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等到郁棠去拜访裴宴,裴家的人先来拜访郁棠了。
来的人是三总管胡兴。
他十分地殷勤,坐在郁家的厅堂里眉飞色舞地对郁文和陈氏道:“……我们老安人,可不是一般的内宅妇人。那年毅老太爷病了,他们家里的事都是我们老安人帮着安排打点的。而且自老太爷去了,我们家老安人就闭门谢客,就是大太太娘家的舅奶奶过来,我们家老安人也只是见了一面。如今却说要接你们家姑娘进府去坐坐,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你们可得叮嘱郁小姐好好捯饬捯饬,我们家老安人最喜欢漂亮小姑娘了!”
郁文很是意外。
陈氏则是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郁棠的婚事到今天也没有个着落,裴家做为临安城最显赫的家族,若是郁棠能得了裴老安人的青睐,必定会声名远扬,对她的婚事十分有利。
“多谢胡总管了。”因常带了杨御医过来给她问诊,陈氏和胡兴颇熟,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寻常人家的拘谨,“我们必定不会辜负了胡总管的一番厚爱。您先坐会儿,我这就让人去备酒席,让我们家老爷和您好好喝两盅。”
陈氏示意陈婆子去准备些礼品等会儿送给胡兴。
胡兴连连摆手,道:“我们也都不是外人,郁太太和我不必这么客气。我奉了老安人之命,正准备去佟大掌柜那里一趟,结果在门口遇到了正要来给你们家送信的管事,我就主动请缨,跑了过来。我那边还有事呢,等忙完了这一阵子,再找个机会来专程拜访郁老爷。”
他寻思着,要是郁小姐这趟进府得了老安人的眼缘,郁家和裴家就要走动起来了,他到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来讨个喜,和郁家的关系,也得更近一层才行。
郁文听着笑道:“听胡总管的口气,您如今难道是在老安人面前当差?”
胡兴听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可真是火眼金睛。这不,前几天帮着老安人办了几件事,老安人瞧着还行,就让我专门在她老人家面前当差了。佟大掌柜不是管着临安城的当铺吗?过几天就是宋老安人的寿诞了,老安人让我去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准备捡两件送过去。”
郁文不好留他,亲自送了他出门。
陈氏那边却立马欢喜地准备起来,跑去郁棠那里说了胡兴的来意,拉着她就要去银楼:“得去看看有没有新式样子的首饰买几件,还得买几件衣裳。我可是听说了,那钱家也是世代官宦,是江南四大家之一,要不是裴老太爷长得实在是英俊,钱家长辈也不会瞧中裴老太爷了。当年,老安人可是低嫁。”
郁棠哭笑不得。
前世,她刚刚开始接触李家的三姑六眷的时候也很紧张,后来发现,有时候你越是平常心,越容易融入周遭的环境。
不过,裴宴那个人那么重视仪容,她这又是第一次正式去裴府拜访裴家的女眷,是得好好打扮打扮才行,这也是敬重裴老安人。只是她去裴家的那天早上,突然下起了雨,天气有些阴沉。她特意选了一件银红色柿蒂纹镶嫩黄色襕边的褙子,白色的立领小衣,钉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做扣子,正好和她耳朵上坠着的一对珍珠耳环相呼应,头上则戴了对嫩黄色的并蒂莲。打扮好的郁棠更显得亭亭玉立,肤光如雪,让黯淡的厅堂都变得明亮起来。
陈婆子不停地称赞:“我们小姐就是得好好打扮打扮,你们看,这一打扮,真像仙女下凡似的。”
陈氏抿了嘴直笑,显然很赞同陈婆子的说法。
郁棠望着镜中抹了粉的自己,有片刻的恍神。
她前世从来没有这样打扮过,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照过镜子,没想到她还真的挺漂亮的。难怪前世顾曦知道李端对她心怀不轨后每次看她的眼神除了恨意还带着几分妒嫉。
但爱美是女子的天性。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看着都欢喜,何况是旁人。
郁棠坐在梳妆镜前,看母亲给她抹上了蔷薇色的口脂,觉得自己的脸更显白净了。
她抬起头来冲着母亲笑。
陈氏就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轿子已经准备好了,进去的时候记得要谨言慎行。老安人若是赏了什么,你就大大方方地接下来,大不了我们以后再还礼。问你话呢,你就有一就一,有二就是二,宁可让人觉得老实可欺,也不能油腔滑调地,轻浮失礼。知道了吗?”
