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城南便有一些流言,说是当迎春花咯咯笑的时候,迷雾里的神祗将会伸出双手。被选中的圣子沐浴神光,共赴鸟语花香的仙房。”
柳荣说着,轻轻地吟唱了起来,他的声音十分的清亮,还是有些雌雄莫辩的童音。
这曲儿十分的缥缈,轻轻地听得起来像是仙乐一般,有的时候,仿佛能够听到孩子们咯咯的笑声。
“一个孩子,捂住自己的眼睛,唱完这首歌谣之后,便开始去寻找躲起来的小伙伴,每一个被捉到的孩子,都会扯住前一个人的一角,他们会列成一条长队,直到找到最后一个人……”
“所以你爹娘在煮面的时候,你弟弟也跟着别人玩了这个,方才消失不见的?”
柳荣点了点头,“是的。我当时问过了,他们说我弟弟躲在一个竹筐里,是以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小孩子们喜欢列队一起跳,我弟弟前头的一个孩子,同我一般大,叫张坤。”
“张坤说当时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他们列成一对,朝前蹦得好好的。可是巷子里却突然出现了烟雾。然后我阿弟说:不要扯我的衣服,我要站不住了!”
“张坤当时感觉身后特别特别的重……孩子们都吓坏了,他们一行九个人,第九个就是我阿弟,他身后怎么可能还有人?他们便死命的往前跑。”
“然后张坤感觉身后一轻,等烟雾散去的时候,我阿弟已经消失不见了。”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多人,喜欢装神弄鬼。”
柳荣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小孩子们不经吓,随便一点动静,便会吓得哇哇乱叫到处跑。一定是有人故意放了烟雾,然后趁机把我弟弟抱走了。”
“一开始,我爹娘叫了乡邻左右一起去找,一个传一个的。到了夜里的时候,竟是有三户人家,直接到了我家中来,说他们的孩子,也同我弟弟柳芳一样,玩着玩着,便消失不见了。”
“到现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什么不去报官呢?”池瑛有些好奇的问道。
虽然现如今的寻常百姓,不敢往衙门里去,但是孩子都丢了,哪里还顾得着那么些,应该报官才是。
柳荣摇了摇头,“我们本来想去报官的,可是当天夜里,家中收到了一锭银子,还有这个……”
柳荣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池时。
池时打开一看,一股淡淡地清香迎面扑来,那封信上,有人用楷书写着那首童谣,一字不差。
“他们都说,孩子一定是被选中的圣子,仙人将他们接去过好日子了。那一锭银子,便是买断俗世的缘分。”
说到这里,柳荣嘲讽地笑了笑,虽然是有十二三岁,但他看上去竟是比常康都要稳重得多,池时不由得心生感慨。
“你们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寻常人家的孩子,那就是贱命一条,饥荒的时候,卖儿卖女的多得是。便是把孩子卖去给有钱人家做小厮,那也卖不得那么大一锭银子。”
“他们不敢告官,也不想告官,怕告了官之后,那银子就要被官府收回去。于是都自欺欺人,说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被仙人接走了,去了什么人间仙境。”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所以前面三户人家过来,并不是想着要同你们一起找孩子。而是防着你爹娘去告官,这样他们的孩子未必找得回来,可银子就一定保不住了。”
柳荣点了点头。
每年被拍花子弄走的孩子数不胜数,便是那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也有被拐走的,那结果都如何?十年八载过去了,都未必能把一个孩子找回来。
所以索性相当于是,将孩子给卖掉了,心安理得的拿了钱。
反正孩子没有了,他们还能够再生一个新的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我爹娘觉得荒谬,虽然没有报官,但还是让乡邻亲眷们到处去找,可一连找了两三日,都一无所获。”
“于是他们也动摇了……可是我不相信什么圣子,什么仙境……那是我的弟弟,即便是爹娘再生出一个儿子来,也给他取名字叫做柳芳。”
“那也不再是同一个柳芳了。是死也好,是活也好,我都想要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先去了城门口,去了渡口,到处打听,但都没有消息。于是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去了一趟乱葬岗,在那里,我发现了一句小孩子的骸骨。”
池时听着,饶有兴趣的问道,“人死了之后的骸骨,几乎都是一样的,你怎么能够断定,那个就是你弟弟呢?”
若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看出骨头的区别来,那他们这些当仵作的,岂不是要饿死。
别说眼前的孩子了,大梁许多寻常的仵作,甚至连一具骸骨是男是女,都判断不出来。
“衣服,骸骨是用衣服包着的。虽然我们的衣服,大多数都是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而且都差不多的。但是我敢肯定,那包着骸骨的衣服,就是我小弟的。”
“因为我阿娘眼睛不太好,虽然平日里做饭认人之类的没有问题,但是做不了针线这种细致活。我阿奶还在的时候,都是我阿奶做。我阿奶没了之后,针线活都是我做的。”
“绣花什么的不会,但是缝衣服改衣服,却是会的。小弟出事那天穿的衣衫,是改的我穿小了的一套旧衣服。因为穿得太久了,很多地方都磨坏了。”
“比如裤子得屁股上,还有手肘的地方。我怕小弟穿不了两日,就破了洞,便用剪掉的布料,给缝了补丁上去。我是男子,活计不如小娘子细致。”
“用的是最粗的针,线用的也是麻线,阵脚更是乱糟糟的。那是我一针一线缝的,所以我一看到,就能够确定,那一定是我小弟的衣衫。”
“有衣服,有白骨,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但是……”
柳荣说着,又是一跪,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他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倔强地说道,“但是,我想,我小弟根本就没有去什么仙乡享福,而是被人给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