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楼断翎传

第四十七章 深渊之下:再会

众人低头看着何路通的尸体,只见他四肢抽缩在一起,头颅破碎,胸腔凹陷,浑身是血,脸上的肌肉因恐惧而扭曲变形,死相可谓惨不忍睹。可在场并无一人同情,都觉得大快人心,同时对赵怀远肃清门户的雷厉风行大感敬畏。

完颜翎看看四周道:“赵老掌门,这里怎么这许多彩旗,就为了接我们,摆这么大阵仗吗?”赵怀远道:“公主殿下真会说笑,其实我五岳门派每隔五年,就要举办一次论剑大会,相互切磋,共同精进。今年该到我嵩山承办,所以布置了些东西。”

一直兴奋地兜兜转转的滚地五龙忽然定住了,问赵怀远道:“你说什么?五岳大会?”他们身材矮小,站在赵怀远面前只勉强达到他的胸口,赵怀远却不缺礼数,拱手答道:“正是。”滚地龙急道:“那华山也会来吗?”

“是哪位英雄在说话,难道我华山不能来吗?”赵怀远尚未开口,一声中气十足的应答从西边山坳后传来,断楼听出是方罗生,原来华山派也正好到了。

方罗生玄袍蓝衫,身边的孟若娴也云裳华服,夫妻二人并肩同行,身后跟着一百八十名华山弟子,为首的女子衣服素白,却飘然出尘,正是华山派副掌门秋剪风。

不待他们走进,滚地五龙齐声大吼,拔出腰间兵刃以极怪异、极迅速的身法向华山派的队伍跳去。方罗生只见五个黑乎乎的圆球撞来,喝道:“什么东西?”右臂伸出护住夫人,左掌在胸前一交,做出排云掌中的抵御之姿。

哪想滚地五龙根本就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急急翻滚,从两人身边窜跳而过,只听仓琅琅一阵乱响,五人却左边三个右边两个,被秋剪风双手持剑死死压住,半点动弹不得。

滚地五龙咬紧牙关,抬头怒目而视。秋剪风认出他们,惊讶道:“你们……怎么?”她在岭南时并未和滚地五龙打过照面,更加料想不到会在此处相逢。摸地鼠喝道:“姓秋的,你把凝烟大姐的孩子交给那高舞,现在高舞走了,孩子也不见了,这笔账你打不打算还?”

秋剪风心中咯噔一响,却面不改色道:“五个矮子,在胡说些什么!看在相识的份上,饶你们一命!”抬剑收回,对迷惑的方罗生夫妇欠身道:“是弟子的私事,让掌门和夫人见笑了。”说着抬起头来,却一下子愣住了。

华山派从西边来,秋剪风逆着日光,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时之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那人说出一句:“秋姑娘,别来无恙啊。”她才恍然确信,眼前这人真的是断楼。

在朝阳的照射下,秋剪风的脸上现出红晕,似惊诧,似欢喜,似娇羞,颤抖道:“你……你……”完颜翎轻轻一笑,故意伸出手携着断楼,径直走过秋剪风身旁,对方罗生夫妇道:“方掌门,孟夫人,一晃五年多过去了,可还记得我吗?”

五年前,完颜翎只有十七八岁,算起来还只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身姿翩然,眼神沉静如水,方罗生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连声道:“这不是公主殿下嘛,失敬,失敬啊!”说着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所有华山弟子也都后退了两步。

完颜翎见状,知道他们是忌惮自己曾以计攻陷药王峰和关中红门,并最终导致周列和孙济善身死之事。虽然是血鹰帮在幕后操纵,但完颜翎现在想起来,心中也颇为愧疚,便对华山众人的反应不足为怪。

秋剪风仍是呆呆地站着,尹柳没好气地走上来拍了她肩膀一下:“哎,看什么呀!我告诉你,断楼哥哥和完颜姐姐已经成婚了,你想做人家的小妾不成?”转而想起自己曾说过要当断楼的小妾这种话,脸上一红,连忙改口道:“你看,断楼哥哥不但没有死,而且现在武功特别厉害,连柳沉沧都不是他的对手,比你那个窝囊丈夫强多了。”

程斐森然道:“秋副掌门,上次来嵩山,你不是说没见过我家少掌门吗?”秋剪风平静道:“我只是说不知道那时赵少掌门的行踪,可未曾说没见过他们。”

尹柳啐道:“呸,真不要脸,在岭南……”秋剪风道::“我和几位在岭南确实见过面,但不过同行了一天一夜就分开了,不是吗?”

