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九天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深不可测

夜叉一族。

作为夜叉族的‘太子’,黑兀凯自小就听说过许多关于夜叉的传说,而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夜叉的祖先是在修罗炼狱中踩着尸山血海走出来的……’

这个‘修罗炼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什么样子,传说里的祖先为什么是走出来而不是杀出来?这曾是一直困扰着小黑兀凯的问题,可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有答案了。

头顶的天是血红色的,天上没有云彩,却布满了那种宛如经络一般的血丝,偶尔能看到一颗巨大无比的眼珠,就像是暗红的太阳一样在天外闪过,惊鸿一瞥间,整片大地四处都是山崩地裂、斗转星移。

四周是一片荒原,染血的荒原,充斥着一股让黑兀凯都感觉有点刺鼻的恶臭味儿。

嗡嗡嗡嗡、西西索索、西西索索……

长着绿头的苍蝇、双眼赤红的老鼠,正在这片荒瘠的平原上,啃食着那满地吃不完的尸体。

恶臭的腐烂味、腥味充斥在这片空间中,让人忍不住情绪暴躁;各种鬼哭狼嚎之声宛若阴风一般不停的吹拂过来,冲击着他的灵魂,更是容易让人烦躁不安;更可怕的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类似魂力的元素,那大概是这修罗炼狱的‘催情草’,让呼吸到它的人,身体中产生一种无可抑制的、狂暴的碎裂感。

无边无际的黑暗,尸山血海中,在黑兀凯面前的是那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修罗道。

黑暗、压抑、绝望和烦躁,各种负面情绪充斥笼罩在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忍不住想要发泄出来,就算是那些正在地上啃食尸体的弱小动物,眼神中也透露着一种凶悍狂躁之意,仿佛随时准备着择人而噬。

可却唯独没有影响到黑兀凯,他只是平静的往前走着,往那没有尽头的修罗道无休止的走下去。

鬼夜叉固然是神选天赋,但杀气太重,很容易堕入魔道,最后毁灭,所以从一开始夜叉族就特别注意这一点,然而黑兀凯也是个异类,虽然是鬼夜叉体质,可对杀戮的控制却比一般人还要好。

意志吗?

或许有,但更多的就是性格,对于武道,他是追求的,但是相比杀戮,他觉得妹子更好,无形之中是阴阳融合,达到了某种平衡。

一道细小的黑影从左侧飞掠而来,血红色的眼珠、狰狞的表情和尖锐的牙齿,每一样在黑暗中都是清晰可见。

剑鞘横摆,将它扫飞了出去。

黑兀凯没有出剑,其实他知道出剑才是更好的选择,不过他已经弄明白了这个地方,有点意思,发现本体的弱点并扩大,勾引,但同时也是最好的淬炼机会。

心魔吗?

黑兀凯嘴角露出钓郎当的笑容,摇摇头,难怪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四周的压抑环境、随时都在挑衅攻击他的各种生物、乃至空气中的狂躁全都在影响着他、在引诱着他,可却也是在不停的淬炼着他的灵魂,自己每压抑住一分杀念,灵魂便能更纯净一分,可若是没能抗住,那恐怕就将永生永世沉沦于这修罗炼狱的幻象之中,成为没有意识的杀戮机器,直到油尽灯枯为止!

黑兀凯闭了闭眼睛,微微咧嘴一笑,压下了刚才心中闪过的那丝杀意。

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心中的邪念是一个人最难控制的东西,特别是对一个拥有力量的强者来说,选择杀戮对他们而言,要远远比选择不杀更简单得多。

说起来……黑兀凯忍不住想到:夜叉族传说中那个从修罗炼狱的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祖先,就曾经历过自己现在的这一幕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他这念头才刚刚转完。

空中有红色的光芒一闪,厚重的乌云突然散开,那只黑兀凯曾见过的巨眼再次睁开,那睥睨天下、视万物苍生如草芥般的眼神,宛若雷达一般缓缓扫过这片区域。

红光映照,一股比之前这修罗炼狱空气中飘散着的‘催情草’,效果还更强烈百倍千倍万倍的力量,猛然在整片大地上扩散。

咚咚!咚咚!

黑兀凯只感觉心脏猛然一个悸动,紧跟着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起来,他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产生着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燥热,脑子里也似乎有某种促使人亢奋的物质在飞快分泌着,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忍耐太痛苦了,压抑自己的天性,就像让你强行停止自己的呼吸一样。

黑兀凯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他眉头皱起,极力的忍耐着心中的狂躁之念,握着夜叉狼牙剑的左手微微颤抖着,连嘴角也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

空中那巨目的红光视线并没有在意一个小小的黑兀凯,雷达般环绕扫射的同时,空中此时已然是一片血色漫天。

而在地面上……四周那满地的尸体、啃食尸体的小动物、又或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潜行者、狩猎者,此时统统都屏息了。

一双双通红的眼睛猛然间睁开,宛若遍地开花般,在瞬间布满了整片大地。

哗啦啦……

地上的尸体们颤抖着,开始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

呼呼呼……

四周那些原本在漫无目的游荡着的幽魂们,它们的眼睛也变红了,游荡的速度加快,在空中就像是蝗虫一样飞快的乱窜飞舞。

吼吼吼!

