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难为

第十三章 它山之石

齐国王宫,容错园。

容错园是齐国王宫三园中最偏僻幽静的一个,国主穆世风的书房就安在这个园中。这一日轻雪飞扬,陪着国主在园中观鹤亭下观鹤舞的,又只有澹台锦一人。

澹台锦知道国主不常在这里召见下臣,这里是国主静思的地方,名为容错,是因为先主希望他的后世子孙能够成为宽厚之主。

国主穆世风当了二十年太平国主,如今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中年人,身子微微有些发福了。他面向一贯温和,举止风雅,若不是他的眼里时常会转出些威严和精明来,外人倒要误认为他只是哪里的富家翁了。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穆世风看着雪上飞鹤,低声吟了几句诗。

澹台锦知道这几句诗背后的意思,不是国主听见雪鹤清越的鸣声,一时想到的。“王爷求贤若渴之心,臣可以领会。只是客卿毕竟是他国之人,非我之民,若是高官厚禄买其才学见解,原也应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只是齐国兵权,怎能假手外人。”

“爱卿忧国忧民之意,我亦甚解。”国主穆世风一舒广袖,举目远望,眉宇轻扬,一副雍容华贵的文士派头便露了出来。澹台锦却在他身后微微皱起了眉头。穆世风望着远山笑道,“贺晏武是烨北国人,可是他的治军之才却是难得的。不过,他也只是难得而已,澹台将军却是个不世出的英雄人物,只是,澹台将军毕竟太过年轻,还少历练。”他顿了顿,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迟缓,“成名过早也不是好事,好比刀子过于锋利了,就容易折断。”

澹台锦微微抿紧了嘴唇,不再开言,等着国主的话。穆世风等了一会,只得自行接下去,“贺晏武掌我齐国十万大军,却只能治军,不能调兵,我也不过是借用他的才能为我所用而已。我虽然不通军务兵法,却也认为,澹台将军多虑了。我不能放心的地方是国都。只有爱卿为我掌着整个上昱城的防务,守着我的宗庙,我才能高枕无忧。”

澹台锦心里却清楚,难道贺晏武不能调动外头的军队,他就能调动守着上昱城的那几万人么?而比这更不能容忍的是……“可是王爷,家父毕竟因他而死……”

“澹台将军,过去各为其主,难免有些个争端。可是如今,你们共事一主了,难道还要因为旧日的恩怨,不能相容吗?”穆世风忽然转过了头来,一双丹凤眼跟澹台锦墨黑的瞳仁对视着,国主的眼里锋芒毕现,可是澹台锦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不见一丝波澜。穆世风微微宽心,呵呵一笑,“罢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吧。当日之事,贺晏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原也不是想要谋害你的父亲。不过……你的委屈,我心里记得——这句话你也先搁在心里。”

“是,王爷。”澹台锦点点头,答得平和,箭袖之下,手指却紧抠着掌心。

穆世风终于觉得站的久了,有些冷,“知爱卿善饮,已经备下了美酒。”

澹台锦躬身行礼,“臣谢过王爷。”

澹台府里,齐攸饿得头昏眼花,看着那个可恶的静雪还在兴致勃勃地磨墨,磨得满屋墨香,齐攸真想把那墨都喝下去。

可是难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齐攸转了身,放轻脚步,无声地出了房门,静雪似乎没瞧见,也不理论。齐攸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大门口,绕过影壁,院门是合着的,她推了一把,关得死死的,回头到后门,也是如此,再绕一圈——院子竟然被关的铁桶一样密不透风。

齐攸终于受不了了,拖着步子回到房里,静雪也不睬她。齐攸嘀咕了一句什么,静雪抬头问她,“姑娘说什么?”

齐攸终于被饥饿击溃了,“……我饿了。”

静雪没有回话,起身去了外屋。齐攸失望地看着她的背影,转回头来叹了口气,回到榻上躺着,饿肚子虽然难受她却已经习惯了,只要躺着不动,就能好受很多。张开眼看着屋顶精巧错落的房梁,黯淡的屋顶里那些横梁上油彩描绘着的花鸟闪着微弱的光彩。这里的房子其实都很好看,只是太高,太空旷了。

一只漆木提盒放在了她身边,“姑娘先吃些点心,饭菜只好等晚饭了。”

齐攸翻身向里,偷偷地擦掉刚才流出来的眼泪,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一下,“你看这只兔子多么可爱,一定也很好吃。”

她转过头来,静雪的衣袖滑落,皓腕如雪,纤纤素手托着一只小兔点心。齐攸低着头,伸手接了那只兔子,又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衣袖拽长。

静雪笑了,“只要把手洗得干净了,就不用怕露出手来了。姑娘的手生得很美呢。”

齐攸咬了咬嘴唇,“谢谢你。”

“静雪只是个奴婢,姑娘怎么能谢奴婢?快别这样说了,让人家听到要笑话的。”

