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难为
第一章初入宫掖
坤仪宫后寝殿
帝后大婚的合卺之礼,一连串繁琐的礼节。“请皇上挑起喜帕。”司帐和司寝的女官侍立在两旁,龙瑄炙身着玄色金绣龙凤同和的大婚礼服起身。
一杆喜秤挑起了百子九凤的喜帕,九龙十二凤的凤冠下映着一张粉光脂艳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飞快瞟了一眼眼前的人旋即低下头。
“请陛下与娘娘共饮合卺酒。”一对造型古朴的玉制合卺杯捧了过来。
两人端起合卺杯一饮而尽,至此合卺礼成,二人始成结发。
司寝司帐的宫女跪下行了个大礼:“请陛下娘娘早点安寝。”
龙瑄炙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寝宫。这时乾靖宫大总管也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赵希跟贴身宫女清雪已经捧着帝后寝衣过来。
新娘子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的人。清雪扶着她:“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小皇后乐晖盈抬眼看了皇帝一眼,点点头任由清雪掺扶着去了屏风后更衣。
“娘娘。”清雪笑着给她取下凤冠:“万岁爷性子好的。”
乐晖盈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只怕不好,我月信来了。”
清雪睁大了眼睛:“娘娘,不是先前太医细细问过的么?”
乐晖盈点点头:“突至!”
清雪急得一手是汗,哆嗦着帮她换了寝衣:“娘娘先等等,奴婢出去回禀万岁爷一声。”
胭脂修饰下的脸蛋看不出脸上泛起的红晕,乐晖盈点头答应了。
清雪快步去了前殿,皇帝已然换了寝衣坐在书案前喝着清茶。
“万岁爷。”清雪一福:“奴婢有话启奏。”
“嗯。”被繁琐礼仪折腾一天的龙瑄炙终于松快下来,闲适地品着茶。
“娘娘月信突至。”清雪顿了一下。
龙瑄炙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书案上,身边赵希的脸吓得苍白。大婚之夜,皇后月信突至这是大不祥之事。女子月信乃是至阴之物,被男子遇见七日之内不能行房事。就是民间夫妇也要避之,如今帝后大婚却有这样事情出现不得不说是太医局的疏忽。
“奴才这就去查查太医局是谁给娘娘请的脉。”赵希跪在当下。
龙瑄炙手一摆:“不必。”起身慢慢踱步,缓步走到窗前。一弯新月遥遥挂在天际,银辉洒满整个人间。屏风后的女子还未到及笄之年,只因出身太好而且自己又欠她家偌大的情分才被立为皇后。
心中拿定了主意:“这事儿谁也不许张扬出去,朕在坤仪宫住七天。”顿了顿:“清雪,你去告诉皇后请她自去暖阁歇着。”
清雪点头答应着进了内寝。乐晖盈显然听见了皇帝的话,身材娇小的她穿着这件专为大婚绣制的寝衣坐在绨几上。清水样的眸子显然跟这身打扮不符,未脱稚气的脸上带着丝丝羞赧。
“娘娘,奴婢伺候您盥沐。”清雪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这位小娘娘只怕日后的麻烦不少。
乐晖盈打量她一阵:“你去伺候皇上吧,让莫颜跟榛遐进来。”莫颜榛遐是她自幼贴身的婢女,皇太后特地恩准她带进宫来的。
清雪一怔,看来她并不是和外表一样年幼:“是,奴婢这就去。”
片刻之后,两个俏丽干净的婢女进来:“娘娘。”
“清雪姐姐,您去皇上那边。娘娘这边交给我们就成了。”领头的莫颜笑嘻嘻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给清雪。
清雪不解:“这是做什么?”
