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葭苍苍NO.163: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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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捣药,百炼自在地在月华树下摆了一张桌子自斟自饮。空气中有一种月华混了药香的香氛,闻着很舒服。
他道:“来了。”
我感觉他似乎有点不对劲,那个态度冷淡得有些不正常。但我并未多想,毕竟又是多年未见了。于是坦然地带着阿尉上前,自己坐了,道:“我要准备分娩了。”
说着,我就自觉地伸出手。他盯着我的手腕看了一会儿,然后,终是慢慢地搭了手指在我脉上。他诊脉的手法,指尖搭的位置,和原来一般无二,可我却频频皱眉,只觉得很不舒服。
一股探不出属性的灵力从我手腕处灌入我的经脉,细微得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窜到了里面。
百炼眯起了眼睛,道:“是她……”
我:“?”
百炼收回手,道:“没什么。孩子很好,你可以安心等待分娩。我给你配的蕴华丹明日起炉,是消去上次伤在胎儿身上的疤痕,和助你顺产之用。你们两个姑且先住下来罢。”
我道:“我女儿留疤了?”
他微微一哂,道:“已经无碍。月华酿新出,今日允你喝一点。”
我顿时垂涎三尺,缠着阿尉要他带我去找酒喝。
因心情不好,我就多喝了一些,微醺时看到他的脸,总疑心是我儿子无忧。心想他刑满赦免了,百年已过,小正太也变得这么沧桑了。抱着他亲了两口叫了两声无忧,最后被他扒了下来,将我丢到床上。
我睡了一会儿,清醒了些许,发现他坐在床边,便捂着脑袋,抓住他的手,坐了起来,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有心的。”
他低声道:“没,我是去给你倒水。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
我点点头,松开了手,看着他走了。等了半天,却不见他回来。我也没有想那么多,便又睡了。
睡到一半突然听到鼓声,我顿时惊醒。月宫一向冷清,百炼也爱静,怎么会有人在此击鼓?可是我却是醒得混混沌沌,好像还没有醒一样。我心中警觉,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床上,还躺着一个……我。
“她”,睡得安详,因有了身子而微微有些臃肿的身躯小心地半蜷着,面白唇红,目线上浓密的睫毛精致而漂亮。左看右看,都没有半分不妥。
难道我又在做梦?
似是为了印证我所想,我依然坐着,但眼前的情景却骤变。我竟是坐在了一个幽暗的石窟中。有人。
我微微别过脸,发现旁边有一整排的,看不太清楚的高大透明柱子状物体。我感觉到有很柔和的土性能量在波动,那应该是能量的结晶体,应该是晶石灵石一类的东西。但是,这么大,而且色泽已经近透明,看来是由非常丰沛的五种能量的晶石以极其精巧的工艺制成的一个五灵阵为奠基的机关类物品。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呢?怎么……好像一排棺材?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先搞清楚那是什么。毕竟我现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那是这个石室里唯一的最有特点的东西,也许有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一定。
一边这么想着,我便也下了床,慢慢地靠过去。试着运了运灵力,还好还能用。本来我试着在手中升出一团小火用以照明。但小火尚未出,我眼前突然一亮,顿时就刺得我的眼睛暂时失明,我连忙闭上眼睛,用土灵安抚眼睛周围的经络。
等我睁开眼睛,我又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犹如在猝不及防时被天雷劈中。然而这阵雷很快就过去了,我冷静了下来,开始细细思量。
这,确实是一排排的棺材。总共有六个。每个棺材里都摆着人。是女人。她们的相貌都相似,美得惊心动魄,即使是我猜得到她们已经死了几千几万年了,也觉得有些夺魂摄魄的魅惑。只是衣着不同,有的贵如王妃,有的,就贱如乞儿,或是稍嫌纤弱的女勇士装扮,或是苍白孱弱的白衣女巫嗣。
这是女姜多次转世的尸身。看来都被收集起来。能做到这些的人是谁,毋庸置疑。而我现在在哪里,也就显而易见了。我落入了祝融的手中。
但我在想,莫非这是梦靥?若是我的肉身尚在月宫,只是仙婴被摄,那最坏的,只要有人发现我,应该有法可以召回我的仙婴。
正想着,突然有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的后颈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人在,我竟然半点知觉没有!
