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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第三十七节 心软
更新时间:2010-01-01  作者: 大爆炸   本书关键词: 两宋元明 | 窃明 | 大爆炸 | 大爆炸 | 窃明 
正文如下:
九尾龙龙小说空间(转载小说的空间)查看文章架空历史窃明(横扫千军卷如席第三十七节,第三十八节)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10:06横扫千军卷如席第三十七节心软

说完后熊廷弼的表情变得极尽苦涩,他的笑声也变得越来越沉重,里面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老夫总算是可以向显皇帝交待了。熊廷弼喃喃地又念叨一遍,说到句尾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哑了,头也垂了下去,整晚的豪情仿佛离他而去。

黄石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又看,眼眶忍不住都有些湿润了,为了掩饰,黄石连忙大声道:熊翁,小子一定时刻以平辽为己念,敢请熊翁静候数载,则佳音必至。

熊廷弼抬起头看,望了过来,突然又是一声嗤笑:黄将军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哈哈,黄将军作此小儿女惺惺态,可是故意要来恶心老夫么?

虽然熊廷弼的话还是不好听,但这个倔犟老头子的目光里却充满了温暖,那是种饱含着赞许、欣赏的眼神,给黄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在谁的脸上也曾见过,只是黄石一时间候不起来了。

见黄石呆呆地发愣,熊廷弼就又取笑了他两句,然后他也自觉无趣,就敛起面孔摇了摇头:黄将军倒也不必如此匆忙,须知欲速则不达,时间么,三年等得起,五年等得起,十年也一样是等得起的。老夫听说黄将军手下的士兵里,有不少人才从军短短几年,就连战六、七场并尽数取胜,这实在是辽东难得的精锐啊。老夫本以为以辽东现下的局面,这种强兵可遇而不可求,不想黄将军竟能够尽揽,望将军善用之,千万珍惜。

说到后面熊廷弼满面都是淳淳之色,仿佛是师长在教育子弟一样:可惜老夫阳寿已尽,午时三刻后黄将军尚为世上一人,而老夫已是阴间一鬼。这老夫倒是有心日后去拜访将军……熊廷弼又抬眼看了黄石一下,缓缓地端起了茶杯:就是怕黄将军嫌老夫晦气,不肯相见。

黄石一愣才明白过来熊廷弼的意思,他急忙道:熊翁若是得暇屈尊指教,小子幸甚至哉。

熊廷弼心知自己此去虚无缥缈,见黄石竟像说真事一样的接茬,还表现得毕恭毕敬,熊廷弼更是满心悲苦。茶杯中的水都抖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把茶杯放下,擦着自己的衣襟强笑道:足见黄将军盛情。但想将军的营帐定然阳气十足,军中的兵器更是沾染生人鲜血无数,老夫一个幽魂野鬼,怎敢贸然前去拜访,难道不怕魂飞魄散么?

黄石低头嘿然无语。

熊廷弼缓缓把茶水满上后又端起来,饮了一小口,道:老夫这些心得粗糙得很,如果换作一般书生定然是半点益处也无,但黄将军久经沙场,这些东西也就能算是他山之石了吧。黄将军年不满三十就官居二品,名扬天下,身上却完全没有浮躁之气,当真难得。

熊公过奖了。

老夫没有过奖!熊廷弼断然否认了黄石的谦虚,他又想起昨天黄石毫无顾忌地自暴其短,不禁感慨:不慕虚名,老夫恐怕不如你;黄将军不是个秀才真是太可惜,否则出将入相,名垂青史未为不可。

此时黄石才想起现在熊廷弼的语气有些像当年的高邦佐,就是熊廷弼当下的眼神也和高邦佐赠书时极为神似,黄石恍惚之间觉得他俩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黄石这次来探视熊廷弼还有一件心事,就是要搞清隐藏在熊廷弼身边的细作问题,问问到底是谁劝说熊廷弼下令烧毁辽西的堡垒。但黄石一直觉得这个问题恐怕会很伤熊延弼的自尊,刚才他看熊廷弼心情有所改善,更不愿搅扰他的兴致。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事关重大,虽然不愿启齿,但黄石觉得不搞清楚了实在是个危险的隐患。

