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葭苍苍

NO.166:我儿的劝谏

正文NO.166:我儿的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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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NO.166:我儿的劝谏

“……你和廉先说过这个?”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说过。廉先说身为长子,就是不能宠的,这样才会有出息,以后才能吃得了苦。女儿是要打小就宠的,但不能太惯着,不然会长出一个蛮横的脾气。”

我憋了半天,道:“那,红珠……”

他道:“我们千万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把初语也养成红珠那样。”

“……哦”,我扣扣他的衣袖,道,“你答应我会好好疼无忧。”

他道:“我答应。他是我的长子,是你珍爱的儿子。”

我从椅子上落到他身上,先前他是蹲在椅子面前,这下我就落在了他的膝盖上,我道:“阿尉,给无忧送红信去,说他有了个小妹妹。”

他扯住我一只袖子,然后把我抱了起来,笑道:“好。”

然而衣服刚脱了一半,就被人闹了起来。当时我正嘻嘻哈哈地和他开玩笑,也没有认真,只想挨一时是一时。结果就听见豆豆在外面如丧考妣地一声声的狐狸叫。

我喘着气把他推开,眉心直跳,道:“是青丘求怨歌。”

他的眉毛拧了拧,道:“等等。”

我忙拉住他的手,道:“你想做什么?”

“去拧断他的脖子。”

“!”我起身披了衣服,按住他,道,“别这样,我去看看,就一会儿。”

他愤愤地翻身起来坐在了桌边。我只得随便整理了一下,拢了拢头发去看那只豆豆狐到底为什么事而来,竟是费了心血唱起求怨歌。这玩意儿毒得很,若是我们不出去,就不会停,直到他自己心血衰竭而死。

开了门,我探头看了一眼,确定豆豆是在半山腰唱歌,忙道:“别唱了,来了!”

说着,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半山腰。见了豆豆先生,我倒是吓得不轻,这可怜的娃已经化身成一只雪白的狐狸,披着九条尾巴,双目泣血。

我气喘吁吁地道:“说罢,什么事。”

该白狐狸带着一脸的血就这么直直地朝我扑来!

“!!!!”我忙退了好几步,他就扑到我脚尖前,怒道,“有话就说!不然我让尊主拧掉你的脑袋!”

白狐狸晃着九根尾巴,哭道:“尊主不肯见吾啊啊啊啊啊啊——”

“……”我拧了拧眉心,叹道,“说重点。”

白狐狸还是趴在地上不起来,尾巴晃来晃去,哭道:“吾在青丘的时候,好歹身份高贵,出行也有行人恭顺。可如今,竟是连尊主一面都见不到……但吾一番鞠躬尽瘁的苦心,不求换来权位赏识,只盼尊主后主明鉴,在吾死后,为吾正名……”

我好气又好笑,踢了他一脚,道:“什么正名不正名,你是谁家的小老婆么还要正名?说重点。”

“想吾,一片赤胆啊那个忠心……嗷!!!”

“说重点!!!!”

白狐狸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地从胸口的一丛毛里,用爪子扒拉出一个小匣子,道:“青丘尊主的信。”

“……女娇?”我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说得跟唱的一样,我还勉强能忍受,换了我孩子他爹他早就被捏死了。还敢说忠啊真啊,现在逮着女娇不一样叫尊主。

接过了信,我就想回去,先搁在一边。孰料抬脚刚想走,突然发现走不动。低头一看,裙角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趴到地上的白狐狸揪住了。

豆豆道:“尊主说事关重大,请娘娘先阅,免得回头忘了。”

我想了想,便拆开来看。方扫了几眼,就面色渐渐凝重。这是一副卦相,大凶。女娇算到我将入九黎,而且此行必见血光,她劝我们夫妇谨慎行事。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又想起来当时和朗多玛谈话的细节。

豆豆无声无息地退下了。我愣了半晌,突然听到山顶传来一声爆破声,才回过神。忙卷了那信和我的裙子夺路奔回山上,某人已经要把房子拆了。

他怒道:“到底什么事!”

我道:“哦,女娇送了信来,贺我们得女之喜。”

我忙抱着他把他推回屋子里,哄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站在下面发了会儿呆,所以耽搁了。”

他似乎想捏死我,可是又不敢,最后一脸憋屈地道:“你在山下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硬着头皮道:“啥也没想……”

“嗯?!”

