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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第十九节 溃围
更新时间:2010-01-01  作者: 大爆炸   本书关键词: 两宋元明 | 窃明 | 大爆炸 | 大爆炸 | 窃明 
正文如下:
九尾龙龙小说空间(转载小说的空间)查看文章架空历史窃明(横扫千军卷如席第十九节,第二十节)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09:51横扫千军卷如席第十九节溃围

莽古尔泰正奋勇地和明军厮杀,他单手就把一杆七尺马枪舞得呼呼生风,仗着马力竟能和面前的三个明军打成平手……准确地说,这也并不是平手,莽古尔泰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了,但他吼声连连,一次次左推右挡地荡开突刺过来的长枪,保护着自己和胯下的战马。右手累了的时候,他双腿一控马倒镫一步,就上下抡着铁盾防御。

黄石早就看见前线的莽古尔泰了,但他没想到这厮竟然折腾了这么久还没被打死,须发皆张的莽古尔泰简直就是后金军的一面旗帜,在大呼小叫的正蓝旗旗主身后,后金士兵一次次鼓起余勇,再次聚集成战阵抵抗。

现在明军谁都清楚不能留在这里,全军都奋力向复州杀回去,正应了兵法中的归师勿遏和死地则战这两条,所以黄石对本方辅兵和那些封建友军的战斗意志也比较放心;而后金军则主要靠他们头目的战斗意志才能维持信士气。

大人,末将愿意去为大人取来莽酋的首级。贺定远一直在黄石的耳边软磨硬泡,要不是黄石威深权重,贺定远估计早就自行跑上去了。

杀鸡无需牛刀,在黄石心目里,那贺定远可不止一个莽古尔泰的价值,再说黄石也不认可依靠个人武勇的战斗模式,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本想把这个功劳留给一个长枪兵的,没想到这厮竟然能三进三出不死,看来冷兵器是奈何不了他了。

五个站在大部队后面的火铳兵并肩开火,他们奉命集中火力狙击建奴的正蓝旗旗主。一发铅弹命中了莽古尔泰的坐骑,这致命的一击立刻就把马头击碎了。几乎在同时还有一发子弹打在了莽古尔泰的大铁盾上,巨大的冲击力把铁盾打得脱手而飞,重重地拍在了莽古尔泰的脸上。鼻血长流的正蓝旗旗主一个后仰,和他的马匹一起翻倒在地的时候就已经不省人世了……

两翼虽然还不断射来弩箭和飞石,但这丝毫不能减缓明军移动的步伐,经过四个小时的激烈战斗,现在他们面前已经再也没有任何障碍了。军队保持着转动的节奏继续前进,里面的鼓声也变得欢快、流畅起来。

后金的三个旗主现在都站在侧翼的山坡上,皇太极身后还有小半重骑兵,但现在让他们去硬冲官道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皇太极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看着明军紧密严整的阵型,终于颓然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把马鞭和大弓都扔在地上。

代善的脸色也很难看。后金军的牛录一次次被击溃,又一次次重整起来,然后再被统统击溃。七十个牛录里有五十个牛录伤亡超过一成,已经溃散得完全没有力量再战了,个别的几个特别敢战的牛录甚至有伤亡近半的,还有不少牛录额真都战死在一线了:我们已经尽力了,代善面如死灰地嘟囔道:幸好明军不做追击,我们的伤兵都回收了。

此时莽古尔泰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他的奴才一直在给他包扎伤口,并给他绑好折断了的左下臂。在这几个小时的战斗里他全身上下也添了不少处伤口。听到代善的话以后,莽古尔泰一挥手推开他身边的奴才,猛地从地上蹿起来,右手抽出腰刀势若疯虎地冲着山下的明军虚挥起一片刀光,嘴里还大喊着: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旁人看他舞得正凶,一时间都退开了两步,那莽古尔泰一直砍到胳膊和大腿上的伤口都重新迸开,一直砍到精疲力竭……他最后狠狠地把刀向远处的明军纵队方向掷了过去,口中还发出啊的一声长啸,然后虚脱了一样的向后踉跄着,脚底下还打着绊眼看就要跌倒了。