“我跟榛遐初入宫禁,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儿还求姐姐指点一二。”莫颜把她拉到一侧:“娘娘的吩咐,别声张别推辞才好。”
清雪局促地看向乐晖盈,榛遐正替她拆着发髻上的钿子跟繁琐的发髻。想了想把荷包拢进袖子:“我去万岁爷那边,有事儿你叫我就得。”
“多谢姐姐。”莫颜一个小巧的万福,送清雪出去。
乐晖盈看回铜鉴中与早间无二的容颜,轻薄的寝衣下玉色肌肤若隐若现。“他睡了?”细若蚊音的声音在暖阁里响起。
莫颜出去半会儿:“万岁爷歇下了,娘娘也该歇着了。进来时希公公嘱咐说,娘娘身子既然不爽就该早点歇着。明日虽不用朝觐太庙瞻仰圣容,娘娘也不该晏起的。”
乐晖盈不放心地刚要上榻,清雪手拿一块绣着鸳鸯戏水花样的白帕子进来铺在床上:“娘娘勿惊,这是祖宗成法。明儿一早敬事房要验娘娘元红,万岁爷吩咐这么着的。”
色若白玉的脸颊顿时羞红,眼皮眨了眨:“每个人都要这样?!”
“除了皇后,其余的妃嫔只要万岁爷看过就成了。”清雪微微一笑,这皇后娘娘这时候倒真是像个小姑娘。
腼腆的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清雪转身退下,随手放下暖阁门扉旁的一对绣帏。
乐晖盈望着鸳鸯戏水的白帕子,又转头看看外面:“怎么这屋子里有着许多人?”
莫颜想了想:“娘娘放心躺下,我跟榛遐就睡在门首。有人进来,我们第一个知道。”
反复在屋子里走了一遍,乐晖盈这才坐到榻上。迅速扯下两旁的绣帏,把自己牢牢遮进里面。莫颜跟榛遐相视一笑,也只有乐家三小姐才会这么怕羞。
皇后坐下用早膳。”龙瑄炙眼锋过处,赵忠跟身后的几个首领太监以及那个老妇人纷纷上前跪下叩头。皇帝点头无话,几个人又向乐晖盈行过礼后方才退出坤仪宫、
乐晖盈红着脸在龙瑄炙西首坐下,红木雕龙的膳桌上已经摆上了各色点心和精致细粥小菜。
赵希在一旁用备好的碗箸尝试过每一道菜肴后,跪在当下:“请皇上皇后用膳。”
食前方丈之间,乐晖盈举箸迟疑半晌。清雪帮着布菜,将一块玫瑰糕夹到乐晖盈面前。乐晖盈抬眼看了龙瑄炙一眼,这样吃东西他吃得进去?这么多人看着,还要吃太监试过的菜式。一群人在旁边帮着布菜,有什么意思。
“这些不合皇后胃口?”端起粥碗抿了一口,龙瑄炙问道。
“不,很好。”勉为其难,乐晖盈不过吃了清雪搛楗来的玫瑰糕和一碗白粥。乐晖盈自幼娇养,每日肴馔俱是父亲从江南请来的名厨所制。家中的精致食物比皇宫中御厨所做的数十年如一日的温火菜要可口的多。
龙瑄炙倒是胃口大开,吃了一碗鸡丝汤面外加一块牛舌饼。
“这就饱了?”
“素日在家也是这样。”看着这些实在没有食欲,乐晖盈开始想念家中最普通不过的清粥小菜来了。
“早膳后无事,让清雪领着你四处看看。”龙瑄炙漱了口:“赵希,去书房。”
乐晖盈带着清雪等几个宫女跪送他出去。
“娘娘想去哪里走走?”清雪看她恹恹的。
“这宫里哪些地方不能去?”乐晖盈捋衣在锦墩上坐下,莫颜捧了一盏红枣建莲汤过来:“娘娘请用。”
“娘娘是皇后便是六宫之主,所有对于娘娘来说万无禁忌。”清雪轻声道。
乐晖盈点点头:“你先把宫里的事情说与我知道,我也好有规避之处。”
清雪怔了怔:“奴婢不知娘娘所说规避之处确指何事,还请娘娘明示。”
“中现有的几位主位嫔妃,什么时候来朝觐中宫?”浅浅喝了两口红枣汤,顺手将茶盅递给莫颜:“太过甜腻了。”
“回娘娘的话,宫里先前是舒贵妃当家。舒贵妃和邓娴妃是万岁爷为东宫太子时的良娣和良媛,贵妃所出大公主和娴妃娘娘所生的二公主都各自养在母妃身边。娘娘跟万岁爷大婚三日之后,贵妃娘娘跟娴妃娘娘会来中宫朝觐。”清雪不疾不徐地说道。
“嗯。”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了闪:“坤仪宫可有书室?”
