,可于清瑶却仍在这吵杂的环境里听到她在抱怨:“你也真是的,就算你不想应酬那杜大官人,可许公子是什么人,你总要上去说说话才好。要不然,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妈妈怕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甩开她的手,胭脂仍是快步走向于清瑶等人。目光,更是紧紧盯着林华清一个人。

眼角一瞥,于清瑶看了眼林华清。心中暗道:看来这位京中花魁,真是对林华清情有独钟呢!

果然,胭脂走过来,先是笑着团团施了一礼,就直接坐在了林华清身边。“公子来了,怎么都不先去见奴呢?难道,就不记挂着奴吗?枉费奴心心念念,总是想着公子……”

林华清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于清瑶,却笑道:“你不知我那兄弟前几天去了西疆大营吗?这些天,我天天在以酒浇愁啊!”

于清瑶皱眉,暗觉这人话里有话。胭脂却已经笑起来:“公子又来哄我,难道胭脂不知公子是千杯不醉吗?若不是这样,胭脂早就灌醉了你,就是强留也留你在这儿里过夜了……”

眼角抽动,正偷听着两人对话的于清瑶皱了皱眉。虽然越来越低的低喃难不倒她,可是那样的情话,她实在不好再继续听下去。

只是,明明是入幕之宾,为什么胭脂还要说那样的话?

心中暗暗生奇,可于清瑶的目光却是盯着二楼的雅室。听得二楼雅室里的声响,她悄悄勾起嘴角。目光更紧张三分。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雅室里就有人冲出来。脚步踉跄,好似喝多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声呼喝:“混帐东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和我抢……滚开!休拦着小爷……”

于清瑶垂下眼帘,握着折扇的手,手指轻敲着折扇,嘴角的笑越发开怀。

楼上的吵闹声,楼下的人自然是听到的。纷纷抬头看去,就有人低声道:“呀,是许家的呆霸王……”

一句话出口,原本还有些掺上一脚的人立刻低下头去。虽然没有溜出去,却也合上嘴,不吭半声。还有那存心看热闹的,把目光直往于清瑶这桌瞟。有眼力好的,就低声道:“瞧见没?林公子呢!等着瞧吧,这下子可是热闹了……”

京中贵胄虽多,可是这样年少者到底有限,京中人面广的自然对这些纨绔子弟知晓甚多,这会看到许磊和林华清眼看着要对上,不免就存了看热闹的心理。

反倒是林华清,虽然听到楼上的喧哗,却仍是和胭脂低声说着什么。于清瑶冷眼瞥去,见他神情自若,全无半分惧意,倒也暗生佩服之意。要知许磊是京中出了名的霸王,蛮不讲理,就是同样身份的贵族子弟,也多少是有些发怵。

心里正想着,嚷嚷着的一群人已经到了身边。许磊眯着醉眼,也不看是谁,当头就喝:“哪来的混球,居然也和我抢人……胭脂,你是觉得自己真是名妓了是吧?!居然这么不给本公子面子……”

胭脂抬起眼来,笑如春风,笑盈盈地站起身,柔声道:“许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可是吓到我了……林公子,你说可是,这样粗声粗气,我这个弱质女流怎么经得起呢?”媚眼如丝,竟是同时撩拔两个男人,分明就是想看这两个公子哥为她争风吃醋闹将起来。

不过,于清瑶此刻却无心去看林华清。一双眼紧紧盯着醉态可掬的杜东元,她站起身来,悄悄靠近,手一伸,就要去拍杜东元的肩。

可是,就在她要拍到杜东元肩时,杜东元突然捂住嘴,一弯腰,“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杜东元胡乱挥着手,还要说话,许磊已经捂着鼻子骂道:“杜大哥,你做什么啊?这么恶心……要吐就快出去嘛!”

杜东元鼓着腮,捂着嘴,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就弯着腰跑了出去。

于清瑶暗恨,却还是冲着雪儿使了个眼色,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抽身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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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静夜昏光中的笑容

重重花木间,只有几点灯光,不闻人语,只有草间啾啾的虫鸣。如果不知道的,定然当这园子不过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了。

不过,想来,月过柳梢之后,前院繁华渐息,这后园中也就不会再有这般宁静了。

一路跟在杜东元身后,穿过回廊,走进后园。于清瑶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杜东元的身后。

进醉月楼时,逐了随从,这会儿杜东元虽然难过,可身边却没了人侍候。只能踉跄着奔入后园,扶住一棵树,弯下腰狂呕不止。

默默看着杜东元,于清瑶掩了掩鼻,却没有立刻上前。虽然隔得远,可是那股酒醉后的秽物恶臭气,却还是能够闻得到的。

冷冷地看着,于清瑶忽然间想起前世里的某些事情……

前世里,这个人也是一样好酒好色。甚至在她初嫁时,也是这样常常酩酊大醉地被送回来。一身的酒气,混着那遮不住的胭脂香,让人作呕。

无法忘记,就在那个雨夜,醉得不醒人事的男人被送回自己房中。她撑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身子,带着丫头忙里忙外地服侍。不过是轻轻嗔怪了两句,就被这个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哪怕是现在,想起来心仍然会觉得痛,恍惚身下仍然在流淌出那腥红的血……

如果不是因为杜东元的那一脚,她可能会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或是一个贴心的女儿。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她就会有所寄托,不再纠结于那些苦痛折磨。可惜,前世上苍没有给她那个机会。终其一生,都没有让她再怀过一子半女……

雪儿从来不曾说过,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不知道的。可是,在那个躺在床上,低泣痛哭,连命都差点丢掉的雨夜,她把外间大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会再有孩子,再也不会有——就因为杜东元那毫无保留,重重踢在她小腹上的那一脚。

因为那,她恨死了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同样因为那一脚,再无顾忌,从此后,更加明目张胆地花天酒地。不过半年,就先后抬进了几个小妾。其中就包括迎娶的贵妾叶吟霜……

合上眼,于清瑶屏住呼吸。在肺憋得几乎爆炸时,才缓缓地呼吸……

带着些凉意,混着酸臭气的空气,呛进气管,让她刹那几乎要流下泪来。眨了下眼,于清瑶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走上前去。

用手背抹着嘴角,杜东元正慢慢直起腰来,回过头,醉眼惺松,看着走近他的于清瑶,他有些奇怪地掀了掀眉:“兄弟是……呵,喝得有些高了,实在抱歉,不知是许兄弟带来的还是?”

抿唇浅笑,于清瑶只是淡淡道:“你忘了我是谁?是啊,你记不得我是谁了。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你是谁是够了……”

看着杜东元直眨眼,眼中仍是一片茫然,于清瑶笑得越发欢畅:“杜东元,你不是还要想娶我吗?怎么居然认都不认不出来了呢?!”

“啊?你、你……难道……不会吧!”杜东元摸了摸头,一脸惊讶,似乎是想笑,可是表情却到底有些扭曲,很是古怪。就连伸出来指着于清瑶的指头也有些发颤。

于清瑶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静夜昏光里,她的微笑从容而淡定。“是,我是安乐侯府的二小姐,是你相中了门弟身份,想要娶到手的那个女子……我不害怕让你知道我的身份,因为过了一会儿,你就不会记得我曾经说过这些话,更不会记得曾经见过我的事情。”

笑容平静而柔和,可声音却是冷若寒冰:“我现在说的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无第三个人知道——不,是过后,连你都会忘记……杜东元,其实,你本该如愿的!不过五百两银子,就娶到一个原本有贵族身份的女子……虽然家里被削了爵,又是个庶出女,可是到底说出去让你这个商贾之子大涨脸面……”

掩着嘴,她低声笑着:“杜东元,前世里,你娶了我的。可是,你娶的不是我的人,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花瓶,一个玩偶罢了……杜东元,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是你的妻子——就像我也不再把你看作是丈夫一样。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为什么,你却能那样毫不留情地伤害我呢?”

看着指着她,张嘴想要说话的杜东元,她冰冷的眼眸闪过亮芒:“闭上你的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一个字。”

“你把我和那些下贱的女人看成一样,连半点尊严都不曾留给我。拉着一群女人,大被同眠,混天胡地,很开心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们强行脱去衣裳的我,恨不得立刻死去?!我不过是想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呢?我不知道,你是真的那么喜欢叶吟霜,什么都信她的,还是根本也早就厌烦了我,想借着她的手收拾了我……我身边只有雪儿一个,你们却连她都害……杜东元,这辈子,我不会再像前世一样那么懦弱,让人摆布……呵呵,你休想再碰我,休想再糟蹋雪儿——我不会让你的脏手再碰我们一根手指头……”

眼中没有泪,只有无尽的恨意与愤怒。于清瑶迈前一步,一手抓住杜东元的手,虽然只觉得一手的油腻,却也顾不得别的。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沉声道:“杜东元,刚才我所说的话,你一会半个字都不会记住!打消你想要娶安乐侯二小姐的念头,只要你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你的头就会疼痛欲裂……”

盯着杜东元茫然而空洞的眼睛,于清瑶的嘴角轻轻扬起:“适合你的,只有那个叶吟霜,前世今生,你们两个都是一对绝配。不过,那是之后你要做的事,现在……”

目光微闪,于清瑶猛地回过头去。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可是她的眉却仍不由掀了起来。刚刚,明明有听到一点声响的。

感觉到抓在手里的手扭了下,于清瑶忙收敛心神,转过头去,定定地望着杜东元,继续道:“今天,你过得很开心。为什么这么开心?都是因为许磊,你最好的朋友,你一心想要巴结上的贵公子,你很感激他,所以,一会儿你见到他,就要立刻抱住他,好好表示你的谢意……用你一贯表示谢意的方式——在后宅之中的方式……”

话到尾音,于清瑶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秘。就连嘴角的那一抹笑,也说不清的古怪。

话一说完,她就松开手,飞快地闪入花丛之后。躲在花丛里,看着杜东元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似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茫然地四下张望。

看不到什么人,他拍了拍脑袋,又因那股呛人的酸臭味直皱鼻子,一撩衣摆,直接往前走去。

静静地看着杜东元穿过长廊,往前面走去,于清瑶抿起唇,无声地微笑。只是,笑还未尽绽,她就皱起眉来。没有走出花丛,她回眸望入昏暗的木叶深处。侧目聆听,眉皱得更紧。

长草微动,一只不太大的小猫无声地走出草丛。碧绿的眼,盯着于清瑶,“啊呜”了一声。

于清瑶似乎是松了口气:“原来是只猫啊!”她轻笑着,随手抱起那只猫,走出花丛,缓缓向前走去。就在她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于清瑶突然回身,猛地把手中的猫砸了出去。

受到惊讶,那只猫怪叫着落入一处灌木丛后,就没了声息。

于清瑶冷冷地笑着,看着那没有半分声响的灌木丛,柔声笑问:“有没有被猫抓花了脸?如果被抓花了,还是要快点上药才好。要不然,丑丑的怎么见客呢?”眯起眼,她的声音转厉:“真的不肯出来?你要不出来,我就去揪你出……”

声音哽在喉间,于清瑶怔怔地看着突然自灌木丛后跳出来的俊美少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很轻。在她想来,这藏在灌木丛后,可能听到她对话的人应该是这醉月楼里的某个姑娘。可却不曾想竟是林华清。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冲口而出,待她意识到自己竟是用了本来的声音时,已经迟了一步。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抱着怀里的猫儿,林华清轻轻抚弄着它的皮,看着那只猫懒懒地动了动身子,嘴角的笑就更深了几分。

抬起头,他看着于清瑶,抱怨道:“你也是太狠了,怎么就这样把这猫儿丢出来呢?要不是我接个正着,说不定就会摔断了腿或是伤了脑袋。而且,就算是猫儿没事,这样胡乱丢东西,万一砸到人……”

“林华清!”于清瑶放粗了声音,厉声喝了一声,瞪着林华清的眼神难掩戾气。“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许磊怎么肯放过你?!你、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懒洋洋地转了下脖子,林华清的笑声里是惯常的轻浮:“你的问题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不过,如果你肯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会一一回答你的……于小姐,你说好不好?”

心头一震,于清瑶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绪,不露半分震惊的表情。“林公子说什么?小可不明白……”

失笑出声,林华清走近她,绕着她转来转去,忽然间,手一伸……

“你现在再装这样粗的声音,未免太迟了吧?!”

虽然手动得也算快了,可是于清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捂着嘴,看着林华清手中的那条胡子,于清瑶恨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林——华清!”她低声叫着,猛地抬起头,望向林华清。目光定住,她眨了下眼,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用折扇遮住双目的林华清。

虽然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荒唐,可于清瑶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林华清的这个动作,分明就是说他刚才有看到……

“你不要来看我的眼睛啊!我会怕的……”林华清的声音里仍然带着笑,又有些得意:“我之前就说了,你却总是不肯承认……现在呢?于清瑶,你还是不肯认吗?”

“认什么认?”冷笑一声,于清瑶寒声道:“我不知道林公子你都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做出这种怪模样……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可不知道。”

声音稍缓,她淡淡笑道:“是,我是一时好奇,叫初五带我来这种地方见识见识。这不合礼法,说出去是会被人笑,甚至有损闺誉。可我看林公子也不是那种多嘴的人,想来不会为了自己一时嘴快,就毁了小女子的一生吧?”

林华清失笑出声:“你还是这般伶牙利齿!何必呢?我刚才可都是看到了。你要是不认,那我现在去找杜东元,问问他刚才到底和你是怎么回事……”

“林华清……”于清瑶大急,急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抓林华清。不想林华清身形一动,竟是轻而易举地闪开她的扑近。不仅如此,甚至扭身就往长廊走去:“你不想说,自然是有人想说的。”

心中暗恼自己的疏忽大意,于清瑶脑中急转,却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阻止林华清。

“林华清,你不用去问别人,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大声叫着,于清瑶试图先稳住林华清。

“真的什么都告诉我?”手中折扇挡在面前,虽然看不见表情,可林华清的声音却还是透着那股子让人气恨的轻浮。

咬了咬牙,于清瑶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可是,林华清,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你会怎么样?去告诉别人吗?还是,去找那些道士、和尚,叫他们把我当妖怪,烧死我?!”

因为她尖利的质问,林华清放下了手中的折扇。昏暗的光线下,他勾起唇,淡淡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那样做吗?”

不知是因为这静寂的夜,还是因为这昏暗的光,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的凄然,以至于他虽然放下了折扇,于清瑶却忘了在第一时间去控制住他。

待回过神时,她才发觉只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她竟信了他不会害她。虽然心中仍有恼意,可于清瑶的声音却还是平和了下来:“想知道什么,你问好……”

第九十三章或可寻一知己

就在他琢磨着要如何开口时,却突听得一阵喧哗。诧异回头,眼角瞥向于清瑶抿唇低笑,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得意。心中一动,林华清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不如,先去前面看看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前面的热闹事儿,和于小姐你脱不了关系。”

沉下脸,于清瑶也不说话,看林华清笑着回眸,手一扬,她忙快步上前,伸手去接。

林华清笑睨着她,却没有松手,反是俯近身,在于清瑶怔忡间,抚上于清瑶的脸。

于清瑶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林华清扳住面孔。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她鼻下唇上一抹而过。虽然不过数息之间,林华清就松开手,可是于清瑶的脸上却仍是热了起来。

哪怕是从心理上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少女,可是林华清这样的动作却委实过于暧昧,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又压不下心头那股怒意。

可是抬头看着林华清若无其事的表情,她又不得不把那股怒意压下去。抿紧了唇,她默默地跟在林华清身后,缓缓走过走廊。虽然还没有想出到底要怎么做,可是她现在绝对不想错过杜东元的那一场闹剧。

才走进大厅,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声浪。原本都还装作风度翩翩的男人们大声呼喝着,围着大厅中间的圈子嘻笑不已。而那个老鸹,急得在圈子外面直跳脚,尖声厉叫着,指着圈子里喝令那些龟奴、护卫。

“老娘是白养你们的!还不快点去给我把人拉开……”

因为那些护卫冲上前去,那些围观的客人就散开了些。透过缝隙,于清瑶可以清楚地看见圈子中,一个男人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狠狠地挥着拳头。虽然看不清楚脸,可看衣服,那个正下狠手的男人正是许磊,而那个被他骑在身下,只能看到双腿不停抽搐着的男人应该就是杜东元。

嘴角勾起,于清瑶无声地笑着。听到身边有个女子在和林华清低笑:“奴在醉月楼也有七、八年了,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的奇事。也不知那个人是犯的哪门子邪,看到许公子,居然抱住就亲……您没瞧见,许公子当时那个脸色……嘻,我看那家伙,不被打残都难……”

“那个姓杜的难道是断袖之癖?”林华清诧异地低呼,可是目光却是转向沉默无语的于清瑶。

觉察出他的注视,于清瑶没有转目看他,仍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许磊是真的气坏了。脸上涨得通红,一张脸都发青,扯着脖子大叫:“哪个混帐敢过来!别怪老子连他一齐宰了……”

那金妈妈叫苦连天,虽然惧着许磊,却还是示意一众护卫过去拉人。“我说许公子,咱们这些女人可是受不得惊吓的……我这醉月楼到底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这个南蛮子得罪了您,您要寻他晦气出等出了咱们醉月楼啊!好公子,就当是我求你了……你们这群小蹄子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好好侍候着许公子……”

金妈妈一声吆喝,原本愣在一旁瞧热闹的女人们立刻涌上前去,簇拥着许磊,“公子”“官人”“心肝肉肉”地一通叫,饶是许磊一肚子的火,却硬是被这些莺声燕语的美娇娘们拉了开去。

那些护卫忙趁机抬起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杜东元,匆匆往外抬去。

凭你家财万贯,可在那些纨绔子弟眼中,也不过是个一身铜臭的生意人。就算是平日里在醉月楼花了再多的银钱,可一旦得罪了身份高,脾气暴的许磊,就立刻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杜东元,你不知道,你的前世里也是这样抱怨着:再多的钱也比不过一个好出身!早晚有一天,你要用钱把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砸得跪在你脚下……

你看,前世、今生,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一世,你更不可能在京中站稳脚了。

嘴角的笑,冰冷而无情。于清瑶静静地注视着被人抬着,从自己身边而过的杜东元。看着他那张满是血污,浮肿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眼底尽是一片冰寒,全无半分同情怜悯之意。

前世里,雪儿被抬出来时,也是这样呢!她抱着雪儿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几欲晕厥。叶吟霜却裹着皮裘,自门里笑着走到她面前,“你该觉得庆幸的。如果不是雪儿替了你,那现在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叶吟霜说得不错。那段日子里,杜东元把在外所受到的气,全都发泄在了后宅的女人身上。就连叶吟霜,那么受宠,也被打伤得养了好几日才敢出来见人。

而她这个所谓的正室夫人,终于也轮到那样的噩运。是雪儿,拦着杜东元,紧紧地护着她,像一头母狮一样把她护在身后。可最终的结果,却是雪儿被杜东元拖进了房里……

她该想到的。杜东元那样睚眦必报的人,被雪儿抓伤了脸,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雪儿呢?可是,她太懦弱、太无能,被丫头婆子们按在门外,只能生生听着里面传出来的鞭打、哭嚎声……

合上眼,于清瑶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带着那样说不出的怪异……

她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说无数个理由,可是,其实到头来,还是她害死了雪儿。那个忠于她、护着她,如同亲姐妹一样的雪儿。如果那时候,她能更勇敢、更坚强,能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转开目光,叶吟霜望着正快步走过来的雪儿。眼睛渐渐又有了焦距。

“雪儿,”她低声唤着,伸手紧紧地拉住雪儿的手,再不曾放开。

前世里,她能为雪儿做的,只是在她死后,冲进去和杜东元大吵了一架。争执终止于一记耳光。她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然后在那个夜晚了断了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价值的生命。

可是,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命运重蹈覆辙。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雪儿,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她的低语,轻柔而坚定。虽然雪儿听不懂,可是望着她的眼神却越发柔和。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林华清,摸着鼻子,眯起眼来。

“你似乎真的很恨杜东元啊?”