正在恍惚间黄石听见熊廷弼道:黄将军,老夫有一事相求。

黄石恭恭敬敬站起来,躬身道:熊公但有所命,小子无不凛遵。

熊廷弼摇摇手:不急,不急,黄将军先听了再答应也不迟。

黄石心中暗暗苦笑,大概是辩冤疏的事情吧?他在历史书上看过关于这段公案的记载。王化贞的老师是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东林排名第一的学者,孙承宗是王化贞的师兄(黄石总弄不明白,叶向高和孙承宗是挺正直的两个人,怎么就与王化贞结交叱?)。因为王化贞的倒戈,所以审熊廷弼案的官员决心把王化贞的罪都坐给熊廷弼,从来不给熊廷弼好好录口供,而且公然宣称他们不会把熊廷弼的话记下来递交给天启看。所以熊廷弼在狱中为自己写了一篇辩冤疏,一直希望能呈递给天子,让天子好歹能看一眼他的辩解也好。但可惜历史上的熊廷弼把朝中的人都得罪了,被关了五年也没有一个人肯为他呈递。

昨天黄石进来的时候,看见熊廷弼脖子上挂着个小袋子,心想那里面可能装着熊廷弼的辩冤疏,这也是熊廷弼最后几年的精神寄托。是否熊廷弼知道自己有专折奏事的权利,所以想要自己帮忙?黄石道:古人所谓一字之师,小子承蒙熊公彻夜教诲,本应持辫子礼才是,怎奈文武殊途。熊公无论有什么心愿尽管相告,小子一定竭尽心力去办。

熊廷弼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但随即掩饰地咳嗽一声,重又正襟端坐。黄石几乎泪下,心中暗叹:真不失英雄本色!只听那熊廷弼道:老夫定罪砍头弃市,传首九边,所以死无葬身之地那是一定的了。老夫料想最后会传到辽镇山海关,如果黄将军不嫌麻烦的话,老夫想请黄将军打机会启奏天子,为老夫的头颅求一个特赦,让老夫能够入土为安。

说完后熊廷弼就目光炯炯地观察着黄石,满脸都是殷勤企盼之色。黄石自然知道古人对尸体看得自是极重,但熊廷弼罪这么重,就是以黄石目前的得宠也断然不敢私藏他的尸体,而且收藏熊廷弼的尸身就是一种政治宣言,黄石这么做几乎就是同时挑衅东林党和阉党。黄石出于对熊延弼的敬重,不忍有功于国的良将死不瞑目,沉吟道:如果熊翁不见怪的话,小子会奏请朝廷把熊翁的首级在长生岛示众一段时间,等扫平建奴以后,小子也就一定尽力为熊翁求朝廷的平反。

这话就是表示黄石会把熊廷弼的头颅先安葬在长生岛,等黄石平辽后报功时,将熊廷弼在任期间的功劳一并加进去,那时候说不定就可以蒙准归葬故里;就算不能回家乡,有了黄石在长生岛关照,熊廷弼至少会有个稳妥的安置。

熊廷弼刚才要黄石听完再做回答,是因为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黄石就是一口回绝了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熊廷弼思量,眼前这个黄石似乎一身正气,是唯一有可能保全他的尸身不至于葬身狗腹的人,让他能够魂魄有所归依的人,他不愿失去最后的机会。所以就冒险一试。熊廷弼听了黄石的话长出一口气,肃然起身,正对着黄石就是深深一揖:多谢黄将军高义,熊某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黄将军的。

熊公言重了,小子不敢当。黄石苦笑了一下,但最后想想还是受了熊廷弼这一礼。因为受了这个大礼就相当于做买卖收了别人的定金一样,这样也就算是给熊廷弼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子已经请求朝廷把熊翁的女公子流放到长生岛,到时就由女公子奉安吧。

