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葭苍苍NO.165:宝贝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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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没力气跟他生气了,摸摸我的肚子,从睫毛底下抬起眼睛看他,低声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怎么样?”
他道:“哎!”
说着就想抱我,被我一脚踹开。临出门,我还念了一句“懒得理你”,但出了门又觉得好笑不已。
行至大殿,正碰上景合出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见了我,停了一停。
我道:“景合。”
屏退了众人,他拉着我在角落里,道:“阿雷很不妙。转毒放蛊之法,现在的效果都越来越不好了。”
我心头猛跳:“还没有找到办法么?”
他摇头,道:“你去劝尊主,放弃他罢。没用了。”
我怒道:“不要胡说八道!”
景合道:“吾说的是实话。你也莫怒,欲成大事,妇人之仁是没有用的。尊主已经受了伤,大约是要延误战机的。一境与一人,孰轻孰重?想来尊主心里是明白的,只是碍着兄弟情分和阿雷当年的提携之恩。但你去说一说,大约会有用。”
我拧了拧眉心,道:“这话不用再提了,也不能在阿雷面前提。你去罢。”
他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终是转身走了。
我进殿,见了阿雷,他似乎刚吃过,坐在床上,脸色也很苍白。见了我,他只是笑了笑,打了声招呼。我坐在床边,拿他的手来看,笑道:“阿雷今天的精神很好。”
他突然道:“景合说得对。”
他道:“吾已经是个废人了。一境与一人,孰轻孰重,阿尉身为一境之主,应该懂得的。你……回去对他说罢,不用顾忌什么。成大道,本无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阿雷,这种话你千万不能说。”
他回头望着我,目中坦然:“阿语。”
我突然有点难过,原本,他是整个部落中最强的人。可是他的一生,真的用命运多折来形容也不过分。先是被当成炮灰抛上高山,然后心爱之人远离,自己沦为玩物。后来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叛将,心机重重。终于飞升,未上战场,未能争出一片天下,先去阴司见自己的爱人。可是……那个爱人却是个骗子。
如今他弄了一身伤,毒,蛊,魔,三道同侵。似乎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阿雷,你不要这么说。你该这样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怎么能没有磨难?如今你一身伤痛,也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只待你如火凤一般,涅磐重生的那一刻。阿雷,不要让心魔将你蚕食,你要坚强地挺过去。我们总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总会找到!”
他望着我,不说话。我的话对他,半点作用也没有。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若……就这样放弃,那阿尉入阴司救你,受了一身伤,不都白费了么?还有,你想想阿齐,他在前线,一定时常挂念你。”
他低声道:“有我这样一个阿爹,他只会觉得,耻辱……”
我用力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蜷成个拳头,低声道:“他若有一个自暴自弃的父亲,那才是耻辱!阿雷你总是这样,当年你知道龙脉在你身上,你也是要求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懦弱!祝融可恨,杀之即可!他步步紧逼,你打回去即可!你就这样自暴自弃,你甘心么!莫说阿齐,你若是真敢……我和阿尉,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阿语……”
我怒道:“你不要叫我!我认得的阿雷,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子殿下!即使背负着不公的命运他也一样坚强,他也能带领整个部落走向平安光明!而不是现在这个,不停的强调要死,要放弃的懦夫!”
他苦笑,道:“对……我一直是个懦夫。阿语,你为什么哭?为我这个废人,大可不必。”
我道:“我为阿尉,为阿齐,为阿娅,为我自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阿雷,你身受心魔,我准你软弱这一次。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必斩景合来祭旗!”
他望着我,半晌,道:“其实……你和阿铃长得很像。”
我的手紧紧捏成一个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道:“阿雷,你不要再想她。你再想她,我会生气。”
“……阿语?”
我道:“我,我只是不想你沉迷于旧事。阿雷,你若还是我们的阿雷,那你便坚强一点。阿尉以你为榜样,你不要叫我们失望。”
他笑道:“知道了。方才……只不过是一时伤感罢了。”
我将信将疑,道:“真的?”
