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葭苍苍

NO.162:请叫我城主

NO.162:请叫我城主

连日来伙同境密归叶还有女越,在那片禁制所在的地方规划出两块土地,将要建成两座城池,以不动声色地将囤阴之地藏好。因由我一手建成的新款城市,自然以我为主。再则前几天司药帝君和金弋神龙来过,表示了不满。关于我的权利,除了明确说过“一分禁制”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坐实。名分,城池。虽然看起来我拥有了很多,不过都是默认的。真的要较真,我其实什么也没有。

身为尊主,我儿子的父亲,他终于在我两位靠山的提点下,意识到这些年很对不起我,开始给我记功,用城池封赏我。无可厚非。

名义上是我的主城,但是实际上由副手景合管辖。

这也无可厚非。有人说了对无忧步步紧逼不是因为我这个做母亲的,更不是针对景合。那很好,现在一码归一码。儿子归儿子,老娘归老娘。儿罪母荣,我为境内的建制劳心劳力多年,不管我的目的何在,我都有权力要求这些。

规划出来的土地刚刚敲定,两座城池也确定了不动声色地开始建。终于放下了手中之事,我大喜过望,终于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去探望无忧。

临行前还亲手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还有桃花酿,兴冲冲地打算去与我儿同饮。正好他老爹不在,把境内军士都点了出去他自己不可能还缩着,所以也到了前线,唯景合还活跃着。所以没人管我喝酒。

结果跑到狱中却发现已有人在,而我儿子,已经吃喝上了。不是境密。但我儿一向比较冷淡,鲜少见他有这样放松的时候,甚至长时间地望着那女孩子看。

我起初觉得稀奇,甚至还带着笑意想要偷看我家小子看上谁了。可是看清楚了之后我就大怒。

那女子似乎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我儿子落落大方的样子就像个贵公子,伸出手让她给他斟酒。那女子似乎很紧张,手一抖,滴了两滴酒在他手背上,她便慌了,又打翻了小酒壶,更是手忙脚乱地去他手上想要帮他揩。

无忧正想笑,突然一抬头,看到阴沉着脸站在角落里的我,不禁收敛了笑容,道:“母神。”

那女子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转过脸来,哆哆嗦嗦地道:“娘,娘娘……”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摆出一张笑脸,道:“你先下去罢,我来看无忧。”

那女子连忙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地上摆了一张小矮桌,桌子上满是狼藉,她竟也不收走。皱了皱眉,让人来搬了出去。可是坐在地上的时候,又坐到稻草里的一滩酒渍,顿时要抓狂。

无忧道:“母神?”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碎碎念道,这就是我儿子现在的生活环境,我这做娘的不能因为那个小蛇精而迁怒地板。不然他会觉得我在家里享福他却在这里受苦。于是我露出一个笑容,拎了手里的东西,笑道:“无忧来喝酒,阿娘今天高兴,想和你一起说说话。”

负责看管大狱的小卒兴师动众地端了高桌子和椅子来,然后把我带来的那些东西都摆在了桌子上,并且细心地问我还有什么需要。我看我儿子的面色越来越疏离,不禁烦躁,道:“可以了,下去罢。”

无忧等我叫了,才坐,道:“母神,是不是不高兴?”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哪里,不是才跟你说了我高兴,才来找你的么。对了,刚刚那个谁……怎么会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淡淡地道:“是木尊让兰思来看我的。母神不喜欢兰思?”

我正想说你多心了。她算什么东西,我怎么会把她看在眼里,又何处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无忧道:“兰思曾说过,母神转世时她曾冒犯过母神,所以母神大约对她颇有微辞。”

我淡淡地道:“没有,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说着我喝了两杯酒,可是无忧面前的酒杯还是满满的,动也不动。我心想,他大概是刚刚吃饱喝足了。不由得更不爽。

无忧又道:“听说母神这些日子忙着起新城。”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是的,我要起两座新城。”

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道:“哦,是么。母神起了不少城池,劳苦功高。想来,无忧是不用担心日后母神会无所依仗了。”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在怪我这些日子忽略了他。可我也不好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为了救他。于是我沉默不言。

他还是没有碰那酒杯,半晌,方道:“地尊这些日子,也忙。都好。倒是无忧,落了个无事可做。”

我低声道:“可你若不是这样冲动,如今你也不会在这里。无忧,你还不打算告诉娘,到底为何斩右燎么?”

