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6日。
大寒。
这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节气。
当然……
亦是立春的开始。
……
几个月的时间,海山城悄然蜕变着。
曾经走道斑驳的老街铺上堵了好几个月的地方,此时此刻崭新的青石板,拉开了路障……
曾经不远处的那些工地里,林立的新楼拔地而起,渐渐开始有了高楼的雏形。
而街角的音像店里,自那场告别演唱会后,摇滚的狂热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街小巷回荡的流行旋律,萤火虫与虫儿飞终日萦绕耳畔。
最繁华的百货商厦外,新换的巨屏轮番播放着江晚晴与苏沐雪的MV,引得行人频频驻足。
她们的“战场”无处不在,仿佛渗透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寒风裹挟细雪掠过街道,报亭前摞满娱乐杂志,封面上的销量数字鲜红夺目,此起彼伏。
唱片店门口,裹着棉袄的乐迷排起长队;
天桥下,盗版摊贩的吆喝声夹杂其中:“童谣金曲,五块一盘!”
……
一月的城市,每个街角都弥漫着音乐的硝烟。
仿佛一个崭新的时代,正随着旋律的流转缓缓拉开序幕。
……
苏杨常常漫步在城市街头,默默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变迁。
每当感受到周遭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心中总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那种感觉恍如穿越时空,回到了记忆中的九十年代。
只是他自知缺乏足够的文艺天赋,无法将这份触动转化为像虫儿飞那样的艺术作品。
创作需要沉淀,而他清楚自己的艺术积累还远远不够。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经济上已经宽裕不少。
萤火虫那首歌的定金就有一万块,在这个物价水平下已经能置办不少东西。
苏杨盘算着,等再过段时间攒够钱,就精打细算地去BJ看看,说不定能贷款买套房安顿下来。
电影阿武的杀青时间是在1月20日左右。
这一个多月里,苏杨也挺务实的,基本上都在剧组里呆着拍电影……
当然……
这电影忒闷了。
全程挺压抑。
然后,苏杨从电影中间开始,就一直抽烟说台词……
只是地方不一样……
有时候会是在局子里,有时候会在村口,有时候会在路边的街口蹲着,有时候又会在那种有着特殊服务的“粉红一条街”。
抽得烟开始越来越差,有时候就抽几毛钱一盒的那种“狮烟”,过滤嘴贼粗糙,又辣又辛不说,还总咳嗽,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了。
拍电影过程显得有些稀里糊涂的……
不过……
张城和余斌特满意……
……
1月20日。
立春。
但,雪下得还是挺大的。
村子口……
苏杨穿着一身不算褴褛,但看起来不太协调的衣服站在村口。
不远处的摄像机与各种各样的机器架在剧组旁边,直対着他的脸……
这是阿武的最后一场戏,也是张城与余斌,最渴望的一场戏。
开拍前……
张城和余斌反复地跟苏杨强调着那种微妙的颓败感,以及时代的淘汰感……
总之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大堆。
苏杨也不懂他们要表达什么意思,反正就是一个月左右时间不洗澡,然后将自己浑身弄得臭烘烘……
然后……
反正就是抽不同品牌的烟嘛。
不过。
这一次似乎是不一样一点,抽了中华……
“准备好了嘛?苏老师……”
“准备好了!”
“那成,我们开始,各部门准备!”
“……”
“苏老师牛逼!”
“来,给个特写!”
“苏老师这个造型好啊,对,对,别动,就这么望着前方,迷茫地望着!”
“诶,对,对!”
“牛逼!”
“我草,苏老师,这个镜头特么能封神了,我的妈呀,燕影都拍不出这种效果!”
“……”
风雪中。
苏杨依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随后,跟个二百五一样,目光看着头顶上,那一波一波坠下来的雪花……
然后,望了半天后,目光又盯着远方,满脑子都是迷茫与恍惚……
然后……
就这么拍着拍着……
镜头前的张城和余斌两人就莫名其妙地又嗨了起来,激动得都特么要发疯!
然后……
这跟开玩笑一样的电影,就这么拍完了。
……
晚风吹拂着村口。
苏杨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阿武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拍完了。
杀青宴是在村口的路边摆开的……
张城和余斌在村民那边买了几只鸡和几只鸭,然后弄了几瓶自做的酒,激情四射地吆五喝六。
立春的风依旧有些冷。
苏杨裹着衣服,在人群中喝着暖酒,浑身舒坦一点。
看着张城和余斌不断地在人群中穿梭,给每一个人敬着酒,说着各种各样兴奋话的模样……
苏杨有时候忍不住心中有些质疑。
这电影……
文艺得不像话,又特么扯东扯西的,真有人看吗?