“那是自然,那个姓杜的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做梦吗?!”一句话冒出来,雪儿立刻就意识到错误,捂住嘴,她惶恐地看着林华清,下意识地往于清瑶身后躲去。

轻轻拍了拍雪儿的手,于清瑶淡淡道:“没关系,你去和初五呆在一起,我有事要和林公子商谈。”

雪儿应了一声,偷眼瞥了眼林华清,虽然仍有些担心,却还是依言走开。

林华清微笑,淡淡道:“你对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特别,难怪,她特别忠心……”

抬眼看他,于清瑶的表情已经回复平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就找个安静的地方。”

“自然,”林华清微笑,忽然又笑道:“你可不要想什么坏主意儿,我可不是杜东元。”

于清瑶闻言只是低笑,缩在袖中的手却是紧了紧。

她的异能,并不是万能的。如果她无法接触到林华清,又不能看着他的眼睛的话,那她可能什么都做不了。难道真的就要对他和盘托出吗?

想想,似有不甘,可是在心底里,却又隐隐有些难言的冲动。她的秘密压在心底里,没有办法和人说,更不敢和谁说,就好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或许,她该说与林华清听……可是,她真的能够相信林华清吗?

苦笑着低下头去,于清瑶的心里纷乱如麻。

有些意外林华清竟会把她带到后园里的小楼上。红烛盈盈,从敞开的窗望出去,这座安静的花园里,已多了许多光亮。

远处,花木掩映中,是更高更大的绣楼,而是比起这边的小楼,却显得俗艳……

“那边是别的姑娘住的。在醉月楼里,只有花魁,才有资格单独住一栋小楼。除了胭脂,能有这样待遇的,也就只有紫烟姑娘了……”

林华清在她身后淡淡笑着,又逐退送茶过来的小丫头。“你家姑娘回来,就说我在这里会一位朋友,叫她带着客人先往别人歇一歇……”

那小丫头一笑,虽然生得不是多好看,可口齿却是伶俐:“林公子真是没良心。我家姑娘什么时候带着旁的男人回来过这屋里呢?这位公子,您可不知道,我家姑娘对林公子一片痴心,可林公子却凭地不解风情,着实叫人着恼……”

“就你这丫头多嘴!”一声清叱,自门外,走进风情万种的胭脂。看到于清瑶,胭脂目中闪过一丝奇怪,却仍然笑道:“想来,这位公子和林公子必是要好的朋友了。要知道,就是郭公子,林公子也不曾往我这房里带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说可安是个武人,太俗气,不许我带我来吗?”林华清低笑,指了指于清瑶,道:“这位马公子可不是俗人了。若有机会让你听到他的笛声,一定会迷得你忘了自己是谁……”

“是吗?我只当林公子才有那么大的魅力呢!”掩面低笑,胭脂走过来坐在桌上,转身又笑道:“你这丫头,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厨房再送上酒菜来,我陪着二位公子饮上一杯。”

林华清一笑,伸手捏住胭脂的手:“酒菜就不必了。胭脂,我和马公子都不想喝酒……”

胭脂目光一闪,立刻就明白过来。笑着瞥了眼于清瑶,她笑着嗔道:“我就说林公子怎么会自己寻来呢?却原来不过是借我这一方地方……倒也无所谓,只是你今夜……”

林华清一笑,截断她的话,淡淡道:“你是知道我的,若我真留下,日后你必会更恨我……”

咬住唇,胭脂抬眼看了眼于清瑶,到底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抽身而起,转身而去,只是临走到门前,忽然回过头来。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她扶着门框,冷笑道:“日后若是哪个姐妹能留下林公子过夜了,还望林公子知会奴一声,也叫奴知道知道到底是哪家姐姐有这么大的本事……”

林华清也不说话,看着胭脂走下楼去,就转过头去看于清瑶。

早在胭脂坐到桌前时,于清瑶已经转过头望向窗外。看外面浓荫翠林,看那连绵的粉墙,飞翘的屋檐,看天上明月繁星,听虫鸣鸟叫,听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声,听那楼里传来放荡的低笑……却就是没有回头看一眼屋里。

抿唇浅笑,林华清平声道:“于小姐,现在没有别人了,请这边坐吧!”

于清瑶吁了一声,转过身,神情复杂地瞥了眼林华清。如果,她真的让这人分享她的秘密,那他是否会被她保守秘密呢?

深吸一口气,她坐在桌上,等着林华清的追问。

林华清低下头,笑笑,“其实,我很开心……你只要告诉我,你是真的有异能——像那些故事中的精怪一样,可以迷惑人心……于小姐,我只想听你说这个。”

抿了下唇,于清瑶只觉得喉咙发干:“是,我可以迷惑人心。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能够控制作人去做一些事情……林华清,你想怎么做?去找人来收伏我这个妖怪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就突然大笑起来。他就那样大声笑着,笑得既欢快,又疯狂,甚至笑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笑得于清瑶看得发呆,不知所措。

怔怔地看着林华清,于清瑶从惶惑,渐渐回复平静。不知怎么的,就在这听似疯狂的大笑声中,她突然有些明白了林华清的心。

这个少年,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寻找着那些故事里的精怪,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却突然之间有人告诉他,这样的异能是真的存在的……

合了下眼,于清瑶看着终于停止大笑,抬起头来看她的林华清。又一次问道:“你想怎么做?还是想要我说得更多?”

林华清一笑,忽然反问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做?于小姐,你觉得我真的会找人来收伏你?!”.c.

第九十三章或可寻一知己是

九十四章隐于繁盛背后的危机

“你不会……”

连她自己,回想起适才在醉月楼时,就那样脱口而出那三个字,都觉得惊讶。为什么,她会用那样肯定的语气?虽是数面之缘,可认真说起来,她和林华清真的并不是多么熟悉……

不过,不论前世今生,她如此与之谈话的男人,却还只有林华清一个人。她想,可能就是因为这,她才会下意识地说出那句“你不会”吧?

低头浅笑,眼角瞥见一直盯着她,难掩不安之色的雪儿,于清瑶安抚地回了个微笑,才柔声道:“你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雪儿低低应了声,眨巴着眼,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那个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有些奇怪地看她,于清瑶笑问:“我还当你要问林公子是不是识破了我们呢?”

“林公子识破了我们吗?”雪儿低问,可是听声音却好像并没有过多的担忧。

“是啊,他识破了我们。”听到雪儿“呀”的一声,可惊慌了下就又放松下来。于清瑶不由掀起眉毛:“怎么?你不怕他出去浑说,传到老夫人那儿去?”

歪了下脑袋,雪儿有些迟疑地道:“林公子不会吧!?”

她的回答,让于清瑶抿唇浅笑。

是啊,那个人不会。虽然平日里总是那样轻浮,满嘴油腔滑调的,可是骨子里却有着极其骄傲的性子。而且,对于他来说,她的这些事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吧?事不关己,他何必去多嘴呢?

而且,今夜,林华清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本,她以为她说出异能的事之后,林华清一定会刨根问底。可是,没想到她答完那一句之后,林华清就笑起来。

望了她好一会儿,竟是直接站起身来:“陆老板他们应该等得急了,我先送你出去。”

“你——不再问我?”那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好笑,以致于林华清看着她的眼眸中尽是深深的笑意。

“有什么好问的呢?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至于其他,我又不是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子。你如果闷在心里无处说了,我听听倒无所谓,如果你不想说,我又何必勉强自己浪费时间呢?”

好好的话,也会被那人说得让人憋了一肚子气。可是,从醉月楼出来,坐上了车,她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有些感激,有些失落,到底,她的秘密还只是藏在她的心底,无人知晓……

过了两日,外面的陆初五就托人带话过来

。说是那杜东元被许磊好打了一顿,却连报官都不敢。想要看病,偏偏许磊早就叫人去各大药铺知会过,出了名的大夫怕惹上麻烦,没一个敢去瞧病。只好先胡乱着请了个铃医瞧病。也不知那铃医开的什么药,杜东元上了药后,脸上竟烂成一块块的。

杜家人一面揪了那铃医报官,一面又去往郊县请大夫。总算是保住了一张脸。可是,有那小道消息说,那天许磊可不单只是打了杜东元的一张脸。连着好几脚,好像是踢着了什么地方,八成那是治不好了的……

消息说得含含糊糊的,尤其是最后杜东元的伤势,有太多的不确定。不过,总算是让于清瑶知道杜东元现在是真的过得很不好。别说还想着提亲说媒的事,就连原本上京来探路,开分号的事儿也被耽误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让于清瑶心情大好。而雪儿更是拉着没有见识到那场热闹的柳絮,比比画画地吹嘘:

“你是没见着啊!也不知道那姓杜的是发了什么失心疯,居然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许公子……恶,两个大男人,他就那么着……”

抬眼瞥着合不拢嘴的柳絮,于清瑶只淡淡笑道:“兴许,是他在表达谢意呢!”

那个人,前世里就总是拿着自己的亲近,当成是后宅女子的奖赏。殊不知,那些女人,想要的、想争的,也不过是这亲近背后所带来的利益罢了。

虽然于清瑶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巧合。可柳絮这两日却更加倍的恭敬。

“小姐,奴婢听说表少爷一早上就出去探病了。而且,才刚回来,立刻就去见了侯爷……”柳絮的声音一顿,缓了一缓,才道:“您看,要不要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姓杜的有脸重提旧事,咱们府里头可没那个脸面答应。”于清瑶抿唇低笑,一点都不再担心这桩事。

别说是刚出了这样的事儿,就是没出这样的事,田氏那样爱面子的人,如果侯府不曾败落,她绝不会就那样把她嫁给一个商贾。现在,要担忧的反倒是那个陈国邦。

前世里,这个陈国邦虽说中了进士、做了官,可暗地里还是依附着杜东元,靠他的银子去打通官路,日后更是杜东元的一把保护伞,二人狼狈为奸。(就到)这种人,她怎么能嫁?!

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去除这个祸根。外面的小丫头忽然跑进来,“小姐、小姐,大夫人那头,叫人传话过来,说是三爷已经入了朱雀门。问您是不是也要到二门上迎一迎三太太。”

“三哥三嫂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有些惊讶,于清瑶暗在心里怀疑:难道于重山是在洛阳那边听到杜东元的事?

也不对,且不说从京城到洛阳也要一天路程,就是真知道杜东元的事,于重山也断然不可能为了他的事赶回来。说到底,杜东元还未与安乐侯府搭上线。虽然杜家有些钱,可于重山这边还倚仗着岳家,锦上添花的人,他也未必就那么看重了。

心中疑惑未解,可到底还是前往二门接人。一路缓行,待她到二门上时,二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除了三房的两个妾,几个子女,一众丫头外,还有孟慧娘和叶如霜。

看到于清瑶,叶如霜便笑着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说话,可单只那笑,就说尽了所有的意思。

论理说,三房的夫妻俩也不过出门散心数日,而且又非长辈,委实不用这样的排场,可不知怎么的,孟慧娘偏偏召了侯府众人跑到二门上来接沈盈盈。也不知,这俏眼是做给谁看的。

心知肚明,可到底没人多那个嘴。等着沈盈盈下了车,众人说说笑笑,相互行了礼,一派和熙地往慈萱堂去了。

沈盈盈一向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这回出外散心回来,心情正好,当着田氏的面自然更是舌绽莲花,把洛阳的繁华热闹说得活灵活现。逗得田氏忍不住哈哈大笑。

尤其是奉给田氏的礼物,那尊玉雕观音,更是让田氏直呼“南无观世音菩萨”,喜形于色,大赞沈盈盈有孝心。直接就留了众人在慈萱堂吃晚饭。

沈盈盈也不谦让,和孟慧娘一起陪着田氏说笑,又笑道:“我可是给你们都带了礼物了……”

于清瑶和叶如霜目光一对,虽未说话,却看出彼此眼底的疑惑。

沈盈盈是个大方的人,送礼物倒不希奇,可平日若是有礼物相赠,必是过后送到个人院里的,怎么着,也不会当着众人面前,让人起了比较之心。

心里暗暗奇怪,于清瑶接了礼物,并不急着去看。抬起头来,看着沈盈盈转向面上略有些冷意的孟慧娘,她心里总觉得必会有下文。纵是不知礼,沈盈盈也不该越过孟慧娘先送她和叶如霜礼物才是啊!

“大嫂,你猜我送你的是什么宝贝?”沈盈盈笑着招过文竹,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可看在于清瑶眼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三弟妹的眼光那么好,自然送的一定是真的宝贝了。”孟慧娘淡淡笑着,似乎是有意隐忍般,掩去所有的不满,脸上仍是平和淡然。

沈盈盈睨着她,也不再多说,只笑着打开那只漆盘,取出一物。“大嫂,你看。也不知是你幸运还是我幸运,竟让我在洛阳找到这个五彩琉璃盘。而且更巧的,是这只盘子也也有一只红凤……瞧啊,连这眼睛上的那滴金泪都是一模一样的。要不是知道大嫂的那只盘子摔坏了,我还当就是原本那一只呢!”

沈盈盈缓缓说着,已把手中那只五彩琉璃盘递到孟慧娘手中。“大嫂,你来看看,我说得可是?真的很像啊!”

“是、是很像……”一句话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孟慧娘捧着那只映着阳光,闪烁着五彩光芒的琉璃盘,虽然脸上仍带着笑,可是眼底却已经全无半分温度。

别说沈盈盈,就连离得稍远的于清瑶,也觉出不对之处。大嫂这么生气,难道这盘子真就是那只?!

她还在心里暗自生奇,叶如霜已经笑着凑过去,“要真是那么像,那可真是宝贝,大嫂让我也瞧瞧……”虽然这样说,叶如霜却并没有接在手上,只是笑着道:“我就借着嫂嫂的手看看就好……”

目光凝住,叶如霜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虽然立刻她就笑着赞叹不已。可是在她回身而过,于清瑶伸手轻扶之际,却分明听到她在心底低叫:真的是那一只?怎么会?难道母亲穷得已经开始卖大姐拿回来的那些东西?那那只金熏炉呢?难道那个东西也会被卖掉……那上面可还是有着宫里御用的印鉴……

手指一颤,于清瑶也不由得目光一凛。不会吧?二嫂到底往娘家都拿了些什么东西?怎么居然还会有御用之物呢?

虽然安乐侯府也得过些宫里的赏赐。可那些御用的东西,却都是在慈萱堂或者是在大房院里的。别说二房,就连三哥那么得母亲宠,也没有得到……

目光转向神情冷淡,连笑容也显得发冷的孟慧娘,于清瑶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以为事情大概就这样过去了,或许永远都不会揭穿出来。哪怕是日后安乐候府败落,也会是别的罪名。可怎么日隔数月,竟又……

脑子转得飞快,越想越怕。白氏万一真把御用之物出卖,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若真是有心人,只怕顺藤摸瓜,就要查到他们安乐侯府来。到时候,二嫂之死会不会又一次成为安乐侯府削爵抄家的罪名呢?

心中惶惑,却并非为这些所谓亲人的惨遇,而是为她可能又要重蹈覆辙的命运。不行,在事情爆发之前,她一定要为自己找好出路才行。

可是,这样的时候,她又要上哪儿去找一个能名正言顺带她离开安乐侯府的人呢?

脑中灵光一现,于清瑶自己先是愣住,怔了下,才缓缓摇头。真的要那样做?!

苦笑了下,她收敛起心神,只当什么都没有发觉,一如往常地微笑。可就在这时,却突听到一声急切地低唤:

“大哥,你真要这样做?值得吗?就算是杜东元想要投靠咱们侯府,可是他是得罪了许家的,为他那些钱就得罪许家,何必呢?”