“静雪姐姐。”齐攸没有抬头,静雪看见她头发滑落肩下,露出细细的脖颈。

“你这个孩子啊。”静雪也低下了头,“倒真是没法儿让人放着不管。”她停了停,又去桌边磨墨,慢悠悠地说,“等吃了点心,写几篇儿字吧,女子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很不容易的,像我们这些奴婢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个睁着眼睛的瞎子,什么大道理都不懂。”

齐攸没有回答,她背着静雪坐着,仔仔细细地看着掌上的小兔,看着看着便微微地笑了,最后从袖袋里拿了块帕子出来,把那块点心小心地包上藏在了枕边,这才又去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来吃。

澹台锦此时却在宫中与国主对饮,不过三杯两盏,既未尽兴,出了昭宁宫便拐去酒楼,独自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傍晚,便顺脚想回军营里睡,走了半条街忽然又想起,如今澹台府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猫仔。不看看她,终是不放心的。

进了齐攸院门的时候,澹台锦还在想着,若是她一味胡闹,将来嫁得不好了,他怎么跟齐莫逢交代,谁知丫鬟拉开碧纱橱的格扇,他一眼看见那小猫仔正乖乖巧巧地盘膝坐在炕上的小案旁写字,烛影下满室静谧温暖。

他的心口忽然弥起一阵暖意,醉了酒歪歪斜斜地走过去,坐在齐攸的身边,看她正写着白纸上斗大的三个大字“澹-台-锦”,他呆了呆,“写的真丑。”

齐攸恼火地横了他一眼,“别坐过来,跟我爹爹一样,是个酒鬼。”

澹台锦笑了,伸手摸了摸齐攸的脸,“早上……生我的气了么?是我对不起你,我实在不会带小孩,你要听静雪的话……脸上疼不疼?”

齐攸没理他,继续写了三个小字,还是“澹台锦”,再圈进一个墨圈里,勾几笔把那墨圈画成一只乌龟。澹台锦视而不见,他真是喝醉了,搂着齐攸的肩头,爱抚着她的头发,“你乖乖的,好生学学琴棋书画,等再过两年,你长大了,我澹台锦给你做成一门世上最好的亲事。不用非要达官显贵,只要那人才高八斗貌若潘安……还要是个谦谦君子就好……攸儿你说好不好?”

“不用你操心。”齐攸干脆地说,“你还是教我骑马射猎好不好?等我长大了就去打仗——你要是不准我跟你一起去打仗,那我长大了就去当猎户好了。”

澹台锦哈哈大笑,身子一沉,倒在了齐攸身边的炕上,醉得起不来了。“你这个没谱的丫头。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你脑子里怎么那么多想法?还要去当猎户,哈哈。”

“澹台锦。”齐攸回过头来看他,“你是不是难受了?要不要喝水?”

“叫表哥。”澹台锦躺在那里,揉着太阳穴。这个丫头,居然就喜欢直呼姓名。

“我才不叫你表哥,王芷姑娘才是你的表妹吧?我听见她还叫你锦哥哥呢,真是嗲啊。”

“那就叫干爹。”澹台锦闭着眼睛,回答的也很干脆。

齐攸脸红了,“不要。”

齐攸放下笔,回头趴过去看澹台锦,“你睡着了吗?”澹台锦还没睡着,还能感觉到齐攸小猫仔一样趴在自己身边,轻轻的呼吸近在咫尺,忽然她的小脑袋贴了过来,额头顶在他的额头上,“你没有发烧。”

澹台锦笑了,愁绪已远,心口惯常的疼痛竟然隐去就如同醉酒一般,少时人人厌他,如今人人怕他,还从未有哪个女子这样贴近他的身边。酒醉中他喃喃自语,“等我将来……一定也要生一个女儿……”

底下的话齐攸听不见了,她凑过耳朵去听也没有什么,直起身来嫌憎地瞪一眼那醉鬼,“我才不是你女儿。”再看澹台锦,已经睡着了,睡梦中眉头依旧轻锁,可是却不减一分清俊。

齐攸坐起身,扯开喉咙开始喊,“静雪姐姐,静雪姐姐。”

静雪快步从外屋走进来,一进门就怔住了,“大爷,大爷?”她连唤了两声,澹台锦也没有反应,静雪急的推了推他,“哎哟,怎么能睡在妹妹房里?白日里还说怕她不通琴棋书画将来嫁不好,这睡在妹妹房里头了,妹妹不是更嫁不好了吗?”

齐攸倒不着急,“跟我爹爹一样,就是醉得沉了,我那么高声喊他都不醒,姐姐还能说醒他么?姐姐这个时候硬要把他架起来,一是他太重了,几个小丫鬟也扶不动他,二是他一折腾一定会吐咱们一屋子。”

把静雪给说笑了,“那姑娘说怎么办?”

“我还是小孩。”齐攸已经爬到了炕沿边坐着,晃了晃小腿,“就算住一个屋子也没什么的。我睡榻上就好了。”

静雪无法,“倒也只能这样,西屋里没生火,冷得紧呢,也不能让姑娘过去睡。只是……”静雪没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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