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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大人甚至连坐下吃茶的功夫都没有,便带着一大帮子人气呼呼地走了。
汪名传一直将巡抚大人送至城外,目送巡抚大人的轿子离开,整个人也变得凝重起来,现在唯一要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正如巡抚大人所说,这里的事已经不是浙江的任何一个人所能裁决的了。
此时的他竟有几分失落,人到了他这个地步,本该知足才是,可是现在回想自己处处受制,被一个小小生员戏弄,与其说是因为这徐谦狡猾,倒不如说这个原因出在他自己的身上,不做亏心事,堂堂布政使又怎么会被一个生员步步紧逼?
不过汪名传的多愁善感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的脸色愈来愈冷,眼眸深处带着几分杀机。
气走了巡抚,徐谦又回到他的住处,这里既是他的起居之地,如今也成了他整理黑材料的场所,几个漕军调来的书吏也在这里办公,时不时会交头接耳。
隔壁就是邓健的‘刑房’,动刑是要得罪人的,周都司那老油条自然不肯去做,那么只能交给邓健,反正邓兄弟已经跟着小徐兄弟一条路走到了黑,也不在乎什么了。
不过这时候,书吏都退了出去,徐谦则是随手拿着一本收缴上来的账簿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看,周都司则是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悄悄打量徐谦这个家伙,在他看来,徐谦这厮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这家伙莫非真要把所有人得罪了才够吗,他心里不由叹息,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可是要说这个家伙呆,似乎又有些欠妥,因为这厮的计划是一步步的,先是拉他周都司下水,随即又带着漕军来立威,紧接着又是鼓励揭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书呆子,倒像是个深谙世情的办事老手。
如此一想,徐谦给周都司的印象就有些摇摆不定了,这厮到底是聪明还是个蠢货?
邓健坐在另一边,这几日他动刑上了瘾,看到了人,手里就痒痒的,短短几天就惯出了职业病,他心情的复杂并不亚于周都司,不过他和徐谦相处久了,已经对徐谦有了些无条件的认同,在他的心目中,徐兄弟虽然是王八蛋,可也是我们的王八蛋。
“巡抚大人走了?”徐谦突然抬头,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周都司苦笑,道:“早就走了,巡抚大人气得脸都绿了,哎……”他重重叹气,恨自己手贱,为何要被这徐谦抓住把柄,恨自己意志不坚,被这徐谦牵着牛鼻子走,更恨自己倒霉,怎么就碰到这么个家伙,这厮简直就是官场杀手,人见人厌,这才几天功夫,满浙江的官员,他一个人就得罪了八成,连巡抚大人都气得吐血,跟这样的人厮混一起,真不知往后是什么下场。
徐谦颌首点头,叹了口气道:“我也早料到他会走的,他来这里无非就是想和稀泥罢了,稀泥和不成,自然还是走为上计。”
周都司皱眉道:“你何必要得罪他,反正该查的都已经查了,你说这是钦命的差事,可是差已经办好了,不如卖他个人情,如此,也不至于把人逼到绝路。”
徐谦却是笑着摇头。
对于徐谦的这个态度,周都司忍不住了:“你笑什么,莫非我说的不对?”
徐谦叹了口气,道:“大人说的对,其实也不对。大人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周都司冷笑道:“我岂会不知?我本来就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在宣府的时候……”
徐谦不等他回忆他往日的光辉经历,又是叹气道:“其实两国动兵,下头的士卒想要往上爬,就必须立功,立功就要杀人,杀的人越多,功劳便越大。士卒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钦命让我查商家查抄的事,你真以为就这么简单?你错了,这是天子要杀鸡儆猴,要杀一批阳奉阴违,杀一批不知厉害和好歹的人。我的前程就在这上头,我现在便是一把刀,绝不能妥协,一旦妥协,那么对天子又有什么用处?天子富有四海,人人皆是他的臣子,他大手一挥,有的是人为他效命,却又为何独独选中我?”
周都司呆了一下,他想不到在徐谦的心里竟有这么多打算。
徐谦继续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淳安的这些人就是我的枯骨,他们碍着了我的前程,挡了我的去路,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我若是稍稍有一点动摇,只怕就要成为他们脚下的枯骨了,其实钦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绝不能做一个懦弱无为的书生,注定了我必须比别人更狡猾更狠辣,这即是天道,大道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即是如此。”
邓健在旁忍不住道:“我自结识了徐兄弟起,就注定了要担惊受怕,莫非这也是命?”