我一个激灵忙道:“想,想和你入九黎的事,顺便想想要不要带个卜官去……”

他的眼睛渐红,暴怒只增不减。

我左思右想都不知道怎么哄他了,索性低了头,捏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指纹,等着挨骂。我道:“阿尉你这是要跟我生气么?至于么……”

他道:“不至于。那你又有什么事,至于一句一句都是哄我的话?”

最终他似乎冷静了一下,还想抱我,可是我突然想起来我将要随他出征,虽然几率极小,但若是有了身孕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来不及解释清楚,也可能是因为我的态度不对,反正他又生气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吃枪药了还是怎么回事,起身披了衣服就走了。在隔壁乒令乓啷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女越闻声而来,见我偷窥归来,小心翼翼地道:“娘娘?”

我道:“没事。”

她道:“尊主……”

我道:“他在生气,因他知道我私藏了东西,但他不知道我藏了什么。最近他的身体不好,就少了些耐心。没事,明天早上就好了。对了女越,你随我去火池。”

女越惊道:“现在?”

我道:“现在。”

掩月甲被封印在向金山,多年未出。我带着女越姬娴到了向金山火池,我儿无忧随火脉母尊而出。

“母神。”

“阿语。”

我笑道:“无忧,来。”

无忧听话地走到我身边,行了一个虎贲礼,然后跪在我脚下,低声道:“听闻阿娘要随父神出征。”

我道:“是。无忧起身,近日可好?项怡,他虽为尊主长子,可你也不用对他客气。”

项怡爽朗地笑道:“当年阿语入阵,吾亦未曾客气,何况是无忧小主。”

我笑了,亲手把还不肯起来的无忧扶起来,摸摸他的手背,道:“好儿子,娘等着你破关而出的那一日。”

无忧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轻松了一些,道:“阿娘和父神的苦心,无忧已经明白了。听闻,无忧有了个小妹?”

我笑道:“是,她叫初语,现送桃族养育,望她长成继承阿娘桃王之位。无忧你也要好好争气。”

听到小妹妹的消息,他的表情很轻松,笑道:“定不让阿娘失望。”

我也笑了。

项怡开启封印,请出掩月甲。这本就是绝世神兵,现为向金山最炽的神火炙炼千年,陡然出世,顿时宝光乍泄,一片锋芒刺目,蜂鸣千里。我眯起了眼睛。

项怡突然道:“阿语小心!”

陡然我面上被划了一道血痕,淌血不止。我目中一沉,冷道:“孽障,想要造反么?!”

项怡和无忧都欲挡在我身前,我已经冲天而起,雷神缨一冲冲了出去,将整套掩月甲卷得密不透风。神兵蜂鸣,还想要反抗,陡然被雷电攻击,嘶吼不已。

无忧想要上前,项怡拦住他,道:“那是你阿娘的神兵,必须由她来驯服。”

无忧急道:“不是这样的……”

终于掩月落败,落在了我脚边,被电得直冒烟,震了震,似乎还很不甘心。我道:“不听话,送你回炉再炙烤千年!”

无忧忙跪在了我脚边,竟是为神兵求情,道:“阿娘且慢!掩月是有苦衷的!”

女越忙上来替我的脸颊止血。我道:“什么苦衷?”

无忧看了掩月一眼,道:“方才掩月出世那一刹那,无忧感应到它的护主之心。阿娘此去必有大劫,掩月是以蜂鸣不已,想要劝阿娘三思!”

我心头一凛,道:“胡言乱语。孽障伤主,念我儿求情,就饶过你这一次。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无忧急道:“阿娘!”

我转身,道:“女越,准备回去。”

说着我一卷卷了掩月入匣,然后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女越艰难地跟上我,奇道:“娘娘为何走得这么急?”

我且跑且道:“哪有为什么,火焰山热死个人了,多呆一刻我也受不了。走走走,赶紧走。对了女越,无忧胡言乱语,你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女越惊道:“娘娘?莫非少主说的是真的?”

