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宁第十九次回头，也不那个穿浅金色衣裙的小女孩是时候又出现在他身后的，就跟在他十步之外，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他在看着兵士打井取水的时候，她就吃着苹果出现了，一声不吭地走，在井便边吃边看士兵掘土。问她她也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身后跟着的那两个面无表情的魁梧武士，都束着赤色软甲，腰悬马刀。罗宁那是传说中猛虎骑的服色。

罗宁当时是就很想赶走这个顽皮的小姑娘，可是瞅一眼那两个武士就觉得眼晕，哪一个都比高上大半头，胳膊都有他大腿粗，无奈他只得自叹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对那小姑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那小姑娘看得无聊走了，可谁就当罗宁在下昱城空寂的街道上走的时候，偶然回头，一眼就看见那小姑娘又跟在了身后，悄么声的她走路就没一点声音吗？罗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若是换在上昱城里，他自然不会如此，可要这是驻军的城关，虽然也有街，可是多数时候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换岗的时候才有士兵列队走过。就在这种地方，突然之间出来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分明是那么格格不入，可是她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在这寂静的城关里走来走去就如同穿梭在她自家后院。

无可奈何，罗宁在正要巡视的一处城上站住，无奈地摇摇头，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眼神明亮的小姑娘，忽然噗嗤一笑，扬起宽大的袖子，城上风大，他站在那倒真是玉树临风地向齐攸行了个礼。

齐攸正仰着头瞧着他，没想到那年轻俊雅的文士愁眉展开，竟然灿然一笑，神态间颇有些飞扬跳脱。摇摇摆摆地站在城上的大风里，宽大的衣袖被风鼓起，好像一只大鸟。齐攸不知不觉也笑了，抬起手像男子一样地还礼，上前几步，也顺着狭窄的楼梯向上走。罗宁自然地俯身下来，想要搀扶那小姑娘一把，不过那女孩儿灵巧的很，两步就跳了上去。

一步上了城去，齐攸立刻被迎面的大风吹得倒退了一步，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同于城里的阴郁，无遮无拦的城上，阳光直洒在她的脸上，小巧的面孔熠熠生辉。罗宁微笑着看着她，隐约觉得真是在下昱城里待得太久了。

“你便是罗宁？”齐攸直来直去地问他。

罗宁颦着眉头无奈地笑了，“在下正是。就不知姑娘我的名字？”

“我在城里玩，听见兵士们都常提你的名字。”齐攸笑着说，眼睛却有些挑衅地望着罗宁，罗宁倒奇怪，不这个古怪的小姑娘到底从哪里来，又为非得跟较劲。

齐攸仔细打量了罗宁一遍，又说下去，“我听说老将军年岁大了不大管事，各处上头的人都要得你的话，拿着你写的条子才能办事。”齐攸又停了停，“说一句实话，不要恼我，我本以为这个叫罗宁的是个前途无限的武士，可没想到却是个无用书生。”

罗宁“噗嗤”一笑，从眼神到嘴角都是笑意，附和着齐攸的话说了下去，“可不是么，姑娘是把我想得太高了。老将军年事已高，哪能事事操心，自然得有个料理杂务的。自古以来，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我在这里做参赞，做的不过就是管家的差事，每天管着些些的琐碎小事。”

齐攸的头歪了歪，让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舒服的位置上去，她羡慕地看着城下正走过的一队士兵，“在这么大的一座城上做管家，那可是很了不得的事啊。其实不就是代行将军之职吗？我要是能给澹台锦做管家，我要是能在猛虎骑里做管家……”一阵大风吹来，把齐攸后面的那句话吹散了。

齐攸咳嗽了起来，想起小时候老人说的那句话——说大话，大风灌——这么看还真是准。澹台锦家的族徽就是神鸟大风，传说那鸟飞过的时候，就会平地起风。难道是越俎代庖的这篇大话惹他家的祖宗们不高兴了？齐攸抬起头，天空中远远地掠过一只飞鸟。

罗宁倒是真被她的话惊呆了，小姑娘顽皮起来说两句没天日的大话没了不得，他觉得震惊之处在于，这姑娘竟然直呼齐国大将军的名讳罗宁不由自主地又往下头看了看，两个猛虎骑的武士正抬头盯着他，目光不是友善，甚至颇有点盯着贼的意思。