五哥,皇太极抢上去和莽古尔泰的奴才一起扶住了他。这才发现莽古尔泰已经是涕泪交流,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地从他眼眶中涌出,把沾满泥土血汗的脸颊冲出了两行沟渠,最后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宽下巴上溅落。

这么一个不尚智,不尚谋的庸将。莽古尔泰声音时都带上了哭音,他指着黄石的旗帜叫道:他侧翼留兵不是太多就是太少,进攻的节奏不是太快就是太缓。明明没有我拿捏得好啊……

皇太极连忙抱住他:五哥,不要这样。

五弟……代善也跑过来要劝。

莽古尔泰甩开身边的人群,一屁股坐到地上,戟指大叫道:我身经百战,各种战阵都了然于胸。他黄石每次就是把兵随便拉成排,然后一脑门就撞上来和我打。

我就打,打,打……莽古尔泰坐在地上乱抡着两个手臂,一下下都用尽全力,仿佛正在跟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但就是怎么也打不下去,打不下去啊……

莽古尔泰咧着大嘴发出了似哭似笑的嚎啕,还拼命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然后就莫名奇妙地输了,还死了这许多的勇士。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哭道:这些勇士都如同我的血肉一般,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了。

皇太极轻声道:我倒不认为是毫无意义。他向左右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正蓝旗的奴才就又涌上来给莽古尔秦重新包扎伤口。

贺定远在黄石背后眯着眼望着退入林中的后金士兵,大声问道:大人,我们不追击了么?

不追击了,我军当务之急是快速返回复州。黄石手下也有大批士兵负伤,他急着赶回去救治这些伤兵;而且现在天色已晚,黄石再也没有兴趣跟对手纠缠下去了。浩浩荡荡的纵队偶尔还受到来自两侧的流矢攻击,黄石的部下此时也已是精疲力竭,没有能力和欲望去攻入树林,进行一场看不到结束的扫荡战了。

各步队都派出些火铳手进行掩护射击。官道两侧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后金军了,但后金军还是有些弩手或趴或躺地伏在地上绞弩机,火铳手虽然奋力向这些散兵游勇射击,但效果并不好。不过这些火铳手至少也算把后金的轻步兵驱逐到几十米外了,他们对明军的伤害也变得微乎其微,而这种程度的伤害对一支保持了纪律和秩序的军队来说根本也算不了什么。

今天的作战中马队的表现不是很好,这些骑兵花费了黄石不少钱,但是下马步战的时候却比不上步队。马队成员在贺定远的调教下,个人的武艺都还算不错,但是集团作战和纪律却比不上重步兵。虽说黄石也知道骑兵自然有骑兵的工作,但他还是忍不住苦苦思索起针对骑兵的训练方法来。

听到黄石放弃追击后,吴穆就明白今天的激战算是到此为止了:黄军门真是武功盖世啊,轻松击破建奴大军围困。吴穆又在进行他招牌式的抚胸而笑,同时在心里暗暗记下以后遇到伏兵的话,便应该以兵硬冲,必可大破之。

正在琢磨此战得失的黄石连忙抬头笑道:吴公公过奖了。

黄军门太谦虚了。

是啊,黄军门真犹如岳爷爷再世!

尚可义和张攀也立刻挤上前来,黄石在危急关头不抛下他们跑路就已经让他们很感动了,所以这段时间里他们也都督促着士兵拼命掩护救火营和磐石营。黄石又是用嫡系在外围抵抗,保存了张攀他们的军队,这让辽南各部官兵都很感动。选锋营的老兵有不少已经在南关见识过救火营的战斗力了,上次黄石的军队也是保护着友军离开战场,所以他们在今天的对战中一直紧靠黄石的嫡系本部,选锋营人人都相信靠得越近活下来的机会越大。

而张攀、尚可义他们的士兵都没有,所以等到黄石的军队击破敌军,并掩护他们撤退后,这些官兵就油然升起了对黄石的崇拜。那些选锋营的老兵也纷纷添油加醋地描述起南关之战的场景,把另外两个营的士兵听得连连点头,也都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下次打仗一定要贴着黄副将的军队站。