我一纵身猴子似的跳上车,道:“当然不是真的,他懂什么。只是他现在已经是受刑之人,如果传到他父神耳朵里,知道他竟敢咒我,肯定没好果子吃。现在出征在即,他这样无疑是要败士气的。女越,如果传出去了,他再遭罪,我就把他调到火焰山去伺候他。”

“……”女越被我吓着了,忙道,“女越今日什么也没听见,求娘娘手下留情。”

我满意,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抚,结果抹了她一头血,不由得有些歉意,忙给她抹干净了。

接下来几天,我孩子他爹都忙得见首不见尾。直到点将出征那一日,我抹黑起身早早地等在他的战车里。他带队和阿齐交兵,然后猫了回来,我正站得笔直地打瞌睡。

眼前黑压压一片都是将士,各个精神饱满,在晨曦之中显出一种嗜血的蠢蠢欲动。他上了车,看了我就一愣,道:“你的脸怎么了?”

我摸摸脸,道:“神器所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过过两天就应该没印子了。”

他道:“那一柄神器,何人所有?”

我道:“掩月,为我所有。”

他皱了皱眉,一手把我拉过去,一挥戟,庞大的灵光冲天而起,长啸道:“出征!”

号角声在清晨响起,直接劈开了空中的重重雾霭,清澈的阳光乍泄,与万众士气遥相呼应一般。

队伍开始缓缓开动。这支军队大多装备红鬃兽,长鬃飒飒,形成一片壮观的火色长浪。有高级将领驭龙凤一族,声势浩荡。唯我们的战车还是两匹雷狼拉车,车碾之声如雷过云海。

我在车中俯视到景合,他正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驭着一头黑龙。我不禁皱眉,道:“景合也太大胆了吧,就这样把魔兽带出来了。”

他道:“无碍,他可以尽管张扬。”

我眯起眼睛。

他道:“只要他自己收拾得了。”

月宫送来了药师,士气大振。我知道金弋星也有所动作,只是看我孩子的爹似乎是知根知底的,我并没有过问太多。

入了九黎境,我们扫荡了前五黎,所过之处皆是军旅,平民都被安置在营寨之中,在一定范围内过着相对还算是自由的生活。

入了第四黎,他道:“你可要在此扎寨?”

我惊道:“你胡说什么?我是来随你上战场的。”

他颦眉,道:“那走罢。”

想把我丢在后方,真是想的美。

五黎前线上已经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防御线。是三苗部落之间终于意识到合作御敌的重要性,互成联盟,慢慢地建了这么一座以兵阵蛊毒为砖瓦的长城。

我军将士在这道线上吃了不少苦头。三苗人的蛊毒厉害。尤其是生活在最里九黎境的那些人,连在同族眼中,也是很神秘的。而且针对降将,他们另外想了一套办法。

三苗本土的蛊巫和我们这边效力的降将有本质的区别。巫术不提,蛊术是非常神秘的,一个好的蛊婆,往往有一条代代相传的大蛊王。以一人之力,没有经过传承的蛊王,始终是有欠缺的。而这种蛊王,自然颇为娇贵,有很多是不能长期离开苗地的。而且优秀的蛊王既然是代代传承,那自然秉承了部落种族的传承性。一旦蛊婆叛变,大多数蛊王便会死亡。

蛊王比不上人家,这是其一。再则,固守在苗地的蛊婆们占了地势之利,苗地之所以这样适合养蛊,当然与地域有关。那么只要有一个部族尚存,蛊婆们就能利用部落内部固有的联系,结合地域,和部落中的巫嗣,发挥出降将无法匹敌的能力。

所以归根结底,要治苗,需先治蛊。

到了前线,阿娅阿石下阵,众人齐聚帐中开会,我随侍在一侧。

阿娅公主身披战甲,百凤玺已经修好,而且被她彻底炼化,飞入眉心,现在她的眉心就有一朵艳蓝色的,展翅火凤。她道:“要治苗,先治蛊。可是即使杀尽蛊婆,却还是抑不了蛊术!”

阿石道:“蛊之一术,传之甚密,都是蛊婆之间互相传承,连同族都不一定知其就里。若要说攻克之术,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对了,阿尉,苗地的魔头已经被抑住,这要记景合一功。”

阿尉道:“此功记下。魔道已不足为虑。”

景合笑了笑,毫无谦虚之色。

我道:“那蛊……”

景合道:“吾是男子,于蛊道一窍不通。座下虽有蛊婆,可这事关信仰,吾也不好太过逼问。”

我颦眉。蛊婆们也许会背叛部族,可大约不会背叛传说中的蛊神,蛊术的传承,是她们的信仰。即使把她们杀光,想来她们也是不愿意外泄的。听闻养蛊的体质是天生的,既然被选为养蛊之人,那必定是有其特殊之处。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阿尉,等着他做决定。

他沉默了一回,道:“暂且观望。”

这个决定,就像是在人家心上放了一只蚂蚁,不痛不痒,但总还是很不舒服。等景合等人退了出去,帐内剩下阿雷和我们俩。

阿雷道:“阿语,你想说什么?”