熊廷弼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黄石赶快解释了一番他和魏忠贤的交易。当然省去了一些细节,只把两个人商议的结果告诉了熊廷弼。

黄石做解释的时候,熊廷弼的胡须不由自主地抖动,等黄石说完以后,熊廷弼连身上的囚服也在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都激动得快不成话了:黄将军,老夫自从入狱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小女,但却不敢想,不敢想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这世上自处。

说着熊廷弼就又是一个大礼拜下:黄将军,请恕老夫厚颜,还有一事相求。

熊翁请讲。

老夫获罪,也不敢为小女求什么好人家,只望将军给她找个本分老实的好人,让她能一生衣食无忧,老夫便余愿足矣。

熊公放心。

多谢黄将军!熊廷弼此时倒是全无牵挂了:呵呵,老夫后悔当年不听你之言啊,竟会没看破孙得功的狼子野心。

说实话这个问题黄石也很不解,历史上熊廷弼一再提醒李永芳绝不可信,但对一直负责和李永芳沟通的孙得功却没加提防。按说这个问题也可以触及到那个隐藏在熊延弼身边的间谍,但黄石却不好开口。因为在他自己的说辞里,孙得功起事前打探过自己的口风,见自己不打算附逆所以就痛下杀手。

如果黄石告诉熊廷弼孙得功的前后态度变化,就等于承认自己也早就是密谋份子之一了,黄石只好强得按住自己心头的焦急,希望熊廷弼还能顺着话头说说他为什么坐信任孙得功。不过熊廷弼看起来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他不慌不忙地收拾起桌子边上的手稿,似乎是打算再检查一遍黄石记录的东西是不是有误。

黄石眼见时间不早了,终于决定不能再等。他低声叫了一声,熊翁。

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熊翁莫怪,黄石斟酌着词语,生怕刺激到了熊廷弼:小子以为,那王化贞从广宁逃跑时,若熊翁能亲来广宁,以熊翁的威望,定能稳定军心士气,也不至于尽失河西之地吧。

唉……黄石才开始说了个头的时候,熊廷弼就停住了手,静静地听了起来,等黄石全部说完后他就是一声长叹,眼睛眯眯着,脸上的皱纹不但一下子都回来了,而且好像变得更重、更密了。终于点了点头:黄将军说得不错,老夫当时确实是运筹失措了。唉,老夫也有私心啊。

熊廷弼当时也存了看王化贞笑话的想法,他们俩在路上碰到的时候,王化贞失声痛哭,而熊延弼则哈哈大笑着把他又挖苦了一番。

当时也有不少人劝老夫赶去广宁,虽然官军当时一片混乱,统领铁骑营的祖大寿也抛下老夫逃去觉华了。但老夫手里还有三千关宁军。如果老夫赶去广宁,凭借老夫经略辽东三年的威望,确实有机会收拢军心,打退建虏守住广宁的。熊廷弼显然沉浸在回忆中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嘿嘿,胜败大约在五五之间吧,当时老夫反复思量。到底是求稳保护辽民退向山海关呢,还是败中求胜坚守广宁……一时委实难决。

黄石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知道马上就要到关键时刻了。

果然熊廷弼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有一个人和老夫说:'使公胜,则化贞罪得脱;若公败,则化贞罪亦得脱。'老夫知道这话说得没错,说到这里熊廷弼干笑了两声,冲着黄石道:老夫实在是不愿意做替死鬼啊,所以就此决定向山海关撤退。嘿嘿,想不到老夫不胜不败,还是难逃一死啊。

黄石感觉自己的心脏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沉声问道:熊翁,此人是谁?

熊廷弼正要张口回答,去猛然注意到黄石的一脸严肃,心底就是一惊,再凝神一看黄石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两臂也紧张得微微弯曲,更是大感诧异。

黄石感觉口干舌燥,他费力地吞下一大口唾液,又追问了一句熊翁,此人窨是何人?

