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只是被周忆柳带过来的。
今日周忆柳带了三个孩子大半天,极尽讨好之意,可三个孩子对她仍是陌生戒备,并不十分亲近,令她很是疲惫和伤感。
听到小丫头说傅九衢回府,周忆柳心知三个孩子想知道后娘的消息,这才提议带他们过来。
果然,三小只一听,便开怀了很多。
“姨母姨母,傅叔会见我们吗?”
“会的。”周忆柳微微一笑,很是温和。
花厅里,孙怀看着傅九衢的脸色,嘿嘿一笑:“爷,小的这便出去叫小周娘子把孩子带走。”
郡王在说正事呢,小孩子来吵闹终归是不好。
更何况,孙怀从不认为他家主子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
“不必。”傅九衢摆摆手,“让他们进来。”
孙怀意外地呃一声,笑开,“是。”
周道子是个好吃的道士,花厅里摆满了吃食,三个孩子走进来,傅九衢便让孙怀领他们过去拿吃的喝的,但对孩子眼巴巴的询问,却是含糊其辞。
“不必担心,你们的娘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是多快?”三念不依不饶,大着胆子拉他的袖子。
傅九衢沉吟片刻,“三天。”
“三天?太好了。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三天娘就要回来了。”
“听见了。”二念嫌弃她。
“我都好久没见娘了。”
“谁乐意见到坏女人?讨厌!”
“你不乐意,我乐意。桔红糕我要吃……哎,好好吃。”
“傅叔家里真好,什么都有得吃,要是娘在就更好了。娘也喜欢吃桔红糕,桔子味浓的那种……”
“小馋猫……”
傅九衢看着孩子们闹腾,俊眉微扬,唇角噙笑,模样竟是温柔至极。
周忆柳垂着眸子,却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情绪。
她看得出来,广陵郡王并不懂得如何跟小孩子相处,生涩、不自在,但他却在极力地让孩子们开心。
这样的男子若有一日做了父亲,又会是什么模样?不知哪个女子有那福分,能做他孩子的娘亲了。
三小只声音越来越大。
周忆柳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道:“郡王,孩子们有些闹腾……婢子原是不该领他们来打扰的,却又不忍看他们惶惶不安。张娘子的事情,对他们打击很大,他们实在太害怕了……”
这话说得很巧妙,就好像三小只对辛夷有的不是关心,而是因为害怕受到牵连。
傅九衢打量她,淡淡一笑,“嗯。”
女子心思有七窍,一弯更比一弯绕。
他懂,却懒得理会。
周忆柳毕竟是周忆棉的亲妹妹,想把姐姐的孩子养在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傅九衢没和周忆柳多说,慵懒地半躺着,看着一念,忽地一笑。
“你怎么不吃?那个桂花酥极脆,你试试。”
一念比弟弟和妹妹内敛很多,闻言恭恭敬敬地行礼。
“多谢傅叔。”
傅九衢唇边带笑,招招手让一念过来,见孩子老成持重,生出逗弄的心思,一把将他抱到膝盖上坐好,又低头问他想不想习文练武,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先生,那模样活生生像一个老父亲……
一念一一作答,就像大人对大人说话,一板一眼,很是有趣。
周忆柳完全被晾在一边。
她心下酸涩,不安,很想亲近和融入到那份欢快里,但骨子里的自卑却约束了她的舌头,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保持微笑。
于周忆柳而言,能够近距离地看着广陵郡王已是一桩美好的事情。广陵郡王如此俊朗矜贵,一抬手一投足一个慵懒的姿势都令她着迷生恋,芳心乱撞。
他是她的天上月,高不可攀。
如此粗鄙,如此普通的她,不敢打破那平静的水波,更不敢荡出内心的半分涟漪……以免被他发现,连观月的资格都没有了。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
开封府大牢里没有过年的气氛,几个狱卒私下里打了酒买了几个下酒菜将自己灌了个微醺。
酒壮怂人胆,寒冬腊月,在冰冷的大牢里,一个个骂天骂地,怨气冲天。
牢里的女子缩在角落,身上裹着那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狐皮裘氅,一动也不动。
一个狱卒突然啐了一声。
“娘的,她比爷几个还舒坦。”
另一个剔着牙,嗤笑,“舒坦什么?说不得过几日就刑决了。三尺大刀,一杯送行酒,去阎王殿里舒坦呢?”