“西暖阁便是。”清雪笑道:“娘娘入宫之前,皇上已命人将西暖阁特辟为书室。”
“引我去瞧瞧。”乐晖盈低头打量了自己的衣饰:“罢了,还是先去换件衣裳。”
清雪含笑道:“莫非这凤袍不合身,娘娘吩咐下来奴婢让尚衣局重新来给娘娘量衣服尺寸。”
“这一身太琐碎,有些不惯。”乐晖盈身量清瘦高挑,一身华丽的凤袍罩在身上便显得有些娇弱不胜。
榛遐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抿嘴一笑:“要不奴婢去把娘娘常穿的几件衣裳收拾出来,可好?”
“那是在家时候穿的,宫里穿用只怕不妥。”清雪止住榛遐:“这儿不比娘娘从前在家时候,即便是家常衣物也有定制可循。娘娘穿衣用物虽然没有禁忌,不可太简单了。”
“是,我记下了。”榛遐转到暖阁里面拿出一件杨妃色的对襟绣合花n花的长裙:“娘娘还是换这件吧。”
更衣过后的乐晖盈从屏风后出来,清雪顿觉眼前一亮。少去繁复的衣饰,回复少女本色的她竟然如此耐看。若说昨夜今晨那华丽精致的凤袍所赋予的天家风范是让人不敢逼视的话。那这身家常打扮的皇后,所带来的清丽和娇柔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嫔妃艳丽者不乏其人,但是在这般简单装束之下却是万人不及的娇艳。
“皇上不会过来用午膳吧?”换了松快的衣物,乐晖盈说话便娇软了许多。
“万岁爷这几日都不用上朝,只怕会来。”清雪在前引着她往西暖阁走:“等过些日子,娘娘住久了就知道其实万岁爷也不是那样无趣之人。”
乐晖盈笑笑:“我知道,一应事务还要你们帮着我。我初来乍到的不懂宫中规矩,有什么不妥的可要告诉我知道。”
“娘娘太过谦了。”清雪撩起西暖阁的珠帘,靠墙的三个紫檀书柜里垒得满满的全是书。宽敞的书案上放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花樽。几枝玉色芍药开得正艳,淡淡幽香溢满室内。
嘴角不自觉翘了翘,便在紫檀圈椅上坐了。随手拿起一卷书,就着窗外的阳光也不理人自顾自看起来。
莫颜跟榛遐会意:“清雪姐姐,咱们先出去吧。”
清雪一笑,跟着她们退了出来。
龙瑄炙在御书房看着大臣们恭贺大婚的奏折,脸色深沉莫辨。“万岁爷,清雪回报说娘娘自万岁爷走后便一直在西暖阁书室看书来着。”赵希躬身道。
“嗯。”龙瑄炙端起手边的茶:“她在家的书室只怕能赶上西暖阁。”
赵希给他换了盏热茶:“万岁爷,才刚皇太后打发人来问昨晚的事儿。奴婢照万岁爷吩咐的回奏了皇太后。”
龙瑄炙点点头:“那件事谁也不用说,告诉清雪不要在她面前再提。”
“万岁爷,这几日是不是还是跟昨晚一样?”赵希有点捉摸不透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主子了,这种事是大忌讳为何要这样隐瞒下来。照祖制,帝后大婚遇到这样的事情是要让钦天监请和尚念经驱除邪祟的。
“如果朕不留宿坤仪宫七日,外间会有怎样传言?”龙瑄炙翻看手里的奏本:“这些事,还用朕教你?”