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黄将军,你是怎么?熊廷弼愕然反问起来,黄石的反应让他感到非常不解。

此人……黄石正要说此人很可能是后金奸细,但一转念间就改口道:熊翁为此人所误,小子只是气愤不过罢了。

其实说得也没错,熊廷弼又苦笑一下,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下挂着的那个布包:老夫也不算完全冤枉,如果老夫大公无私的话,或许就去广宁和努尔哈赤血拼一声了,就算输了,至少……至少好过今日的下场,只是……只是老夫当时实在是气不过、气不过啊。

黄石顾不得理会熊延弼的感慨,他已经看出熊廷弼不想说下去了,似乎还是想保护那个给他建议的友人。黄石估计熊廷弼是怕他去官府告发,追究他那个朋友的责任,就在他正在相说辞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牢头的声音:黄将军,请移步吧。

黄石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黄将军,您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跟您来的那个公公睡了一觉都醒了,敢请您老海涵,也别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难做。

熊廷弼闻言也是惨笑了一声:黄将军请回吧,老夫现在也有些困了,趁着还没到午时,想打个盹。

以黄石所想,这个人和帮助孙得功取得熊廷弼信任的人,还有事前通报自己要反正的人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只要自己说那个人是后金细作,以熊廷弼的智力应该不难理解。刚才黄石一直没有说那个人可能是后金细作,主要是怕熊廷弼心理难受,会觉得他自己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情。但现在时间紧迫,黄石又犹豫着看了熊廷弼一眼,就要说出自己的怀疑,并第三次发问那天劝他退兵的人到底是谁。

熊廷弼这时已经低头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布包,当着黄石的面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张辩冤疏撕成了碎片。这个动作登时把黄石看得愣住了,他记得以前从书上读到的是:

熊廷弼临死的时候仍然不忘上书,当时监刑官趾高气昂地道:从未听说死囚还可以上书皇帝。

而熊廷弼则立刻反驳:这句话是赵高说的吧?顿时把监刑官噎得说不出话来……当然,也更不会替他上书了。

熊廷弼不会做人如此,其人好辩如此,其人顽固如此,今天怎么竟然把贴身跟随他五年的辩冤疏给毁了呢?

熊廷弼自然不知道黄石心中所想,他也更不会知道黄石况会猜到他刚刚撕掉的是什么,他抬头看见黄石正呆呆地望着他,于是缓缓地脱下鞋又盘腿坐到了床上,他的眼睛也随之闭上了:老夫一生争强好胜,得罪各路神仙无数,这纸中全是数年来的积怨余恨。今日托黄将军照料小女,已经了无牵挂,自然用不上这张纸了。

只听熊廷弼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安详宁静,似乎烦恼和不平已经被他逐出体外了:老夫虽然因为下令广宁总撤退而命脉丧九泉,但那个撤退令毕竟让几百万辽民生还关内,不是吗?再说胜负本来就是五五之数,老夫活人无数,于国家亦无大害,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显皇帝了。

黄石看着这个已经从自怜自艾、凄苦愤恨中解脱出来的熊廷弼,终于一句话不说地站起身,他轻手轻脚地收起了熊廷弼传授的心得。虽然黄石的战略战术有其独到之处,有些地方还特具熊廷弼难以想像的优势,但这些纸张上面写下的文字凝结着熊廷弼戎马一生的心血,至为宝贵。

熊廷弼身边那个神秘人物建议他犯下大错的时候,祖大寿已经临阵脱逃去觉华了,那么说明这个奸细不是祖大寿,而且熊廷弼刚才说是一个小人物,我以后必须多多留心曾经在熊经略手下工作过的人。凭借着现在的长生军,再发展壮大几年,建奴已经无能为也。

熊翁,一路走好。黄石看着眼前的老人,实在不忍心打扰熊廷弼最后时刻的安静。虽然始终没能问出奸细的真名实姓,但不过仅仅是一个后金安排的小人物罢了。当我是孙得功手下一个千总的时候他都弄不死我,现在就算不把这个细作挖出来,他又能奈我何?

