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楼断翎传

第四十五章 落梅何处:浔阳

云华睁开眼睛,见砖窑的门口站着一个笑盈盈的女子,慢慢走出来,站在莫落身边道:“我可不懂什么剑法刀法的,就是看你在欺负这位姐姐,大过年的小家子气。”转而对云华欠身道:“姐姐不要见怪,落哥哥他就是一个武痴,不会真的伤到你的。”

方才相斗之时,莫落多次手下留情,云华早就心有疑虑,再看看笑吟吟的纪梅,明白是一场误会,或者说是莫落有意试探自己的剑法,有些哭笑不得道:“原来是这样此,大哥我看你也该是个爽快人,何不早说,你我就是切磋一番也无不可,何必如呢?”

纪梅笑道:“落哥哥他最讨厌别人骗他,不管有心无心、善意恶意,只要说一句不对的话,他都要生气好半天呢,搞得我现在都不敢跟他开玩笑。”云华也笑了,对莫落道:“我本来想免去些麻烦,没想到让大哥误会了,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请勿怪。”

莫落暗地的心思被纪梅说了出来,又给云华这样郑重地道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欠身唱个喏道:“哪里哪里,方才是我得罪。其实,我和小梅只不过是平常的一对叫花子……”纪梅插嘴道:“谁跟你是一对?”莫落脸上一红,继续道:“虽然不是丐帮众人,可也和那朱荡山无关,请云姑娘不要多心。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何要自称作恒山派之人呢?”

云华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实不相瞒,我确是华山派的人,云老掌门就是我的父亲。”

莫落早就大略猜到了,叹道:“云老掌门一世英雄,我少年时也一直心向往之,可惜被奸人所害,华山落入叛佞之手,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

云华为了躲避朱荡山的追杀,一直以来都隐姓埋名,已不知多少年没听人说起过自己的父亲,忍不住双眼一热,咬咬牙道:“三年前,我拼死逃了出来。本想请其他相好的门派出手相助,却是无人回应。我心灰意冷,只能隐姓埋名,一路漂泊。好在了缘师太收留了我,在恒山呆了一年之后,就推荐我去做了大辽后宫的带刀侍卫。”

莫落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赞道:“没错,江湖上多少人自称名门正派,其实不过是勾心斗角、相互利用罢了。五岳剑派号称同气连枝,可有福能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华山遭此浩劫,嵩山、衡山、泰山三派竟都只顾自己门派利益,一个个都变成了哑巴。唯有了缘师太曾带人前去讨伐,虽然失败,但从此和朱荡山等再无来往。我虽未见过了缘师太,但其刚正不阿和万丈豪气,仍令人高山仰止。”

云华对此深表认同,又见这青年乞丐年纪虽轻,可是谈吐之间,挥洒恣意,颇有点煮酒论英雄之意,笑道:“落大哥说的是,只可惜现下无酒,不然真当浮一大白。”

纪梅坐在一边,竟然一句话都插不上。对于这些江湖恩怨,她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只是见这姓云的姑娘,肤白如玉、口含朱丹,相貌比自己更胜。而且谈吐亲切,还和莫落聊得这么投机,不由得大生醋意。

见莫落正要附和,纪梅连忙过话头道:“对了姐姐,你既然是带刀护卫,应该忙得很才对,怎么有时间跑来这里呢?”

莫落听纪梅的语气,知道她有些不高兴自己和云华说这么多话,轻轻一笑,不再开口。

纪梅不过随便一问,云华脸上却一闪而过一层娇羞的红晕,略带嗔意道:“嗐,其实也没什么,让大哥和妹妹笑话。其实我是跟一个人打赌,说我华山派不仅有墨玉双剑,还有一对日月双刀藏在浔阳江旁边。那人非说不信,我就南下江西,花了半年的时间,终于从江岸的荻花从地下,挖出了这旧琵琶。没想到竟被落大哥看出了其中机关,把刀给取了出来。”

莫落愣了一下,连忙向地上捡起那两截琵琶,连同双刀交还给云华:“只听说华山墨玉双剑威震四方,非掌门不能修炼。没想到还有如此厉害的日月双刀,刚才真是冒昧了,果然神兵利器。今日一用,真是三生有幸。”