“是奴才糊涂了。”赵希依旧还是有些不明白,但是这话就不能细问了。再问,这主儿翻脸就不好玩了。
第二章独承恩宠1
“万岁爷,开始下雪粒了。”东暖阁里温暖如春,赵希从外面进来不觉打了个寒噤。
“让咸阳宫预备晚膳。”手里的笔丝毫不停:“晚上让乌雅侍寝。”
赵希答应了一声,也不知这位怎么了,一个多月不和皇后见面了。皇后除了依礼来请安并不在皇帝面前多停,这只怕就是宫里所说的帝后夫妻了。小皇后依礼守制从不生事,就是如舒贵妃那样的人,也不敢在皇后面前失礼。皇后温厚娴雅,对待宫人从无责罚之事。多少人暗地称赞皇后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想起前两天传旨的时候遇到皇后的大哥,出手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打赏自己。也只有他们家才有这慷慨的出手。
“什么时候了?”龙瑄炙喝了口热茶。
“回皇上,已经未时了。”赵希赶紧过来答应。
隔着窗户看着外面,不知何时先前还只是作响的雪粒已经变成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雾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对面的碧瓦红墙。
“去咸阳宫。”皇帝起身笼了件貂褂:“上个醉蟹火锅。”
“是。”早有人先去咸阳宫传旨。
赵希跟在皇帝的暖轿后面,雪有些大。才一会儿工夫,甬路上就薄薄铺了一层。
“娘娘,你看这红梅还是骨朵呢。”走到御花园门口,园中传出嬉笑声。
“说是早了些,你们偏要来。”乐晖盈清亮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等到最冷的时候,也是这红梅最艳丽的时候。这时候,能有骨朵就不错。”
“还不是看娘娘在宫里闷得无趣么!”似乎可以看见榛遐撅嘴的样子。
皇帝在轿中跺了跺脚,抬轿的小太监早就停下步子。“万岁爷,要不要知会娘娘一声?”赵希赶紧上前问道。
掀开暖轿窗帷,龙瑄炙抬眼看去。乐晖盈围着一件大红火狐的斗篷,站在几株还未绽放的红梅树下。身边的莫颜榛遐一脸笑容跟着她后面转。
“从前家里那株绿萼才是好,每年开的时候满园的香气。”那灿烂地笑隔得这么远似乎也能看清楚。
莫颜上前拽着她的手:“奴婢知道一个笑话,娘娘听不听。”
“别卖关子,快说。”榛遐推了她一把。
莫颜清清喉咙:“从前有个小姑娘,六岁上下的时候就说过,愿意,姗儿愿意。娘娘可知道愿意什么?”
“莫颜,看来我真是把你惯得不成样儿了。”乐晖盈笑着去拧莫颜的嘴:“这话也拿来说?”
“这话奴婢也知道。”榛遐赶紧往后跑:“老爷问小姐,结果还被人听了去。”
“你们俩胆子越来越大了。”乐晖盈急得跺脚:“跟谁学得贫嘴贫舌的。”
“小姐臊了。”两人一起往后跑,乐晖盈满面羞红又不好去追打她们。
赵希眼瞧窗帷内的脸越来越阴沉:“皇上?!”
“走。”一下放下窗帷,暖轿随即抬走。
“皇上,这醉蟹火锅再配上暖酒可是最怯寒的。”乌雅给他斟满酒:“臣妾听说不是最满的母蟹是不能做醉蟹的。”
龙瑄炙喝了杯滚烫的花雕酒,整个胃里变暖融融起来:“醉蟹这时候吃最好,也算当时当令了。”
“那万岁爷就多吃些,臣妾是不会喝酒的。”乌雅乖巧地给他斟酒。
“雅雅,朕问你一件事。”喝了口乌雅盛给他的汤:“若是你欢喜一样东西,但是这东西欢喜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还要么?”