无忧抿着唇,道:“阿娘,现在还问这个,做什么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无忧,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口气对阿娘说话?阿娘对不起你么?我来看你,是听你说这些话来气我的么?”

他一愣,然后低下了倔强的脑袋,道:“无忧……知错。”

我冷笑道:“你知了这一桩错倒是爽快,可你杀右燎到现在都不认错。你以为你那几个心思你阿爹和我会不明白?我告诉你,莫说你父神,就是你娘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他似乎在想那句什么盐什么米是什么意思。

我顾不上了,直接站了起来,道:“臭小子,我怀胎三年差点丢了小命生了你不是为了要放弃你的。所以你不用听了人家两句碎言碎语就在这儿自哀自怨觉得阿娘要放弃你了,然后就甩脸子摆架子给阿娘看!”

无忧显然被我吓到了,半晌,道:“阿娘……”

我彻底放弃了温柔阿娘的形象,把以前那个偶尔控制不住会暴露出来的狰狞形象彻底释放了出来,用力拍拍他的脑袋,冷笑道:“看来我让你过得太舒服了是不是?坐在大狱里还能随便见客,和小姑娘喝酒谈笑?你老子跟我说你该吃点苦,我现在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我叫了人进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冷冷地道:“都拿下去分了吧。我儿子不缺吃喝。”

无忧:“阿娘!”

我怒道:“你现在叫阿娘有什么用?母神母神叫着生疏,无忧,我生了你,我难道还要求你与我亲近一些么?!罢了,横竖我做母亲已经做成这样了,我也无法可想。无忧你记住,你无法选,我就是你的母亲。”

言罢,我拂袖而去。心里真是气得要吐血。什么古神转世总会报恩,我现在就觉得这是个讨债鬼!那小贱婢当年勾引我男人不算,现在由想要勾引我的儿子!需知我最恨我珍爱之人听了别人的话,然后来揣测我。当年他老子也这么做,反被我折腾得半死,我就不信,我连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拿不下!

那蛇精本是禹敬捡回来的,可是现在禹敬成天追着女越跑,没空管她。刚刚她说她是木尊派来的,那就是管文。这家伙失去了连体婴的另一半,就是禹敬,已经沉寂了很长时间了。可我怎么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曾经好到那个程度,连手下的人也是没有界限的?

禹敬为了避免再生是非,那蛇精已经被冷置了。他现在把那家伙收入麾下,又到底是为何?难道,谋害我们母子,有他一份?

想到这个,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然后又想到那蛇精,我更气,一时失控就摔了杯子。

姬娴正进门,看我这样不由得吓了一跳:“师姐?!”

此刻,你说我满腔热血被水泼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的儿子,对着我,对着一手把他养大的境密尚且礼让冷漠。可,他怎么就看上那丫头了呢?境内不是没有好女孩儿,就连项怡的那个泼辣女儿,红珠,都比那小贱婢好啊!

我怒道:“真是儿大不由娘!儿大不由娘!”

姬娴讶道:“师姐是在生无忧少主的气?”

我气得都转不过来了,道:“是,除了他们父子俩,还有谁能让我气成这样?姬娴你知道我今天去探他,他和什么人在一起么?”

姬娴:“……谁?”

“兰思!就是那条蛇精兰思!”

姬娴吓了一跳,半晌,道:“按理说,少主的年纪还小,之前也一心扑在建立功勋上。怎么,怎么就会是她呢?!”