徐谦嗔怒地看他一眼,道:“成大事者,担惊受怕算什么?”
内阁里,大清早的时候,几位阁臣便过了太极门,纷纷抵达这里。
如往常一样,大家进了并没有急于办公,大家闲坐吃茶,也不会谈及公务,随时等待宫中传诏。
这是嘉靖年的规矩,当今皇上刚刚登基,正在奋发有为之时,几乎每到卯时时分,便会传大臣入东阁议事。
而如今大明朝内阁学士三人,首辅自是杨廷和,其次便是蒋冕、毛纪,杨廷和相貌端庄,仪态优美,可是偏偏谨身殿大学士蒋冕却是身材肥胖,而武英殿大学士毛纪却又身材矮小,三人年纪参差不齐,相貌差异也极大,性格各有不同,不过平时倒都能相互忍让,因此颇能团结一致。
只是今日的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重,昨天的时候内阁就已经传了许多弹劾奏书来,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大臣弹劾的竟都是一个小小生员,而且此生员远在杭州,按理绝不可能是万众瞩目的角色,可是偏偏这徐谦硬是成了朝廷关注的焦点,不只是如此,弹劾的内容也尤为严重,擅调兵马,诛杀朝廷命官,这样的事和造反也没什么分别了。
内阁三位学士乍看了奏书,其实都觉得事情定有猫腻,所以并没有急于决断,而今日清早到了内阁,大家却都各怀心事。
最终没有忍住的是毛纪,毛纪性子有些冲动,不只如此,这件事还和他有些牵连,他现在兼着吏部左侍郎的衔,地方官员的功考归他督促,而那浙江布政使汪名传,上年是他亲自褒奖过的,说此人奉公守法,两袖清风,政绩颇佳,给了一个上等的评价,并且命人将其记入邸报,以示嘉奖。
可现在汪名传牵涉到了这么大的案子里,着实令毛学士很是尴尬,他看了杨廷和和蒋冕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道:“一个生员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哎……新皇登基,国家革除了弊政,又平反了冤案,反倒让法令松弛起来,小小生员擅自调动漕军,还诛杀大臣……”毛纪说到这里便摇头,痛心疾首地道:“漕军是什么?漕军关系着漕军安危,牵扯到了税赋、粮草入京的大事,如今却被人擅自调动,这牵涉到了多大的关系?这个徐谦,若是不重重惩罚,将来要是人人效仿,非要天下大乱不可了。诸公以为如何呢?”
杨廷和慢悠悠地吃着茶,似乎不急于表明自己的主张。
蒋冕不由微笑道:“毛公说的不错,这生员确实是大胆了。”他纹丝不动,却又道:“只不过话虽如此,可是说要重惩,却未免不妥。我听闻这生员乃是杭州才子,素有才名,如今已中了小三元,诗词亦是极好,老夫曾看了他的一首词,颇为喜欢。年轻人少年轻狂些也是难免,而且又是负有钦命,免不了会犯些错事,只要本心是好的就无妨,依我看,只要稍稍惩戒也就是了,直接栽这调动官军和诛杀朝廷命官的帽子,只怕要误人前程。”
蒋冕之所以这么说,是生出了爱才之心,除此之外,也是觉得徐谦毕竟是钦命办差,虽然过火,可是若是惩罚得太重,以后哪个钦差还敢放开手脚去办事?
只是这些话在毛纪耳中却是觉得有些不妥,他眯起眼来,侧目看了杨廷和一眼,见杨廷和在蒋冕说话的功夫微微皱了下眉,毛纪心念一动,随即道:“什么才子,所谓神童才子不过都是欺世盗名罢了,这天下神童才子多如过江之鲫,真正有几分才学的有几个?”
毛纪说完,面带怒色,可是杨廷和的眉头又是不由一皱,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双方的火药味。
要知道,蒋冕蒋学士从前也是神童才子,天资极高,有神童之称,被世人看重,十岁之时便能书过目成诵。这个事,毛纪不会不知道,可是现在将这神童才子狠狠地大骂一通,岂不是骂到了蒋冕的头上?
蒋冕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似乎并未察觉出毛纪口里的机锋,朝毛纪莞尔一笑,也就不再多言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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