乌雅起身给他布菜:“万岁爷,若是不欢喜即使没有代价您也不稀罕不是么。”
龙瑄炙愣怔半晌:“你不懂。”
“莫非万岁爷不能取舍?”乌雅停住筷子:“这个臣妾就不敢多说了。”
龙瑄炙一笑:“还有什么事是朕不能取舍的。”说着也停了杯箸。
早有宫女捧过洗漱的过来,乌雅亲自帮着他盥沐。
“雅雅。”卧榻上,龙瑄炙搂着乌雅:“你打小认识皇后?”
乌雅仰头看着皇帝微闭的双目,神情极其惬意:“是,臣妾的兄长跟娘娘的长兄相识。从小就和娘娘玩在一处。”
“他们家姊妹几个?皇后排第几?”
“娘娘的排行不和其余姐妹一样,娘娘的母亲生了他们兄妹三个。娘娘最小,乐大人心疼娘娘所以将她跟另外的姐妹兄弟隔开了。只和同母所出的两位兄长一样论排行,排在第三。还有个小名叫姗儿。”乌雅躲避着龙瑄炙无处不在的手,咯咯笑个不住。
“姗儿?!”龙瑄炙复述了一遍。瑄哥哥!陌生遥远的声音蓦地在耳畔想起,娇憨的脸上满是笑。仿佛可以化开隆冬无尽的深寒一般。心底顿时涌起无限烦躁,一个翻身重重把乌雅压在身下。
第二章独承恩宠2
翻开颜晟写上的奏本,看了几行脸上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些。可是接下来的话,却把眉毛重重挤在一起。
“赵希!”低沉的嗓音把赵希吓了一跳。
“奴婢在。”战战兢兢地拢到身边:“万岁爷有何吩咐?”
“还在下雪?”“是,很大的雪。”舒了口气,还好只是问天气。
“关外进的冰鸡可有坤仪宫的份例?”平淡的口气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回万岁爷的话,皇后的份例除了比皇太后少了200两银子跟两个宫女伺候以外。余下的凡是皇太里有,皇里都会有。”背这些赵希最为拿手。
“朕这边有的,皇后那边可有?”龙瑄炙放下颜晟的奏本,随手拿起另外一份略看了看就批了。
“除了万岁爷御用以外的,皇后也有。”赵希想不出这时候问这个做什么,这主子从不关心这些东西:“比不得余下的几位娘娘那边,上次万岁爷让乌昭仪伺候的醉蟹火锅就要乾靖宫厨房拨过去。”
“让那边厨房预备朕的晚膳,不拘吃什么。”龙瑄炙点头。
绕了这么大弯子就为这句话,从来都是惜言如金的皇帝这是怎么了。
才进殿门就闻到一股优雅的香气,一盆养在清澈碧水间的金盏银台漳州多头水仙开得正艳。
“好香。”龙瑄炙披着玄狐大氅一径进了暖阁,乐晖盈坐在窗下安着水獭皮的圈椅上做着针线。看他进来,赶紧迎了上去:“参见皇上。”
“用不着这么多礼数。”亲手扶起她:“还是这暖阁里暖和。”
乐晖盈帮他脱掉外面的大氅:“皇上打哪儿过来,只怕外面冷得很。”
“还好,离得近。”龙瑄炙在她方才坐的圈椅上坐了,顺手拿起她做的针线:一副寒雀闹枝的工笔画。
乐晖盈捧了盏杏仁茶给他:“皇上喝了暖暖身子。”
“难怪都喜欢你这儿的吃食,精致得了不得。”龙瑄炙似笑非笑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乐晖盈笑而不语。“上次朕记得你给你二哥打了个绦子,什么时候给朕也打一个。”
“只怕臣妾做的比不上内织造府的精致,万岁爷嫌弃。”怎么还记得上次的事情,这都过去多久了。难道每天都不用忙正经事,权且记住这些没要紧的事情。
“朕问你要的,还嫌弃?!”龙瑄炙放下手里的茶盏,顺手翻着旁边垒着的书帖:“你在临魏碑?”