是三哥于重山!

于清瑶心中一震,看看房中众人并无异色的表情,立刻知道说话的人还离得远。只有她因那异能而耳陪目明,才听到这声音。

凝神细听,果然又听到:

“老三,这世上没有人嫌钱多的!何况咱们要做的事更是最最需要钱的。我也知道,沈家这些年,出了不少力,可是他们家也得了不少好处啊!你放心,就算是我收了杜东元做门人,可该让沈家得的好处,也不会怠薄半分。王府那头,我自然会讲明的……多一个人送钱过来,你以后也少操些心,更不会再乱动弟妹的嫁妆了……你放心,三弟,大哥心里有数。你还是看着点泉州那头的消息,海贸一事,咱们可是投了不少钱进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王府那边就交待不过去了……”

于千韧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于重山虽还想说,可顿了顿,却还是用带着些懒散的声音答道:“是,大哥,我知道了……”

这之后,便是些闲话。于清瑶也便收回心思,不再去听。可心里却似翻江倒海一般翻腾起来。

没想到,经过此事,杜东元还能搭上侯府的线。大哥为什么要保那人?是因为现在的金主是三哥的岳父,让他不放心?还是……

脑子里乱成一团,可那股危机感却让她越来越胆寒。

屋外传来的低笑声,让她抬起头望了出去,看到撩帘而入的两个兄长时,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宁愿日后不幸,也不要和他们一起等着被抄家削爵…….c.

九十四章隐于繁盛背后的危机是

第九十五章问君可有心仪之人

“母亲,”见田氏转向自己,于清瑶缓了缓,还是低声道:“女儿这几日听大嫂来同母亲汇事,就总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家中田产再拔出一部分作为家中祠堂的祭田呢?”瞥见田氏脸上的笑容,她忙垂下头去,“女儿也是忽然间想到的……”

田氏睨着于清瑶,微笑道:“既然有这个想法,怎么不同你大嫂直接说呢?”

“都是家中事,有什么不敢的?”笑着嗔了她一句,田氏才淡淡道:“你这主意甚好,只是家中留作祭田的,也足有五百亩,用那些地做祭田,已经绰绰有余。倒也不必再添田产了……清瑶,你虽是一心为家中着想,可是现在是你大嫂当家,有些事还不要去麻烦她的好……”

听明白了田氏的意思,于清瑶笑着应是,脸上仍是笑盈盈的,又去说旁的事情,好似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田氏看着她一贯的笑容,也就顺着于清瑶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一直到于清瑶走出慈萱堂,两人都没再提这件事。浑似根本就没人提过这件事。可于清瑶离了慈萱堂,脸上的笑就收敛了起来。

五百亩祭田?!田氏太久没有管家了,虽然大事清楚,可于这些小事上根本就不大清楚了。

前世里,安乐侯府被抄时,府中祭田不足五十亩,其余的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急着用钱的于千韧卖了出去。也正是因为这,安乐侯府被抄后,家中剩下的大大小小才连个栖身之地都难。不过,她现在开这个口提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田氏不肯听,那之后的事情便与她无关了。

转过头,于清瑶低声问道:“雪儿,可帮我联系了初五?”

雪儿低声应是,可看着于清瑶的目光中仍是茫然不解。反是柳絮偷瞧着于清瑶,若有所思。

“小姐,您这几日看起来似有心事……可是为了……”柳絮的声音一顿,抬眼望向正匆匆自花丛跑过的丫鬟。奇道:“是二房的青苹,好生奇怪,怎么这么急呢?我听说,她今个儿回了叶家去送节礼的啊!”

于清瑶目光一闪,远远地望着青苹匆匆而过的身影,却只是淡淡道:“快到十五了啊……中秋佳节呢!”

低声叹息,她的声音却更显坚定,“雪儿,今晚还是你陪着我出去,柳絮留在府里照应着。”不管成败如何,她总要试上一试。事到如今,她真地想不出来还能向谁求助……

一想到晚上将要做的事,说的话,饶是于清瑶重生一回,也不由得面红耳赤,尽显女儿娇羞之态。

“二嫂她能,我……”虽然所求不同,可既然叶如霜能有那般的勇气,那她也可以。

华灯初上时,于清瑶已经收拾妥当。比之往日,她更用心三分,虽仍是淡妆,可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袭水粉。她一向少穿这样娇艳的颜色,突然这样穿,倒显出别样的娇美。

柳絮看着于清瑶这一身打扮,神情更显紧张。

感觉出她的紧张,于清瑶回眸浅笑:“柳絮,如果今夜真的成了,那我就可带着你们离开这座宅院了。”

“小姐……”柳絮心跳加快,隐隐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可只叫了一声,就不得不收声。只是淡淡道:“愿小姐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她何曾不想心想事成?可若真的未能如愿,她该如何?

于清瑶垂下眼帘,忽然低笑出声:“若事不成,我便自请往城外翠竹庵带发修行去,既为亡父祈福,又为母亲延寿,也是桩佳话……”转目看着面面相觑,面露惊惧之色的两个丫头,她低笑出声:“哄你们的,就是我想,怕母亲也是不依的……”

可若事情真逼到那样,她说不得真要走上那条路了。哪怕是田氏不允,她也在自剪青丝,拼死离去……

眼中浮上一层水汽,于清瑶暗自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何必想得那样悲惨?事情还未定,说不定,今夜竟真的事成呢?

一路忐忑,待马车停下时,于清瑶才恍然突醒。捏紧手中的丝帕,她对着留在车上的雪儿点了点头,才缓缓走下马车,远远地望去,便看到那站在桥下的人影。

马车就停在汴河大街上。说是大街,可其实却是条水道。从水门而入,贯穿全城,沿途更有无数座桥跨过这条水道。而他们此刻,却是在浚仪桥畔。这座桥,离最繁华的洲桥、相国寺桥,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静夜里,显得有些冷清。可就是这样,桥两旁也有不少卖吃食的小贩。

有摆着摊卖些卤菜小吃的店家,也有担着担子卖馄饨的老汉,提着篮子卖果子蜜饯的童子……虽然食客不多,却也别有风趣。

望着桥下的身影,于清瑶有些迟疑,默然片刻后,还是走上桥,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就在她走到桥上,驻足凝望之时,那人忽然转过身来,望定她,温然而笑。

因为林华清那平静温和的笑容,于清瑶心中忽然一松,嘴角不由也露出三分笑意。走下桥下,沿着石阶,她缓缓而下,走到河堤上,站在林华清的身边。轻笑道:“多谢林公子肯便衣而来。”

此刻,只着一件青衫,不显张扬跋扈之态的林华清,看起来和京中无数未著功名的学子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恍惚又似那一夜在相国寺中遇见的他。因为这,于清瑶原本的紧张之意也渐渐消散,甚至能够望定林华清的眼眸,而不露半分异色。

“于小姐相邀,我怎能不来呢?既然要来,那自然还是依照佳人吩咐的好……”林华清笑着,仍有几分轻佻。

可于清瑶却只是一笑,竟不曾如往常一样露出嗔怪之色。

转目看她,林华清扬起眉来,带了三分惊疑:“于小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是,是有话想说。”于清瑶垂眉浅笑,却没有立刻说话。林华清的观察力一向惊人,似乎她在他面前,少有能瞒得过去的事。从前,她很是不喜,可是自从坦言秘密之后,不知怎的,总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默默看着于清瑶,林华清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跟在于清瑶身边。两个人就这样沿着河堤走了好一段路。

彼此无言,只能听到风声,还有脚下平缓的水流声。长草里,不知是什么虫子低声的鸣叫着,却不显喧闹,反更添几分宁静的气息。空气里,浮着湿气,带着淡淡的草香。风过处,远处,又飘来一阵食物的热气……

顿住脚步,林华清忽然笑起来:“好像那次在相国寺……”一句话未说完,他转过脸去看于清瑶。正巧,于清瑶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竟自凝住。

宁静的夜里,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也不知是谁先移开了目光,更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心慌。

于清瑶抿紧了唇,咽了咽口水,正待转过身去,却突听身后林华清笑着问道:“闻着这香气,我还真有些饿了,于小姐可愿再陪着我吃一点东西?”

有些尴尬地回首,于清瑶淡淡点头,默默地又和林华清沿着河堤走了回去。一路上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可一直到走回桥上,她仍是没有找到机会开口说话。

坐在小摊上,于清瑶左右打量着,难掩好奇之色。像这样的小摊,前世今生,她还从未来过。虽然这摊子既小又简陋,就连在夜里,也能看出面前的桌子上有些油腻的黑渍,长条春凳更是有的都缺了腿儿,可是这样看着,却仍觉得别有一番野趣。

坐在她的对面,林华清看着她的神情,忽然低下头去,微微一笑。于清瑶察觉,唇角才绽开的笑便要收敛。

林华清见了,就收敛笑意,转过头招呼摊子旁边的老汉,“老丈,来两碗馄饨……对了,于小姐,你可要葱花还有芜荽?还是要吧!加了这两样,才好吃……”不等于清瑶回答,他已作了主,笑着对那老汉道:“老丈可不要吝惜,一定要下足了料啊!我们吃得好了,下回还来光顾……”

那老汉手里包着馄饨,却抬头笑道:“公子说话可要当真哦!老汉的手艺可是远近都出名的,公子和小娘子若是觉得不好吃,砸了老汉的挑担,老汉都不二话……”

林华清闻言,竟是笑着应了。回头又唤摊主:“挑卤好的吃食来上几样,切得细些……”吩咐完,他回过头,正好对上于清瑶略带些惊讶的目光。不由笑起来:“怎么?我脸上可粘了什么东西?”

“没有,”于清瑶有些恍惚地答了一句,才似惊醒般转开头去。“只是,我从来没有看过林公子这样……”她低头浅笑:“从前我只闻林公子……之名,竟不知原来林公子竟是这样随性之人。”

虽然她说得含糊,可林华清却已经猜到她那含糊过去的是什么字眼了。偏头一笑,他淡淡道:“别人说些什么,与我何干?那些传我名讳之人,又有几个是我识得的……”

于清瑶默然,在心中细想,倒真是如此。

她怔怔地不曾说话,林华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夹了一片卤肉放在于清瑶面前的碟子里。“于小姐莫嫌这里粗陋,要说这吃食,还真是越小的地方越好吃。皇宫大内的御宴反倒味如嚼腊了……”

于清瑶怔怔地看着面前碟中那片切得果然极薄的卤肉,半肥半瘦,一半棕红一半雪白,还带着些红艳的汤汁。在这昏光下,竟显得分外的媚艳。

这样简单的吃食,于清瑶真是从未吃过。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夜晚,原本不饿的她,竟觉得食指大动。

虽然迟疑了下,她却还是夹起那片卤肉,送入口中。那股浓香,转瞬即在口中化开。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滋味……

该怎么来形容?她不知道,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食物,居然让她觉得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

垂下眼帘,睫毛微颤,于清瑶忽然间笑了起来。

“林华清,”她轻声唤着,却不是客气地叫“林公子”,而是就那样叫林华清的名字,低声问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啊?!”口中还含着卤肉,林华清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眨了下眼。还未答话,那老汉已经捧着托盘过来。

“公子,小娘子,快趁热吃,我老王的手艺,是没得说的……”

粗陶碗盛着的馄饨放在面前。喷着热气,散着清香,一个个似金元宝一样的馄饨挤在碗中,飘着几星油花的鸡汤上飘着绿色的葱花和芜荽,不说吃,单只是看,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于清瑶转目看着老汉微笑的脸,只能持起汤勺先盛了一口汤送到唇边。而对面的林华清已经开始赞道:“老丈果然好手段,这鸡汤也熬得浓,不是唬弄人……”一面说,一面自袖袋中解下荷包,取了一块碎银递过去。

“公子,您这给多了,我这馄饨可不值这个……”老汉一笑,淡淡道:“不如这样,您一会把这馄饨钱结给李老板就是,老汉我这会儿可没钱找给您……”说罢,也不理林华清留他,转身就又回了馄饨担前。

听得脚步声远去,于清瑶抬起头来,望向林华清。怎知林华清竟似忘了她刚才问的话,竟是埋头猛吃。

心中暗恼,于清瑶有些烦躁地用汤勺搅着碗,却好一会儿,都没有盛起一勺。就在她无奈之下想再次开口时,林华清忽然出声问道: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心仪之人?!”

吁了一声,于清瑶抿了抿唇,苦笑道:“似乎我问得是有些不妥。以你在京中的……怎么可能会没有心仪之人呢?或许,我该问,林公子可有想要娶的女子?!”

目光忽闪,林华清放下手中的汤勺,正色望着于清瑶:“难道你今天约我,就是想问这样的话?月夜桥畔,孤男寡女,于小姐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我很容易误会的……难道,于小姐你……”

他的声音一顿,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却尽是暧昧。于清瑶心中暗恨,可一时间却无法再开口,两人目光相对,竟就这样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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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问君可有心仪之人是

九十六章妾拟将身嫁,不足羞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林华清已经低笑出声:“或许,是我误会了,于小姐莫要恼我。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乱想……”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转开话题,岂不是等于前功尽弃。于清瑶顾不得羞恼,抬起头来,直视林华清,低声道:“你没有误会……”只是一句话,她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移开。可就是不看林华清,她仍能感觉到林华清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于小姐知道我刚才想了什么?就这样说我并没有误会,万一,我是真的想歪了……”林华清的声音带着笑意。虽然有惊讶之意,可更多的却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带有调侃之意。

他的声音让于清瑶大觉羞愤,甚至刹那间,有起身逃掉的冲动。可是,静默片刻,她还是抬起头平静地望着林华清。“我不是在说笑。林公子,我此番相约,可能在你眼中看来,甚是可笑。我若不是没有退步,也不过至此相求……”

林华清默然,脸上的笑容敛去,正容肃目,望着于清瑶和声道:“于小姐请讲。”

于清瑶抿了抿唇,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林公子,我在那个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不会自己打算,就绝不会再有人为我考虑半分。我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若被人知晓,定然会扣上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名声。可是,比起这些,我更怕的是就这样留在那个深宅大院中……”

眼中浮上一层水汽,却不是像从前一样刻意示弱,而是想起前世重重,太多的心酸。没有让泪水流下,于清瑶淡淡笑着,平声道:“我知道,自古以来,谈婚论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我这般,实在是太过失礼。可是……林公子,你可愿娶我为妻?!”

她这一句话,真可谓石破天惊。就算是一贯轻浮放荡惯了的林华清,也不由得怔住。他刚才言语轻佻,是因为他觉得于清瑶的话根本不过是玩笑,可现在于清瑶这样一本正经地求问,他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沉默着,他垂下头去,目光落在于清瑶面前的馄饨碗中。碗中的馄饨都已经被泡大了,满满地胀了一碗,好像下一刻就会挤出碗来似的。冷却的鸡汤虽然没有凝上油脂,可看着却到底有些油腻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碗,不吭声,直到感觉到于清瑶不安地站起身,才抬起头来。

抿紧了唇,于清瑶仰着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我知道公子的答案了。今夜唐突,让公子困扰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忘了此事……”

“于小姐,”手一伸,林华清抓住想要从他身边穿过去的于清瑶。在于清瑶挣扎时,立刻松开手,温言道:“于小姐请坐。”

“林公子已经……我还是走的好!”于清瑶有些心慌,可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我的答案了?!”

怔了下,于清瑶沉默着又坐回林华清的对面。可是对林华清盯住,她到底还是有些发窘。只得侧过头去,装作不知。

林华清看着于清瑶的侧脸,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容里有太多的意味,让人难解的情绪。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林华清,本就不是那样谨守礼教的人,于小姐也不必纠结这个……”

声音稍顿,他沉声问道:“我只想知道,于小姐为什么会选择我?”

飞快地瞥了眼林华清,于清瑶咬了下唇,才低声道:“只有林公子……”

虽然她的话说得含糊,可是林华清却是明白了。“是因为只有我,才是于小姐最熟悉的男子是吗?若是可安还留在京中,你就会向他求救了……”

“不会,”于清瑶毫不犹豫地答着,顿了下又道:“之前,我已经知道郭公子的母亲并不喜欢我。我不会去妄想郭公子为我去同母亲争什么……”

“是这样……”林华清的目光有些冷:“那于小姐今日来找我,又怎知我家母亲会应承我的请求呢?”

于清瑶抬眼望他,却只是抿紧着唇,不说话。

她不说话,林华清偏着头,看着她,却代替她说出答案:“因为林华清是个庶出子!身份相当,而且,林府的夫人不是个傻的,为庶子求亲,断然不会去求取高官权贵嫡女,更不会让她的庶子寻到好助力……是这样吗?于小姐?”

面对林华清的喝问,于清瑶虽然没有说话,却不得不点头。林华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在心里想过的,她无法反驳。

林华清摇了摇头,低笑出声:“你把事情都想好了,可是,你怎么没有想过,我肯不肯呢?于小姐,我虽然是庶子,可是却很得宠啊!而且,我在京中是个什么名声,你是知道的……我既多情又贪玩,你怎么就觉得我会愿意娶你,而放弃那么多的红颜知己呢?”

深吸一口气,于清瑶缓了一缓,才平声道:“林公子的事,我略知一二……如果林公子肯娶我,我不会在乎那些……林公子不必放弃任何一个红颜知己……婚后,你可以借口我生病,送我往乡下农庄养病。而林公子你,大可过与从前一样的逍遥生活……”

她断断续续说完自己的打算,林华清望着她的眼眸也越发冰冷。在她说完之后,林华清一声冷笑,沉声问道:“我听着于小姐的意思,怎么竟似乎是要与我做一对假夫妻呢?”