还有不少选锋营的老兵则是满心遗憾,他们看见以前的不少熟人这次都在磐石营的作战序列中了。虽然磐石营参与车轮战也损失了些士兵,真算起伤亡来恐怕比一触即溃的选锋营还要大,但这些选锋营的士兵们心里也都有数上次作战就是救火营抗大头,这次作战还是靠救火营和磐石营抗;但下次作战就不一定能和他们一起了,就凭今天选锋营的表现,要是独自遇敌肯定是死路一条啊。

再走了一会儿,后金军的骚扰部队也都不见了,明军重新展开成警戒行军队形。探马、搜索队四出。那些一直在琢磨个人小算盘的选锋营老兵在安全了以后,也纷纷找机会和磐石营的旧识拉起了家常,最后他们的话题也千篇一律地变成了怎么才能投奔磐石营?和你老哥是不是能拉兄弟一把?这样的问题。

章明河自然对这种窃窃私语也有感应,他听过亲兵的秘密报告后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不过他想的虽然不少,但事关重大他还是要再多加斟酌。毕竟现在救火营和磐石营都是没有营官的,黄石自己就把两个营的营官都兼任了,章明河思来想去,他自己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当上黄石首个营官的模样。要是黄石任命章明河为他手下的第一个营官,不要说黄石的老人不服、旧部官兵不服、恐怕选锋营也都不会服,就是他章明河自己都不服……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从长计议。

禀大人,复州城上还是我大明的军旗。一个探马兴冲冲地跑来回报。

黄石遥望了上眼就要隐入山后的太阳,长长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大气,最后一丝担忧也就此烟消云散了:把这个好消息通告全军。

万岁!

万岁!

万岁!

在六月底的天气里,这批明军今天渡过了复州并进行了几个时辰的行军,还挥汗如雨地战斗了两个多时辰,他们一个个早都是口干舌燥,汗透衣甲了。听说复州安然无恙后,这些士兵也知道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休息了,所以全军上下也是一片欢腾,高涨的士气直冲霄汉。

在此前的战斗过程中,吴穆一直望眼欲穿地盼着复州的援军,在不断的失望中他算是把金求德和尚可喜他们恨透了。回师的路上,吴穆一肚子的不满都酝酿成了怨素,他一边告诉自己要把今天的这个经验记住(打仗的时候一定要无条件地去增援主帅),一边还在盘算着怎么在黄石那里给金求德、李云睿和邓肯下眼药。

但看到这潮水般的欢呼声和沸腾的军队后,吴穆满心的怨恨顿时又被大风吹到爪哇岛去了,他抚胸微笑,连连点头的同时还小声赞道:金求德不慌不忙,果然有大将之才。此时吴公公心中,关于今天的经验总结又变成一定要安排可靠的人守老巢,遇到事情绝不能慌乱。

贺定远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凑到黄石跟前,对着他大叫道:大人,经此一战,建奴必不敢正目视长生岛,必不敢再与我军对阵。

哦?黄石扫了贺定远一眼:贺游击为什么这样想?

贺定远一幅自信满满的模样,想也不想地道:那建奴设下如此罗网,设来了七十个牛录对付大人,又是弩机又是拒马,连旗主都身先士卒,结果还是被我们溃围而出,杀伤甚重。如此,岂有再敢与我军列阵对敌之胆?

