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楼断翎传

第五十二章 天下四绝:雨觞

这封信,赵怀远足足写了三四页,可飞在空中,众人各自看到一些只言片语。有的断简残篇,不知所云;有的看过即忘,如过眼云烟;有的却心中触动,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人。

在疯狂的嘶吼中,众人齐齐回头,看向程斐。只见他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一股力气,手里挥舞着轩辕剑,四处乱砍乱劈,众人既怜悯、又厌恶,纷纷躲开。

程斐不管不顾,兀自冲出人群,忽然站定,对着一片虚空,愤怒地、绝望地吼着:“赵怀远,赵怀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一句还爱着春愁,那她就永远不会选择我,永远不会!就算到了阴间,仍然是你们两个。那我苦心经营这三十年,还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程斐双臂张开,如同一只受伤的、濒死的野兽。完颜翎突然害怕地抓住断楼的胳膊,惊恐道:“你看,你……你看他的头发,全都白了。”

“老夫人,会选择你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人群皆是一怔,让出一条路来,赵钧羡回头,见是纤罗、朱华、白露三姐妹走了过来。程斐愕然道:“你……你说什么?”

朱华看着程斐,怜悯道:“老夫人在临终前说,她到最后才明白,她对老掌门,只是感激和仰慕。若能让她重新选择的话,她一定会选那个,愿意和她坐在一起,叫她的闺名,听她吹箫弹琴的人。”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听见了,那个人,就是你吧?”

程斐呆了许久,忽然仰起头,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流了出来,却是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幸福和满足:“足够了,足够了,有你这句话,我程斐此生无憾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好似喃喃自语:“春愁,春愁……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程斐便即不动,双目大睁着。断楼过去试探他的鼻息,已然气绝。

了缘师太见状,扼腕叹息,双手合十,齐道:“罪过罪过,程先生其行可诛,其情可悯。血脉恩仇,是非对错,都是孽缘,孽缘啊,阿弥陀佛。”

其他群豪,都静静看着,默然失语。他们虽然怜悯程斐的用情至深,可一想到是他引来假金兵,杀害同门弟子,却也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于是,既无人上去戮尸泄愤,也无人愿意说两句、哪怕是默念两句祝福往生的话。

赵钧羡走上前,轻轻抚上程斐的眼睛,下拜道:“我杀了你,为我父亲报仇。但你以往对我很好,又照顾我的母亲,我该谢你一谢。”说着,对着程斐的遗体,慢慢叩了三个头。

断楼和完颜翎走上前,将赵钧羡扶起,一个叫:“钧羡兄。”一个叫:“少掌门。”却一时凝噎,说不出别的话来。反倒是赵钧羡,勉强一笑道:“楼兄,你原来没死,让小弟好生挂念。”转而又对完颜翎道:“完颜姑娘,”

完颜翎道:“哪里,是我搅了你和柳儿的新婚,你……”

完颜翎话未说完,赵钧羡黯然的目光中闪电般地一闪,急切地抓住断楼道:“楼兄,你……你从外面来,见到过柳妹了吗?”断楼为难道:“这,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顶上传来几声阴森的冷笑,众人愤然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高地上,鹰鼻剑目,正是柳沉沧,“原来如此,我说这个程斐怎么会主动来找我,定下这个连我都想不出来的毒计,原来还是个无用情种啊。”

伴随着这话语,一块巨大的阴影落下来,停在柳沉沧的肩上,垂下头,温顺地咕咕叫两声,便是那只奇鸟血海。

当时之下,五岳门派、少林寺、青元庄、黄河帮、白虎庄、铁扇门齐聚一堂,看见柳沉沧,想到今日之祸都由他而起,义愤填膺,叫骂声、喊杀声此起彼伏。方罗生首当其冲,叫道:“柳沉沧,程先生用情至深,我不许你如此侮辱于他。”

群雄听了,尽皆一愣,心想这方罗生真是不知轻重,现在大家同仇敌忾,怎么说这些有的没的?柳沉沧不屑道:“哼!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他人之妻,竟然还大言不惭什么忍辱负重,真是让人笑话。”