而更强悍的,则是在那四周黑暗的深处,有恐怖的魂力正在炸裂,有魔怪在怒吼、有强者在狂笑欢呼。

杀杀杀!

压抑的黑暗世界,瞬间化身为了恐怖的修罗场,黑兀凯四周,有无数的尸体、幽魂和怪物朝他扑了过来。

这可不再只是一只靠剑鞘就能随意扫退的食尸鼠,那些复活的尸体至少都有虎级的层次,个别强悍的甚至能达到虎巅。

这些完全在黑兀凯的能力范围,只要他肯出剑,只要拔剑,就能生!

这是一种强烈的习惯性暗示。

黑兀凯的鼻息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右手就按在剑柄上,却不拔剑,他不断的左腾右跃,避让开那些致命的攻击,可那攻击太密集了,怎么可能完全避让开。

他开始受伤,魂力开始衰减、意志开始下降。

翻涌的气血、周围的威胁,所有一切都正在蚕食着他的耐心,按在剑柄上的右手都开始隐隐有些颤抖起来。

拔剑!拔剑!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呼喊,但是虽然手在颤抖,但是黑兀凯依然没有动,斗大的汗珠顺着黑兀凯的额头滑落,他正在极力的克制,可更猛的来了。

空中的血色红光此时似乎已经扫视完了整片大地,它回转到天空正中央的位置,原本半眯的眼睛猛然瞪得滚圆,一股强大的、实质的恐怖气息从空中扑面而来,宛若飓风般瞬间席卷了整片大地。

黑兀凯也被那恐怖的血色气息所扑过,他惊异的感觉到,这红光竟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可利用的力量,被空中那只巨眼‘慷慨的’、毫不吝舍的分享给了整个世界!

狂化的力量在瞬间席卷了黑兀凯的魂海,他感觉魂海在那红光的照耀下,开始变得沸腾、甚至只在顷刻间便已达到了足以让他突破极限的边缘!

恐怖的狂化力量、恐怖的赐予、恐怖的夜叉王!

整个世界所有的尸体、幽魂、怪物、强者,在这瞬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狂欢中。

杀杀杀!

世界皆有魔剑主宰!

然而此时,极致兴奋之下,黑兀凯却笑了,不是霸道的狂笑,而是嘲讽,是不屑。

黑兀凯放下了夜叉狼牙剑,席地而坐,闭上了眼睛。

夜叉族可以战死,却从不会有被愚弄操纵的夜叉!

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都无法让黑兀凯有分毫的移动。

而在此时,一股精纯的黑炎从夜叉狼牙剑上腾起,将整柄长剑映照得漆黑,炎流腾腾,那黑炎所形成的剑锋嗡嗡震响,炎流在剑尖的顶端直延伸出半米开外!

插在地上的夜叉狼牙剑自鸣出鞘,紧跟着一道黑炎冲天而起,而几乎同时,黑兀凯睁开了眼睛,果然一切皆幻象,灵魂才是本源。

一道精芒从黑兀凯的眼中闪过,心境的圆满,魂力也随之更上了一个台阶,变得更加圆润、浑厚,如臂使指。

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黑兀凯笑了,他的风格是自由,本就不适合被任何情绪所左右,也只有这样,才配真正的驾驭鬼夜叉!

此时他的眼睛清澈透底,不再有迷茫和动摇,也没有不受控制的嗜血杀气,剩下的,只有拼尽一切也要冲到这修罗炼狱尽头的决心。

隆飞雪的世界要比黑兀凯单调得多。

他正身处于一片虚无中,没有光、没有物、没有声音甚至连空间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存在于这片虚无中的,只有一人一剑。

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发疯发狂的孤寂,因为没有任何可供你观察的参照物,你甚至都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隆飞雪感觉似乎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这个长度可不是以天为单位,而是一年?两年?甚至感觉已经过了几十年,换个人恐怕早都已经发疯了,可隆飞雪却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既不急、也不躁。

他和黑兀凯一样,都是极于剑的强者,且都达到了人剑合一的状态,但本质却又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极端。

黑兀凯走的是人道、心道,是进入凡尘、是入世,用世俗来洗练他的剑。

可隆飞雪走的却是心剑之道,是出世,是六尘不染、心剑如一,心即是剑、剑即是心!不需要用凡尘来洗练,因为在他的世界,除了他与剑,再也没有任何旁物。

剑就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一切,与他的生命相辅相成。

所以他耐得住寂寞,即便是在这虚无中可怕的数十年,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弹指一瞬,没有枯燥的感觉,因为他有剑,这对隆飞雪来说,已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隆飞雪静静的盘坐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坐了多久,横在他膝间的长剑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紧跟着,沙沙沙沙……