如果建奴在我救火营乙队突破的时候撤退,是的,我认为你说的对。黄石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如果那个时候生金军真的选择解围、撤退的话,恐怕日后这些后金军再遇上长生军的时候就会闻风而逃,再也不堪一击了。而且今天与长生军交战的后金军是来自六个旗的牛录,他们会把这种失败情绪传播给整个后金军,如此一来,后金方面恐怕再无可战之兵,这也是黄石为什么一看到后金军的部署就认定建奴败矣的原因。

可是今天后金军最终还是调整了战略。虽然多付出了成百上千的伤亡,还至少多死了五百人,但后金这七十个牛录的二线兵都得到了锻炼。他们虽然没能阻止明军突围,但气势上并没有遭到无可挽回的打击,士气也没有彻底崩溃掉。

最重要的一点是,黄石认为后金旗主和牛录通过这场激战保持住了战斗意志。他们在今天战斗的后半段所表现出来的顽强和进攻精神,把战斗早期的那种颓废倾向一扫而光,也给黄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歪着头说出了评语:建奴,现在还是一支能战斗的军队,还没有到彻底失败的境地,我们再不可轻敌了。

看到贺定远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黄石不禁失笑道:当然,我们会一仗比一仗更轻松。以往长生军的战斗都会很快地分出胜负,所以部队爆发力有余,韧性却很值得怀疑。今天作战到了最后,黄石的部下虽然还在坚决地服从命令,但气势上明显已经低落了不少。

今天我部先是渡河,然后警戒推进,紧跟着进行了强行军,最后还完成了溃围突击作战。黄石嘴里喃喃算了一会儿时间,猛地打了一个响指:今天从早到晚连续行军、作战七个时辰,大批部队都经历了长时间的矢石洗礼,并在建奴的压力下进行了复杂地队列变换和战斗。

这对我长生军来说真是太宝贵的经验了,太宝贵了。黄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经此一战,我长生军终于是百炼成钢了。

贺定远作为黄石的亲信,一向知道黄石最看重老兵和归队的伤兵,更是极端看重军官曾经受到过的战场压力。比如盖州之战后,黄石对那些曾经承受后金军压力的军官就表眼有加。如果说只是这一次的话,贺定远说不定会怀疑黄石看重他们是因为盖州之战他们曾和黄石共患难,但南关之战就更说明问题了。那次战役左翼崩溃了,还卷击了不少救火营的部队,但黄石事后还是把好多幸存的军官和老兵调入教导队去当种子培养,他们面对压力崩溃进的场面和心理也都被整理出来,作为从参谋军官到一线军官的必读材料。

看黄石笑得欢畅,贺定远也跟着笑道:末将恭喜大人了,三个月后,我长生岛又可以多一营强兵。

黄石微笑了一下:最多不超过四个月,而且恐怕不止多一个营。

第二十节伤逝

根据长生军的一贯传统,伤兵不用说,就是战死的士兵也必须要把尸体带回来。这次战斗明军始终控制着官道,一旦有人战死或者负伤,他们就会被拖入圆阵中央保护起来。黄石也曾下令,要把友军的战殁者和伤者都一起带走,几乎没有战斗力的选锋营这次也被当作一个大辅兵营来使用了,他们和长生岛的辅兵们一起抬着伤者、背着死者,默默地走在中军的位置。轻装追击的张攀部和尚可义部则被打散了,和救火营、磐石营一起组成大军的前后卫和左右军。

威胁去掉以后,这些外系的士兵和长生军的士兵纷纷扯起了闲话,长生岛的人马一个个也都骄傲异常,把岛上的各项士兵优惠政策都倒了出来,比如官兵吃一样的伙食被服,士兵比军官更优先讨老婆等等,这自然让那些外系士兵听得眼睛里直冒火,就是友军中的下级军官,比如把总和把总以下的小头目们也都听得无比羡慕。

可是这些士兵对残酷训练的印象也非常深刻,他们唾沫横飞的时候自然对长生岛训练也多有描述,在这些士兵添油加醋的故事里,长生岛的训练场和人间地狱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这些看起来似乎是自相矛盾的讲述让友军的官兵很困惑,但他们都从中了解到很重要的两个信息:第一就是长生岛的大BOSS黄石是个自己吃肉,就一定会给部下也吃肉的厚道人;第二就是长生岛的侮辱刑很少,士兵不必担心被削个鼻子、切个耳朵什么的。

独孤求此时正躬身背着一个老兵的尸体,无声地跟着部队前进,他心里还在回想着背上死者临死的话:

这么汩汩地流血,这条命横是保不住了,我心里有数着呢。

我上岛没多久就娶了老婆。现在儿子快两岁了,家里的老婆还怀着一个,我对得起祖宗了。

出门前我给老婆留下了点儿钱。还有大人答应过的抚恤,她应该也能守我几年,让儿子长大。

从军三年,我为儿子挣下了快二十亩水田,大人收复辽东也是早晚的事,我没啥放不下的了。

说着没啥放不下的老兵带着对生活深深的眷恋走了,在那老兵的弥留之际,中军的牧师过来问他有什么要求,还郑重其事地拿着笔统统记录到一个本子上。那个老兵躺在担架上,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对妻子和儿子的牵挂,当时负责的黑衣牧师握着他的手,大声保证他的灵魂会去一个很美好的地方,还代表长生岛保证他的幼子和遗腹子会衣食无忧。

大……大师,我还……有这些……

独孤求记得那个老兵哆嗦着拉开胸口的衣襟,指着一个贴身的黑包,挣扎着道:我的……我的……

是你的勋章吧?那个牧师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那个老兵用尽最后的力气点点头后,随军牧师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放习吧。它们会跟着你下葬,跟着你去见你的祖先的,你的棺材上会铺上一面军旗,太子少保大人也会在你的坟前敬礼,向你的祖先证明你的勇敢和功绩。

那个士兵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听上去就像是一声满足的叹息,一直与痛苦作斗争的老兵的脸孔本来已经严重扭曲了,但随着这声叹息出口,面容上竟似有了一丝轻松。

独孤求记得随军牧师凝视了那丝轻松很久,才轻轻拢了死者的双眼,同时喃喃地祈祷道:我的弟兄,你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艰苦和劳累,今天你蒙主宠召,从此卸下了生命的重负。以后就在天国享受轻松的生活吧,阿门。

阿门。旁边的其他几个辅兵都不自觉地跟着说了一句,独孤求虽然以前碰到过牧师,不过他还是不信忠君爱国天主教,更不信会有一个为士兵这种贱民准备的天堂。但此刻苦他看着那死者的面容时,竟隐隐感觉可能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一个能让受尽欺压的军户无忧无虑地生活的死后世界。

什么是勋章?有几个辅兵是前汉军成员或是新近逃来的辽民,他们虽然因为身强力壮被优先补充入辅兵队,但还是对长生岛各项制度不太了解,背着尸体蹒跚前进的独孤求也竖着耳朵在听着他们的议论。

大人常说,无论我们是生来军户还是被流放充军的罪犯,这只是我们的命不好而已,不代表我们就是卑鄙的尘土,罪犯的罪在充军的时候也都偿还干净了。一个来自长生岛军户的辅兵开口了,声音既严肃又沉稳:勋章就是太子少保大人给的证明,用来证明你的功绩和勇气。活着的时候戴在胸前给人看,死了以后放在棺材里带给祖宗们看。

那些知道勋章的辅兵都一脸肃穆,每个人都满脸赞同地默默点头,刚才那个说话的辅兵又说道:就是你阵亡了,大人也会给你补上一个勋章的。到了下边……那个士兵顿了顿,看了一眼远处的随军牧师,有些神往地说:或者到了上面,我们也能挺着胸说:我没给祖宗丢脸,我不是不肖子孙。

半路上黄石还遇到了尚可喜,金求德和李云睿最后还是反对他自行出击,因为一理复州有失,黄石的大军就失去了落脚的地方,而且留在复州的一万多辅兵也就没了保护。尚可喜左思右想,最后把手下的普通士兵交给金求德这个游击去指挥了,自己则带着五十个家丁赶来。遇上黄石的军队后,尚可喜和尚可义兄弟情深,看到他大哥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后,尚可喜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了。

黄石的命令已经发向了复州,城里的部队除了要准备绷带和伤药外,黄石还下令杀猪宰羊,顺便把城里居民没有带走的狗打一打,今天晚上一定要给士兵们再吃顿好的。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后,军队就快走到复州城外了,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复州方向上也出现了一条火龙,黄石知道那是复州的辅兵部队带着担架和车辆赶来帮忙了。他回头望了望,明军纵队的火光后尽是一片黑暗。后金军虽然勇悍,但摸黑赶夜路追击的本事还是没有的,就算有也追不上举着火把行军的纵队。