此时,蹭蹭一灰一黄两个身影跃出,分站柳沉沧两侧,喝道:“恶贼,看你还往哪里跑?”柳沉沧笑道:“在下本来就没想跑。倒是你们两位,被血海调虎离山,居然现在才追上来,还真是没用啊。”众人都看出来,这是忘苦大师和惠岸。

断楼惊异道:“那不是惠岸师父吗,他怎么……”齐太雁插嘴道:“断楼……少侠,你可别小看了这小和尚,他的武功极其之强,连柳沉沧都不是其对手。”

其实,惠岸方才和柳沉沧交手不过二三百下,便已露败象。齐太雁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让断楼知道:他虽然输给了这小和尚,但连柳沉沧都打不过他,那自己输了,也就不丢人。

齐太雁兀自这么盘算着,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断楼根本不知道他输在了惠岸手下。说着,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一下自己的脸,却转而想到会被众人笑话,便忍住了。

此时,众人将柳沉沧围在核心,只待随便什么人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柳沉沧面对强敌环伺,却毫不惊慌,而是面目含笑,意味深长。便是叶斡和吕心也不慌不忙。他昂着头,余光向下面扫望,却一下子看见了断楼。

柳沉沧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但也只是略略一怔而已,随即笑道:“这不是断楼吗?好久不见。你这小子倒真有些本事,居然能从我的尘霜血中活下来。”

叶斡道:“师父,这小子的脏腑皆已移位。”柳沉沧悟道:“哦,原来如此,我倒把这事给忘了。当年我求来此药时,那位高人便曾先以外力震动自己的经脉,再服用半缘丹固定,而后服下尘霜血,从而陷入假死。没想到,你今日也来了这么一出,还真是大道轮回啊。”

断楼冷冷道:“是啊,托你的福,经此番一场大劫,我和翎儿终于相逢,还治好了我的眼睛。”完颜翎喝道:“柳沉沧,你快快受死吧!”了缘师太道:“柳施主,你武功虽高,难道还能斗得过这许多高手?快快束手就擒,诸位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大家一愣,纷纷不满,责怪了缘师太心慈手软,如此大奸大恶之人,怎能放过?

柳沉沧忽然纵身长笑,满是不屑和嘲讽,引人抬头侧目:“束手就擒了缘师太,我没听错吧,你们今日一个都活不了,还想放我一条生路?”

众人听了,都大为不屑,却突然有人叫道:“小心,他有尘霜血厉害!”众人听了,不禁一悚,下意识地退开柳沉沧身边。忘苦见状,朗声道:“诸位放心,有老衲在,他发不出尘霜血!”众人深信忘苦本事,当即安心。

周若谷见状,走步上前,高声问道:“柳沉沧,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你现在已经机关算尽,就算还有什么阴谋,在场数千豪杰,还会怕你不成?”

柳沉沧讶道:“怎么,周若谷,我有什么阴谋,难道你不知道吗?”周若谷一怔,脸色霎时变得一半苍白,一半铁青,叫道:“笑话,你有什么阴谋,我怎么会知道?”

柳沉沧道:“唉,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改邪归正,混入五岳大会,然后带领这些蠢货和我的血鹰帮,不大不小地打一架。到时候,只要杀死五岳掌门,我便假装败退,你居功至伟,自然可以成这武林盟主。到时候我在暗中操控,岂不兵不血刃,便可一举将这中原武林收入囊中?怎么,铁扇小诸葛,这点记性都没有了吗?”