天剑竟然开始渐渐弯曲,仿佛变成了一条白蛇,轻轻游过他的腰,缓缓缠绕而上。

隆飞雪没有动,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嘶嘶嘶……

白蛇吐着通红的蛇芯,舔舐着隆飞雪的脖子,滑腻腻的身躯在他的皮肤上不断的制造出痒酥酥的摩擦感,下一秒,又变成一位赤裸的绝色美人,缠绕着同样赤裸的隆飞雪,用尽摩擦。

隆飞雪还是巍然不动。

下一刻,火辣辣的疼痛从脖子上传来,白蛇咬了上去,开始在他的身体上啃咬,撕下了血淋淋的肉块,可隆飞雪还是没有动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过一下。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是感觉此时此刻,灵台无比的清明。

这一切都只是幻象,哪怕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持续了足以让一个人度过一生的漫长,也无法混淆他的认知。

心剑无痕,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他对剑的信任。

疼痛不能、幻象不能,时间也不能!

白光在他身上隐隐闪耀,隆飞雪面色平静,不动如山!

雕像下,沧珏、玛佩尔和老王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玛佩尔已经没有再赖在老王的怀里了,天魂珠的养魂效果早已将她受伤的灵魂修补完整,灵魂是魂力的容器,得到淬炼后的灵魂从枯竭中恢复,让玛佩尔感觉魂力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甚至还能自我感受到那灵魂的可怕潜力,让她觉得只要再稍加修行,自己的虎巅极限随时都能更上一个台阶。

她刚才已经问过了王峰,她淬炼灵魂的时间长度大概在二十分钟左右,可眼前的黑兀凯和隆飞雪,在那二十分钟的基础上,这都已经又过了半小时了。

两人的面部表情也开始产生着各种变化,从一开始时的平静,到后来皱上眉头,再到额头开始渐渐冒出冷汗,而此时,两人则是连呼吸都已经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讲真,老王有一点点小犹豫,一方面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无论隆飞雪还是黑兀凯,两人的灵魂都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上,随时都可以绷不住;可另一方面从时间上来看,两人似乎又都已经走到了各自心魔历练的尽头,若是自己此时出手将他们拉出来,那可还真难说到底是帮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最终老王还是放弃了,任何一个强者最厌恶的就是别人的干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股强横的魂力从静止不动的两人身上猛然爆发开来,两人从幻境中同时挣脱,然后又同时单膝跪倒在地。

呼呼呼呼!

两人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在刚才的幻境中,黑兀凯已经血战了十天十夜,几乎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才干掉了那修罗炼狱的最后一个敌人;而隆飞雪的全身肌肉则是在痉挛着,幻境中的他已经被那天剑化身的长蛇生生啃食干净了,只剩下森森白骨,那样的痛苦不亚于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可他熬了过来。

被淬炼得愈发圆满的心境,只花了一两秒时间便已经从那幻境的残余意识中走出,恢复正常,两人都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正在喘息的彼此,此时相视一眼,都是想笑,可很快,这笑容又被一件令隆飞雪惊讶的事儿所掩盖了。

只见王峰、沧珏和玛佩尔此时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老黑咧嘴一笑,隆飞雪却是真的意外了。

连他都熬得如此辛苦的灵魂淬炼,这三人竟然轻轻松松就渡过了?

不……

隆飞雪看向王峰,此人能在第二层时就预料到这一层是灵魂淬炼,现在又能如此镇静寻常的立于此间,看来之前所有人都是小瞧了他,圣堂弟子中排名倒数第一,而且……

刚刚经历了完美淬炼的灵魂此时正是最敏锐的时候,隆飞雪恍惚中竟有一种错觉,王峰还真是变得有点深不可测起来。

“放心,我可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老王似乎是看出了隆飞雪的疑惑。

隆飞雪不置可否,脸上依然是孤傲的平静,他是会有恐惧的人吗,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对方莫名的善意,并不是伪装,因为没必要。

“下一层我们怎么弄?”饶是黑兀凯这样的性子也感觉到到尽头了,就算有点力气,可是下一层会面对是什么?

如同在第二层时一样,在那雕像的正下方,一块石板突然开始缓缓下沉,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而在这方空间的四周,山壁和大地再次开始不断的崩塌、消散。

这次下一层的开启来得可是太快,黑兀凯和隆飞雪甚至都还没有平复那粗喘的气息,刚刚勉强站直身体,还没来得及开口,可突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掠,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此人显然不是幻境中的怪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战争学院服饰,长相也是普普通通,属于那种随便扔到某个人堆里就再也认不出来的类型。

进入第三层的明明只有他们五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