他点点头,道:“真的,回去不用对阿尉说。阿语,你也不要再哭了。以后这种话,我再也不说了。”
过了几日,我想到一个办法,紧急召唤百炼和蛊婆来开会,商议结果是可以一试。阿齐即将班师回朝,想来阿雷也不想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虽然这也是个治标的办法,但有总好过没有。
办法是先用可信的水灵兽,用巨大的水灵灌入他的经脉,起到洗涤的作用。然后用火灵炙烤。最后用拔罐的方式,把那些淤血拔出来。
阿雷脱了衣服躺好,我在一边旁观,看百炼下手如风,竟是半点不生疏。心中不禁要叹一声,不愧是药王,一点就通。
排出来的淤血,果然是黑色的,好大一桶。我松了一口气。此时的阿雷就像是换过了血,虽然不治本,但是可以好满长一段时间。起码几年之内,毒素扩散的程度都不足为虑。剩下的就是调养,等灵力恢复,他就可以下床走动,与常人无异。若是到时候再复发,用同样的方法即可。
百炼预计到时候效果又会减少一些,但起码争取到了时间。而且百炼似乎受了些启发,开始研究着看能不能用换血或是净化元神之类的办法来治他。
看他再站起来,下床走动,活动了一下四肢,面上是欣喜的。他也是想好的,恍如新生一般。
阿雷的病是急不得,但我孩子的爹的身体却是非常急。下半年阿齐他们班师回朝,很自然的就会和他交兵,到时候他就要披挂上阵。现在到处都很乱,他呆在境内,虽然勉强,却还是能应付。到上了阵,莫说他自己也没把握,我也是不想他去冒险。
很多时候,我都算一个还算满识大体的太太,并不会阻止他上战场或是救阿雷一类注定要皮肉痛的事情。但前提是我起码要有比较多的信心,希望他可以活着回来见我。
这天我给他检查过经脉骨骼,发现愈合的极慢。他自己倒是不太在意,该吃吃该睡睡,时不时闹我去给他弄这个弄那个。
“阿语……我不想再吃骨头了。”
“吃哪儿补哪儿,骨头汤营养足,不想吃也要吃。”
“……可是,我已经吃了很多天了。”
我耐心地道:“乖,先喝了,待会儿我去给你弄别的好吃的。”
“……”他好像颇委屈,用筷子戳了戳那大骨头,那样子简直像我要逼他喝毒药,一边喝还要一边嘀咕,“什么吃哪儿补哪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我道:“你说什么?”
他道:“哦,没什么。我说味道不错。”
我摸摸他的头,表示他很乖我很满意。然后又想到我儿子,不禁直叹气,道:“你有骨头汤喝还要念叨,我可怜的小无忧,都不知道吃些什么。”
他不爽地道:“自有廉先会照顾好他。”
我想找东西砸他的脑袋:“你这个没心肝的后爹。”
他的耳朵动了动,又皱眉,但最终放弃了和我争论,老老实实地喝汤。
我摸着肚子躺在窗户下面,因封印能延缓怀孕的周期,解开了,现在我的身子是怀孕两年左右的,明年就要分娩。幸好诸事不顺的时候,这个宝贝很听话,从来不给我捣蛋。不然我就是三头六臂也会抓狂。
他也道:“这个女儿是很好。”
我笑道:“自然,我生的,哪一个不好。”
他又闭嘴了,低头喝汤。
眼看将要入秋,我的心一日紧张过一日,每每也不能成眠。他的身体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在恢复,但是很慢。虽然他曾经抽出时间进入时间禁制养伤,可是后来发现他是身体竟是承受不了结界的反复穿刺,反而有害无益。
我眼看着他开始点兵打算出征,竟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阿雷也兴致勃勃,可以重返战场对他而言自然是喜悦的。
百炼派出了数量可观的药官。这是月宫和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盟行动。三军将士的反应都很好,对那批药官的到来表示欣喜。可我知道,这些药官,对我孩子他爹的处境,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我给他收拾行囊,却心事重重。
他道:“阿语,时候还早,何必这么急着收拾?”
我默默地道:“先收拾上了,免得漏下了。”
他扶住我,似乎终于发现我心情不好了,道:“你怎么了?我的东西不多,你可以放着以后再收拾。”
我忍无可忍,抓着他的手,道:“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你就要这样入九黎?!”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了我的肩膀,道:“我会回来。”
我摸着肚子,低下了头,道:“孩子快出世了,上一次你不在,这一次你也要留我一个人么?”