群豪一听,都是大惊失色,冷汗涔涔道:“好你个柳沉沧,好一个毒计!若非忘苦大师料得先机、断楼少侠和那个叫什么王……什么的查明真相,只怕已经让他得逞了。”

但是,众人受柳沉沧蒙骗多了,都是三分不信、三分相信,另有四分将信将疑,齐刷刷地看向周若谷。只见他满脸怒容,手中铁扇咔咔作响:“胡说八道!巧言令色!胡说八道!这些我全都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断楼看向完颜翎,见她口角似笑非笑,一双妙目流盼,表情耐人寻味,便轻声问道:“翎儿,你说柳沉沧说的是真是假?”完颜翎道:“既是真的,也是假的。既有真的,也有假的。不过不管是真是假,周若谷说得决计不假。”

断楼道:“你的意思是,周掌门是真的改邪归正?”完颜翎回过头,格格轻笑,戳戳他的心口道:“你啊,太蠢太笨,连一个秋剪风姑娘的心思都才不都,更加永远猜不透这种相互利用、勾心斗角了。”

一听完颜翎提到秋剪风,断楼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只见秋剪风手持双剑,全神贯注于柳沉沧,并不向自己这边看一眼,挠挠头道:“我确实想不明白,不但不明白周若谷到底怎么回事,便是柳沉沧,他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是想不明白。”

完颜翎一怔,自言自语道:“对啊,不管是真是假,这确实是一条上上的妙计。就算各派掌门未死,他只要佯装败退,而后暗施毒手,也能稳稳地将一个傀儡捧上这中原武林盟主的宝座,何必说出来,让大家心中设防呢?”

“啊哟,不好!”完颜翎拍掌惊呼,“上当了!”与此同时,上面忘苦大师也神色一变,大喝道:“诸位快快防御,他在拖延时间!”说着重重一掌拍出,脚下青瓦粉碎,一招“踏破铁鞋”向柳沉沧扑去。

众人听了忘苦的话,有反应快的,相信此言必有其理,立刻提刀拿刃,警觉四周。科大多人却都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柳沉沧冷哼一声,长啸纵身跃起,避开这刚猛无俦的一击,和血海一起,如同一黑一白两只苍鹰,锐声喝道:“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只见山谷的半空,忽然变得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什么细丝随风飘落了下来,连连绵绵,柔柔缠缠,如雨丝、如薄雾、如轻烟,却是灰黑色的。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如同陈年的老酒,粘在众人的头发上、眼皮上、额头上,一时之间,十分惬意。

大家都是一愣,伸出手指去试探,看着半天刺眼的太阳,面面相觑道:“下雨了?”

完颜翎也觉额头湿润,伸手一抹,但觉酥酥麻麻,似乎有些发痒。再向周围一看,所有人都在额头上沾了一点水,天空中万里无云,地面也全无雨痕,十分奇怪。

突然之间,完颜翎脑海中犹如电光般一闪,大叫道:“不好,这是阴阳生死觞!”

“哈哈哈哈哈!”怪笑声中,众人终于抬头,看见了一直被他们忽略的阮高士,“妙哉妙哉,阮高士用阴阳生死觞许久,还从未有今日之如此痛快!柳帮主,多谢你啦!”

话音刚落,人群中接二连三地发出闷哼泄气之声,从齐太雁开始,扑通倒下。泰山弟子惊骇,连忙上去搀扶,却也是头一晕,普通跌倒在地。接着其他门派中也都是如此,先是一个个地倒下,接着便是一片片地倒下,无论如何挣扎都爬不起来。而且更奇的是,越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便越先倒下,与平常中毒之症截然相反。

断楼见状大惊,连忙护住完颜翎,问道:“翎儿,这是怎么回事?”完颜翎正想开口,忽然全身无力,软绵绵地倒在了断楼的怀里,轻声道:“图鲁,我现在不能大声说话,你快告诉大家,就地盘膝坐下,千万不可运气调息,一任自然。”

断楼道:“好,好!”抬头提息道:“诸位,这东西名叫阴阳生死觞,十分邪门。大家不论心头如何烦恶难受,一定不可调运内息,否则毒发无救。”群豪吃了一惊:“真的中毒了?这是什么东西,从未见过!”当下不敢怠慢,只好依言而行。

阮高士听了,大喜道:“原来断楼少侠也知道阮高士这暗器的名头,不妨品评一下,这阴阳生死觞是否乃天下绝美、绝佳之暗器?”说着,将满是油污的袍袖一挥,指着这谷中的一半骄阳似火,一半阴雨连绵。若非知道这是致人于死命的毒器,在这嵩山坳口,倒真如同梦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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