心口“砰”的一跳,于清瑶忍不住舔了下唇,静了片刻后才道:“这个,随公子的便……”

望着她没有表情的脸,林华清立刻大笑出声,捶着桌子,他大声笑着,好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一样。惹得远处的食客还有那小老板都扭头来看。

于清瑶大觉难堪,她垂下头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就在这时,林华清有些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于小姐,你的主意真是不错!可是,我听来听去,都觉得得到好处的都只是你一个人。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于清瑶囁嚅着,半晌,才低声道:“林公子也知道陆初五开的那间染坊,其实是我出本钱开的。如果林公子愿意帮我,我愿出让一半的股……还有,我出嫁之时,安乐侯府必有陪嫁,那些陪嫁,我也愿让一半与公子……”望着默不作声的林华清,她心中放松下来,说话也顺了许多。

“就像公子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子早晚都是要娶娘子的,若是娶一个不认得又喜欢吃醋的女子,日后后宅之中必添事端。而我,绝不会让公子为那些事发愁……再者,公子再过几年,也到弱冠之年。如今身无产业,未免不美。如果公子现在娶妻,尊亲必会为公子备置些产业。到时公子有钱傍身,何需再向人伸手呢?还有,公子你总不会想一辈子都留在那个家里吧?!”

以己度人,她说的都是自己最关切的。可是林华清默默听着,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却不肯说话。

说到最后,于清瑶自己也觉词穷,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说服林华清。

“这世上,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虽然并不是全部。

“我只觉,在你面前,不必再掩饰自己。所以,我才……算了,我也知道自己所说的太过荒唐,你不肯答应也属正常。大不了,我……”收住最后的话,于清瑶苦笑道:“林公子,你只当今天没有见过我好了……”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林华清突然发出的声音,让于清瑶一愕,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然,我说了会分一半与你,就一定不会……”

“我不是说这个。”林华清抬起头来,望着她:“你真的不在我面前做任何掩饰?什么事都不会骗我,什么事都不会瞒我?”

于清瑶怔仲半晌,才迟疑着答道:“我……林公子也应该是有些秘密不想让人知道的吧?如果你有,我不会问……”

因为她的反将一军,林华清笑起来:“那就是说于小姐你还是有秘密喽?”

于清瑶咬着牙,却还是坦言:“是,我是有秘密。”

似乎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坦白,林华清歪着头,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笑起来:“如果有一天,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你知道,你会把你的秘密也告诉我吗?”

“你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于清瑶真的是怔住了,望着林华清,她咽了下口水,想了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

“真是坦白的回答,果然没有骗我。”林华清笑起来,望着于清瑶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让她看不明白的温和。

“我……我不知道会不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坦露在你面前。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会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同盟……不会向隐瞒,不会骗你……”说完这一切,于清瑶有些忐忑。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就该立刻说出来才是啊!

深吸一口气,她沉声问道:“林华清,你可愿娶我为妻?!”.c.

九十六章妾拟将身嫁,不足羞是

第九十七章且喜且忧待佳音

林华清的笑容,常带着一种轻佻之气,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的,就是说正事时,也常露出那样让人不喜的笑容。可是这会儿,回眸远望,他少见的平和笑容,让于清瑶心头不由得一动。

想起林华清刚才说的那句话,于清瑶勾起嘴角,一时之间,说不清心底究竟是喜多些还是忧多些。

“既然于小姐如此希望,那就请小姐静候佳音吧!”不是直接答应她,可是这样的话却分明是许了她的。

没有说他会怎么做,可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就是相信林华清一定会把事情放得妥妥当当。不同于郭可安的直爽,林华清这个人,是那种不计手段,也要达到目的的人。

若是从前,她会觉得可怕。可是现在,她何尝不是已经是这样的人呢?

“小姐?”从车里探出头来,雪儿看着于清瑶阴晴不定的脸,一时猜不出结果。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出来私会林公子。可是,隐约的,她知道今夜的事关系着小姐和她们的命运。如果不是这样,柳絮也不会悄悄叫她盯牢了小姐……

在雪儿又一次低唤时,于清瑶终于抬头看她。微微一笑,她并不解释,也不再回头去看,扶着雪儿的手上了车。

“小姐,”一直看着外面的雪儿迟疑了下,低声道:“林公子一直在望着小姐……”

“不用管他,”于清瑶抿唇微笑,忽然吁了一声:“雪儿,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我会看着你嫁户好人家,生下孩子,过得开开心心的……”低语着,她的眼睛一眨,忽然就落下泪来。

雪儿吓了一跳,忙扑过去,半跪在她的脚下,“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要是不舒服,我叫张伯把车赶到前面医馆……”

没有应她的话,于清瑶只是摇头,虽然嘴角仍有笑意,可是眼泪却止不住。一滴滴的泪水滴在有些发凉的手上,反倒让她的手多了些暖意。于清瑶就那样垂着头,不说话,不抬头,一路无声地哭泣着。

直到车子停下,她才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看着有些发怵的雪儿,笑了笑:“我们回去了,雪儿。”

雪儿眨着眼,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却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下了车,静夜里,深幽的巷子看不到人影,只有插在角门上的气死风,发出幽光。

雪儿上前敲了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退了一步,雪儿笑着招呼,可笑容却怎么都有些发僵。目光扫过眼神有些发滞的王婆,于清瑶推了下雪儿,快步穿过石径。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雪儿吁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抱怨:“平时我看王妈妈也没什么啊,怎么这两次咱们偷溜出去时,她总是那么怪怪的……”

垂下眼帘,于清瑶也不应声,脚下却更快了几分。专挑僻静的小路走,一路走回秋雨轩,并没有见到什么人。早候在门里的柳絮悄悄开了门,迎着二人正了正房。

一面侍候着于清瑶更衣,一面低声道:“小姐,今个夜里,您刚走不长时间,二太太那头就派了青苹姐姐来请您。奴婢实在不知她是什么事,只诳青苹说您身子有些不适,早就睡下了,有什么事且待明个一早再说。(就到)”见于清瑶回头看来,她顿了下,又道:“奴婢瞧着青苹的神色,好像事情还挺急的。只是当时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而且在奴婢那么回她时,她还说没什么大事……”

想起之前在园中见到青苹的事儿,于清瑶沉下脸,有几分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个,且不理她,有什么事明个一早自然就知道了。柳絮,这些天,你管束好院里的人,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还有,我库里那些东西,你和雪儿一起整理出来,好好录个名单出来……”

“是,小姐。”柳絮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偷看雪儿。见雪儿冲她眨眼,便点了点头。也不说别的,和雪儿一起侍候了于清瑶躺下,这才悄悄退出去。两人手拉着手,却没有转回院中丫头仆妇住的后面耳房,反躲到墙根的太湖石后,窃窃私语。

“小姐哭了一路?”柳絮皱起眉,忍不住扭头去看已经熄了灯的正房。刚才在灯下,看得不清楚,可她也看出于清瑶面露泪痕。只是没有想到,竟是哭了一路。“雪儿,小姐今夜见那位林公子,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

雪儿摇头,“小姐可没让我跟着,我坐在车上,只看到小姐和林公子在河堤上走了一遍,后来又在小摊上吃东西……”

“小姐在小摊上吃东西?”柳絮一怔,但立刻就摇头:“这个不重要啦!小姐就没和你说什么?”

雪儿咬了咬唇,小心地看着柳絮,才低声道:“我要是说了,柳絮姐姐你可不能捻酸吃醋……”被柳絮笑着推了下,她才有些得意地扬眉:“小姐说,不管她去哪儿,都会带着我,会看我好好嫁人,过得开开心心的……呀,柳絮姐,可说好了不吃醋的……”

柳絮笑着瞥她一眼,可目光却还是怔怔地望着正房。“雪儿,小姐说,让咱们整理库房里的东西呢!”低声说着,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两个丫头虽然说话声音很低,可是于清瑶却仍听得一清二楚。躺在床上,她默默地望着头顶的床板,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色,望着那些细微的纹路。那些云彩,福字,还有她辩不清的鸟儿……

在这张床上睡了十几年,终于,她要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个家了呢!

嘴角绽开微笑,可眼泪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滑过嘴角……

一夜无眠,可听着窗外的鸟叫,于清瑶立刻自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窗外,还未大亮。隐约的,听到后面耳房有开门声。于清瑶无声地坐起身,扭过头去,望着窗外那几株芭蕉,忽地一声轻叹。

虽然睡得不好,可略施薄粉,就掩饰过去。于清瑶还是赶在往日的时辰,入了慈萱堂给田氏请安。

一切,看似都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孟慧娘望向她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不悦。虽然田氏没有说,可是于清瑶总觉得或许田氏已经把她之前说过的祭田的事,说与孟慧娘听了。心知作为掌管家事的主母,孟慧娘听到这种事定然会不喜她这个多事的小姑子。可于清瑶却仍故作无知,完全不理会孟慧娘看她的眼色。

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她坐在叶如霜旁边,虽看似随意,却微微侧过头去,淡淡问道:“二嫂找我有事?”

瞥她一眼,叶如霜轻咳一声,抬手手中的手帕擦着嘴角,却低声道:“回头我服侍了母亲去你院里找你……”

知道她要说的话必是不方便在这里说,于清瑶笑笑,点了点头,便又转过去笑着回应田氏的问话……

不比别人,问过安后,大房、三房的嫂嫂们,连带她这个庶女,也告退而去。可叶如霜却仍要留在慈萱堂立规矩。也是之前砍断老槐树一事,惹怒了田氏,所以府里上上下下都知二房的这个新太太是个不得宠的。

不过,虽然都知道二太太不得宠,可是偏偏上下奴婢却再无一人敢向从前对原来的二太太那样怠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现在的二太太可不比从前的二太太那么好说话,要是惹毛了她,可是说不准这位主儿又会做出什么事呢!连老太太都敢惹呢!何况她们……

于清瑶回到秋雨轩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叶如霜才匆匆而来。一进房,先叮嘱青苹在外面门前守着,又拿眼看于清瑶。

心知她是让自己逐退雪儿和柳絮,于清瑶却还是淡淡道:“二嫂,柳絮和雪儿对我而言就如你身边的青苹一样,若你的话可对我说,那便让她们知道……”

看她一眼,叶如霜捏着手帕,还是低声道:“清瑶,这些话,我本不该来和你说的。可是我虽然之前同你二哥说过,以后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可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同他说……”

心中有数,可是叶如霜却还是故作不知:“二嫂,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事?”

叶如霜咬了下唇,迟疑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可看到那只五彩琉璃盘了?可觉得那只盘子可真是和大嫂的一模一样?”

点点头,于清瑶淡淡道:“确实是一样,当初大嫂很宝贝那只琉璃盘,我们也见过几次,真不知三嫂这次是从哪儿找来的……”

“不只是一模一样,而是——那只盘子就是大嫂原来那只!”叶如霜说完这一句,不由身体往后倾,靠在椅背上,重重叹了口气:“清瑶,我不瞒你,之前我在叶家时就曾经见过这只盘子……”.c.

第九十七章且喜且忧待佳音是

“那只五彩琉璃盘?怎么可能……”于清瑶仍然在装糊涂,在叶如霜看着她,重重点头后,才露出震惊的表情。本书请访问。敛去笑,她惊疑不定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明明说她那只盘子已经摔碎了,你怎么说在家里见过,而且,还三嫂那只……”

抓住似乎有些语无伦次的于清瑶,叶如霜沉声道:“清瑶,我之后说的那些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可要保证除了这个屋里的几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

看着叶如霜直拿眼打量柳絮和雪儿,于清瑶笑了笑,点头道:“二嫂放心,柳絮和雪儿从不是多嘴的人。她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叶如霜看着她,缓了缓才道:“我之前未出嫁时,见过的除了这只五彩琉璃盘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其中有一只金铸的八脚香熏炉,我讲,是宫中御赐之物。”看着倒抽一口冷气的于清瑶,她又道:“我昨天打发青苹捎了一封信与我母亲。青苹回来后复述我母亲的话是:别以为嫁了户好人家,就肯对老娘的事指手画脚了不拿银子回来给我使,还想管我卖了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成飞上枝头的凤凰了啊”

叶如霜仿效着白氏的口吻,声调里透着说不出的尖酸刻薄。才一学完,她就再次抓紧于清瑶的手,涩声道:“你听出来了吗?她真的把东西都卖了,不只是这只盘子,还有那个香熏炉,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

自从认识叶如霜以来,于清瑶就从没见过她这样紧张无措的表情。可见,因为那一只琉璃盘,她是真的慌了神。甚至,可能因这事,她想得更深了……

“二嫂,你……不是想说,那些东西原本都是侯府的,而且还是……二嫂不是那种人,你千万不要多想啊”虽然嘴上劝着叶如霜,可于清瑶却已暗暗在心里思忖着整件事。

像是一片片碎片,她终于把事件事拼凑完整。虽然前世她就已经知道了二嫂叶白霜是怎么死的。可是细节方面她却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想来,可能一切事情都要从叶家屡屡向二嫂伸手要钱这事儿上说起。

叶白霜虽为长女,可是在性格上却和母亲白氏完全不一样,大概是继续了叶父的温和?叶白霜自嫁到安乐侯府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周济娘家。不像叶如霜,她从来都没有回绝过母亲任何要求。哪怕连压箱的嫁妆也又补回了娘家,手里连打赏的钱都存不下,却仍然不肯同母亲反目。

在于清瑶印象里。那个温善的二嫂,大概是这个家里比她还要被那些下人怠慢的主子了。那些势利小人,对一个连赏钱都给不出,又不受宠的主子,又怎么会用心侍候呢?

可是,从大概两年前开始,事情好像渐渐有了些变化。叶白霜手头里好像忽然多了些银钱,偶尔,也会打赏下人。那个时候,还有传言,说是叶白霜把田氏赏下来的首饰都偷拿出去当掉了补贴娘家。如果不是后来叶白霜特意带了那套金头面出来,还说不定会传到什么样呢

现在看来,那传言是真的,只是叶白霜偷拿出去的并不是田氏打赏的金头面,而是她偷来的那些东西。别的东西,她不知道,可是一只五彩琉璃盘,一只金香炉,却都是大房的用的器具。至于其他东西,想来也是大房的,至少她不记得三房里有嚷过丢东西这样的事。不只三房,其实丢东西的大房,也从没有声张过。为什么丢了东西,却要说是摔碎了呢?

在脑中胡思乱想,于清瑶忍不住把事情往那上面想去。是不是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叶白霜偷的,而是大哥他用来封口的呢?更可能,大哥他第一次行不轨,就是在撞上二嫂试图偷东西时,被他以此要胁,而做出那种事……

那之后,又不断用这些钱财来堵二嫂的嘴。直至最后,这件秘事被大嫂发现,于是在二嫂坐月子时同二嫂大吵,二嫂羞愧难当,这才自缢而亡……

想得太过入神,于清瑶连叶如霜叫她,都没有听到。叶如霜轻轻一推,就让她吓得一机灵。转目看着叶如霜,她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些事,倒是不好同叶如霜说。真不知如果叶如霜知道事情竟是这样,会怎么想。

见她回神,叶如霜眼中仍有一丝疑惑之色。“清瑶,你可是也想起了什么?”见于清瑶只是尴尬地笑,并不回答,她就低声叹道:“我其实也不想把大姐想成那个样子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解释家里那些东西……我从前竟没有觉察到大姐竟已经被母亲逼到那一步……”她垂下眼帘,两行清泪滑落脸颊。“如果我早知道这件事,或许就能劝劝大姐,她也不会选了那么一条路走……我真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不是在怨我们这些姐妹怨着母亲……”

叶如霜抹去泪,望着于清瑶,低声道:“清瑶,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二哥。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居然是个偷东西的贼,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也会……”

“二嫂,”拉住叶如霜的手,于清瑶沉声道:“不要想那么多。把这件事告诉二哥,一切事情都交给他来决断”看着叶如霜愕然的目光,她平声道:“二哥到底比你我年长那么多,而且又在衙门里当差。许多事,他想得比我们周全。而且,二嫂——我是说之前的二嫂,究竟做过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而轻生的,他有权利知道……”

叶如霜哽咽了声,却没有出声反对。只是涩声问道:“清瑶,你说你二哥会不会因此事而怨我?”

“为什么怨你?”于清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淡淡道:“这些年来,白伯母和叶吟霜来侯府的时候多了,可是二嫂你,一年里来那么一次都是多说了。二哥他会明白的,就是叶家一家人都是不堪的,可你却并不在内……二嫂,你忘了,你现在已经嫁入于家,是于家的媳妇了啊”低声笑着,于清瑶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嘲弄。

于家又怎么样?侯府还不是一样的不堪吗?

劝走了叶如霜,于清瑶一个人坐在房里,默默的,却什么都没有想。院子里带着两个小丫头打扫的雪儿放轻了脚步,坐在门前小马札上的柳絮,绣着花却不时扭头往屋里看。院里的芭蕉叶下,窝着两只小鸟,歪着脑袋,啾啾地叫着。不知小厨房里是不是煮着东西,烟筒上冒出袅袅白烟……

一切,于清瑶都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可是,却双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坐了一下午,她才似突然神游归来般醒过神。

抬起头来,坐在门口的柳絮也正好起身收起针线筐。迎上于清瑶的目光,便灿然笑道:“小姐,快到请安的时辰了。”

算算时辰,可不是了嘛原来,有些事,一旦养成了习惯,竟是这样恍似刻在骨子里,想改都难了。

垂下头去,于清瑶嘲弄地笑起来。在柳絮再一次提醒出声时,站起身来。

于清瑶到了慈萱堂时,叶如霜已经在了。虽然服侍田氏仍一如往常,可于清瑶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些心不在焉的神情。心知她必是在想着要如于子怀说这些事情,于清瑶便暗暗微笑点头,在擦身而过时,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虽然仍未打起精神,可叶如霜却还是对着她笑了笑。

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于清瑶也没再拉着叶如霜说话。自陪着田氏说笑。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会儿田氏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可早上来请安时,田氏还一如往常的。

呆不多时,几位哥哥陆续过来请安。借着乱劲儿,之前一直与好姐妹们联络感情的柳絮,忙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今个儿老太太收到江南的一封家书……奴婢听着,好像是姓陈的……”

于清瑶心头一凛,再看向田氏,不由暗生警惕。如果是姓陈的,那除了陈国邦之母,又有何人?除了那次夜里街上巧遇之外,她再未见过陈国邦。都说他一直在竹林的雅筑用功读书。可之前杜东元出事时,他还不是从中拉线生事?