嗯。已经在闭目养神的熊廷弼微微一颌首,表示他听见了。

黄石不再多言,向门口走去,撩起布帘他看到那个锦衣卫还等在门口,陪同他来诏狱的那个小太监也站在一边,脸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锦衣卫看黄石走出来后,二话不说就拧开了牢门上的大锁,在黄石迈出牢房的那一刹那,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大喊:黄将军留步!

黄石回过头看去,熊廷弼连鞋都没穿,就赤足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黄石身边,隔着牢门郑重地道:黄将军说过要拿奴酋的心肝祭奠老夫,这是黄将军亲口答应老夫的,对吧?

天启五年十一月初二,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以弃土三千里的重罪获斩,传首九边……

天启五年十一月十六,山海关,辽东都司府

今天一早,山海关总兵杨麟就领着十几个武将等在经略高第门外,等高第一来杨麟就跳了出来:高大人,您可听说熊廷弼的事情了么?

脸色发白的高第才微微一点头,一众关宁武将就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大哭道:高大人就算不顾我关宁军上下性命,也要为了自己想想啊,这撤退是势在必行了。

第三十八节临危

辽东经略高第听得冷汗直冒,他吓得连连摆手:杨军门,你可不要害本经略啊,今天我下令撤退,明天就轮到我传首九边了。

泪眼朦胧的杨麟抬起头来,大声喊道:高大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熊廷弼不是因为下令撤退才获罪的……

听到这句的时候,高弟心道:这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还有得着你杨麟来教我,熊大臭嘴和朝中大臣的关系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这时候杨麟又嘶声喊道:……那熊廷弼明明是因为太晚下令撤退才获罪的啊,高大人啊。

这个说法把高弟听得一愣:此话怎讲?

杨麟看见高弟听得仔细,他也是精神一振:高大人明鉴,那熊廷弼既然能掩护辽民、溃兵南逃,那必然就有机会回身交战。正是因为熊廷弼畏敌如虎所以才狼狈逃窜,朝廷也是因此震怒的。

挥手轰走了其他的关宁将领后,高弟先把杨麟从地上喊了起来,然后压低嗓门问道:以杨军门之见,若是熊廷弼不去掩护百万辽民、溃兵,而是单骑逃回山海关,那反倒不是畏敌如虎了么?

正是!高大人明鉴,假如当年熊廷弼根本不出山海关一步,不去广宁右屯接应王化贞,那广宁溃败怎么也赖不到他头上吧。就到这里杨麟双目如电,须发皆张,右手还握拳在左掌上重重一拍:高大人请看,如果我们趁着建奴还没来就撤退,那自然不算畏敌逃跑,而如果等到建奴来了,我们再撤退就是逃跑了,也要杀头了。

高弟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毛文龙的塘报:可本经略听说建奴此次不过来了四万众,可关宁军明明有八个协、四十个野战营共十一万五千兵力,各城堡的守卫还有四万余,此外录属辽镇的屯垦军户里还有二十多万男丁可做辅兵,为何不能一战?

杨麟苦笑着回答道:高大人明鉴,别说那些屯垦的军户,整个关宁铁骑十六万大军,上过战场的百中无一,在战阵上杀过敌的的千中无一。而末将听说建奴骑射无双,一个个都能站在马背上射箭呐!