郁棠连连点头,眼眶中水光浮现。
前世,母亲没能活到教导她这些的时候。
这一世她有母亲、父兄护着,一定能走得很顺利。
她搂了母亲的腰,怕把粉擦到母亲的衣裳上,没敢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只是轻轻地靠在了母亲身边。
陈氏又叮嘱双桃:“包袱里是小姐的换洗衣裳首饰,你要看牢了。别到小姐要换衣裳的时候连个准备都没有,让裴家的人笑话。要少说话,多听多看,你既然跟着小姐进裴府,就是小姐的脸面,也是我们郁家的脸面,做错了事,会说郁家而不是说你双桃。”
“我知道!”双桃就差发誓了,绷着脸道,“我一定不会让裴家人轻瞧的。”
郁棠道:“你别紧张,平时怎样去裴家就怎样。以诚待人就是最好的。”
双桃应诺,却还是一点没有放开,反而比刚才更紧张了。
郁棠失笑,由阿苕护着,带着双桃去了裴家。
因为是去拜见裴老安人,轿子一路到了垂花门才停下。
来迎接她的居然是个熟人——她来拜祭裴老太爷时曾经接待过她的计大娘。
计大娘和佟大掌柜还是儿女亲家。
郁棠看着就更觉得亲切了。
她甜甜地喊了声“计大娘”。
计大娘原本肃然而立的,见到她时嘴角就微微地翘了翘,等听到郁棠喊她,不由就露出个笑脸来,低声道:“郁小姐,您随我来。”
“嗯!”郁棠应着,不禁小声道:“计大娘您现在是在老安人屋里当差吗?”
计大娘点头,道:“老太爷去世后,老安人放了一些人出去,我家几辈都在裴家当差,肯定是要留在裴府的。老安人就让我在她老人家屋里当了个管事的娘子。”
也就是说,因为服侍着老安人,裴家的老少爷们见她也都得恭恭敬敬地了。
“哎呀!恭喜您!”郁棠替她高兴。
计大娘朝她笑了笑,觉得郁家这位小姐性子真是好,说话行事一团和气不说,还总是笑盈盈的,让人看着就欢喜,比家里的几位小姐的性子可好多了。
难怪三老爷有意无意地总在老安人面前提到这位郁小姐,还让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怂恿着老安人接了郁小姐到府里来玩。
老安人看了肯定喜欢。
因有熟悉的人,又悄声说着话,一刻钟的路程郁棠觉得眨眼就过去了。
她们停在一座五间阔的大屋前,站在糊着白绡的黑漆窗棂前等着,自有小丫鬟撩了白色的锦缎夹板帘子进去通禀。
很快就有个穿着樟绒比甲的白胖婆子笑眯眯地出来迎她:“是郁小姐吧?我是老安人屋里的陈大娘,老安人一直等着您呢,快随我进去。”
郁棠见那婆子手上戴了个荷梗粗的金镯子,猜她多半是老安人屋里有脸面的婆子,笑着道了谢,随着她进了屋。
这还没有到寒冬季节,老安人的屋里已经烧起了火炕,迎面一阵热气扑过来,郁棠额头立刻出了汗。
计大娘忙提醒她:“披风给我,走的时候问我要就是了。”
郁棠忙脱了披风,随着陈大娘进了东边的次间。
东边的次间和梢间打通了,是个两间的敞厅。四周靠墙的多宝阁上全摆着书,正中一张罗汉床,铺着猩红的坐褥。罗汉床的左边是一口青花瓷的大缸,养着睡莲和锦鲤,缸前站着个穿着青色杭绸素面褙子的女子,身材高挑纤细,头发乌黑,欺霜赛雪的手上端着个甜白瓷的小碗,正在给缸里的鱼喂食。
几个丫鬟低眉顺目、悄无声息地立在墙角,郁棠进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
“是郁家的小姐过来了!”听到动静的女子转过身来。
郁棠吓了一大跳。
那女子长得和裴宴有五、六分相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得有些锐利,看她的时候仿佛能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看清楚似的,让人在她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战战兢兢。
这就是裴老安人?!
郁棠嘴角微张,表情显得有点傻。
就这气势,虽然眼角和额头都有了细纹,可看上去最多也就四十来岁,一点也不像有裴大老爷这么大的儿子似的,更看不出是个孀居的老太太。
她是怎么做到的?!
郁棠觉得自己当初还是个望门寡,都没有裴老安人活得精神、明白。
裴老安人看着就笑了笑。
果然很有意思。
难怪他儿子明里暗里算计着把这小姑娘叫进府里来陪她了。
她身边的丫鬟看着倒是喜庆,可那喜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府里的几个小丫鬟模样儿生得好,说话也伶俐,可就是太会看眼色,想奉承她还自持身份。倒不如身边的丫鬟让人觉得轻快。
老安人把手上的小碗递给了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接过陈大娘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道:“坐下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