咬着牙,于清瑶肚里憋了一肚子火。虽然脸上一直笑着,可心里却暗生怨怒。

听着田氏在问于子怀:“子怀,当日我就叫你有时间就去同你表弟多说说话,指点下他科举应该注意的事情,你最近可有去过竹林呢?”

虽然田氏问得随意,可于子怀还是立刻站起身回话:“回母亲,儿子之前也去过竹林几次。虽然交谈得不多,可国邦的学问甚是扎实,儿子看,他这一科一定会中的……”

他这样一说,坐在一旁的于钰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他这一叫,田氏就皱起眉来:“钰儿,太过失礼了。怎么?是瞧不起你那苦出身的表哥?你啊,虽然聪明,可论学问,还真不一定比得过你表哥。不是娘要说你。虽然咱们家也不用你再中进士来锦上添花,可你总要把学问做到功夫上,也好让外人高看一眼”

于钰扁了扁嘴,还想说话,可看田氏沉下脸来,就收住话头,腼着脸笑道:“娘教训得是。孩儿倒不是笑表哥学问好,孩儿是想起前个儿我帮大哥邀约许磊时,表哥那个样子……”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又笑起来。竟是撑不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

田氏皱起眉,转目看向于千韧:“你五弟说的是什么事?怎么我竟不知……国邦和许家的那小子又有什么关系?千韧,我倒不记得你和那许家小子有什么过往了。”

年纪不相当,许磊虽和于钰关系甚好,可和于千韧却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见田氏追问,于千韧不好不答,只得笑道:“母亲有所不知了,这许磊原本与表弟没什么关系的。可是……母亲该还记得那日府上为表弟接风,表弟的那位同乡杜东元?”

田氏偏过头,她身后的锦葵立刻上前附在她耳边悄声提醒。田氏越听,眉头就越是皱得紧。“一个不熟的商……”目光一瞬,田氏顿了下,才改口道:“又不相熟,你又怎么会与他扯上关系?”

“母亲,事出凑巧,那杜东元也是霉气,不知怎的竟惹怒了许磊,不仅被暴打了一通,许磊还放话说要在京中赶绝了他。那杜东元惧怕,才托了表弟来说情。我念在表弟的情面上,所以就出了个面,让五弟帮着做了个中间人,为他两家说合,也算是做件好事,积些福气……”

田氏默然,半眯了眼想了很久,才看着于千韧淡淡道:“你早就袭了你父亲的爵位,也是一府之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记住:不管做什么事,还要讲一个‘稳’字,切不可操之过急,误了大事。”

于千韧闻言,虽面上仍是不豫之色,可却是躬身应是,一幅受教之态。

田氏看在眼里,神情虽没什么变化,却忽然把身体又往后靠了靠,“我也倦了,你们都散了……清瑶,你且留下。”

于清瑶心头一震,却不得不应声。看着众人一一退出,她便笑着倚在榻边的脚踏上,换了锦屏,轻轻敲着田氏的腿,一半讨好一半试探:“母亲,难道您有什么好宝贝要单独给女儿不成?”

田氏笑睨着她,淡淡道:“你这丫头,倒越来越会说话了看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舍得把你嫁出去呢”

面上羞红,于清瑶垂下头去,掩去眼中那一抹怨色,只是羞怯地低语:“母亲取笑女儿……女儿愿一世陪在母亲身边……”

“你大姐也曾这样说过……”触景伤情,田氏低声叹息后,才又振起精神,笑道:“女大总要当嫁的。你也不用害羞,只管和我说说,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是想嫁入豪门权贵之家?还是书香门弟?或是巨富之家呢?”。

第九十九章轻言细语惑嫡母

抬起头,目光对上田氏略带一丝嘲弄的笑容,于清瑶的心口禁不住一痛。本书请访问。虽然是在笑着,可是田氏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笑意,反是一片冰冷。这样的笑容,于清瑶熟悉得很。

她还记得,当年父亲亡故,生母被人牙带出侯府之前,曾跪地苦苦哀求,可那时候的田氏,就是这样笑着,笑得雍容华贵,却遮不住那一丝嘲弄。好像在嘲笑:你们这些身贱地微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和本夫人讲条件呢?!

是,从她那如今不知生死的生母,再到她这个小小的庶女,一生都掌控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手里。前世的她,到死,都没有抗争过一次……

嘴唇轻轻颤动,于清瑶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低头垂目,带着那一抹羞娇与惶惑。好似根本就没有看懂田氏笑容背后所隐藏的冷漠,真的以为田氏是在为她着想,为她考虑……

“母亲,能不能……”用眼睛瞥着立在田氏左右的四锦,于清瑶低声道:“几位姐姐这样看着,女儿实在是不好意思……”

田氏扬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于清瑶,笑道:“她们几个是惯常在的,你怕什么呢?”

一旁的锦绣笑着凑趣:“老太太说的正是,难道二小姐还怕咱们姐妹把您说的话传出去不成?”

于清瑶垂首,一副窘迫不安的模样。田氏好笑地看着她,想了想,竟真地挥手道:“也罢,你们几个且下去,让我也细听听咱们二小姐到底想说些什么……”

四锦跟随田氏多年,自然听得出田氏话里带着的调侃之意,也就不再说什么,笑嘻嘻地相互推攘着出了门。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离得远了,于清瑶才终于抬起头来……

终于,只有她与田氏两人独处。

指甲扣住掌心,虽然未曾用力,却也有些微的刺痛。

眸光黯沉,于清瑶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只觉得胸口发涨,闷闷得说不出话来。

初得异能时,她只觉得自己真是神通广大,万事亨通。任意妄为,全无避讳。可端午日之后,她就收敛起那股子张狂,万事小心。她的异能不是神仙神通,虽能控制他人,可却没有办法同时控制许多人。而且,当她反复控制人时,那受控之人便会显出异常。就如同之前秋雨轩诸人还有看守角门的王婆一样。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受控的人选。也尽量避免在人多处使用异能。原本,她以为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把这异能运用到田氏身上。可没想到,现在,却不得不尝试一下了。

因为她的注视,田氏皱起眉来,面上露出些许不悦之处。“清瑶,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怎么不说了?难道那些个丫头出去了,你还抹不开脸说吗?”

于清瑶不说话,只是笑,笑得双眼晶亮,仿佛隐隐闪着淡淡的金光。田氏看在眼中,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榻上小几上刚刚生起的蜡烛。又皱眉道:“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母亲难道不是想听吗?”于清瑶低声说着,笑盈盈地睨着田氏,声音虽然温和,可目光却是冷漠。“什么权贵豪门,什么书香世家,其实说到底,把我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还不是母亲你的一句话吗?”

目光一凛,田氏望着面色平静的于清瑶,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她从未想过,会从这个庶女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偏偏,今天她就是听到了。抿唇微笑,田氏平声道:“清瑶,这样的话,你藏在心里多久了?我竟不知,你原来对我这个嫡母竟有诸多不满。”

“母亲不也是对我这个庶女诸多不满吗?”扬起眉,摆脱束缚的于清瑶笑得肆意、张扬,望着田氏,她低笑道:“我到底学不来母亲这般的雍容大度,连庶女在面前这般放肆,也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讲话……我记得,从前,母亲就是这样的。哪怕是我娘在您面前说错了话,也从未当面训斥过……可是,那样宽宏大度的您,怎么就容不下她在这个已经没了男主人的家里多呆一日呢?!”

她看着蹙眉的田氏,低低笑着,声音有些沙哑:“母亲现在心里是不是也像当初恨我娘……不,是恨二哥的娘一样……”

脸色突然变色,田氏的眼角轻轻抽搐着,似乎是强压下满腔怒意,可到底声音不及之前般温和了。“清瑶,你是病了,且先回去歇着!我明个儿叫大夫来瞧你。”

于清瑶低笑:“母亲,我现在去歇着了,您那些话要说与谁听呢?不是说今天有江南的来信吗?我还当母亲你今天留下我,就是要说想把我这个庶女嫁给您那个表外甥呢!”

田氏目光忽闪,眼神更冷:“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柳絮派到你院中,还真是派上用场了……是啊,我之前是有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观你眉锋似剑,面露贱格,不恭不顺不贤之态,怎么配得起我那个外甥呢?”

褪去最后一层慈母外衣,田氏目露厌恶:“本来,我想着你平日里是个恭顺有礼的,便想着亲上加亲,让你日后也能享几天富贵,这才厚颜写了书信问我那姐妹之意……是我太高看了你。贱人所生的,就是贱人。根本就不值得抬举……于清瑶,你隐忍数载,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为的什么?你以为单凭你之前得了恭成王王妃的青眼,就能飞上枝头了吗?快醒醒你的美梦!就单只你这庶出的身份,日后能做人的续弦,都要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了……”

“母亲,您的话说得真是刻薄。”于清瑶微笑,并不因田氏的喝斥而变了脸色,反倒觉得这样撕开了一切脸皮,真是痛快。忍了太久,她终于能够这样与田氏面对面地把话说开。当然,这是她拿准了之后田氏会忘了这一切,要不然,她还真不敢这样直面这一直压在她头上,犹如一座重山的嫡母。

“母亲,你想把我嫁给陈国邦,不是因为想让我享福。而是觉得陈国邦他日能中进士,也可成为大哥的臂助。虽然今日家中不过是清贵侯爵,全无半分实权,可是往日的关系网到底还是在的。今日谋算,又谁知他日,会不会就派上用场呢!”

她的声音虽然低,可是听在田氏耳中,却如一道晴天霹雳。“你胡说什么!于清瑶,什么他日什么关系网,你一个镇日锁在闺阁的女子,怎敢混说这些事……”

“我说什么了?母亲,我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啊!”于清瑶勾起嘴角,弯起眉眼,笑得诡异。“我还没有说,大哥逼奸二嫂,害死二嫂的事呢!”

原本要撑身站起的田氏,一下子跌坐回榻上,定定地看着于清瑶,涩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透着虚意的声音,让于清瑶笑得更加开怀:“我说的,是母亲心知肚明的事啊!母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哥做出那样的事,你不会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咽着唾沫,田氏定定地望着于清瑶,忽然间张开嘴……

就在她张开嘴的刹那,于清瑶欺身而上,手紧紧地贴在田氏的胸前:“母亲,不要叫……”

田氏目光一滞,张开的嘴缓缓合上,虽然眼中难掩惊惶之色。可口中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于清瑶抿唇偷笑,像个偷吃点心被人发现的孩子一样,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窃喜。“母亲,你以为我是发疯了,才同你说这些是吗?可惜啊,我没有疯……而且,等我说完这些话之后,你就会忘记刚才我们之间的对话,忘记我曾经这样大逆不道地违逆您……”抓住田氏的手,于清瑶定定地凝望着田氏的眼睛。低声而严肃地说着:“从现在起,忘了你想要把庶女许配给陈国邦的事。不管日后是谁来求亲,你的庶女不曾首肯,你万万不会答应……母亲,其实,你还是很疼你的庶女的——以后,再对她更好一些!”

耳中听到院外传来的嬉笑之声。于清瑶目光微闪,低声道:“母亲,我刚才同您说了一些心理话,你很开心呢!所以,现在开始笑……”

手缓缓缩回,于清瑶又坐回脚踏上。双手虚握成拳,轻轻地敲打着田氏的腿。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田氏,看着田氏的神情从茫然渐渐回复自然,面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她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身后,传来开门声。四锦笑着迈进门来,人还未走进内室来,锦绣已先笑道:“老太太,奴婢叫厨房里把二小姐的饭也开在咱们慈萱堂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开饭呢?”

闻声转目,田氏微笑着,可若是细看,便会觉得这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四锦虽是看在眼中,却只当田氏对庶女仍心存芥蒂,并不曾太往心里去。只是笑着过来伺候。

于清瑶也不推让,笑着让锦葵接手,自己站起来,去接锦屏手中的碗筷:“我来伺候母亲……”

田氏望着她手中的碗筷,眼角一抽,忽然道:“你坐着,这种事,叫这些丫头做就是。”

正扶她的锦绣一愕,忍不住抬头去看。往常,这些事于清瑶做的时候,田氏可从没有出声阻止过。

于清瑶微笑着,虽然田氏发了话,却仍一一摆好了碗筷,又亲自去端食物:“女儿服侍母亲,本就是应该的,怎么会觉得辛苦呢?”笑意盈盈,她坐在田氏身边,和田氏目光相对,一起笑了起来,全然一派母慈女孝。又有谁知晓,刚才在这间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第九十九章轻言细语惑嫡母是最快更新

月渐圆,时到中秋,正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本书请访问。

从中秋头两天,安乐侯府上上下下,就已经忙了起来。除了装饰府中大小院落,安排宴席事宜,还要打点送往各府的节礼。不过,虽然繁忙,可忙的到底只是孟慧娘一人。虽然田氏也有打发于清瑶和沈盈盈跟着孟慧娘帮忙。可因为孟慧娘一力全揽事务,所以到最后,于、沈二人,只落得个清闲。

在前宅孟慧娘一惯理事的院里,闲闲坐到了午时,二人才借着午饭的由头,别了孟慧娘,各自往后宅散了。

才回到秋雨轩,留在院里的雪儿就笑着关了门,喜悠悠地道:“小姐,我哥哥托人捎了节礼过来。您瞧,这珠链……”

定睛看去,但见那条珠链不是用平时的珠子串的,而是用五彩瓷珠串起来的。手工虽然不甚好,可是因为这瓷珠的色泽,却显得极是别致。

“初五真的把这瓷珠的事说好了?”笑着拉了雪儿的手到面前,仔细端详,于清瑶偏着头想了想,才道:“这瓷珠生意,也就是做个新奇。现在东西是好了,可这款式却实在不好,柳絮、雪儿,你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回头多想几个新花样,做出样子来,拿出去叫初五找人照着做了,才好真的把这门生意做起来。”

雪儿闻言,立刻把一旁的大盒子捧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大大小小的瓷珠装满了一盒子。“我看啊,这事就交给柳絮姐姐最好了,柳絮姐姐的手那么巧,一定能做出好些个花样儿。”

“我那点手艺算什么呢?”柳絮低笑,想想,迟疑着问道:“小姐,您看,我要是请锦屏姐姐帮着做几朵珠花,您看可好。”

想想锦屏的手艺,于清瑶自然是笑着应好。柳絮这便抱了珠盒到一边,去选合意的珠子。雪儿嘻嘻哈哈地笑着,却是冲着于清瑶眨了眨眼。

于清瑶一愕,还未明白过来。雪儿已经另捧了一个包袱过来。“小姐,这盒子里装的是京味轩的胡饼,您尝尝味道可是喜欢……”说着话,小丫头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瞥见雪儿的神情,于清瑶立刻就笑了。这京味轩的胡饼,在京中很是有名。虽说豪门大户,家里自有好的厨娘,可每到中秋时节,这京味轩的胡饼却还是必备的。

打开包袱,于清瑶还在笑:“还不是往年一样的味道,不过我看我们雪儿可是想吃得很……”声音一顿,于清瑶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搁着的那只花结,一时间没了声息。

“雪儿,这东西是初五送进来的?”拿起那只花结,细细端详,于清瑶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这只花结,分明就是只“同心结”啊

这会儿,雪儿也看清楚那只同心结了,脸上一白,她忙摇手:“小姐,东西虽然是我哥哥叫人送进来的,可是这只包袱……”顿了下,她才低声道:“我哥哥给我的东西里夹着这个……”

接过那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字,虽然不好看,可于清瑶总算是认出那上面写的是:林。

心中一动,于清瑶团起那张字条,再看那根同心结,不由得静默无言。

这根同心结,是用大红的丝线所编,坠子上还坠了几颗玉珠,看起来甚是别致。不过,这样的手工,于清瑶自己也是能做出来的,倒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同心结一向是用来作为男女定情之物的。而且,多是女子亲手做了送给男子的。

前世里,于清瑶曾经起意想要打过一根同心结,可是才编了一半,就听闻杜东元要纳妾入门。那根同心结,自然是直接用剪刀绞了的。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打过同心结……

林华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虽说之前她主动向他提亲,可是那到底不过是权益之计。而且,她的话说得很是明白,她所求的不过是个名分,能够堂堂正正走出安乐侯府的名分。至于其他,她从未想过强求。

这一生,她不奢求什么情情爱爱,只要能够安安乐乐地过一世,也就算了。选择了林华清,一是因为他是自己最熟悉的男子;二是因为身份相当,阻力或许会小一些;三却是因为林华清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聪明人,或许不会钟情于她,许她什么情爱缠绵。可至少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和这样的人,搭伙过这一生,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可是现在,看着手中这根同心结,她却有些迷糊了。明明,她说得很清楚的,为什么林华清还是要送她这根同心结呢?难道……是他林公子情圣的本色又冒出来?