罗宁悻悻地回过头来，又琢磨眼前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敢直呼大将军名讳，应该不是将军家里人，妻妾更不可能，可是却能带着猛虎骑人，让那些武士做侍卫，那她自然是跟大将军一同来的。他琢磨着想问问这姑娘姓，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随便问姑娘家姓名总归是礼法之外的。

齐攸趴在墙垛上看着天边的飞鸟消失，回头对罗宁说，“不过既然你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书生都能在下昱城里说了算，那我这个女孩儿说不定哪天也能当上将军”

“啊？”罗宁没想到那女孩儿说的是这句话，跟了一动的是这个心思，笑着哄她道，“姑娘原来想当将军啊？我观姑娘眉宇之间英气勃勃，颇有不凡之象，将来必成大事。”

“是啊。”齐攸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十四五岁的姑娘还是一副懵懂模样，言笑不避，“假如我来扮将军，咱们玩打仗的游戏，我来打下昱城，你来守城，你说咱们谁会打赢呢？”

罗宁没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觉得如临深渊。这女子出言可畏，看其人混沌烂漫，似乎一言一行皆发于玩笑，可是……有哪个十四五岁的女子要开玩笑，会专门来找下昱城里管事的参赞呢？又有哪个女子，能在进下昱城的第二天，就摸清楚这个乱糟糟的地方是谁在掌管？更甚至于，哪个女子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可是罗宁忍不住微笑，吟诗作对悲秋伤春的女子易见，这样的女子实在难得一见。“大约是我会赢罢。”

齐攸笑嘻嘻地看着他，这个书生说得胸有成竹，她吐吐舌头，“不过你要让着我。我啊，不喜欢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她又转了头，看了看外边，“，不知你是哪国人，都去过哪里？是不是也曾游学四方？我将来一定会去很多地方，看看外边是样的。跟我说说外边的样子，好不好？”

罗宁看着眼前顽皮跳脱的小姑娘，故意皱皱眉头，“这个我可说不上来。我是齐国人，不过就生在这附近的乡下，少时家里也没有几个钱，所以没去过多少地方。”

齐攸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听他们说你都在这里五年了？我看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岁上下吧，难道这半辈子一直都窝在这座冷冰冰的城关的左近？”

一句话说得罗宁白皙的面色又有些微微地泛红了，他看着那个女孩儿，她目光平静，安静地说着这些话，看起来有些超越她的年纪，轻易就被挑起了情绪。她很能蛊惑人心，但是却跟寻常的那种方式不同，不同于那些娇媚的，她只是让人不知不觉地亲近。

罗宁想从这个女孩身上看出她的出身来，不过很快就觉得很难。她穿着华贵的衣裙，却没有上昱城侍女们那样典雅的举止。她的年龄也不那么好猜，看模样看举止她应该还小，可是她那玩笑一样的童言稚语里却有很多深藏不露，尤其是那双眸子。她那双眸子里细看似乎隐着许多，她应该看过许多事，听过许多话，有过许多经历，可是她颈间带着黄金的项圈，下边好好地坠着金锁，看式样和纹路应该是极难的，有人上心地给她祈福，希望她平安长大，所以一定有人很爱她，她应该是被呵护着的，不该有那么丰富的经历。

“我听人家说，”齐攸轻轻地笑了，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有些水潭很小，却深不可测，那样的地方都是藏着龙的——”她忽然吐了吐舌头，补充说道，“最差也是条大鲤鱼。”

罗宁第一次沉默不语，齐攸避开他的目光，又看向远方，“困在这里，没完没了地守着死了的城关，有意思呢？”

罗宁没，却为这句话怦然心动，这女孩到底是谁，她说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话，她是在随意感慨，还是在为谁来向他传递某个信息？

“我叫齐攸。”那女孩忽然又转过头来，顽皮地甩着头发，“流水的攸。”

罗宁看着她，“你是戚将军家的千金？”他有些糊涂了，如果是将军家里的孩子，会有这些话，难道是他想太多了？

齐攸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他是听了姓氏，她笑了笑，笑容在罗宁看起来却有些暗淡，“我是澹台……我是澹台将军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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