站在马背上射箭?高弟闻言又是一惊,这个书生连马都不会骑,站在马背上已经够匪夷所思了,竟然还要加上射箭。

是啊,高大人,建奴为了射得远都是站在马背上射箭的,他们就是这么厉害。杨麟连连咂舌来表示惊叹,跟着就哭丧着脸把手一摊:末将听说,那建奴都能在马上左右开弓,每箭必及百步,每发必中人要害,比我们的鸟铳打得还远,这仗实在是没法打啊。

看着呆若木鸡的高弟,杨麟又凑上前小声补充道:高大人运筹帷幄,自然要知已知彼。但为了避免影响士气,末将可是把这些消息都瞒了下去,生怕士兵知道了就会没有斗志。

做得好,做得好。高弟连连点头称赞,他细细一琢磨,好像这个仗确实不好打,不过他还有些疑虑没有消除:那东江毛帅的手下是怎么打的?黄石、陈继盛各报几千首级不用说,还有叫毛永诗、毛有杰什么的,也都有首级上报,宁远前道的袁大人可说都是检验过了的。

别人怎么打的末将不清楚,但那黄军门可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据说能挥丈八马槊,每次开弓必要同开两张十石弓;对了,黄军门手下还有一员大将叫贺定远,虽然比黄军门差了点,但也能挥丈六马槊。一边说着黄石的神勇,杨麟一边就把右手大拇指挑起来了,说到贺定远的时候他把左手的大拇指也一起挑得老高:那贺定远还玩得一手好飞刀,他二百步内使飞刀割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次书生高弟真的是彻底目瞪口呆了,喃喃地小声道:二百步,有一里地那么远了吧?本经略十年寒窗,眼神不太好,一里地外我别说扔飞刀了,就是人都看不清啊。

是啊,是啊,末将也自愧不如。随声附和了几句后,杨麟唾沫横飞地接着道:那长生岛据说还有几员上将,比如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等,杀万军、摧坚阵也都易如反掌观纹一般。

说道反掌观纹的时候,那杨总兵还真的翻过自己的左掌,右手伸出一根指头在上面比划了起来,人也摇头晃脑地凑到了自己的掌纹前观了起来。

高经略陪着杨总兵看了看他的手掌,沉吟着问:那长生岛一个弹丸之地,尚有如此多的猛将,难道我辽镇之中就没有几个好汉么?

没有,没有杨麟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满脸沉痛地对高弟道:如果高大人不信末将的话,可以自行去看。我关宁军中能挥七尺马槊,开五石弓的就都很少了。唔,想那黄军门,五年前在广宁之战中就有了近千铁骑,这五年下来,精锐家丁据说有几千……

几千?这个数字又把高弟吓了一跳。

杨麟顿时又是一顿长吁短叹,跌足拍手道:是啊,高大人明鉴,黄军门手下那大小百战的家丁就有好几千,可整个关宁军也没有一千见过战场的珍。高大人,不是末将不尽力,实在是这仗没法打啊。

高弟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他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关外的近百座堡垒,是五年来花费了国家七百多万两银子才修筑好的,一朝抛弃……

那些堡垒都是孙阁部修的,不是大人您修的,对不对?杨麟双眼观察着高弟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如果那些堡垒挡不住建奴,自然是孙阁部縻费国家赀财,于大人您何干?

话是不错。高弟心理已经活络起来了,他拈了一会儿长须,又有些担忧地问:当年熊廷弼下令焚毁所有堡垒、仓库和辎重。朝中给他定了一个'尽焚库藏'的罪名,这个……

听到这句话后,杨麟知道高弟已经心动了,他大笑道:商大人,这有何难?我们这次只从关外撤兵,什么堡垒、仓库啊,一概都不许烧,至于辎重让儿郎们统统搬运回来好了,这不就没事儿了吗?

高弟又沉吟了一会儿,似乎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如果建奴来攻打山海关怎么办?