云华接过琵琶,缓缓道:“其实,山派自创立之初,本就有一套刀法和一套剑法,相互克制又相辅相成。墨玉双剑本是自浔阳江底挖出来的一对金刚磁石,不事雕琢,可以说是天然造化。而日月双刀则是用陨铁加以精金,千锤百炼打造出来的。”

莫落觉得有趣,笑道:“明明日月是天然所置,墨玉才是人力打造,这名字取错了。”

云华淡淡道:“我曾听父亲说过,华山派创派祖师原本是两个人。只不过后来,和祖师婆婆一同创派的那人走了,刀法也就连同这双刀一起遗失了。人尚且如此,阴差阳错,名字就算对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番话有些答非所问,三人却都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咔哒”一声,这刀剑各有磁力,相互吸在了一起,却又相互斥开。云华犹豫了一下,又将双刀递给莫落:“小女冒昧,只是这刀法虽然失传,却莫名觉得大哥你方才所用的刀法,竟和这双刀如此相合。不知大哥可否再演示一遍?”

莫落早就对这双刀爱不释手,一听大喜,几乎是把刀抢了过来道:“可以,可以!”说着扭头对纪梅笑着点点头,大踏步走到了院子中央。雪花飘然落下,被刀刃缓缓切开。

云华的剑法虽然高明,但和莫落相比,到底还有所差距。方才他为了和云华多交一会儿手,有时不得不收起杀招。现在空手对敌,莫落大可想象眼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绝顶高手,既不必心怀惬意,也无需手下留情。

莫落深吸一口气,拿刀尖指着面前的假想敌道:“请教了。”倏然双刀出鞘,发出嗤嗤轻响,内力之强,别说手里是无坚不摧的日月双刀,就是一根破铜烂铁,,在这等内力运使之下也必威不可当,难怪自己刚才完全抵挡不住。

不过云华所关心的并不是内力,而是刀法。只见莫落双刀并举,时快时慢,双刀姿势各异,却又各自对应成环,宛如两条龙鱼在绕心洄游。虽然招式不如墨玉双剑精妙多变,可是严丝合缝、大开大阖、毫无破绽。耳边不住地送来嗡嗡声响,时大时小,最终却变得悄然无声,似乎真有气吞山河、掌着日月之感。

纪梅不懂武功,只是觉得莫落用刀的样子,霸气凌厉中却又不失潇洒风度,于是越看越高兴,拉着云华的胳膊,颇为骄傲道:“你看,落哥哥他厉害吧?”云华点点头道:“不但好厉害,而且真的刀法相合,原来不是我多心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莫落终于停了下来,站定在原地。脸不红,气不喘,脚下的积雪已经被刀风吹飞,露出一块干净的白色底面,宛如一幅太极之图。

莫落想了想,淡淡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虽然是个叫花子,但在没落之前,家中也颇有些武学渊源,家母更是博览众家。小时候,我曾经翻出来过一本残破的刀谱,方才就是按照那上篇的残篇使得,许多关键地方都已经遗忘,倒是折辱了这双刀了。”

他这话倒不是谦虚,云华也看得出一些转折生硬的地方,但仍是十分激动,追问道:“那不知令堂……”话没说完,纪梅忽然打断道:“落哥哥,你使刀使得这么好,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云华微怔,但想来是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问了。

莫落知道纪梅是在维护自己,温然笑道:“其实我从小最喜欢的就是刀,只不过刀兵伤人见血,用之不祥,也就很少使了。再说了,在和云姑娘交手之前,我那根竹棒还没有吃过败仗。”这样说着,却犹犹豫豫,不肯把双刀就给云华。

纪梅看着莫落,那双望着刀的眼睛熠熠生光,显然是喜爱到了极点,便转身对云华道:“姐姐,你如果不嫌,可以在这里暂住下。刀法什么的,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云华本就有此心意,只是担心纪梅会不高兴,因此才没有说出口。现在纪梅倒先提出来了,自然喜出望外:“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莫落笑道:“哪里哪里,应该的,嗯……谢谢你。”

这话似乎是在回应云华,可目光却全都落在了纪梅身上,柔如春水,纪梅报以一笑。

于是,云华就在这砖窑中住了下来。莫落几乎每时每刻都抱着那对双刀,生怕被谁抢去了一般,偶尔和云华交流一下刀法剑法的心得,各自都受益匪浅。纪梅对这些不感兴趣,便帮他们做些饭食,但若是

云华看在眼里,有时对莫落打趣道:“落大哥,你怎么就不把小梅给娶了呢?”