胡思乱想一通后,于清瑶还是选择了她最能接受的想法。随手把那只同心结放在一边,她打开匣子,笑着招呼雪儿和柳絮过来:“都过来吃胡饼,咱们就算先提前过个中秋节了。”

雪儿大喜。往年主子们过中秋,若能赏下半块胡饼,都算是好的了,平日里,更是吃不到京味轩的胡饼。

看着雪儿的笑脸,于清瑶也不由欢笑,只是眼角转处,瞥见那只同心结,却仍觉别扭,手一抬,便把包袱皮覆在上头。正是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日,如往常般去给田氏请安,人才走到门口。就听得几声“啾啾”的鸟叫,抬起头,就看到两只黑羽白腹的喜鹊一前一后飞远了。

于清瑶心中一动,默默地看着两只鸟儿飞远,才收回目光。正要往院里进,却突然挑起眉来。虽然人还未走进慈萱堂,可正房里的说话声,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可是要给您道喜了。这一大早上,就有喜鹊叫,想来,咱们侯府是有喜事到了老奴瞅着,可不是咱们二小姐和表少爷的亲事……”

说话的是田妈妈,她最善揣摩田氏的用心,所以这话说得既肯定又献媚。可惜,往日让田氏会心一笑的话,在今个儿,一说出来,就让田氏变了脸色。

“谁说我要把清瑶许配给国邦了?翠儿,你都一把年纪了,有些话也知道不该混说啊”

田妈妈多年得宠,人前人后,谁不是唤她一声妈妈,就是田氏,这么多年也是叫田妈,这突然之间就叫了她从前的名字,可见真是怒了。

田妈妈虽然羞恼,可是当着田氏的面如何敢显出来,忙笑着打自己的嘴:“是老奴多嘴了……老太太,您之前……”

田氏皱起眉,不悦地道:“我之前是动过这样的心思,可过后我想想,觉得清瑶和国邦并不般配……”说话的同时,她的眉心更是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似乎是觉得哪里有不太对劲的地方似的。

瞧着她的脸色,田妈妈垂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听到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忙抬头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觉着今日外面给二小姐问安的声音这么脆生呢?

心中暗叫古怪,可田妈妈仍是立刻端起一张笑脸,迎过去,“怪道喜鹊叫,原来是二小姐来了。”

于清瑶目光微闪,掩面笑道:“田妈妈可是太会说话了。人都说喜鹊叫,有客到。难道我来给母亲请安,倒成了客不成?”说着,也不理田妈妈是不是尴尬,就笑着穿过她的身边,走过去给田氏问安。

不过片刻,叶如霜等人也便到了。笑着瞥了眼叶如霜,见她神情间似乎是好了些,于清瑶也觉安心了些。这几日,想是叶如霜已经把事情同二哥说了。虽然两口子表面上都没有什么异样,可她分明觉得叶如霜的神情间隐隐带着忧悒。后来,还是雪儿打听着,说是二爷最近几日总是夜归。虽然心里发急,可她这个做小姑子的,到底不好多说什么。所幸最近叶如霜的心情好像又好了起来。

陪着田氏,一众小辈说说笑笑,又说起明个儿中秋节时有什么好玩的,倒很是热闹。正在说话时,便有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勇义侯家来人递了贴子求见。

孟慧娘乍听,只当是来送节礼的。还低低“咦”了一声,“奇怪了,勇义侯家与咱们家算不上亲近,往年里可是没有送过节礼的。媳妇这次,也是没有备下他们家的……”

一听到勇义侯家,于清瑶心口一跳,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来了人?难道是为着那件事?

她心中惶惑,可面上却不显半分。孟慧娘站起身来,笑着施礼:“母亲,媳妇便先告退了。”

她还未往外走,那婆子已经忙着道:“夫人,那勇义侯家的人是要求见老太太……”顿了下,她又迟疑着道:“老太太,门上的人说,那勇义侯家的人陪着一个婆子,瞧着戴了盖头,着紫背子,好像是个官媒的样子……”

“官媒?”这话一说出来,屋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于清瑶。虽然家里够年岁说亲的姑娘除了于清瑶外,还有孟慧娘之女月姐儿。可是既然来人指名是拜访老太太,那求的自然就是于清瑶了。

于清瑶心知肚明,可是被众人这样瞧着,却还是低下头去,做出羞不自禁之态,半声都不吭。

田氏瞧瞧她的样子,便笑起来:“既然是有客来访,你们也就先都散了我这儿,就不留你们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多是善意。甚至才一出慈萱堂,沈盈盈就拉住于清瑶,笑道:“要恭喜妹妹了就不知勇义侯是要为哪位公子说亲了。我倒是听说,他们家现在还有两位公子未嫁,若是能嫁给勇义侯夫人所出的那位三公子,妹妹可是有福了。”

叶如霜也是拉着于清瑶,笑着低语道:“妹妹,三弟妹见多识广,她若说好的人想来一定是好的。妹妹大喜了……”

于清瑶垂眉微笑,却不说话。在两位嫂嫂眼中,庶出,而且风流之名盛传京师的林华清,绝对不是个良配。可她心里知道,勇义侯来人,自然要提的就是林华清了。

只当她是害羞,沈、叶二人也不多说,说笑几句便各自散了。而孟慧娘,自忖身份,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来说过什么,只是笑看着于清瑶,点点头便走开了。

等众人走远了,柳絮才低声唤了一声“小姐”,虽然平日稳重,可这一声却是连声音都是发颤的。那些人不知道,可她却是知道的。自家小姐和勇义侯家的那位林公子,可是走得颇近,难道今日来求亲的……

转过头去瞥了她一眼,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入花木之后,柳絮默默相随,看于清瑶就那样站在桂花丛中,不走不动也不说话。虽然奇怪,却不敢多问,也只能陪着站在那儿。

掩在桂花后,于清瑶远远地望去,果见二门上缓缓走进一行人来。旁的人,她没心思去看,只是盯牢那在最中间的妇人。那妇人,头扎紫色盖头,身着紫色背子,虽面目普通,可看行动举止,却颇有几分沉稳大度之气。

果然是一个官媒……

合上眼,于清瑶一时之间,理不清心中纷纷思绪。良久,到底还是一声轻叹。

转回秋雨轩,她坐在房中,听着外头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心中默默想着与林华清几次相处的情形,想着他的轻佻,想着他的精明,想着他看似看穿一切的目光,想着他偶尔一现的宁静平和,想着他的一诺千金,想着那两次于静夜中的并肩而行……

自妆匣里捡出昨日随手丢进去的那只同心结,于清瑶就那样握在手中,细细地看着。“难道,他竟是在提醒我今日之事?”想着想着,她垂下眼帘,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不管如何,那人已经兑现了他的承诺。那她呢?

合了下眼,她忽然站起身来,唤着柳絮和雪儿:“雪儿,把你之前端出来点看的那些东西收起来。一会儿,母亲或许会派人过来的……”

不是猜测,而是她很肯定田氏一会必会派人来唤她相询。

不管之后会如何,至少,这一次,她的命运是由她自己来决定的……。

第一章红烛映月可解情衷

立在她身后的喜娘,手执着玉梳,笑着捧到田氏手中。

田氏接过玉梳,捋着于清瑶的头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梳子轻轻梳下,每梳一下,田氏口中便诵一句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随着田氏的诵赞,身后的喜娘便低声应和:“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如此诵赞三次,才由喜娘接过田氏手中的玉梳,笑着为于清瑶盘发。

自镜中看到田氏在锦葵的搀扶下退到一旁绣礅上坐着,仰起头,和陪在她身边沈盈盈低声说着,然后就轻轻笑起来。

于清瑶目光微瞬,望着镜中自己绯红的面色,眼中忽然泛起泪光。

又值三月春暖花开时。园中繁花似锦,莺燕齐鸣。谁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的事呢?

二嫂自缢而亡,在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了断了生命。而她,却是一缕幽魂重返人世,幸运地得到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短短的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她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即将离开这座让她憎恶着怨恨着却也在离去时有些依依之情的深宅大院。

她不后悔在去年中秋时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哪怕家中几个嫂嫂都暗中告诫她,她那未来的夫婿是个庶出的,没有用的浪荡子。就连两个小丫头,也时尔用担忧的神情瞅她。可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哪怕日后真的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糟糕,她也不会埋怨。更何况,这一次,她又怎么会任由自己落得同前世那般的下场呢?

庶出?不要紧啊!她自己还不是个庶出?!

没有用?那要看什么方面——虽然前世她死去时,林华清仍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可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那个精明的家伙如果想,一定会闯出一番名堂。不过,他到底有没有大好前途,她也不在乎。她要的,不过是能捏在手中自己掌控的钱,想的,不过是想过些安乐日子。至于那个男人有没有用,又与她何干?

至于浪荡子?!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世上的男人还有不花心的吗?外表庄正严肃的大哥又做了什么?他自去花心他的。她守得住自己的一颗心,便不会嫉妒不会苦恼。反倒更乐得不必去对着一个男人费尽心思去讨好……

除了雪儿,没有人知道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啊!更不知道那些感慨、叹息,于她不过是过耳即忘。

大半年的时间,她一如从前,过着表面上深居简出的日子,在田氏的叮咛中,缝补着各种嫁妆所需的绣品。可暗地里,她却数次偷溜出府,密会陆初五,甚至,偶尔还会无巧不巧地在初五那里碰上去看望“幸运”的林华清。

不知是不是因为定了亲的缘故,林华清虽然一样喜欢开玩笑,可是玩笑中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轻佻。因着于清瑶狐疑的注视,他就淡淡笑道:“你不是不喜欢吗?既然要做夫妻,那我还是最好让你喜欢的好……不是吗?这样日后相处起来,会轻松些……”

默默望他,于清瑶垂下眼帘,想了很久,才低声问道:“那……林公子觉得什么样的女子容易相处……”

她是真的认真地求教,只因在她心底里,也认可了林华清所说的那一句话。虽然不求男女情爱深重,可既为夫妻,总要和谐共处才是正理。

却不想她一句话问出,林华清睨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直到她的脸色有些发青,他才垂眉浅笑:“不用刻意去想的,我觉得自然而然地相处就是最轻松的……”

自然而然……

于清瑶在口中默念这四个字,待再抬头时,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虽然几次碰面,交谈也不过数句,可是因为他这“自然而然”四字,在备嫁的时光里,她少了许多的忐忑不安。对未来的新生活,渐渐有了些期盼……

“呦,新娘子,还未到哭嫁之时呢!你怎么倒先目泛泪光呢?”喜娘笑嘻嘻的打趣趎,让于清瑶醒过神来。自镜中看到田氏等人笑着抬头望来。她便低声道:“想起娘为我多年操劳,我……”轻轻拭了下眼角,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到田氏笑着转过头,眼中尽是得意之色,于清瑶嘴角便抿出一抹笑意。

话虽不是真的,可今天她却是真的惊讶。虽然之前她曾以异能控制住田氏,叫她对自己好一些。可是她仍没有想到田氏会亲自为她梳头。前世里,为她梳头的,不过是一个喜娘,木木地说着一套吉利话,可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气。过后,她才听雪儿说,那喜娘嫌家里打赏的钱少了,所以一直冷着脸。

这一世,全然不同了呢!嫁妆单子,她亲自过目过。虽然比不得大姐于清琼出嫁时的风光,可比起前世,何止强了十倍。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田氏会这样厚待她。不过想想也是,她前世与其说是出嫁,倒不如说是被卖了。更何况,前世家道中落,而且嫁的又是个商贾,怎能与现在相比。虽说新郎同样是个庶出,可到底也是出身侯府,田氏自然也不能太过小气。

终于,将被风风光光地抬出这栋大宅。清晨时分,于清瑶第一次迈进祠堂,拜别祖先。跪在父亲的牌位前,她虽然没有哭,可是胸口却闷得发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呢!他日,安乐侯府落败,这些祖先,还不知能不能再有人来祭奠呢!

这大半年来,虽然侯府中看似无波无浪。可是隐约的,于清瑶分明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危机。不过,现在,再多的危机,她也不必再去担心……

喧哗声渐近,梳妆已毕的于清瑶侧耳倾听,果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低声笑着。抿起唇,她无声地微笑着,任那块红盖头遮住面容……

隆重而繁复的婚礼,当一切归为宁静,于清瑶甚至有些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做得如何,有没有失礼。蒙着盖头,一切都是照足了喜娘的吩咐。可是,哪怕如此,因为看不清楚,她心里仍然充满了惶惶之情。

“小姐……不,四太太……”雪儿才唤了一声,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雪儿,”低嗔了一声,柳絮似乎是往外室张望了下,低低怨道:“咱们初来乍道,事事要小心,莫让勇义侯府的人看了热闹去。”

雪儿低应一声,有些意兴阑珊的,但立刻就又兴奋起来:“我今天可是瞧见姑爷了,穿着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神气极了……你们有没有听见那哭声啊?我听说,今个儿一路上,有好多女子痛哭失声呢!”

因雪儿夸张的语气,于清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了于清瑶的笑,哪怕柳絮再低嗔抱怨,雪儿也兴奋地继续说着:“我是说真的,听说醉月的胭脂姑娘都要跳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雪儿自己先捂住了嘴,眨巴着眼,看着于清瑶,她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直接转身就往外面溜去。

“四太太,你莫听雪儿混说,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混话,尽在这里瞎说……”

“无妨,”于清瑶低声应了声,声音淡淡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的。”

柳絮闻言,就闭上了嘴。默默看着垂首坐在床上,沉静得仿佛已经睡去的于清瑶,她不由想起之前小姐问她的话。

“雪儿我是带走的。柳絮,我之前答应过你,会许你自由之身。这话我记在心里……我知道你对我嫁入勇义侯府有些想法。可若要兑现我之前的承诺,就只能带你一起嫁过去。你可愿意?”

因为小姐的这一席话,她就陪着一同嫁入了勇义侯府。可是,对小姐真的嫁给那花名在外的林公子,她真的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柳絮忙站起身,收敛心神,对着走进来的红装男子深施一礼。“奴婢见过四爷。”

看着她,林华清轻笑出声:“起,又不是没见过,不用这么多礼的。我这个人,原就随和,你们以后,也不用那么怕我……”

柳絮也不应话,抬眼瞥了眼端坐在床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于清瑶,低声请示:“奴婢去请喜娘过来?”

“不用了,不过是要喝交杯酒罢了,这事儿我自己来就好……”话一说完,林华清已大步走到床前,信手拿起挂于床边小巧的金秤,挑向那方红盖头。

“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带着笑,林华清一下挑起红盖头。

灯光下,只见得一个红装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精心描绘的面容上,美目盼兮,如秋水般闪动着清冷的光彩……

林华清默默地望了半晌,突然就笑起来:“原来娘子妆扮起来,也是似模似样的……”

于清瑶蹙眉,眼角不由得飘向外室站着的那两个丫头身上。那两个丫头,虽然之前曾自报家门过,可她遮着盖头,却辩不出谁是谁。只是,不论如何,她都不想让人知晓,她与林华清之前就相识之事。

因她的动作,林华清立刻会意过来,也不回头,就笑着扬声道:“四儿、五儿,你们且出去!这里用不着你们……”

两个眉清目秀,算是有几分姿色的丫头齐齐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林华清瞅着于清瑶,笑问:“娘子这下可觉得安心些了?”

于清瑶笑笑,可望着林华清,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有些尴尬也有些羞怯。虽然,有了准备,可是一旦真的面对,她还是有些无措。这个男人,真的成了她的夫君呢!

“就由为夫来服侍娘子!”林华清低笑,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也不要柳絮帮忙,自己就转出内室,在外室的桌上去往那两只系着红绸的酒杯中斟酒。

柳絮瞥了眼外面,忽然凑到于清瑶跟前,急急道:“小姐,之前大夫人交给你的那本书,你可……”一句话还未问完,她已经面染红霞。“总之,四太太你多顺着四爷的意思!”

眼看着林华清转回身来,她忙退开,在林华清身后,对着于清瑶眨了眨眼,就慢慢退了出去。

眼见柳絮也退出房去,还顺手带好了门。于清瑶心里也有些发急。可是却到底还是忍了下去,对着坐在身边的林华清微微一笑。

林华清笑着,把一只酒杯递到于清瑶手中:“娘子,且饮一杯交杯酒!”

于清瑶抿唇,虽是在笑着,可心里却暗自嘀咕。明明今晚林华清说的每一句话都合乎人伦大理,可为什么她听着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接过酒杯,她正待送至唇边,林华清已出声阻止:“娘子,这交杯酒是要这样喝的……”伸出持着酒杯的手臂,林华清的手臂绕过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因举杯而裸露的手臂。

于清瑶打了个冷战,可瞥见林华清的笑眼,却还是生生忍下。合上眼,顺从地举杯而尽。

眼一睁,就对上林华清带笑的目光,他的脸俯得那样近,她甚至能看清他轻颤的睫毛。不自觉的,她咽了下唾沫,尤其是在听到林华清轻笑道:“娘子,你我就寝”时,她更是心里打鼓,有些慌张起来。

前世里,她也是经过男女之事的,可却还是因为林华清那暧昧的笑容而渐渐红了面颊。

也罢,既然成了夫妻,行人伦大礼,也是正常。她既然要得到想要的,总要付出些东西。

心里默默念着,于清瑶站起身来,轻施一礼,“夫君可要妾先服侍夫君梳洗?”

