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人啦！马车撞死人啦！”

马车前，躺着一个又脏又老的乞丐。

他双眼紧闭，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大喊大叫的人，自然不是他，而是两三个“看热闹”的热情群众。

他们要么长得贼眉鼠眼，要么看着蛮横无理，反正吧，几人已经挂相了——我，不是好人！

“乞丐也是人啊，怎么横冲直撞？”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有钱人家的太太，就能随意撞人？”

“快来人看啊，撞人啦！富家太太把人给活活撞死啦！”

几个混混根本不看那乞丐，而是冲着马车、以及围观的路人拼命起哄。

大部分的吃瓜群众还是保持着缄默，因为这几个混混在县城都不是“寂寂无名”的小人物，而是——

唯有极少数不知底细的人，才会跟着附和，“哎呀，这老乞丐真可怜！”

“怎么能撞人呢？看看把人都撞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我看着老乞丐，进气多出气少，恐怕要不成了！”

“……那岂不是出了人命？”

万娘子领着郑晚君挤到人前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马车，倒地的生死不知的乞丐，起哄的混混儿，少数人的指指点点。

原本万娘子没想带着女儿一起过来。

郑晚君却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也罢！女儿早些看到这些市井手段，也能涨些见识。”

本着顺带教育女儿的想法，万娘子便领着郑晚君一起过来了。

既然要教导女儿，郑晚君刚刚来到现场，就开始了教学：“君儿，看出什么来了吗？”

“那个老乞丐身上并没有被撞伤的痕迹！”

郑晚君又不是真正的稚童，她有着成年人的观察力。

再者，在后世，碰瓷什么的，她早已在各类媒体、各种社交平台上看了许多。

跟后世那些花样百出的讹诈手段比起来，眼前的这一幕，简直粗糙得可笑——

啧，既然要碰瓷马车，好歹在脸上或身上弄些血污吧！

这老乞丐呢，确实奄奄一息，但一看就是病，而非伤。

马车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人撞出重病来。

“没错！君儿，你说的极好！”

万娘子眼底闪过惊喜。

她知道自家女儿懂事又早慧。

从小就格外省心。

明明是龙凤胎，比她小一刻钟的儿子，哭闹、顽皮等一个不差。

而女儿呢，不哭不闹，除非饿了、拉了才会哼哼几声。

可以说，从月子里，女儿就让万娘子十分轻省。

再加上女儿是三个儿女中唯一的女儿，夫君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慢慢的，万娘子的心也就偏了。

过去，万娘子只当女儿早慧，但此刻，她却意识到，女儿有着敏锐的观察力，思虑也格外周全。

她这见识，以及比许多成年的妇人强许多。…

咳咳，比如出了事，就六神无主的顾氏！

唉，这个顾氏，真是让万娘子都有些一言难尽啊。

这么明显的讹诈事件，围观的路人都看得分明。

可她呢，不说尽快解释清楚，下了马车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害怕，然后哭唧唧！

万娘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

顾倾城：……你懂什么！

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

不管这群人是不是在讹诈，那个老乞丐快要死了，却是事实。

作为“肇事者”，如果顾倾城一下马车就言辞犀利、态度强硬的问明原因，甚至是叫来官府。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太强势。

哪怕占着理，也不能太过咄咄逼人。

否则，这世上就不会劝人不要“得理不饶人”了。

顾倾城的原则，就是你弱，我更弱！

所以，听到外面几个混混的鼓噪声，她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

在她出现在人前的那一刻，围观的众人就有一瞬的呼吸停滞——

好个柔弱无害、可怜无助的绝世大美人儿。

美人儿穿着孝衣，盘着妇人的发髻，显是守孝之人。

她身形纤细，宛若弱柳扶风。

她一脸病态，却又美得让人怜惜。

什么叫西子捧心，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是嚣张跋扈的富家太太，也不是只顾着讲理的强硬主母，她就是一朵可怜的、无助的小白花儿。

顾倾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完爆几个混混和倒地的老乞丐。

顾倾城在看到那气若游丝的老乞丐后，本就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哎呀，病弱的大美人被吓坏了呢！

众人看着，多少有些心疼。

非关，只是单纯的对带有破碎感的美好事物的触动。

然后，顾倾城开始了她的表演——

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杜鹃啼血。

赵家老宅的人：……这场面，该死的熟悉啊。

几个混混和围观的吃瓜群众，却是第一次见，全都看傻了眼。

尤其是几个起哄的混混，在他们看到顾倾城竟真的开始虚弱的吐血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娘的，到底是谁在讹诈？