尹柳气急败坏:“是……可是,你……你为什么要把凝烟姐的孩子交出去?”秋剪风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开。

“秋副掌门请留步!”赵钧羡和尹柳循着声音向嵩山人群中望过去,见是纤罗、朱华和白露三人,面容憔悴,脸上还带有泪痕。完颜翎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到了她们,但是想起当年答应要照顾好凝烟的嘱托,心中既羞愧、又难过,一直不敢和三人交谈。

秋剪风却是不认得,一打眼见是三个侍女装扮的人:“三位是谁,有何贵干?”纤罗红着眼道:“凝烟是我们的姐妹,刚才听尹大小姐所说,秋副掌门把我三妹的孩子送给谁了?”

秋剪风脸色一沉,并不回答,不知道该再往哪里走,索性直接上山。朱华大喝道:“你给我站住!”身影一晃,纤罗和朱华也欺身探近。只见刷刷乱刃出鞘,三白一黑,秋剪风墨玄倒横,扛住了三柄长剑:“这是什么意思?”白露咬牙道:“不说清楚,别想走!”

尹柳和滚地五龙巴不得教训秋剪风,都拍手连连叫好。众嵩山弟子茫然不知缘故,但见赵钧羡和程斐都袖手旁观,自己也就不便动手,颇为尴尬。

方罗生正在和赵怀远寒暄,听见吵闹声向这边一看,登时不悦道:“赵掌门,您可一向是最讲究礼法,连唐刀大会都不去参加,怎么手下的人这么爱动武呢?若是我华山派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放到明面上来。”

赵怀远喝道:“你们三个成何体统,快快放开,向秋副掌门赔罪!”可三女充耳不闻,反倒多加了一股劲道。三人功力一般,但所用的都是宽刃厚脊的长剑。秋剪风略感沉重,有些为难,想要出招制服他们三个,却又于嵩山派面子上不好。她下意识地扭头看断楼,见他似乎要上前,却被完颜翎拉住了道:“不许去!”心中不禁一阵凄然。

“住手!”华山人群中忽然送出一个沉稳的男声,一道白影带着破空之声呼啸而至,只听铮铮铮三下大响,纤罗三人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被一股巨力反震而出,踉跄后退。完颜翎看得清楚,脚下瞬羽凤轻功发起,在山崖边将三人接住,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慕容海道:“好!”也不知是赞叹这徒手断剑的内力,还是赞叹完颜翎快捷无伦的身法。

在场所有人都颇为惊奇地看向方才出手的男子,只见他穿着平平、相貌平平,却站在秋剪风身边,对周围一拱手道:“在下叶绝之,剪风是我的妻子,不过在下并非华山派弟子。方才见爱妻为难,贸然出手,让赵掌门和方掌门见笑了。”

这番话说得中肯妥帖,嵩山华山双方均不失颜面,赵怀远和方罗生也是大为满意。断楼听这出手极为凌厉,没想到竟是叶绝之,大为惊愕,完颜翎也是呆住了。

“妙哉妙哉,宋大侠的手段我都看见了。秋副掌门,这下你可不能再自谦了。”山麓南边扯起一片红幡,衡山派也到了。赵怀远和方罗生上前,三人相互见礼,万俟元更是对华山派千恩万谢,说得方罗生得意飘然,孟若娴脸色却越发阴沉。

万俟元走到慕容海面前,拱手行礼道:“一出山就听说慕容掌门也来嵩山了,紧赶慢赶,还是走在了后面。”慕容海还礼笑道:“也好,趁着这次五岳论剑,我也可以和万俟掌门好好喝一杯。”万俟元道:“自然,自然。”