高大人明鉴杨麟显然已经胸有成竹,他跺了跺脚:我们山海关左靠大山,右拥大海,此乃天下第一雄关,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这些天关宁军的将领们早就私下商议好了,撤退最多是死高弟一个,不撤退大伙弄不好就得陪高弟一起死了,所以他们早就定计,无论如何也要把高弟这个书生忽悠晕。

大家都知道后金不过二百牛录,就算努尔哈赤倾国而来,也不过两万披甲而已,保况还有东江毛文龙,后金怎么也要留下些人守家。杨麟觉得在山海关部署上十六万大军,然后十个打人家一个,又有这么多大炮、火铳,怎么也能守住山海关。

听着似乎很有道理,高弟也觉得兵贵聚、不宜散,他点了点头:不过还要多做准备,务求有万全之策。

我们可以把军户都放过去,然后把这山海关上摆满大炮火铳,建奴看我们戒备森严,说不定就退回去了,就算建奴敢来攻城,哼,哼……杨麟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脸上也是凶相毕露:我们就把这些大炮、火铳泼水也似地打将下去,那建奴难道还是钢盘铁骨不成?

天启五年十一月下旬,新任辽东经略高弟以耀州新败,官军士气不振为由,下令主动放弃关外的二百里辽西走廊,同时向朝廷奏明了理由,此时,后金主力仍然在向辽阳集结中,敌军还没有出河东一步。

孙承宗视辽东以来,先是从山海关到宁远修筑了五十余座堡垒,其中最大的要塞宁远堡前后耗时近三年,直到天启三年底才完工。这以后孙承宗又开始以宁远为核心,修筑了一个大型要塞群,现在最靠外的宁远右屯诸堡已经在一百五十余里外了。

到天启五年为止,孙承宗认为堡垒修得差不多了,开始考虑进攻问题。受到黄石收复复州的鼓励,孙承宗就一直想找机会渡过辽河,收复耀州和娘娘宫,从而把关宁军和东江军的防区连成一片。(这个时候本是东江军将领张攀刚刚再次收复旅顺和金州卫,并下令在长生岛、兔儿岛、连云岛开始屯兵,还于八月底率先攻击耀州,试图和辽西军建立联系。东江军的攻击被挫败后,孙承宗也开始对耀州这个地方感兴趣,由于这个时空黄石给孙承宗的刺激,当然孙承宗比原本历史上的决心更大了。)

正因为孙承宗摆出一个攻击姿态,所以关宁军除了辽东都司府直辖的三营和部署在山海关到宁远之间的部队外,其余的六个协都位于宁远到锦州之间。这次的耀州之战中,一个协被正蓝旗一个旗打垮虽然比黄石前世的历史要好听些,但损失却也更为惨重,宁远中协损失过半不说,马世龙也被剥夺大部分职务回山海关坐冷板凳去了。

凭借明朝的强大恢复能力和一年数百万两银子的巨额投入,宁远中协虽然恢复了一些元气,但中协的惨痛损失还是给关宁军各部将官带来了非常大的震动,现在充斥在关宁军中的惊骇情绪也并不比原来的历史上小多少。

在这种浓郁的失败主义气氛中,高弟的撤兵令才刚刚传达到宁远,隶属山海关的三协明军就立刻奉命南下。十五个营的关宁铁骑抛下了一切可以抛下的物资,无数储备着大量粮草和兵器的仓库没有一个被烧毁,关宁军只是在各个仓库上贴上封条后就匆匆离开。根据大明兵部统计,关宁铁骑在宁远以北抛弃的物资计有米豆十五万石、干草百万斤、棉布八万余匹、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铠甲三万余具、火炮一千余门,火铳、弓箭、刀盾更是不计其数。

关宁铁骑的仓皇后退也让地方屯垦军户大为惊慌,他们随即也接到了各地方军屯长官下达的撤退令。辽西的军户们扶老携幼离开驻地,在身后扔下了完好无损的房屋和村落,上百万难民形成一道滚滚南逃的人流。一时间从锦州到山海关的官道上密密麻麻的,背着包袱的军户和掉队的关宁铁骑互相混杂,正如史载所述:道路上哭声震天,路旁随处可见冻饿而死的官兵……

天启五年十二月初九,京师

百无聊赖之余,黄石和金求德两人外出在酒楼上喝茶听曲。自从黄石上次去皇宫见过魏忠贤后,天启就似乎一直不太开心,所以迟迟没有召见黄石。到了上个月下旬,辽西前线一日三惊,皇帝也没有闲心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论功行赏,或是粉饰太平了。