苏杨如果是自己,让自己看这种电影,苏杨估摸着自己得看睡着……
不说买光碟了,就算白送给自己,自己都不带看的。
当然,张城和余斌不给自己质疑时间,很快就醉醺醺地跑到了苏杨这边,不断地対着苏杨敬酒,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然后,那又哭又笑的模样,苏杨估摸着自己让他们跪在地上,叫一声爸爸,他们当场也会跪……
尽管苏杨心中觉得这部电影大概率得完,但还是露着热情的笑容,跟这帮人推杯换盏喝酒。
这场杀青宴持续到凌晨。
剧组里这帮人也鬼哭狼嚎到了凌晨……
张城更是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架着回到了屋子里。
苏杨喝了点酒,也是迷迷糊糊地躺在了床上。
左躺右躺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睡不着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索性起床,上了厕所以后,一步步朝着张晓东那边走去。
心中忍不住想着这家伙到底还活着没有。
……
虫儿飞在乐坛市场大火以后……
张晓东似乎受到了刺激。
整个人好像有点变态了。
整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基本上吃喝拉撒除了拉撒以外,都在屋子里解决着。
头几天苏杨还偶尔路过人房间,想着找他聊聊……
但刚准备敲门,就听到张晓东在屋子里骂骂咧咧的…
十句话里,张晓东有八句都在骂苏杨……
倒不是骂祖宗十八代,而是逮着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地狠骂,攻击苏杨的思想道德和品德……
从断断续续的咆哮声中,苏杨隐约拼凑出缘由……
原来苏杨残缺版的丁香花拉高了整张专辑的艺术基调后,张晓东不得不推翻原有设计,所有作品都要重新调整节奏和风格匹配。
有的曲子要重谱,有的歌词要改写……
听着屋里摔打乐谱的动静,苏杨好多次连门口都不敢多站,蹑手蹑脚就溜走了。
……
一阵风吹来。
凌晨的雪停了。
隔壁屋子里,那种骂骂咧咧和摔打的声音也停了。
苏杨看了一阵雪景,站了一会,准备回去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
“成了!”
苏杨听到了一阵兴奋的沙哑声。
苏杨下意识地转过头……
看到张晓东的身影,顿时整个人都认不出来了!
一阵风吹来。
他看到张晓东推开门。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原本精干的头发如今乱糟糟地披到肩头,黏腻打结的发丝间夹着纸屑。
他的两颊深深凹陷下去,面骨像两把刀般突出,眼窝泛着骇人的青黑。
皱巴巴的衬衫沾满墨水渍和食物残渣,袖口磨出毛边,散发着一股霉味混着汗酸的恶臭。
他摇摇晃晃站着,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连鞋都穿反了,活脱脱像个流浪多年的乞丐。
他……
整个人都特么瘦脱相了!
毫无血色的脸在夜里,特么像个僵尸一样。
不过……
唯一让人觉得他活着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充满着血丝,整个人激动地颤抖着。
看到苏杨以后,先是一愣,随后冲了过来!
“我成了!”
“杨子!”
“你他妈的!”
“我成了!”
“你来听听!”
“……”
苏杨被张晓东拽进了弥漫着酸腐味的屋子里。
昏黄的灯光下,张晓东颤抖着抱起吉他,指尖拨动琴弦时,一段似曾相识的旋律在污浊的空气中徐徐荡开。
那花的前奏像极了他弄出来的丁香花,却又在某个转音处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哀而不伤的韵律如藤蔓般缠上耳膜,将人拽入一片朦胧的、带着露水的花园。
苏杨怔怔地听完最后一个音符以后,喉结动了动。
他脑子里只剩一个词:“好听。”
紧接着,张晓东又情绪激昂地弹奏起展翅高飞。
他的嗓音带着强烈的撕裂感,在低哑的嘶吼中迸发出悲怆与愤怒,却又在旋律攀升时转为高昂与激越,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情绪彻底释放。
那旋律……
仿佛将原本世界的飞得更高与这个世界的音乐元素完美融合!
最终缔造了更深层次的,极具冲击力、极具能量的音乐!
苏杨听得头皮发麻,最终忍不住连连点头。
真他妈的!
好听!
……
“这张专辑!”
“能成吗?”
“能……”
“那你给我批点钱……”
“啊?”
“做专辑要钱……还要跑录音室,跑宣传……”
“要多少?”
“先给一万吧?后续大概十来万差不多!”
“什么?我全身家当就一万!十来万?”
“这张专辑主题曲最劲爆的两首歌,词曲人都有写着你,发行人也是你……”
“可……”
“……”
清晨。
朝阳初露。
苏杨跟着张晓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时候,看着阳光,苏杨脸上还是露着灿烂笑容的。
觉得一切都挺好,立春以后,就是生机勃勃了。
但是……
当张晓东一开口以后……
苏杨瞬间就沉默了。
他妈的!
十来万?
我有这么多钱!
我去燕京买套房子不香吗?
而就在苏杨恍惚的时候……
不远处……
停了一辆车。
随后……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默默地走了过来。
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记者以后……
他露着笑容。
“苏老师……”
“嗯?你好,你是……”
“借一步说话?”
“好……”
苏杨看着那中年人的时候,有些迷茫。
“苏老师……我叫许颂文,是李洪涛,李总前助理的堂弟亲戚的二哥,目前在小县城做专辑盗版刻录……”
“你好?”苏杨听到这的时候,脑壳有些晕。
都特么几层关系了?
“李总有一些事情不好出面,由我出面……”
“虫儿飞的提成,给你了十万块现金……”
“……”
……
苏杨愣愣地接过现金。
然后……
看着那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
中年人趁着四下无人,随后压低了声音。
“张晓东先生的专辑筹备得怎么样了?”
“如果要做专辑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我……”
“我们是自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