既然危险彻底消除了,黄石就喊来了贺定远:今晚张攀他们必定要来叫我开洒宴,你先去帮我扛一下,有你和吴公公主持,我晚点去也就不算失礼了。

贺定远知道黄石要去安排善后的问题,所以也不推辞就是一躬身:末将遵命。

好,记得去把金游击他们都叫上,虽然你们品级较高,但一定不要轻慢了他们。黄石对辽南这些军头都是刻意拉拢的,大明朝廷一向喜欢在军队里搞大小相制,就是用大头的权威来震慑下面的军头,再用下面军头来分最大军头的权力。基本上唱黑脸的事情都由大军头去干,而唱红脸的工作则由朝廷来完成。文臣认为这样军队就不太容易变成一块铁板,也就不容易作乱。

这种大小相制的规矩说白了就是挑拨上下级内斗。比如东江镇左协的军饷全部发到黄石的长生岛(一般来说不会足额),但各部应该发给多少则清清楚楚地发给左协的各个军头,至于到底是黄石狠还是黄石手下倔,朝廷就不管了。反正无论谁把谁坑了朝廷都不在乎。

辽南的这些军头黄石是整不下去的,朝延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干,就好比朝延决不会容忍毛文龙擅自吞并黄石的军队一样。在整个辽东,黄石是朝延用来制毛文龙这个大的小,但在具体的辽南地区,黄石就是大了张攀这些就是用来制黄石的小。朝延觉得只要军队中山头林立,那么大明的天下就安如泰山了。

一定不要让他们觉得你怠慢了他们,不要让他们觉得你居功自傲……黄石喋喋不休地嘱咐着。

贺定远一开始还勉强耐着性子听下去,过了一会儿就开始乱看乱动。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好了,大人,某知道了,大人你也忒罗嗦了。

虽然被无礼地打断了,但黄石倒也不生气:知道就好。还有,记得不要多说话……

知道,知道,大人你教过某的,不就是洒宴上多吃少说嘛,贺定远一颗心早就飞去酒宴那里了,现在他和黄石说话属于私下交流不太讲究礼貌,所以贺定远极其不耐烦地道:大人您还说过啥要点来着?哦,对,有空多吃块肉,多喝口酒比什么都实惠,不说话别人也不会把某当哑巴。

记得就好。

记得,记得,某去了。贺定远草草一拱手就打算去招呼张攀、尚家兄弟喝酒去了。

黄石想想也没有要提醒的了,就微笑了一下:嗯,去吧。

回到复州城内,伤兵很快就得到了妥善安置,长生神医胡青白也带着救护营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治疗。

救火营和磐石营的十个步兵队和两个马队则重新集结,准备接受营官也就是黄石的最后检阅。黄石的军队中没有常设的代理营官,这次出征的时候贺定远就是两个营的临时营副,南昌上次出征日本的时候,杨致远就是暂编远征营的临时营官。

这些士兵全身都斑斑血迹,大多数人手上也都满是风干了的血迹,用浴血奋战这个词形容这些官兵已经不再是一句夸张了。黄石在内卫队的簇拥下,盔甲铿锵地走向正中的一个小台子,下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高举火把的战士。

一个年轻的军官首先带队上前,他走过来的时候身后还紧跟着两个旗手和一个鼓手。旗手和鼓手都有站得笔直,两个旗手一个擎着大明的军旗,一个擎着队旗也就是救火营的营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并且在蛇首旁写了一个大大的甲字,那个鼓手则神色肃穆地缓缓敲着鼓,四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士兵抱着一面旗子。