“不必了,难道娘子不知道洞房一刻值千金吗?这种时候,谁还耐烦去做那什劳子?”林华清低笑着,伸手揽住于清瑶的腰。

于清瑶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好回避,只能在林华清的俯压下缓缓倒了下去……

第一章红烛映月可解情衷是最快更新

第二章花烛夜忐忑相对

把心一横,于清瑶猛地抬手抵在林华清的胸前,“夫君,我自己来……”虽然极力镇定,可是声音到底透出三分怯意。本书请访问。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与其被动,倒不如主动些来得好。

于清瑶吞咽了下唾沫,平静地去解喜服上的盘扣。解第一颗扣子时,她的手还在发抖。可解第二颗时,她的手就不再颤抖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能后退,无法后退……

默默地看着她,林华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看着于清瑶平静地解开外面的喜服,又去解里面的中衣,领口敞开,露出一截白玉样的颈子,他甚至能看到那条红色的肚兜带儿。

眸光一黯,他突然伸手握住于清瑶的手。“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于清瑶的手下意识地挣了下,然后似乎有所醒觉:“对不住,我忘了,应该先服侍夫君宽衣的。”说着话,她抬起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来解林华清的衣带。

林华清扬起眉,一把抓住于清瑶的手,把她的两只手合在一住,猛地打横抱起了她。

骇了一跳,可是在被放在床上时,于清瑶还是顺从地没有半分挣扎。虽然身体紧绷,可声音却是娇弱无力:“请君怜惜……”

她这一句话说出口,林华清再也撑不住笑起来。俯视着因为他的笑而扬了下眉的于清瑶,林华清抿唇,手指滑过她的额头,掠过她的眉毛,慢慢俯下身去……

于清瑶下意识地合上眼,下一息,一张被子落在她的脸上,把她整个上半身都遮住。眼皮轻跳,于清瑶咬了下唇,睁开眼,缓缓掀开遮在脸上的被子。看着坐在床沿上,俯着身看着她笑的林华清,忍不住疑惑地眨眼。

目光落在林华清手中的锦被上,于清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华清俯下身根本不是要吻她,而是直接越过她的身体,扯过了里面的那床被子。

先是心情一松,可是旋即她心里就腾起一股火气。“夫君可是对妾身不满?”

这样戏弄她,所为何来?!

回眸看她,林华清脸上仍是带着笑,可态度却比刚才庄重了些。“娘子多心了。虽然你我已经结为夫妻,可是,在你想真正成为我的妻子之前,我绝不会勉强你……我林华清虽然有些小毛病,可自认还算是个好人!像这种不情不愿的鱼水之欢,还是不屑的……”看着于清瑶脸上忽红忽白,他忙举手道:“我不是说娘子哪里不好……真说话,今天娘子真的很美……我不知道,原来娘子妆扮起来也是这样令人惊艳——难娶到娘子,是为夫之幸。”

眨着眼,于清瑶默默望着林华清,却仍看不明白林华清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或许,不过又是顺嘴的甜言蜜语。这样的话对花名在外的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就在她心中暗忖之时,林华清已经抱着那床被站起身来。于清瑶立刻掀被而出:“你要去哪儿?”林华清回头看她,于清瑶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忙抬手去系扣子。在她系扣子时,林华清已经转身撩开幔帐而出。

“林华清……”急着叫了一声,于清瑶心中暗恼。他不会是还想要偷溜出去……

声音顿住,于清瑶撩开幔帐,看着站在内室藤屉子春凳前铺床的林华清,后面的话不由咽了回去。抿起唇,她迟疑片刻就立刻赶过去。扯住被角,她急声道:“今晚这睡在这儿就好了,你、夫君你,就睡在里面床上!”

林华清转目看她,笑起来:“莫不是看我文质彬彬,怜惜我,怕我生病呢?娘子放心,虽然为夫看起来斯文,可总比娘子你这弱质纤纤的女子来得硬朗。就是睡在春凳上,也没什么大妨。”

“这样……”把“不好”两个字咽了回去,于清瑶的目光在林华清脸上一转,没有再劝,只是淡淡道:“既然夫君坚持,那我就再抱张褥子过来。虽然已经三月,可夜里仍是寒凉,夫君还要当心身体才是……”

林华清一笑,也不拦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低笑道:“你若觉得夫君二字绕口,大可不必挂在嘴边。我之前就说过,自然而然地相处最好。我看,倒不如,你就叫我的字。这样,我们也像是朋友,亲切许多。”

没有回头,于清瑶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也好,我记下了。”

走进幔帐,她抱起被子,捂住胸口,缓了缓才又笑着转出去。帮着林华清铺好被子,她怔怔地看着林华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林华清也不理她,径直去解喜服,回眸看立刻侧过脸的于清瑶,笑问:“娘子是还想陪着我在这儿再聊一会儿?”

“啊,不……你……华清你也忙了一天,也是辛苦了,就早些安歇!妾也去休息……”急急返回幔帐内,坐在床边,于清瑶透过幔帐往看偷看。

隔着纱幔,只见林华清侧身躺倒在春凳上,竟似真的就那样睡了过去。

心中狐疑,于清瑶小心翼翼地脱了绣鞋,放在脚踏上,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来,缩进床里。抬手去解衣服,却又顿住,最后,索性就那样躺倒。没有解开头发,头上的首饰络得她的脑袋生疼,却不好再走出去卸妆。只得摸索着把后面的珠花、花冠取了下来。

躺在床上,虽然合了眼,却仍然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她侧过脸,望着幔帐后那盈盈烛光。心里模糊地想:不知那对花烛会是哪一根先灭。

都说男左女右,若是哪一边的花烛先灭了,那那个人就会先死……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她就觉烛光一晃,比刚才明显暗了一些。她的心一跳,忍不住坐起身来,那先灭的花烛分明就是右……

听到轻响声,她忙到下去。可眼睛却仍半眯着望出去。

眼见着着中衣的林华清走到摆放着一对龙凤花烛的案前。于清瑶暗暗皱眉,这花烛若是灭了,不能再点的。重新点亮的花烛,只能说是再续的缘份……

林华清,想再续弦可没那么容易!我才不信自己真的会短命呢!

她心里还在暗自嘀咕,眼前却突然一暗,屋里立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心中惊骇,于清瑶怔怔地看着转过身来的林华清,不由心中惊慌。林华清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不知道那个传说吗?就这样直接吹灭了他那根蜡烛……

心口“砰砰”地跳着,于清瑶慌忙用手压住胸口,生怕外面那人听到她急促的心跳。感觉林华清转过头来望向这边,于清瑶忙合上眼,尽量放缓呼吸。待她再睁开眼时,林华清已经又躺回了床上。

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再过一会儿,林华清说不定就偷偷溜出去,不知又要到哪里鬼混去了……

心里胡乱想着,似乎只有这样想,她的心跳才会渐渐平静下来。

裹紧了被子,于清瑶睁开眼,默默地望着幔帐外,只等着林华清再站起身。可是,等了很久,林华清仍然没有什么声息,就那样躺在床上……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于清瑶眨着渐渐酸痛的眼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紧紧抓着被角的手也渐渐松了开……

于清瑶以为,自己一定不会睡得安稳,可是这一夜,竟睡得无比香甜。直到有人轻轻摇她,她才猛地惊醒。

睁开眼,被俯近的脸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在林华清笑着招呼:“娘子,早啊!”时,回应道:“华清,早……”

林华清眯眼微笑,却是看着她,轻笑:“这样穿着衣服睡,舒服吗?”

眼珠一转,于清瑶猛地坐起,扯着被子试图盖住不知什么时候露出被子外面的腿,却又在做了这个动作后,僵在半场,懊恼不已。

所幸,林华清对她的窘态,只是微微一笑就转过身去。“该起了,还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今天你要辛苦了。我这就唤丫头们进来服侍你啊!”

于清瑶点点头,却突然醒起一事。“华清,你、你可想过……”

“什么?”林华清掀起眉,笑睨着她,好似根本不知于清瑶想说什么一样。在于清瑶胀红了脸时,他才笑道:“你是说这个?”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红漆盘,他的手一掀,亮出那方染了血迹的白帕。“你放心,我一早就准备好了。”

虽然有些羞意,可于清瑶却还是盈盈拜谢,“为难夫君了,可伤得重?”

林华清闻言,立刻点头,“很惨,流了很多血……”

于清瑶更觉过意不去,不由凑近:“是划的手臂?我看看,总是要敷了药……”

林华清笑着,也不说话,任她挽起他的衣袖。

“这……难道是那条手臂?”于清瑶眨眼,抬起头看着林华清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自己分明就是上当了。“林华清,你骗我!”

林华清一笑,轻轻“嘘”了声:“仔细被人听了去……我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划伤自己呢?猪血罢了……”

于清瑶横他一眼,看看外面,晨光映亮窗纸,院中果然有绰绰人影,想是丫头们也都起了身。便不再说话,瞥过林华清,就起身走到外间,轻唤道:“柳絮、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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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桃李芳菲一园春

“四儿,你有没有觉得这喜服上还染着昨日的酒气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于清瑶没有回头,只是从镜中偷瞄着在后面的林华清。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什么,林华清抬起头来,忽然灿然一笑,反骇得她立刻垂下头去。

“四爷,您就是再不喜欢,这喜服也得一会儿才能换了。您就将就下!”说话很是随意,被唤作四儿的丫鬟年纪也不过十四五,生得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是喜人。瞧这说话的腔调倒有几分和雪儿样的脾性,反倒那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五儿不喜说话,脸上尽是憨憨的笑。也不知是真的憨厚还是什么都放在心里头的人。

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于清瑶细观察。匆匆梳洗过罢,还要去拜见公婆,祭拜祖宗。万万不能失礼于人前的。

虽然之前曾经见过勇义侯夫人,可现在身份却是不同,于清瑶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而且,那个在传闻中把最心爱的女人当成狐狸精送至相国寺幽禁而终的勇义侯,更让于清瑶暗生戒心。

不同于林华清,如果她的异能被这一家子人发现,她恐怕是落不到什么好处的。当务之前,还是要想法子照之前说好的一样,尽快从勇义侯府搬出去。哪怕是住在乡下家庄里,也自在舒服得很。

心中打定主意,她倒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因着初来乍到,她未没有把柳絮和雪儿都带在身边,而是只带了柳絮,又另带了那个喜欢说话的四儿。虽然她没有明说,可是落在后面的柳絮,一直拉着那四儿说话,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

正值春日,园中花开得正好。先是一片不大的桃花林如霞似霓,映亮眼眸。而后,在回眸时,被不知是从哪座院墙后探出的那一抹艳红闪花了眼。桃李芳菲,一园春色满怀春情。

于清瑶缓缓而行,虽天还未大亮,可是却仍旧将这浓艳馨香一一赏遍。只是,这目中看的风景太多,就看不进身边的人了。

“娘子,”一声低唤,让于清瑶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从前,她就觉看不透林华清这人,现在,就更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些什么了。总觉得,经过昨夜那洞房花烛,她心里怪怪的……

看着紧张的于清瑶,林华清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你怎么都不问我?”

“问什么?”于清瑶笑着,却到底还是难掩明知故问的味道。

“问什么?自然是像柳絮一样,同我打听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家里谁好相处谁不好相处,要讨好谁,防着谁,又要远远离着谁吗?”

于清瑶无语。这样的事情,她前世和今生,一直都尽量去做的。讨好人,防备人,远远地敬而远之……可是,哪怕她那样做了,却也不曾真的过得好过!

“这些事,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她低声笑着,在林华清偏头看她时,低语道:“之前不是说了,有机会你便送我去乡下农庄吗?这些事,不知道也无所谓的……”

林华清默然看她,嘴角勾起,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等到拐弯走上青石径时,于清瑶才听到他近似耳语般的低语:“到那时,还是带上为夫好些……”

目光忽闪,于清瑶转目去看,还未看清林华清的表情,就突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这不是四弟吗?呦,四弟妹,可算是见到美人儿的真容了……”

这声音又甜又脆,透着的那股子亲热,不用看也知这人必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尤其是那一句“美人”更让于清瑶印象深刻。

活了两世,她的容貌就从未被人赞过美貌。可这位,看不看得清她还未可知,已先这样赞上了。

转过身去,就见得自粉墙那头转过来一行人。一群丫鬟簇拥着的正是说话的那个美妇。这美妇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秀眉杏眼,面带桃红,倒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虽然是落后半步走在身前的男子身后,可却能让人一眼看去,就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这是二哥、二嫂……”耳边传来林华清的低语,于清瑶心中微动之时,林华清已经上前迎上几步,笑着施礼:“小弟见过二哥、二嫂……”

随着上前施礼,于清瑶还未全礼,那二嫂已经一把拉起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笑起来:“果然出落得水灵,是配得起我家四弟,难怪四弟那样心急火燎地求母亲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声轻咳打断。她转过头去,瞥了眼丈夫,却全不理会,仍是笑道:“四弟妹可不要恼我,更莫要效那些小家碧玉的,脸皮薄爱脸红,要是那样,咱们妯娌可就不好相处了……我这个人最爱说笑!说起话来可不会想那么多……不信,你问四弟啊!”

之前已经打听过勇义侯府的情况。于清瑶知道这二嫂何氏出身世家,也是个有靠山的人,好像在勇义侯府里也是个受宠的主儿。据说,勇义侯府的庶出二公子林若峰是个木讷的人,全管不住这生性泼辣的娘子。现在看来,那些传闻倒是真的。

虽不知这所谓的爽利到底是真是假,可于清瑶却淡淡微笑,顺着何氏的话,笑道:“难得二嫂这般夸我,我偷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恼呢?”

她的话才一说出口,何氏就笑了:“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瞧咱们四弟妹,可真是和四弟一样能言善道呢!四弟,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于清瑶垂眉浅笑,可是心里却有些怪怪的。这何氏对着林华清的态度,可是……

手指轻动,她到底还是忍住。这世上,怪事虽多,可不见得大户人家里必会藏污纳垢。她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多疑的好。

勇义侯府的园子虽不比安乐侯府的华美,可是面积却不逊多少。因为勇义侯家没有小姐,只得四个男丁,所以现在府中各处划分得也就更加分明。

三公子,虽说已经定了亲,可是现在还未迎娶新人,所以住的是外宅。园子里,除了勇义侯与夫人所住的宣华院外,就是三个已婚的儿子所住的院子。又因孙辈上现在也不过一孙一孙女,人丁不旺。所以,园中虽桃李满园,可却不比安乐侯府的喧闹。

赶到宣华院时,恰在门口遇到大爷与大太太。打了个照面,彼此不过是点头微笑。这位大太太明氏,就不像何氏一样能说会道,总是面带微笑,反是有些冷傲之气。乍一看,和孟慧娘有些相似,可再看,却又比孟慧娘少了几分看似贤良的温善。这据说祖先中曾出过帝师的明家闺秀,是真的傲气、清高,似乎连同人说话都带了两分嫌弃对方俗气的神情。

而作为嫡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大爷林阔海却是一副精明相。未曾说话先露三分笑意,面容轮廓却与林华清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眼生得不如林华清。

礼让再三,随在众人身后进了宣华院。于清瑶暗暗打量,只觉这宣华院虽然宽敞,可看起来却大显朴实无华。没有什么花草山石,只在墙角植了几竿竹子。院中最显眼的却是两只石锁,一旁的架上又插着一些枪棍刀戟……

显然,这院里的男主人偶尔也会在院中耍耍枪棒,练练举石的。虽然知道勇义侯今年还不到五十,可于清瑶还是有些惊讶。

于家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就是到她父亲那一辈,还曾出镇过南域。可到了这一辈,却没一个能再上得沙场的。家中原本的练武堂如今也早成了礼乐之地。想不到勇义侯年近五旬的长者,竟还在所住的院落中备得这样的场地。

她心中还在想着,忽听得外面一声马嘶。在这深宅大院里……

正自惊讶,门外已传来问安声:“我的三少爷,您怎么又把马骑了过来,仔细夫人一会恼了您……”

随着声音,一个少年大步而入。看端详,和林华清差不多的年纪,可是却通体的硬朗之气,猛一看,这三少林震昌不像林华清的兄弟,竟像似郭可安的兄弟。

一进门,林震昌便先看向于清瑶。眼睛一扫,就笑起来:“老四,你的眼光怎么变了啊!”

林华清一笑,淡淡道:“三哥什么时候也学会如何看人了?”

林震昌闻言,掀起眉来,似乎是想说什么。林阔海已经笑着插话道:“震昌,你又把马骑进园中,糟蹋了娘的牡丹,可要把皮绷紧了……”

“娘才舍不得打我呢!”林震昌笑着,大步越过众人,竟是第一个就走进了正房里。

看着他的背影,于清瑶转目去看仍然面带笑容的林华清。心中暗暗道:这个,是该防备的?还是该远远避着的呢?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的注视,林华清转过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看着他的话,于清瑶也抿唇微笑,笑过之后,才觉得自己竟是莫名地就笑起来。有些尴尬地垂下眼帘,她收敛心神,这才缓缓落后林华清半步,走上台阶……

第三章桃李芳菲一园春是最快更新

于清瑶怔忡了下,才透过尘埃望到坐在堂上的二人。坐在上首的那雍容妇人,正是之前曾见过的勇义侯夫人赵氏。而左首的老者一脸浓须,面容硬朗,虽然已将近五旬,可看起来身体却仍是硬朗,别有一种武夫气概。目光一扫,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倒比之前于清瑶所想的更有威仪。

深施一礼,在赵氏笑着虚扶时,于清瑶站起身来,目光一扫,瞥见在赵氏身后站得略远些的青衣小婢。正是之前过去取了元帕的小丫鬟。心中有数,想来,那染了血的元帕是瞒了过去。于清瑶心中便更多了几分安心。

退到一旁,她垂眉顺目,看着众人一一上前见礼,落座,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显冷淡,也不太过献媚,直到众人都落了座,她才在赵氏身边的妈妈指点下,笑着再次上前。

上一世时,杜东元之母当时并不在京中,这奉茶礼敬公婆之事,也就免了。不过该有的礼数,于清瑶却都晓得。如今在那妈指点下,自是没有半分差错。

跪在座前,她接过茶盏,跟在林华清之后,笑着向勇义侯敬茶。“父亲大人,请喝茶。”

勇义侯才刚刚把林华清敬的茶放在茶托上,目光还落在林华清的脸上。听到于清瑶的话,就转过脸来,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还是落在了林华清脸上。只是,停了不过数息,便立刻移了开。

虽然并没有刻意观察,可于清瑶还是觉察出勇义侯望着这个最小的庶子的眼神很是复杂。恍惚,是在透过林华清看到什么人一样,带着压抑着的缅怀与感叹。

心中有所猜测,可于清瑶脸上却不显半分。仍是做足了柔顺之态。在接过勇义侯啜了茶递过来的红包时,低声道谢。转过头,便又向婆婆赵氏敬茶。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喝到这杯媳妇茶了。”赵氏微笑着,神情甚是慈爱,甚至还特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于清瑶的手。望着林华清的目光也十足的慈母以子为荣之态。若是不知道的,大概甚至会以为林华清才是她的嫡子……

从第一次见到赵氏时,于清瑶就有这种感觉。如今这样看着,更觉得林华清虽然是庶子的身份,可在勇义侯府却甚有地位似的。而且,林华清说话间,对自己的嫡母是真的温善百倍。只是,那般甜言蜜语,讨人欢心的话,怎么听都透着一分别扭。

忽然想起在相国寺那一夜,想起林华清在佛堂中那潇涩的身影,于清瑶便总觉得眼前这和眭的一幕透着那样的虚伪。

或许,满堂欢言笑语中,只有那位三公子才是最真实的,毫不掩饰地和林华清斗着嘴,带着淡淡的轻蔑。

“我都不知道四弟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咱们林家再怎样说也算是军中出身。现在连郭家的小子都奔赴边缰了,可四弟你怎么就没半分动静呢?就是你真是文弱一书生,上不了战场,可你到底也跟着沈探花学习多年,总不会真的只学了那么一手书画之技?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我林家身受皇恩,自然更该为皇家出力。四弟,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参加科举之试,为我林家扬名吗?”