他似乎受不了我这个样子,沉默了一回,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转身背对我。
我坐在了床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思百转。最终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进禁制。”
“……阿语?”
我站了起来,道:“我要进禁制,在你上战场之前我要分娩,然后和你一起上战场。”
“……阿语!”
我笑了笑,扶着腰站了起来,道:“你莫再说了,你阻止不了我的。只有我能与你合体,在内里护住你的心脉,我本身有五行灵力,可以以我为阵眼布下五灵补给之阵。阿尉这样才可以保住你的命!这样我的孩子才不会没有父亲!”
他艰涩地道:“可……你刚刚分娩,舍得下新生儿么?”
我道:“可我正要分娩,你舍得下我们母女。”
他低下头。
我道:“你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
他握住我的手,道:“阿语,我只是……我舍不得你的。”
我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但我要和你一起去。”
为了缩短适应期,我入了最浅的禁制。一年等于一天。而我和阿尉的区别在于我不用反复出入,可以在里面多呆一阵子,所以更不要紧一些。
去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到禁制里来,他的经脉到处都是漏洞,灵力泄漏很严重,实在不适合再穿越禁制。
这禁制在新城城郊,是我自己的主城。女越她们早早准备好了我下榻的地方,连同有给我接生经验的归叶一起,各个严正以待。
禁制我很快就适应了,然后是等待分娩。
有一日,姬娴不小心打翻了我一个大匣子,然后里面掉出了三个精致的小匣子,姬娴奇怪地咦了一声,捡起来就要拆,道:“这是什么?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我看了一眼,顿时心中一沉,道:“姬娴,放下。”
姬娴愕然,道:“师姐?”
我道:“放下罢。那个东西……不要碰。不是什么好东西。”
朗多玛有言,我入九黎,必有大祸。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不是还有锦囊妙计么,知难而退虽然不错,但是知难而上似乎才更符合我辈的作风。
半年之后,我顺利产下一名女婴。生产的那日,禁制里无故飘出一阵一阵的桃花香,充满了灵力,馥甜迷醉。女儿生而一副冰肌玉骨,乌目红唇,已经可见日后绝色倾城的端倪。
我道:“这是我族始祖,女初转世。”
原本,女越就已经有些惊疑。可我的话显然又让她吃了一惊,顿时就打破了手里的药碗,惊道:“女,女初娘娘?”
我怀抱着新生儿,看着她的脸,觉得心里一波一波的欢喜涌上来,柔声道:“始祖的元神封印在冰夷珠内,我生无忧时曾与她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她便托生在我腹中。不过现在她已经不记得前世之事,她只是我的女儿。嗯,女越,这事你不用说出去了。”
女越还是呆怔得说不出话来。
生产过后,我歇了两三天,便带着新生儿出禁制。我们出禁制之前并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直接就这么出去了。
回到屋中,阿尉阿雷都在,似乎在商量什么,见了我们一行,便错愕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稍稍惊了一惊,怀抱着新生女儿,笑道:“我们回来了。是个女儿。”
孩子她爹立刻站了起来,迎上前来,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见我面色红润,又看我怀里睡得甜甜的女娃,声音有些发颤,道:“给,给我看看……”
我要给他,又不放心,低声道:“我来抱,你手重。”
阿雷也凑过来,看了一回,笑道:“和阿语真像。”
孩子她爹也道:“是……像她阿娘。”
我嘀咕道:“没有呢,看不太出来。”
女越道:“是像娘娘呢。”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眉眼之间,确实有些相似,心情便又很好。
阿雷出去了,女越端了桃花蜜来喂我女儿,我怀抱着,看她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她老子一直很稀奇地在一边瞪着眼睛看,浑身散发着柔和的灵压。间或伸出手指去揉揉女儿花瓣似的小嘴唇,一脸花痴相。
“……”我警觉地把宝宝抱开一些,道,“你做什么?没事做了么?”
他的眼睛还是不离女儿稚嫩的小脸,道:“没事了,诶,别走!”