每当这个时候,莫落的脸上总是先涌出一阵幸福甜蜜,继而变得黯然:“小梅应当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子,若她父母寻来回家,自然是比跟我一起要好得多。”

云华不以为然道:“小梅可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这连我都看得出来,你会看不出来吗?”莫落沉默不语,如此几回之后,云华也就不再问了。

这一日,是正月十五,云华支起一口大锅,要滚些元宵吃。莫落惊奇道:“汤圆不是要包着吃的吗,这是做什么?”纪梅则怔道:“汤圆怎么包着吃?天下不都是用面粉滚好了馅吃的吗?我虽然不会做,但是也见过呀。”

云华笑道:“原来如此,小梅你是中原人,落大哥是江南人吧。那边的汤圆是要用面皮包的,不过我可不会。落大哥可以尝尝这个,我的手艺还不错,萧燕经常吃不够呢。”

说完,云华轻轻哼了一声,一边略带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还跟我打什么赌,让我跑这么远来拿刀。我偏偏要晚回去些,让你连汤圆都吃不着,馋死你才好。”

云华一边说着,十分气恼中倒有七分娇嗔,是少女家特有的模样。这点复杂的心思,莫落猜想不到,纪梅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好奇道:“萧燕是谁啊?”云华一怔,低头不语。

纪梅打趣道:“是姐姐你的心上人吧,可惜你不是真的叫云柳,不然的话,你俩一个燕一个柳,倒真是般配得很呢。”

云华笑了笑,纪梅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她的心事,低头若有所思。纪梅继续问道:“那他是做什么的,是契丹人吗?嗯……和落哥哥比,谁的武功更厉害一些?”

这最后一句问话有些莫名其妙,云华噗嗤一笑道:“那当然是不能比的,他是大辽丞相家的家将,因为负责在相府和皇宫之间递送消息,所以和我认识了。”

云华答非所问,这“不能比”三个字更说得似是而非,显然既不好驳了纪梅的面子,又不想承认自己那个“他”比莫落要差。

“云姑娘所说的大辽丞相,名字可是叫萧兀纳?”莫落突然发问,云华略感惊讶:“是啊,落大哥你认识吗?”莫落道:“那姑娘可见过萧丞相的儿子,大辽兵马少帅萧乘川?”

云华想了想道:“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朝野上下倒是都称赞他年少有为,可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对着平民百姓耀武扬威罢了。”莫落大感可惜道:“听说他曾在一位西域高手身边修炼习武,武功上的名头在大宋地界都有所耳闻,我还想请姑娘引荐一下呢。”

纪梅见莫落又问到了武学上面,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最近老想着跟谁比试?要丢下我不管了吗?”说着站起身来,莫落以为她生气了,连忙道:“小梅,我不是……”纪梅看他一脸慌张的样子,笑道:“你不是什么呀,我就是去外面把刷洗好的锅搬进来。”

说着,纪梅笑嘻嘻地出了门。莫落有些尴尬,云华笑道:“那锅挺重的,我出去帮她一下。”拍拍手里的面粉,搓洗了两下之后便跟了出去。

“不跟别人比试,怎么在江湖上立威?不立威的话,我就永远是一个穷叫花子,就只能一直让你住在这破砖窑里。就是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啊。”莫落自言自语,叹一口气。

忽然,外面传来纪梅“啊”的一声尖叫,接着便是“嗖”的一下破空之声,云华惊慌道:“小梅、小梅!”莫落脑子“嗡”的一下,连忙赶了出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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