林震昌这样的话一说出来,满堂的人都不由得转目相看。拜过公婆,祭过祠堂,也奉过礼物的于清瑶,原本正在微笑在着回应赵氏的问题。这会儿,也不得不转过头去看坐在身边的林华清。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好似真的有些忐忑一样。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于清瑶的目光,林华清眼角瞥了她一眼,便低笑道:“三哥,你自幼随父亲勤习武艺,身手过人且不去提,更研读兵书,机敏过人。来年的武举,你必是高中的咱们林家的未来,就都在你一人身上了。”

迎着众人的注目,他居然仍然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至于我,我不成,武不就,也就是在外面胡乱玩玩,打发了时间也就罢了。左右,咱们林家也有三哥光耀门楣呢”说着话,他转过头去,对着赵氏笑笑,竟似撒娇般道:“母亲,你总不会因为孩儿没本事,就不管孩儿了?”

“这孩子……”赵氏嗔怪着,可眼角却是瞥向身边阴下脸去的勇义侯。“咱们家家业虽大,可还要靠着你们兄弟维系才能世代昌盛。华清,你如今也娶了妻子,是该收收心了……”转过头,赵氏看着于清瑶,笑道:“清瑶,你如今嫁进门,可要多多嫁华清上进才是。”

于清瑶微笑,正想随口应下,林华清却已经一把拉住她,笑着道:“母亲,您帮我娶个媳妇难道就是让她来管着我吗?如果是那样,我可是不依的……难道母亲真的烦了孩儿,才这样硬逼着孩儿……”

林华清一句话还没说完,勇义侯已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抬头望他的众人,冷冷地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都散了”负手转开,又回头叫林震昌:“三儿,陪我骑马去。”

林震昌应了一声,也跳起身追了出去。

众人自然都立刻起身,恭送老爷子出去。于清瑶自然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还是赵氏拉着她劝慰:“你莫要怕,你父亲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不是因为你……”说着,又转头去教训林华清:“你这孩子也是的,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虽然母亲知道你一心只在书画上,想要成为一代大家。可是,你父亲是个什么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是当着他的面敷衍他几句又有什么呢?”

林华清笑嘻嘻的,却不以为意。“我知道了,母亲。下次在父亲面前我一定说自己立志考个状元回来对了,母亲,这几日桃花开得正艳,不如哪一日,我为您画一幅桃花美人图”

“还美人呢?都这本年纪了……”掩面低笑,赵氏嗔道:“你啊与清瑶新婚燕尔,还是多陪陪她”

林华清笑着应了,可神情间却仍是慵懒之态,好像并不把赵氏的话放在心上。赵氏见了,却也不着恼,只是又笑着叮嘱几句“明个儿去岳家莫要失礼”之类的话。又吩咐身边的妈妈:“明个四爷要带去的礼单可都备下了?拿来给四太太过下目。”

于清瑶忙推辞,却推不过,只好接过粗粗看了遍。在出嫁前,于清瑶也跟着大嫂学过如何处理家事,粗看这份三朝回门的礼单,已经算是颇为丰富。想来,赵氏也是动了番心思的。看过礼单,她自然千恩万谢。

赵氏却是轻轻拍着她的手,温言道:“你既嫁入我们林家,就是林家的人,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声音平和,可目光中透出的那一抹精光,于清瑶却是不喜。

闲话片刻,终于还是散了。和两房兄嫂在宣华院门前再三辞别。于清瑶才随在林华清身后慢慢往他们住的兰居走去。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柳絮和四儿落在了后头,离着他们有了一面距离。

两个人默默走上石径,绕过粉墙,穿过桃花林,在这春风盎然的花园中漫步而行。

终于,还是于清瑶先开了口:“是不是很辛苦?”

林华清默然,过了一会儿才低笑出声:“有什么辛苦?吃喝玩乐,做一个纨绔子弟,是会让人上瘾的……我是说真的,如果让你也过几天我这样的生活,什么也不必操心,只要花钱找乐子,你一定会觉得很舒心。”

“我想也是……”于清瑶低笑,偏了头,静默片刻后又道:“一个月两个月,应该会开心。可是时日长了,总是少了些什么……林华清,你真的不想考科举吗?虽是庶出,可你就不想争一口气,为自己搏一个光明的前程?”她的声音稍顿,才又道:“就像我二哥一样,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他日……”

“那他现在如何?”林华清的问题,让于清瑶默然。虽然是朝廷命官,可是在母亲面前,也不过还是个庶子罢了。

没有等待她的回答,林华清只是笑着问道:“于清瑶,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没有想到林华清会突然问这样的话,于清瑶沉默片刻,才反问道:“你呢?真的像刚才所说,只想做个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年少时,人家还赞你风流,等你老了,人家就要说你是老不正经了”

被于清瑶最后的话惊到,林华清看她半晌,才失笑出声:“老不正经?这哪里像个侯府千金说的话?于清瑶,你在陆初五那儿都学了什么?”

于清瑶没有回话,只是笑着抿唇。林华清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笑道:“功名利禄,自然是诱人。可是如果没有足以让所有压在你身上的人俯首的力量,功名利禄又算什么呢?其实,我真的不求那些功名利禄……这些年来,我早就看淡了。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嫡庶之争,什么真什么假……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方悠然天地,知己相伴罢了……”

他低低笑着,转过头来,望着于清瑶,笑道:“只不知,天地何在?知己是谁?清瑶,你说,似我这样的人,可会寻到知己?”。

第五章陪嫁之人

“太太……”

都怪那人,说出那样的话,害她这会儿竟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失神。虽然心里着恼,可是想起之前自宣华院中出来后,林华清说的那些话,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怪怪的。

林华清的皮相生得太好,哪怕说的是不知真假的话,那样深深地凝视,都会让人觉得砰然心跳。

奇怪的,就算她自己一个劲地说着,他说的都是假话,不过是本性风流,随意调戏,可过后却仍不由自主地一再回想起他的目光,他的话。

很奇怪的,虽然经历了痛苦的童年,可是林华清的心底却似乎没有太多的仇恨。哪怕是在她面前也不过淡淡地说:“我要一方悠然天地,知己相伴……”听起来,倒似富贵闲人想要避世隐居的架势。曾几何时,她的愿望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会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离开侯府,另立门户?”一句话问出,她才觉自己逾越了。

却不想林华清竟然正色答她:“若我现在一无所有,却自立门户,那是无能的逃避。”他回过头来,望着她,灿然而笑:“我若另立门户时,定然是该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了开这座宅院,绝不要让人笑我是丧家之犬。”

那一刻,她在那人身上忽然看到些她之前从没有留意到的东西。可是,到底是什么,她却又有些说不清楚……

回过神,瞥了眼低声轻咳的柳絮,于清瑶笑了笑,转目去看那些下人中站得最前的四儿和五儿。一群奴婢,除了四儿、五儿正值花样年纪,其他的不是年纪大就是年纪小。最关键的是,除了几个仆妇外,一干丫鬟里头居然都是梳着双丫髻的。

虽然早从柳絮口中听到消息,可是于清瑶真看到,还是忍不住惊讶。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华清是个风流,花名在外的人,可偏偏他这后院里,别说妾,居然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没有妾,倒还好说。一般世家子弟,未娶正妻之前,少有纳妾。像她家风流三哥一样婚前有妾有子的另算了。可通房丫头,一般来说,贵族公子初晓人事时,身边就会安排这样的丫头了。怎么林华清那么风流的人,反倒身边却没了这样的人呢?

因初来乍到,对原本就在兰院中做事一众仆妇,于清瑶并没有多敲打,不过粗粗认识了一遍,又叫柳絮开了钱匣,每个人赏了一吊钱。没有由柳絮经手,钱由她手中亲自赏出。于清瑶看着那些仆妇丫头一个接着一个跪在面前说着吉利话,千恩万谢,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钱不在多少,可由谁的手接过,却是关键。若是柳絮赏出去,就另是一番滋味了。她要这些人都知道,这座兰院中,现在是由谁当家作主。

两个大丫头四儿、五儿,自然不能只赏一吊钱,于清瑶逐散众人后,直接赏了两人一人一只荷包,荷包里是一枚小银锭。却是之前过年时田氏赏她的,足有一两重,正是一贯千钱。也当得大丫鬟的一个月月例了。

“你们两个的名字却是有趣,听着像是姐妹……”她低声说笑,四儿听了便立刻脆声应道:“奴婢等的名字是四爷起的。那会儿,奴婢还怕这个四字是犯了他的忌讳,可四爷却怎么也不敢改。只说在奴婢等之前,他屋里已经嫁出去三个丫头,这样顺下来,奴婢可不是真得叫四儿嘛!”

见于清瑶微怔之后笑起来,四儿忙又笑道:“好叫太太知道,四爷身边的两个小厮,一个叫阿大,一个叫小子,奴婢们就说四爷取的名字都是怪怪的,他偏说乡下人都说叫个贱名好养活,他那是为咱们好还起这样顺口的名字。”

闻言失笑,想想,倒像是林华清的作派。正自说笑,雪儿已经领了陪嫁家人进了院。眼看着跟在雪儿身后的一群人,于清瑶一时间倒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前世里,她嫁与杜东元时,身边只有一个雪儿,哪有什么陪嫁的家人呢?这世却是不同。随着她嫁入勇义侯府的,除了雪儿、柳絮两个贴身丫鬟外,还另有两家陪嫁家人。这两家人,都是安乐侯府的家生子,从祖上就是安乐侯府的奴才。虽然说在府里并不是多么受重用的人家,可至少表面上的忠诚还是有的。

这两家人一户姓陆,和雪儿倒是一个祖上的。另一户则是姓于,是早年的某任老侯爷亲自赐过姓的。从前也曾在侯府里风光一时,可是到了这辈上,却已经败落。

因为是陪嫁过来的家人,这会儿,也就没有那么多避讳。两家的男男女女,都一通带到了兰院,就在院里候着。

虽是头一遭见着这些人。可是雪儿和柳絮早就把这两家人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本事,犯过什么错,都一一向于清瑶说明。所以这会儿见到,于清瑶倒也不觉得陌生。

那于家当家的男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不知是不是一直过得不好,连背都佝偻了。可是他的儿子,那个叫大力的青年却是身强力壮,看起来就是有一把力气。除了刚进来时给于清瑶行过礼过,就一直梗着脖子,站在父亲于得贵后面,看起来倒很是精神。

而陆家,最惹人注意的却是那个穿得干净利落的妇人,虽然面容平凡,看着也有三十多岁了,可一双眼却很亮。而被她牵在手上的女儿也生得一双好眼,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生得极是水灵,皮肤也白,虽有几分像雪儿,却比雪儿更漂亮三分。

雪儿背着人时,就和于清瑶说过,她这个没出三代的堂妹香坠打小就漂亮。她的堂婶早年还起过心,想把小堂妹送到五少那里,却没想到最后她们家成了陪嫁的。

一眼粗粗扫过,于清瑶心中已有了成算,笑着啜了口茶,她合上手中的茶盖,不徐不缓地笑道:“母亲既然选了你们两家做我的陪嫁,那想来你们两家必是好的,我心里对你们也很是放心。可是,既然你们现在的卖身契是在我的手中,成了我的奴仆,那有些话我却要先说清楚的。”

放下手中的茶盏,她的目光自那陆家婶子脸上又移到于大力身上,最后却是落在了于得贵脸上。

“你们也都是家中老人,想来听也听过我的事了。我自认是个性子好的人,像那些虐待奴仆的事,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我的性子虽好,可生平最恨的却是被人瞒骗……”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抿起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似那种背主忤逆的小人,便是落得再悲惨的下场,世人也只会拍手叫好……”

声音冷淡,带出一股肃杀之气,可偏偏她的脸上却仍是带着云淡风轻的笑。“莫被我吓到了!我这个主子的性子是真的很好。凡是忠心做事,老实做人的,我自然会好生相待……”

抬眼瞥了眼柳絮,柳絮便再打开钱匣。原本已经半空的钱匣,这会儿又已经装得满满的。柳絮甚至有意无意地把匣子倾斜了些,正好让立在堂前的众人看个清楚。这一次,没有亲自发赏钱,于清瑶只是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啜着茶,看着众人一一上前,自柳絮手中领赏。

安乐侯府的人和兰院的旧人,不能一样对待。如果她也似刚才一样亲自打赏,这些安乐侯府出来的老人,只会瞧不起她。说不定还要在背后说些什么“到底是庶女,哪有半分侯府千金的架势”……

“母亲与我的陪嫁中,在郊外,有一座农庄,正需要人去打理。于管事,我知道你从前也曾在农庄里管过事。不如,你便去为我打理那农庄吧!”

没有现出惊喜之色,于得贵只是应了一声,上前谢恩。平静地看他半晌,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浓。

“那庄上到底是产了什么,田地都租给了哪些人,租子收得如何,你又对那庄上是个什么看法,日后打算怎么打理……此去农庄,要细细想清了,记好了,过得七日后,写在纸上呈给我。”

于得贵怔了怔,想想,才沉声道:“小、太太,您看那庄上该怎么办,怎么说,老奴怎么做就是了……”

“那农庄,我还未曾去过,既不知根知底,又不晓得农事,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办呢?于管事,你也不必这么谨慎。我既然敢委派你去打理农庄,自然会看重你的意见。你也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主意尽管直说就是……还有,你这一家人,都随你去庄上就是。彼此间有个照应。若是日后另有差事,我再唤人召唤就是……”

听到于家人都去农庄上,陆家婶子立刻撇了撇嘴,露出一丝嘲弄之色。反是于大力,连同他母亲和那两个不过十岁左右,模样平凡的妹子都现出喜色。

将众人神情都一一看在眼中,于清瑶也不说别的,只笑着叫柳絮给了盘缠,出了书信,便雪儿先送于家的人出去。只留了陆家的人在院中等着问话。

和于家,皆由于得贵作主不同,这陆家的当家人明显是陆家婶子。于家的人才一出去,她立刻就笑着凑上前:“太太,老奴之前在府里时,也曾侍候过老太太的,只是后来嫁了人就没福气再见老太太的面。刚才我一瞧太太,那通体的气派,真是和老太太一模一样……”

听得忍不住抿唇浅笑,于清瑶淡淡道:“原来陆妈妈是侍候过母亲的,如此我倒是失礼了。”

“哪有啊,奴婢可当不起太太赐座……”陆婶子呵呵笑着,还要谢座,却发觉于清瑶根本就没有要赐座的意思,脸上的笑转为干笑,她仍陪着笑道:“太太,老奴虽然现在不中用了,可好歹对大户人家的规矩都知道,您看,您进进出出的,可不也是需要个办事的妈妈跟在左右嘛!”

“陆妈妈说得极是,早前,我还和母亲说,不妨把许妈妈也赏了我算了。可是母亲总说许妈妈她还真是舍不得,不肯把她的卖身契转给我,只肯先让我用着,算是帮我几年……明个儿,还真要记得把许妈妈带回来才是。”

她的话才说完,陆婶子已经变了脸色,嗫嚅着,虽然眼底有愤愤之色,却到底没敢说什么。扭头去瞧,雪儿却仍然没有转回来。

于清瑶也不去看她,只是笑道:“我记得陆妈妈从前也是针线上的,不如,先就负责针线上的活计吧。咱们兰院里放在府里马厩里的车马就由陆富贵管着……”看着忙恭声应声,一副老好人模样的陆富贵,于清瑶笑了笑,又道:“香坠就留在内院里,先做个小丫头。柱子还是个孩子,倒也不必和你们夫妻俩一起住在外宅那头的院子里,也就留在内院里,先充个小厮罢了,也帮着院里的丫头们在二门上传传话好了……”

陆婶子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于清瑶却已经掩面打了哈欠,连她说话的机会都不曾给,只是笑着道:“柳絮,之前我和四爷说过让他的小厮在外面候着,领人去杂役大院那头。你这会打发个丫头带着陆妈妈他们两口子过去吧!”

柳絮应了一声,却没有直接去叫人,而是笑着唤了四儿,让她指派人带了陆氏夫妇出去。又让五儿把那蹲在那儿一直啃着手指头,才七八岁模样的男娃领到后面耳房去。又笑着拉了香坠:“这个妹妹看着真是水灵,一双手又软又细,想来是没做过粗活的。太太,您瞧着该怎么安排呢?”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香坠突然跪在地上,叫道:“太太,奴婢自小跟着母亲学过怎么侍候人的。您就留我在您身边侍候吧!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侍候您和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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