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尚不到，书房却已经乱了起来。萱和堂原本就是老太太住过的旧屋，跟老太太如今住着的院子也不过一墙之隔，这屋里头哭喊吵闹的声音几乎是立时就传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恰逢此时长房大太太卢氏不在，只有二房的二太太董氏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急了起来，董氏连忙带着丫鬟媳妇过去查看。

董氏才走进院子里就已经听出大哭的人是曦月，不禁皱了皱眉头。长房卢夫人所出的这位四姑娘，一向刁蛮任性惹人讨厌，家中无人不知。不过，曦月在家中起刺儿的时候多，哭的时候却是稀奇，这一大早也不知是为什么又闹成这样。

院子里头已经没有丫鬟站着，显见的都是进屋里照顾主子又或是调停争端去了，董氏的丫鬟明珠连忙上前几步，替董氏打起帘子。董氏尚未迈步，先向屋里看去，这一看可是吃了一惊，硬是吓出了一头冷汗。

四姑娘曦月被她两位姐姐搀扶着，哇哇大哭，一只眼睛几乎已经肿成了一条缝，看着甚是严重。可这不是最骇人的，让董氏几乎跌坐在地的是，澹台锦带来的那个姑娘正被两个丫鬟抓住了手，澹台钧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手里拿着一方沉甸甸的端砚，向那姑娘的头飞了过去。

“住手！”董氏顾不得别的，大喝了一声。那砚台就算雕琢的再美，却是实打实的一块大石头，那样一块石头要砸在头上，哪个还能有命？可是喊也来不及了，可恶那个钧小子，竟然就下了死手。

董氏身子晃了晃，几乎要跌倒在地，惊呼一声，以为自己定然是要看到那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血溅书房、脑浆迸裂。谁知就在砚台自澹台钧手中飞脱的那一瞬，那个两只手被丫鬟抓着的小姑娘身子忽然向后一仰，灵巧地向后弯了腰去，那砚台就堪堪从她的面上飞过，撞在北墙上。砚台上带的墨水淋淋洒洒地落在那小姑娘的身上，污了她一大片衣裳，可是到底被她躲过了一劫。

董氏呆呆地看着，惊魂未定，齐攸的两个小丫鬟凝玉、冰兰扑过来，跪倒在董氏面前放声大哭，董氏这才被惊醒过来。顾不得衣角被两个不懂事的丫鬟拽着，回头叫跟自己的丫鬟，“明珠，快……快过去看齐姑娘有事没有，可曾伤着？还有你们……你们几个不知死的丫头，还拉着齐姑娘做什么？不想要命了吗？”

两个抓着齐攸的丫鬟连忙松开手，齐攸措手不及，反倒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不过不待董氏的丫鬟来扶她，她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董氏好容易稳住了魂魄，看齐攸的模样知道她必定无事，才放下心来，回头看着澹台钧时，眼里几乎已是闪出火来。

“钧哥儿今日是闹过头了，也忒无法无天。”即便是心中恼怒，可这一句斥责的话，董氏说的却是极慢。

齐攸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自己先动了澹台家宝贝一样的四姑娘澹台曦月，马上又要被关进黑屋子，却不道二太太张口却是先斥责了澹台钧。她愣了一会，看着这位平时言语不多又慈眉善目的妇人，忽然心生出了许多好感。

澹台钧很是不服气，也是素日骄纵惯了的主，即便是有些心虚，可是婶娘斥责他，他还要先哼一声，“二太太来的晚了，只看见我打这个野丫头，却没看见她打四妹妹。二太太难道没看见四妹妹的眼睛都被打伤了么？依小侄看，此时不忙责问小侄的是非，还是先请个太医来瞧四妹妹才是。”

董氏被气得一怔，她素来是不善口舌的，此时面色变了一变也没说出什么来，待要说什么，又想起许多关碍。回头再看一眼齐攸，多日没见着这姑娘，只觉她气色已比来的时候好了许多，再仔细看看她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况且……董氏不觉又多看了她一眼，刚才那一瞬她几乎就要没命了，自己都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她却没事人一样。竟有这样的胆色……董氏打住了自己的想法，转过头来看着澹台钧和曦月兄妹两个。

“快带着四姑娘先就近到老太太的屋里，再打发人去回大太太并请太医来。”董氏说道，瞥一眼澹台曦月，大约是从未想到会有人太岁头上动土，打到她头上，所以这会子还没醒过神儿来，只知道一直哭。

丫鬟和澹台姐妹一起簇拥着曦月出门去，澹台钧连忙跟着，不料董氏却出声叫住了他，“钧哥儿，你站站，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澹台钧不想站住，虽然婶娘董氏素日看起来性子似乎是软弱了点，家里又没有儿子，可她到底还是是王妃娘娘的生母。他回过头来，视线就往一边飘，不肯跟董氏对上。

“齐姑娘动了人，自然是她的不是。不过小孩子一时玩笑过了头，动了手，倒也平常。可若是动手就起黑心，想要人性命，那可就……”董氏话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未再往下说。

澹台钧的眼里略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二太太怎能说我要取人性命？难道齐姑娘不是好好站在这里，一点伤都没有么？倒是四妹妹受了重伤呢？难道二太太是认为齐姑娘想要四妹妹的性命吗？”

齐攸本来觉得自己逃不了要受一顿罚了，便低头发呆，不想再多口生事，可是听见澹台钧混淆黑白，气得又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听见董氏冷笑一声，“想来钧哥儿在老太太面前也是要这样说了。倒也罢了，只是以后见了你哥哥，你也敢这样说吗？”

齐攸心中一动，想起上一次澹台锦去老太太屋里请安，澹台钧吓成的那个怂样。抬头再看澹台钧，果然已经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站在原地扭来扭去，似乎身上痒的很似的。齐攸又想起来，澹台锦是说要每日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可是她现在每天也去给老太太请安，却从未见到他，老太太倒是也没有不悦之意。这样思来想去，齐攸看起来又是呆呆的。

董氏的神色倒是恢复如常，看不出喜怒了，又对澹台钧说道，“你跟我一起去老太太屋里吧，再晚了，老太太要担心。”

澹台钧连忙应着，神色间已是恭谨了许多。

齐攸回过神来董氏带着澹台钧和一大群丫鬟媳妇出门去，刚才还闹的沸反盈天的书房一下静了下来。她默默地站着，就算董氏看起来慈眉善目，又是这座侯府里唯一一个公正的，那又如何呢？

齐攸想起来，自始至终，董氏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她低下头，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来看了看，明明这双手，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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