赵怀远道:“齐掌门和了缘师太已经到了,大家请上山吧。”众人答应,共同上山。

完颜翎带着纤罗三姐妹来到凝烟的石棺前,忽然跪下道:“三位姐姐,四嫂她……我对不起你们!”哽咽难言,断楼连忙走上来,蹲下身扶着完颜翎,却拉不起来。

断楼于生死之事本看得通透,对于凝烟,他心中更多的是遗憾和来世的祝福,以及对兀术的愧疚,倒并不十分悲痛。可完颜翎这一流泪,却也勾起了他的伤心。

三女看着完颜翎和断楼,心如刀割,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白露和朱华趴在石棺上,早已泪如泉涌。纤罗忍着泪水扶起二人,咬牙道:“不怪你们……我听二妹说了,烟儿她……她嫁给了一个特别好的男人,她……她是有福气的。”说罢,也是泣不成声。

“两位劫后余生,可喜可贺啊。”断楼和完颜翎回头,是叶绝之。他声音中气十足,显得内功十分淳厚,已全无昔日的脓包语调。

秋剪风看向叶绝之,一点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转而看看完颜翎,深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似乎在说:“刚才尹大小姐说你丈夫武功了不起,我丈夫也不差。”

断楼听觉再好,也听不出眼神,完颜翎却看得出来,擦擦眼泪,冷笑道:“不过如此。”

叶绝之扫了二人一眼,转头对秋剪风道:“剪风,他既然还活着,你就不必再带着这孝带了。”语调说不尽的温柔,还带着几分讨好和谄媚,果然还是叶绝之了。

断楼闻言怔道:“秋姑娘你……为我戴孝吗?”完颜翎也才注意到秋剪风的乌发上束了一条白色的麻布长带,颇为吃惊,又颇为不满道:“你凭什么!”

完颜翎对秋剪风本没什么恶意,相反还十分感激她在华山上照顾断楼。可自从知道了是她将凝烟的孩子交给高舞之后,见面说话,便难得再有什么好口气。叶绝之怒道:“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为了你,为了给你报仇。剪风根本就不会去管衡山派的破事,更不会拼上命和那赤鬼燕常打了一天一夜!可你呢,刚才剪风遇袭,你居然袖手旁观。你配不上剪风!”

断楼惊愕万分,回想起在归海庄时叶斡确实说过,燕常已经死了:“秋姑娘,是你杀了燕常吗?为了……给我报仇?”叶绝之冷笑道:“不是,燕常最后是被我杀的。剪风太累,你伤了她的心,我不能再脏了她的……她的手。”最后一句,语气忽然黯淡了下来。

断楼心头涌上几分愧疚,秋剪风却轻轻一笑,那笑中带着自嘲和悲凉,伸手解下头上的孝带:“不用再说了,是我自作多情,自作自受。绝之,我们走吧。”说着,轻轻挽起叶绝之的手,转身上山去了。

叶绝之感觉秋剪风娇柔的手指绕住自己的掌心,整个脖子都红了,连走路也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就这样僵直地转过一块山岩,秋剪风才将手松开,淡淡道:“刚才,你很好。”

这是秋剪风“嫁给”叶绝之之后,破天荒说得第一句夸奖的话。叶绝之激动得几乎又晕了过去,却又听到秋剪风问道:“你的武功,什么时候学的?”

叶绝之定定神,见秋剪风正在用锦帕擦手,好像当头泼下来一桶冷水:“哦,我……我自己悄悄练的,想着……能配得上你。”秋剪风看看叶绝之,暧然道:“好。”

完颜翎看着秋剪风的身影消失在山岩后,也有些过意不去,却不知、也不想说些什么。便和断楼、纤罗等人一起扶着凝烟的石棺上山。赵怀远派人来,说凝烟对赵钧羡有恩,愿意以副掌门之礼将凝烟安葬,被二人婉言谢绝。

众人上山之后,尹柳和父母相见,母女自然免不了一场抱头痛哭。尹夫人捧起尹柳的脸,心疼道:“孩子,你可受苦了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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