地上躺在的老乞丐，根本就是他们从破庙里捡来的。

早就病得奄奄一息，不碰都能咽气。

他们听季大郎说自家邻居是个冤大头，胆子小、很容易被哄骗。

又听说今天那个顾娘子要去道观给自家死鬼男人做法事，这才抢先把老乞丐拖来，布了这个局。

事实上，马车根本就没有碰到那老乞丐。

老乞丐就算真的死了，也是病死的。

事情若是闹大了，来了官府的人，再找来仵作、大夫什么的一通查验，就能知道真相。

几个混混想得就是先把那个糊涂的蠢妇吓住，威胁着、哄骗着，让她出些银子。…

而不是真的要把事情闹大——

季大郎真真该死，他怎么没说那顾氏是个病秧子？

看她一边哭一边咳血的模样，万一直接昏死过去，再有个好歹，他们几个混混估计都要吃官司！

毕竟，就算是人命，一个有屋有田的节妇，跟一个卑贱的老乞丐比起来，也是前者更尊贵。

更不用说，这顾氏还跟县尊太太一起做生意呢！

贼娘的！季大郎害我！

几个混混脸色变得极差，左看右看，试图寻找退路。

怕了！

他们真是怕了！

女人哭，不算什么。

但，哭到吐血……真他娘的吓死人啊。

闹事的混混都开始退缩了，围观的众人震惊过后，则是深深的同情。

又实在没忍住的孩童，年纪小，还不知道畏惧市井无赖，便扯着嗓子喊道：“根本就不是仙女娘子撞的。”

“对！我都看到了，人家仙女娘子的马车还没到呢，那个乞丐就被人丢到了大街上。”

“讹人！你们都是坏人！”

“咦？这不是苟三儿嘛，去年他不是因为偷盗被县尊大人关进了大牢，这是又放出来啦？”

“原来是他！哼，我还真以为有路见不平的义士呢，合着是设局讹诈的混混儿！”

有了孩子们的佐证，更多的路人开始发声。

人群中，就有认识这几个混混的百姓。

他们不敢得罪这些人，但看着那顾氏实在可怜。

一个节妇，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被无赖讹诈，把人冤枉的啊，都吐血了！

万娘子＆郑晚君：……事情的走向，有些奇异呀。

不是该跟混混儿讲道理，然后请官差……一步一步的将那讹人的混混锤死嘛。

怎么顾氏一通哭，就、就似乎把事情解决了？

还有，顾氏的身体真的这么差？

居然已经开始咳血了？

而坐在马车里的韩娇娇，则有些一言难尽。

那什么，她跟赵家阿婶一起去清风观，马车出事后，韩娇娇被吓到了。

她本就胆子小，从小又被保护得极好，何曾见过这种市井手段？

她下意识的就抱住了顾倾城的胳膊。

所以，顾倾城做某个小动作的时候，她都看到了。

呃，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可看到阿婶什么都不做，就轻松把事情解决的场景，韩娇娇只觉得有道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

“顾娘子！”

万娘子看到顾倾城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扶住了她。

“稚童作证，老者的身上也没有外伤……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马车并未撞人！”

“而是这几个混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快要病死的老人，试图讹诈顾娘子。”

“顾娘子年轻守节，身体病弱，端的是可敬可怜！可恨这些混混，居然连这样的节妇都要陷害！”

万娘子义正词严，直接给混混定了罪。

“对！苟三儿这些混混太下作了，居然用这种手段！”

“哎呀，看把人家顾娘子给吓得，若是有个好歹，苟三儿几个必须偿命！”

“咦？官差来了！快！快让差爷过来，直接将苟三儿几个锁拿回衙门！“

有了万娘子振臂一挥，本就有些怜悯顾氏的路人们纷纷响应。

苟三儿等人，简直就是犯了众怒啊。

而身处事件中心、强势的将顾娘子护在身后的万娘子，俨然就是巾帼英雄一般的存在。

郑晚君站在人群中，看到这样独立、能干的亲娘，眼睛里满都是亮光。

跟万娘子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柔柔弱弱、哭哭唧唧的顾娘子。

唉，这人还真是立不起来。

青云哥哥有这么一个亲娘，一定很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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