大人,卑职救火营甲队队官,千总王简。

王简对黄石鞠躬抱拳,黄石则回了一个后世标准的军礼。

职部定编四百人,战前实到三百九十七人,战殁一十七人,负伤三十二人,长枪把总乙海亮殉国,此外还有一名把总重伤,现有官兵三百四十八人。

职部……说着王简就转身从身后的士兵手里接过了那面旗帜,那个士兵交出旗子后就退开了两步,王简转过身双手捧着旗子奉上:缴获建奴正黄旗牛录旗一面。特奉献于大人阶下。

接下来王简又叙述了一些有功的人,黄石神情志注地听完后就勉励了他几句,最后王简和黄石再次交换了一个抱拳和举手齐耳的军礼,结束了救火营甲队的战后简短汇报。

救火营甲队的五个人退下去后,洪安通立刻大喊一声:救火营,乙队队官。出列汇报!

宋建军领着三个人默默地走了上来。从军队解除警戒状态以后,平时就有些木讷寡言的宋建军就变得更沉默了。他一路走回复州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和同僚列队的时候也在默默地回忆着今天的血战。从战斗结束后踏上归途开始,宋建军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手也抖动得越来越厉害。

走到黄石身前的时候,宋建军正要抱拳行礼,去突然发现自己还紧攥着长枪。他一愣之下连忙把长枪往身前重重一顿,咽了一口唾沫,用低沉的声音报告:卑职救火营乙队火铳把总宋建军,参见大人。

五年前跟随黄石出生入死的那队骑兵,现在除了贺定远他们四个人外,还剩下九十一个人活着。这些人如今不是各队的队官、队副,就是内卫队、参谋队、情报队和老营的军官,黄石认得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也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比如刚才甲队的队官王简。

所以当黄石一眼看见他不认识的宋建军时,他就知道这不是乙队的队官或者队副。现在救火营和磐石营共有十个步队、两个马队和一个炮队,这些队其中一共有二十六个队官和队副,除了炮队队官邓洋人以外,剩下的二十五个人都是从广宁开始跟着黄石的老人。

救火营乙队的队宫和队副都阵亡了。宋建军吭哧着说道,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显得有些迷惘,仿佛还没有从心里接受他刚刚报告的这个事实似的。

黄石注意到宋建军的手又开始发抖了,宋建军把手里的长枪收回身侧,头也垂了下去,用越发低沉的声音道:卑职所在的乙队,八个把总有五个殉国了,两个重伤,卑职是唯一能站起来的军官了。说着他还不自觉地看了自己的腿一眼,他的腿在越过第三道拒马的时候被划伤了,身上其实也有几处皮肉伤,现在虽然都已经止血了,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军官了,他按照条例本也该立刻去救护营仔细包扎的。

宋建军背后站的是乙队硕果仅存的一个鼓手,此外还有一个临时的旗手把两面军旗一起抱上来了。他们听到宋建军的汇报,也都把头垂向了地面。

把总宋建军。黄石厉喝了一声。

这声断喝让宋建军打了一个哆嗦,他猛地抬起了头:卑职在。

黄石盯着他的眼睛下令:昂首向我汇报。

卑职遵命,大人。宋建军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嘴良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卑职所在的乙队,定编四百人,战前实到……嗯,实到三百九十五人或者是三百九十六人的样子,战殁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二百余人,现有官兵六十一人。

我们乙队……宋建军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了,他侧头想避开前面黄石和近卫队官兵的视线,腔调里也参杂了些呜咽之音。

他连续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最后的几句话说得又响亮又流利:我们乙队夺取建奴正黄旗牛录旗两面,镶黄旗牛录旗一面,正蓝旗牛录旗一面,正白旗牛录旗一面,共五面。

说完这话以后,宋建军背后的一个士兵就捧着一堆旗帜大步上前,咣地把它们抛在黄石脚下,脸上混杂了悲伤和骄傲。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要客气、要谦虚、要多敬酒……去招呼客人的路上,贺定远嘴里始终念念有词。

吴穆笑眯眯地把手按在心口,在前面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着:贺游击,今天咱家也要和你喝两杯。

这话才一入耳,贺定远登时想起黄石说过要去辽西孙承宗手下干活的事情:好呀,吴公公,末将也要多敬公公几杯,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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