我头痛地扶着额,道:“我也想不明白。姬娴你说是不是我不对,我不该管儿子这些事情。他若欢喜谁,让他欢喜便是了。说不定那小蛇有我不知道的什么好处呢。”

姬娴沉默了一回,道:“不,她能有什么好处。当年她想要勾引尊上,是人都看得出来。后美色之祸初开端倪便止住了。我瞧着那丫头,也觉得她心思狡诈,必不是善类。少主若是未陷得深,还是尽早抽出来的好。”

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管不了。可现在正在风尖浪口上,我却是不准有这么一遭的。想了想,我让境密再去一趟大狱,只劝劝他。收效甚微,那小蛇还经常入狱去探望。见我们没有明令禁止,渐渐又大胆了,去得更多了。

我气得半死,之余又无可奈何。毕竟我不想做儿子心目中那种棒打鸳鸯的坏母亲。这种事情确实是越禁反弹得越厉害。

直到他老子带回来接二连三的大捷,才让我慢慢地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成天只要一想到此事就要抓狂。他老子发现我的情绪有些低落,问过几句,我只说是累的,并不同他提起此事。

两年之后,第一座城池落好。整个城市的基本规划是我做的,随便起了个名字,叫做,新。我建了许多城池,都是义务劳动,连挂个名儿表示纪念我都没有。这次的新城城主,就招摇的挂上了我的大名。

城建好后我和境密规划了一下居民,兵民杂居,并有广阔的城郊以供练兵练武,灵河穿城而过,背后就倚着巨大的山林,奇珍异兽不计其数,可谓得天独厚。自然,有人说我,存私。我不屑,他们住的城池都是我一手所建,当年我把整座城池让出去没沾到半分好处时,不夸我大方。此时倒来说我存私。

何况我存私有什么不对,难道我就要任人宰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很清楚,正是因为无法忽视又无法轻松将我打压,所以他们只能先采取最贱的方法,就是背后嚼嚼耳根子,先发泄一下情绪。

六年之后,第二座城池完成了一半。这才是真正藏了囤阴之地的阴城。我以建城成功的余威向我孩子他爹上言,这些年来境内俘虏日益增多,而我们已经废除了人奴制度,那需要恢复招降了之后的俘虏的合法身份。

有人提出异议,遗民难治。于是我又提出一个建议,不如效仿以夷制夷,由同是降将的景合治理降兵,或许他们之间的代沟会比较小,尽量将那些人同化。

虽然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但同意的人也不少。最后作为尊主的我孩子他爹在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考虑之后,终于还是表示支持我的大胆尝试。并亲自给未建成的城池起了一个名字,叫“宁”,取其安抚和谐之意。城主照样是我,但景合被正式派给我做嫡系。

由此,从建城藏阴,到扶植景合的计划,已经用种种手段,成功了一大半。

宁城在建的同时,某人大手一挥也确定了其余城池十八座的城主,将那些原本单纯的聚居地建成了一个个真正的城市。然后建立成了一整套的赋税制度。我开始手掌神器熔炼和封赏。

最近屡有战事,也有不少小将新露头角。随他慰籍归兵的时候,我瞧着欢喜的小将,也曾大方的赐下神器。这件事我做得很小心,有功之人必赏,绝不针对谁。但也瞅着一些有潜力的暂时无主的小将,心里明白是可以拉拢的,我也赏。

渐渐,在军中我不再是一片空白,也不再是他身后那个空洞的只懂得躲在境内安享太平的无能颜色。

而我儿子无忧,经过将近十年的囚禁,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当时吵闹不休的那些人,也逐渐沉寂了下去。

宁城起,我也准备释开封印打算分娩,前线时有胜败,九黎之地困在六黎之上久攻不下。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个时候,我孩子的爹,宣布将我的长子送到向金山,交给掌酷刑铁面无私的火脉母尊项怡,宣称若是一百年后他不死,便赦免其罪。

那些别有用心的再惊讶,却也已经无力再争。在拖了这十年之后,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而且我儿入了向金山,即使不死,百年之后再出,声望难复,已经不足为虑。于是他们开始关心我腹中是儿是女。

由此,我才松了一口气。

送无忧入火焰山的当天,阿尉送我入月宫,两方人马在空中相遇。为儿的即使是罪人也理当前来拜见父亲母亲。我们便停了下来。

这些年来,我很少去看他,就算有,也是自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瞧他一眼,并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但他和那小蛇精的感情倒是突飞猛进。当日他老子宣布了这个决定之后,她还哭得昏厥过去,不怕死的要来求情。被我着人乱棍打了一顿丢了出去。我知道她后来又去了我儿子那里装可怜。