他道:“很美么?她是吾最得意的作品,吾后来试着做过很多个,都不如她好。”
我没回头,因为我的脖子僵硬了,那是给吓的,这人的威压实在吓人。当下我只尽量淡然地道:“很美。”
没有脚步声,但是威压靠近的感觉让我知道他又靠近了一些。他叹道:“姜儿……你说你自己要走,为何要拐走为父最得意的将领呢?莫非你真是红颜祸水,所以害我们主臣失和?为父给过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可今生你没有做好。”
我顿时寒毛直立,只恐他突然从后面伸手来掐断我的脖子。想了想,我道:“废话少说罢,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意欲何为?”
他又笑,我能想象到他面上那个冷笑不屑的神情。他道:“姜儿放心,吾已经不需你再去红颜魅惑敌将。世间美人何其多,为父想了许久为何那些傀儡会不如你,倒是托了你和浅的福,为父明白了一个道理。以色魅惑,不如以情牵制。”
我道:“哦,是么?”
他叹道:“只可惜,为父找得到替代你的美人,却找不到像浅一样骁勇善战又深知吾心的将领。现在他转世,继承了吾的战神之位,吾深感大慰。若是他肯再次投效,吾倒是想与他一叙千万年前同阵杀敌之快意!等吾君临九天,便可与他共享千秋。”
我默不作声。
半晌,他又道:“姜儿,为父需你相助。”
我还是不做声。直到,一双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惊得我叫了出来。
他低声道:“现在的你,根本及不上当初的一分。姜儿,让为父帮你一把。”
此时再不挣扎,我就是傻瓜!但此人实在太强,我方出手,他似乎早知我意,或者该说一开始就防着我这一招,不但全数接下我的灵力,还迅速一掌打入我额心,震碎了冰夷夜珠,也震散了我贯通百汇一脉的经络,瞬间我遭遇了此生到此为止最为剧烈的大痛!整个脑袋好像被撕成无数片小碎片!
而从那光可照人的机关棺上,我只看到自己的目光一滞,而后眉心沁出一滴微不足道的小血滴。
他把我丢到一边,我摔在地上,撑住地面的手指在发抖。这地上有禁制。头疼还在继续,但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那便是武力搏之是不能的。
我喘着气道:“你休想……他会再臣服于你。当年,女姜能让浅效忠你,我便能让他永远唾弃你!”
孰料这话并没有激怒他,他似乎是一个极有深刻涵养的人,并不会为别人的话别人的想法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听我这样说,他只笑了一声,道:“你曾对父神说,你心匪席,不可卷也。姜儿,为父可以成全你们的一片情义,届时,让你们同冢而眠。”
顿时,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百炼曾说阿尉的出世其实是这家伙谋划而出的,还说祝融对这个孙子非常的关注,从异世把我调来,想用我来逼迫阿尉入魔,以方便掌控。这些都是百炼不知道就里的时候的猜测。
而朗多玛知道的比百炼多一些。他知道我和阿尉前世,或者该说源头,在上古时期,一个是祝融之女,一个是祝融座下大将。后来双双叛变。那么追溯上去,就应该是祝融一手安排了我们两个人的这次转世。恐怕是早就撒下的网,而且拉得极长,在我们都暗自侥幸应该不会有大事的时候,他要收网了。
此前我很想不通他到底要怎样再次控制我们,曾想过他是不是要恢复我们的记忆。但是,前世女姜和浅都是死在他手上,而且女姜已有退意。所以,即使恢复记忆,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但我忘了一件事,他要阿尉入魔。
入魔,那便不是要一员能并肩作战的大将了,恐怕他要的,是一个所向披靡的打战傀儡。他直言已经不稀罕女姜了,又说赐我们同冢而眠,更说明了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对我们客气。
想通了这一层,我便知道那我也没必要客气,耍心眼什么的,恐怕也没用了。
于是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说罢。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笑道:“不急,等铃儿回来。”
“……铃儿?”
他道:“是你的分身。嗯,或者也能说,是你的姐妹。”
到此时,我都没有回头看到过他的样子。现在我想回头了,却发现脖子僵住了。脑袋也不由我自己控制,僵硬得犹如冷却的尸体。看来,从头顶开始,到脖子上,所有的经络都被损毁了。
他道:“你们还未见过罢?来,给你瞅瞅。”
话是这么说。但,当我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时,我在里面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阿尉!