因为山海关根本容纳不下上百万兵民,所以高弟尽放普通军户入关,只留下关宁军的各个野战营以加强山海关的防御。这个月初辽西的难民就开始涌入京畿地区,让京师的百姓了解到了辽西的一片惨状。现在北京也是人心惶惶,,有钱的商人、富户纷纷携带眷属赴山东避难。

三天前明廷下令京畿地区全面戒严,试图靠这个给百姓一些安全感,但反倒让京师更是大震。无数的北京居民试图南逃山东,而大批的京畿百姓则试图逃入城内寻求庇护,可是城门的士兵根据戒严令严格排查过往行人。

黄石、金求德还有几个长生岛内卫坐在生意萧条的酒楼上,一边喝酒,一边打量着不复往日热闹景象的街道,耳边还能听到城门那里传来的喧哗叫骂声。

大人。关宁军撤退竟然能撤退成这个样子,而且这还没遇到敌军呢!长生岛参谋长金求德这几天一直非常激动,他认为就是敌前撤退也不该混乱到这个地步。用金求德的话来说,这已经不是撤退而是崩溃了。

黄石没有搭腔也没有开口评价,他和金求德吃饭的这个馆子在北京城小有名气,要是前一阵,提前几天预订座位都未必能订上;现在可好,满店空荡荡的连三成都没有坐满。昨天上街的时候黄石看见这店贴出一张布告,酒水和菜肴从今天开始打五折,为了打发时间,今天他就带上伙伴们一起来吃便宜货。

此时那几个内卫都吃得满嘴流油,喝得也差不多了。黄石平时从不摆官架子,所以长生岛的官兵私下一向都比较随便,他们一听金求德起头就也都开始接下茬。长生岛的内卫也被黄石当作宪兵用,都经过简单的交通管理培训,他们纷纷对辽西没有安排官员负责指挥交通表示谴责,然后又拼命在黄石面前发表自己的看法,生怕最高长官不知道他们有想法、有见识。

北京的街市上现在哄传后金有十万大军南下,但东江军和后金已经打了好几年交道,金求德对这种流言不屑一顾:辽镇四十个营,十二万野战军,七十座堡垒,四万多城防部队,就算不敢野战,难道还不能守城么?高经略……

说到当朝的大人物,金求德小心地压低了声音:真是个书生啊。

什么书生?就是一个废物。

黄石和金求德愕然回首,不远处洒桌上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正往这边看,这个家伙显然耳朵极尖,他瞪了黄石一伙儿几眼,扯着大嗓门又是一声:辽东经略高弟,就是一个废物。

店小二正给那人端菜,居然也大声应道:就是,就是,九爷说得好,那高经略就是一个废物点心。

话头一起,酒馆时就炸开了锅。这几年为了筹备军费,明廷增加了不少捐税,魏忠贤甚至规定运进北京的每一头猪、每一匹布都要纳税。现在辽西的消息沸沸扬扬,生意人的买卖都不景气,普通居民更是日子艰难,自然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

那个被唤作九爷的商人兀自大叫:本大爷上个月收了一千匹绸,进一个城门就足足交了五百两银子啊,现在大白天的却要关了店门在这里吃闲酒……本人几年来助朝廷的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本人别无所求只想能好好作生意,这也过分吗?

其他的人顿时又是一片附和,这番发泄让酒楼上的客人一下子都亲密起来了,远处有个人叫了一声:在下昨天去听书,说书先生讲了黄宫保……

众人调转话题,议论起黄石的传奇故事,长生岛这桌人默默听着。

邻桌的一个人说着说着就往黄石这群人看过来,突然发话:提到这位黄将军,听说他好像还在京师呢!刚才听几位的口音,似乎是辽东人,想必不是京营、禁军的官爷吧?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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