但,我儿已经要入向金山,百年也不得出。那傻蛇精,一番苦心,恐怕也是只能白费了。

无忧坐了十年多牢,但瞧着竟是安养于室,看起来比他老爹白嫩多了。而且他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个子比我高上许多,依然像他老子,但眼睛却变得整个像了我。看起来就像一个俊秀版的青年阿尉。

我瞅着我儿子慢慢向我们走来,一只手被他老子握着,死死的拽着他的手指无法放松,另一只手抚在已经凸出来的腹部上。

无忧跪了下去,低声道:“父神,母神。”

我道:“无忧。此去向金山,一切皆望你好自为之。”

无忧还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们的计策,半晌,方道:“孩儿……不孝,未能躬身服侍阿娘。若是,无忧此去便回不得……”

他父亲淡淡地道:“你还有什么请求?你是吾之长子,可以说出来。”

无忧跪着,沉默了一会儿,道:“无忧身死之后,若是重塑肉身,便不再是阿娘的血脉了,对么?”

他父亲把欲上前的我拉回去,道:“对。”

我别开了脸。

无忧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又俯低了些,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脚。我一惊。他的动作无比自然,好像没有半分犹豫和胆怯,也不惧他父之威。他脱了我脚上的鞋子,然后把一条什么东西套在了我脚上。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条用仙家最普通的云丝串着玉竹串出来的,小链子。

他低声道:“无忧只有一个请求。无论日后阿娘有了多少儿女。留下……无忧的长子之位。”

我不敢做声,怕一松开齿关苦苦压抑的情绪就会破碎掉。

他道:“求阿娘记得无忧,记得您曾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阿尉感觉到我要撑不住了,只用手按住我的肩膀,道:“带下去。”

身后的士兵走了上来,把他半扶起来,他脚上还戴着镣铐。我便见到了,我儿子在我面前泪流满面的模样。我从小老成稳重的孩子,此刻就在我面前落下了泪。

我受不住,终是低低地叫了一声:“无忧!”

他的脚步一顿,镣铐声也停住了。

此时我再顾不得会不会叫人起疑,阿尉的手紧了紧,终是又松了。于是我上前去,抱了无忧。青年已经长成的身躯在微微颤栗。我在他耳边道:“阿娘从未放弃过你,你永远是阿娘的长子……争气一点,像你父亲一样做个英雄,这点磨难你要经受住,阿娘等着你回来。”

他突然用力抱了我一下,把头埋在我脖子里,湿热的一片。

我的眼眶终于禁不住,掉了泪。我道:“哭吧儿子,在阿娘怀里,哭着也不丢人。”

我道:“儿子,你记住,阿娘等着你回来。”

终于他被带走了。我突然觉得流泪也许也并不是一种丑态,就像此刻我也不觉得我舍不得我儿子是一种懦弱。草木亦多情,何况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母。

回了自己的车里,继续我们自己的旅程。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我不耐烦的道:“我要回去做个轿子,四方都遮住。我又不打战,弄得像战车一样做什么。”

他摸摸我的头,道:“好。”

一行人到了月宫,竟然由遇上了朱弋炎姬。我有些惊讶,她怎么又主动来找百炼了?但是她只淡淡看了我们一眼。我俯身行了个礼,做儿子的见我这样,便也低了头。不知道什么开始这俩母子竟成了冤孽。

朱弋炎姬依然穿着那身火红的衣裙,但面容柔和了一些。她甚至若有若无的扶了我一把,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又是有身子的人了,就不用这么多礼了。”

我心中惊讶,但并未表现出来,只谢过了她。也许是自己也做了母亲,我有点理解她看阿尉的那个眼神。虽然以前总似乎很痛恨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火爆的情绪已经大抵淡去了,剩下了一些淡淡的忧愁。

于是进了月宫的地界,我不禁要道:“阿尉,其实她对你也是极好的,你们母子俩不过是有误会罢了,何必如此?”

他扶着我,颦眉道:“我心里并不记恨她。但今时今日,我们却是回不去了。”

我默了一会儿,道:“那等战事平息,斩了祝融之后,我们多到她那里走走?”

他又眯着眼睛,半晌,摇摇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