他满脸隐忍,似乎在承受着什么极大的压力。背后是熊熊的黑焰,我一眯眼,看出那里是丰都鬼城。再盯着那人的脸使劲看了一会儿,确定了,这是我孩子的爹,不是浅。
那,那就是说……他现在在丰都???!!!!
不远处,是个巨大的池子,里面黑浪翻滚,犹如一张贪婪的大嘴,急切地等着有人用什么东西去喂它。还有池边,一名袒露右肩双目紧闭的男子双手合十,端坐于金莲之上,周身有黑金业火环绕。
黑水之上有一十字囚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被绑在其上,似乎受了重伤,奄奄一息。那个囚架便立于半空中,要掉不掉。但他并没有失去意识,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半晌,道:“阿尉,你回去罢。”
阿尉没有回答他。他似是竭尽全力托起了手上那个大鼎,然后我才发现那个鼎是与困住阿雷那个囚架似乎是一体相连的。他略不稳,那个囚架就要抖一抖。
阿雷的处境似乎很让人绝望,那个鼎连我孩子的爹都要费尽力气才能勉强托住,一时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而阿尉迟早有力竭的时候。可他只是固执地托着,不肯放手。也不搭腔。
阿雷道:“回去!阿语还在等着你!”
“轰”的一声,那个鼎陡然下落,连着他的膝盖也一弯!囚架也迅速坠了下去!但在落入水中的前一刻,又停住了,慢慢地向上升。
是阿尉又慢慢地站了起来,手臂上,额头上,都青筋曝露。
阿雷憔悴的面容终于显出急色,几乎是嘶吼,道:“阿尉!放手!我已入魔!不中用了!放我去轮回!”
顿时我又被劈了,阿雷……入魔了?
阿雷似有些伤感,道:“吾这一世……吾这一世!都一无所有,也一事无成。如今成魔,也是魔不似魔,神不似神。不如放吾去轮回,洗去记忆,修为,从头来过。阿尉,你回去罢……莫让阿语久等了。”
端坐于金莲之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道:“小子可悯,怎奈天道无情。司战帝君,殷雷神君的肉身受蛊,毒,魔三道同侵,即便是入了魔也只能是饱受折磨而死。届时再入丰都,一样要受尽八十金刚棍谴,魔元尽碎,才能转世!”
阿尉低声道:“若是现在就转世,那世上便再没有阿雷。”
阿雷咆哮道:“你回去罢!吾是魔!不再是以往那个阿雷!阿语有了身孕,她还在等着你回去!”
阿尉:“若是我现在弃你不顾,阿语,和我未出世的孩儿,亦会瞧不起我。魔又如何?阿语也不会介意。鬼尊,就由吾来受这八十金刚棍谴,阿雷如今吾要带走。”
“阿尉!”
此音未落,他头上那个大鼎突然在他一声咆哮声冲天而起,几乎是眨眼之间惊天巨戟出现在他手中,一戟击下。幸而那大鼎被金莲鬼尊召了回去,被定在半空中。
阿尉:“吾已一再让步。若是鬼尊你再不识好歹,那吾便毁去丰都神鼎,玉石共焚!”
金莲鬼尊身后的业火陡然大胜:“司战帝君!”
他淡道:“鬼尊,只需答吾,是,亦或是否。”
最终,金莲鬼尊低了头。
阿尉冷笑了一声,收了戟,然后脱去盔甲和上衣,袒露出上身,单膝跪了下去。金莲鬼尊一步踏下莲台,手中幻化出巨大的金刚降魔杖,来到他身边。
他淡道:“鬼尊,请。”
金炼鬼尊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阿雷王子别开了脸。
“人生有三苦,生离死别,求不得!”
第一杖落下,血肉横飞!
“于外五欲,爱染贪!”
第二杖落下,破筋动骨!
第三十杖落下脊梁骨裂,第六十八杖落下脊梁骨碎。第七十二杖落,全身骨碎。第七十九杖落下,心脉破,血溅金莲。
金炼鬼尊被他巨大的威压反噬,放下金刚伏魔杖,就喷出一口金血,然后跪于地上。
此时,祝融低声道:“果真是兄弟情深。”
我控制不住泪腺,但我并未显出悲意,半晌,张开了已经被我自己咬破的双唇,淡道:“他没有做错。”
祝融冷哼道:“捡回一个只有半条命的魔头,又有何益处?”