“说得也是。”那狱卒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松松腰带,打个饱嗝,走到牢舍跟前盯着辛夷看了半晌,突地发现昏暗的灯火里那张莹白的小脸竟有那么几分姿色。
“我说爷几个,这大冷天的,不找点乐子暖乎暖乎?”
他的话,狱卒们都懂,当即哄笑起来。
年长的摆手,“老家伙了,有酒万事足,不乱来不乱来。”
年轻的两个被烈酒烧得肚肠火热,一句话便点得躁动起来。
“干!”啐一口,两个狱卒跟着走过去,开了牢房的锁。
背后那个年长的老家伙笑着叮嘱,“别玩了,这个可是有点来头的,小心掉脑袋。”
“汰!有来头的哪个会丢到咱们这里?就算当真玩死了,大不了一把火烧了了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怎么回事?”
几个狱卒戏谑着,胆子越说越大,当真开门闯了进去。
“啧啧,别看这妇人长得瘦骨嶙峋,浑身好似没二两肉。这眉眼竟是俏丽得很呢,睡起来想必也够味!”
“灯下看人,瞎了狗眼。她那脸上的疹子,你是瞧不见吗?”
“闭着眼睛睡不行吗?你睡不下去?滚边去!”
“哈哈哈哈哈老子头一个。”
辛夷并没有睡着,思绪糟乱得昏昏沉沉,听到牢门响动,已然意识到几个家伙想做什么。
在一个女子地位低下的时代,一个人深陷牢狱会遭遇什么,不是不能想象,但她之前确实有点小看了这些狱卒的胆量。
辛夷拉了拉狐裘氅子,端坐起来往外看,目光轻飘飘扫过这些人的脸,心里忖道:开封府大牢里不是有皇城司的察子吗?
怎么关键时刻,就不见人了?
天寒地冻,辛夷的脊背竟隐隐渗出一层汗来。
她那一把子力气,能够对付几个人高马大的狱卒?打起来是往左边跑还是往右边跑?
辛夷暗自攥拳,正准备先发制人,油灯突地轻爆一下,外间传来一道重重的碰撞声……
饮酒的桌子被人掀翻了,酒撒一地,杯碗四分五裂,那声音惊动了辛夷面前的几个男子,他们纷纷回头,面露惊恐。
“头儿……”
一个牢头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啪的一声扇在那人的脸上。
“狗胆镶铁了是吧?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人,你们也敢动?”
“什,什么人啊?”
被打的家伙低垂着头,早没了方才的冲劲,另外几个也不敢动弹,连连求饶。
牢头骂个不停:“啐,狗东西,灌几泡猫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要不是老子罩你们,死多少次了?去!把东西收拾好滚出去,丢人现眼。”
“是,头儿,这就去,这就去。”
几个狱卒趾高气昂地来,灰溜溜地滚,很快没了动静。
辛夷坐在里间,看那个牢头骂骂咧咧带人出去,没有吱声,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原地,直到曹翊那双京元色革靴踩着干草出现眼前,这才惊愣一下。
“是你?”
曹翊身着普通狱卒的皂衣,修长的身姿一如既往的矜贵温雅。
“张娘子以为是谁?”
他轻轻一笑,发出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你以为是广陵郡王么?”
辛夷眼皮轻轻一颤,抬眉失笑,没有回答。
她并没有想过傅九衢那个傲娇大反派会出来,只当是皇城司的哪个暗桩察子罢了。
“曹大人怎么来了?”
曹翊看她片刻,目光微动,“曹某有愧,让张娘子受苦了。”
辛夷怔了怔,“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曹翊叹一口气,“张尧卓针对的,是曹家。若非两家恩怨,即便没有证据,看广陵郡王的面子上,张尧卓也不会为难张娘子。此事,是曹某对不住你。”
辛夷笑了,嘴角微微勾起,换了个慵懒舒适的坐姿。
“曹大人太客气了,说来我还要感谢您呢。”
曹翊:“谢我?”
辛夷轻笑道:“曹大姑娘和京兆郡君会纡尊降贵到开封府公堂上来为我作证,想必是曹大人的功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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