我默了一会儿,道:“蛊术,难道真有这么玄乎?”

我微微支起身子,给阿尉添了水,道:“听闻当年,苗族有战神蚩尤坐镇,当时蛊术尤盛今朝。为何当初九黎整个倾灭,如今一盘散沙,却久攻不下?”

所谓当局者迷,我初来乍到,总比这些在迷雾之中的人看得清楚一些。而且我总觉得,大家因为对蛊术不了解,所以反而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留意到别的不对劲。

阿尉沉默了半晌,道:“是啊,明明是一盘散沙,何以成军?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固建城墙以守备。”

阿雷道:“有人在背后操控。”

我眯起眼睛,道:“他是昔日战神,又擅巫,如今看来难道还擅蛊?但这都是猜测,我们在明他在暗,总是乱猜也不好。”

阿尉冷笑道:“一试便知。”

阿雷若有所思,道:“你是说,离间?”

二人一拍即合,我在旁边满头雾水。

先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划,但是……却是按兵不动,就地扎营。阿娅和阿石回到了前线固守,并未再提进攻之事。古怪的是,生苗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他受伤的消息,并且泄了出去。但他竟是半点不放在心上,任人议论纷纷,甚至有推波助澜的架势。

不过几天的功夫,三苗人发动了几次进攻。因他在阵后一再退让,影响了士气,阿娅阿雷溃败,只得率部退出苗长城三十里。

我看他一派淡然,任下面的人议论纷纷,也半点不放在心上。阿雷阿娅阿石也是一样。心里不禁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接下来的等待,十分枯燥。我一开始是觉得他必定有他的打算,可是慢慢得连我都有些心浮气躁,疑心他是否真的没有再战之力。他还天天躲在帐内不出去,连将领都很少召见。一时间下面怨声载道。

我像只暴躁的虾子一样在帐内到处乱蹦达,蹦达来蹦达去,一刻也不得闲。他反而很轻松,自己呆在一边看看书喝喝茶,不然就看着我乱蹦达。等到了饭点再指挥我去给他弄吃的。

看他吃喝得开心,我半点胃口也没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阿尉,你真的不在乎把消息放出去?你不是说过,影响士气是大忌么?”

他抬起头,冲我笑了一笑,道:“你还是问了?”

我傻乎乎地点点头,挨过去等他跟我解释。

他眯起眼睛,道:“阿语,浮躁的是下面那些人。你是我妻,便是该懂得驭人,日后回境才不会叫别人欺负了去。现在我教你,驭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永远要比下位者沉得住气。”

我道:“我憋不住了,你再不跟我说,我就憋死了。我怀疑你是故弄玄虚。”

他笑了一声,捏捏我的鼻子,道:“好,让你这一次。我来跟你说。你想问什么?”

我道:“你放任下面怨声载道,这样好么?”

他眯着眼睛道:“这是积累士气的一个办法。阿语你看,我作为一军之首,我掌握了他们心中所想。现在很多人都像你一样,快要沉不住气了。但是没关系,还没有到实在耐不住的时候。因为归根结底,我们还没有打败仗,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真正的战士,是不会仅凭猜测,就轻易动摇的。”

我细细琢磨了一下这段好长的说教,消化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一点点。他的意思是把“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反过来用。现在大家越猜忌越是暴躁不安,那到时候就越是振奋士气。我道:“你是说他们的情绪还不到崩溃的时候。而你有把握在他们憋不住之前给出一个交代。到时候振奋士气一定收效甚巨。你是说你此举是在顺便想要激励士气?”

他按着我的头,道:“九黎久攻不下,无论是我们,还是下面的军士,多少都有一些浮躁。到了这个时候,不如趁此机会振奋一下士气。到时候若真如我们所想,士气正猛,六黎不惧。”

我爬起来爬到他身上,道:“你说的这个我好像懂了。那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在等什么?”

他道:“你也知道,之前三苗人是一盘散沙。这次合抱成一团,我想是有人在背后操作。但我想他并未真正涉权入三苗部族。”

我道:“然后然后?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