我笑道:“你不懂的。”
水镜中,阿尉慢慢地站了起来,瞧都没有瞧一眼伏在脚下的金莲鬼尊。他脚下踉跄,几乎是步步印血,但丝毫不损威仪。他去把阿雷解了下来,然后阿雷扶住了他。
他道:“回去之后同阿语说,只说我出征去了未归。”
阿雷道:“你得回去看看她。”
他似是想了想,道:“说得对,那我回去,趁她睡着看一眼。”
阿雷道:“好。”
两个人,一个满脸憔悴,印堂发黑。另一个满身是血,腰也直不起来,只勉强恢复了一下骨伤。依偎在一起,像半步也走不动似的,却又镇静自若谈笑风生,活是背着夕阳从战场上下来的同袍战友。
祝融一直没有出声。我知他必然疑惑。以他的品行,亲身子女,手下为他出生入死的大将,其实都是棋子,一旦没用了就可以丢弃。自损救之,实为不智。可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尉被打成那样,心里自然是疼得厉害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又欢喜。
因我觉得这些年他虽然久居上位,原来到底还是没有变。他还是我爱的那个人,忠勇刚直,重情重义。若是他此时抛下阿雷,他必定终身都活在后悔内疚之中。我虽是孱弱女流一枚,可我也希望我爱的人能活得坦然自在,做他认为该做的,想要做的事情。
正在我感慨的时候,身边突然有灵压波动。我感觉有人来了,偏阴柔,是个女子。
她似乎跪了,道:“父神,失败了。”
祝融笑道:“铃儿回来了。快起来罢。这一趟,虽不能将那逆子降入弱水池剥骨化炼取出龙脉,但他已经活不了几年。再则,尉儿重伤,数年内恐难恢复,也是一大益处。”
我惊讶地想回过头去看。
祝融又道:“铃儿,来见过你姜儿姐姐。”
我眼前一花,然后一妙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她跪下了身,与我平视。我看清楚了她的容貌,与她身后棺内的女子很相似。也就是说,像我。与我一样,脱去了前世倾国倾城的容颜。但那双眼睛像是一只无辜的小鹿,仿佛不谙世事,只一低头之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媚色。
她偏过头,满脸纯真无辜地道:“姜儿姐姐?这些年,阿齐那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是阿铃?阿齐的……娘?”
她道:“我……不就是你咯。姐姐何必这么生疏?”
祝融道:“当日为父让姜儿你下界转世,仙婴一分为二。一为不语,一为阿铃。现在看来,阿铃虽听话,却还是欠了些能干。不语虽能干,却半点也不听话。如今那逆子已命不久矣,吾总会取回龙脉。既然如此,那铃儿,你可归位了。”
阿铃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疑惑:“归位?”
祝融淡淡地道:“不语,你以为浅爱的是你么?他爱的是姜儿,是完整的姜儿。若是他见到阿铃,一样会爱上阿铃。因你们都是女姜。”
我咬着牙,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他道:“既然你们本就是一人,如今不如就合而为一。也让为父省些功夫。不语,尉儿一样会爱你若珍宝。那你若是再有了阿铃的听话,那事便可成。阿铃,扶你姐姐起来罢。”
阿铃竟麻木不仁地扶了我起来,目中纯洁无辜如故,好心地道:“姐姐受伤了?父神,阿铃可以先将姐姐治好么?”
祝融笑道:“去吧。”
说着,我就感觉到脖子里的经络开始慢慢连接起来,直衍生入面部,最终聚于百汇。我闭上了眼睛,加速灵力的游走和恢复。直到灌入额心,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阿铃瞪大了眼睛,无辜地道:“姐姐,好点了么?”
我露出一个笑容。然后陡然一巴掌甩了上去:“贱人!”
阿铃惊呼一声被我扇倒。我趁这父女二人未反应过来又扑过去朝她腹部踢了好几脚。
祝融悠悠地道:“不语,好了,毕竟是你妹妹。”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动弹不得了,双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吊了起来。我心知这次是凶多吉少,索性破罐破摔,揍得不带劲,我骂也要骂死这个小贱人!
“你连阿雷都骗!撇下你亲生子不管!你有没有良心!贱人!我咒你不得好死,咒你灰飞烟灭尸骨不存!咒你人尽可夫若有下世也做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