我只得又转回去,试探性地问:“女儿叫什么?”
他想了想,笑道:“叫初语,可好?”
我细细地琢磨了一回,心想,既是女初转世,带个初字是好的。初雨?小雨小雨的虽然有点土,但桃族需要甘霖,是个好兆头。于是我道:“好,就叫初雨。小雨?”
奶娃娃专心地吃着蜜,对我们这对神经质的父母视而不见。
我忙得不停地去拍他的手,他把我女儿的脸都戳得红红的,一边道:“我想过了,女儿我要交给桃族。以后大了,由她继承桃王之位。”
他一边不死心地又伸出手来戳,一边道:“妥。”
因他的热乎劲儿,我新得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境,几日之后就传到了境外。看他那个欣喜的样子,我很是不爽。怎么我儿无忧没有这个优待?难道我上一个孩子,就要我白挨疼了?
百炼也很喜欢我女儿,才几天大的娃,就抱上抱下,笑道:“初语?小阿语?”
我在旁边缝宝宝衣,眼皮也没抬,道:“是下雨的雨……阿尉,是哪个字?”
他正将我女儿的名字刻上禁制玉令,顺便把无忧的名字也刻了上去,在我和他的名字之下,表明这是我们的嫡长子长女。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现,不是雨,而是语……
我有点不爽,不是为是语非雨,而是我一直没注意,无忧的名字竟然一直没刻上去。因是就绷着一张脸,不小心就扎到了自己的手。
百炼抱着我女儿,随便抬了抬眼皮,柔和的灵力铺过来,我未感觉到痛,那伤口就好得不见了影子。
阿尉伸手拿掉了我手里的衣服,道:“先不缝了。”
我把他推开,由捡起小衣,转个身继续缝,絮絮叨叨地道:“儿子的衣服是我缝的,不给女儿缝说不过去。我怕初语长大了说我偏心,要怨我。”
他半点没听出我话里有话,道:“怎么会?”
我利落地缝好了那件小衣,然后抱了女儿来,比了比,发现她真是很衬娇嫩的粉色,心里就软了软,俯身在她软绵绵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百炼接了过去,抱着小家伙,嘀嘀咕咕地道:“走,带你去看桃花。”
我目送他们出了门,然后收拾了一下手里的活计,转身放好。方回过头,突然被他抱住。我推开他,道:“走开,不想要。”
他愣了愣,似乎终于确定了,道:“阿语,你不高兴?”
我扯了帕子坐在一边,想哭哭啼啼,无奈半天挤不出眼泪来,只好拿帕子拧来拧去,道:“我在想我儿子无忧,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小小年纪先进了大狱,坐了十几年牢,然后又进了向金山。打生下来就爹不疼只有娘爱,满打满算就还有境密疼他……跟着我又说他长于妇人之手难成大器,去出征方立了功,屁股没坐热就下了大狱,还有那么多人想着要害他……”
我道:“到头来竟是名字也没有上令谱。若不是我再生了女儿,恐怕他就要这么没名没分一辈子?长子,说得好听,其实还不就是个命苦的娃娃。”
“阿语你……”
我低声道:“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什么以前我求你抱一抱无忧你都一脸不情愿?莫非你……”
“……专门喜欢小女孩?!”像当年的我一样?!
“!!胡说八道!”
被他吼了一声,我一个激灵坐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扶住我的肩膀,似乎在极度忍耐,道:“阿语,我承认,你生无忧的时候,我初为人父,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再者,无忧是共工转世,是我被阎君算计之后托于你身,差点要了你半条命。我与这个儿子,心中始终有隔阂,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我噎了一下,还是没敢告诉他,女儿是女初转世,于是抓了他的手,道:“可,共工是共工,我儿是我儿,就像你不再是浅,我不再是女姜。现在他是我们的儿子,承了我们的骨血,长了一张像你的脸。我拼了命生了他下来,不是让你与他隔阂的。”
他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手里的帕子扯出去丢了,道:“是,是我以往想错了。这些年来看着你宠他疼他,我才慢慢地接受这确实是我的儿子。若他是你心头的宝贝,我自然愿意疼他,但绝不愿意宠他。廉先说过,儿不能宠,女不能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