“这天寒地冻的,墨都冻住了怎么临呢。”从清雪手里拿过一件日常穿用的外衣帮他笼上:“原是前些时候闲着无事,翻了出来写得玩的。”
“你倒是用功,朕读书都没这么用心。”龙瑄炙挥挥手,清雪领头带着莫颜榛遐退出了暖阁:“还记着从前被太傅罚抄书的事情。”
“臣妾常听父亲夸赞皇上读书是无人能及的。”乐晖盈侍立一侧。
她敛着眉脸上满是恬静的笑,怎么那抹灿烂看不到。眸光流彩间的慧黠如此耀眼,即使隔得那么远也能夺人瞩目。起身来到她身边,原来这近一年来她长高了不少,已经到了自己颌下了。
“朕跟你好久不见了。”伸手握住她葱管似地十指:“好凉!”
缩瑟着想要夺回自己的手,却也知道这不过是徒劳的。任由他握着,竟然有些莫名心安。猛然抬头,迎上深邃的眼眸顿时脸发烫起来:“皇上。”
手指轻轻划过她青玉般的脸颊:“每次见了朕都是这样,朕有这么可怕?”
“不是。”抬眼看看他,飞快垂下眼睑。
“那是什么?”把玩着她小巧的耳垂:“记得朕从前见过你的,那时候你怕只有六七岁上下。”
脸腾地一下娇红起来:“那时候不懂规矩,让皇上见笑了。”
一只手牢牢环住她的纤腰,紧紧贴在自己怀里:“什么叫不懂规矩?朕还记得那时候你叫朕什么来着,这会子没人再叫一声朕听听。”
“呃!”是说自己忘了还是按照他说的章程办,心里开始打鼓。真要叫出来,只怕就是大不敬。他是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谁敢叫他的名讳。这时候是闺房里面没大碍,某天闹将出来就是自己的死罪一条。
“忘了?!”湿热的气喷在耳垂上,让人躲避不及。
“皇上,这床上夫妻床下君子。”嗫喏着,乐晖盈轻轻摆脱着他的手臂。
“还知道这个。”调笑着点点她的脸颊。
“万岁爷,该传膳了。”暖阁外,赵希杀风景的叫道。
“知道了。”龙瑄炙皱着眉放开一脸娇红的乐晖盈。
一班侍膳的宫女鱼贯而入,热气腾腾的菜肴散发出好闻的香气。火腿熬就的高汤里滚着肥美的冰鸡,拇指粗细的乳黄瓜和一碟蜜汁火方衬在一旁。还有两碟由小厨房做的清淡可口的精致小菜也排在一起。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龙瑄炙喝了杯南酒:“真是只有这小厨房做的菜才是可口的,难怪每次凡只是在乾靖宫用膳你都是皱着眉吃一点。”
乐晖盈夹起一条翡翠绿的乳黄瓜慢慢吃着,莫颜跟榛遐在帘外伺候着。“就吃这个,怪道手凉。”龙瑄炙看着她:“这蜜汁火方,倒是不赖。”
“只怕不对万岁爷胃口,有些甜腻腻的。”乐晖盈起身给他盛了碗红稻米粥:“原先想着粥与这汤不配,正好今儿有了这碟椒油莼齑酱看着还不错才吩咐熬了粥。。”
“比前些日子在乌雅那儿吃的醉蟹火锅受用多了。”龙瑄炙喝着粥:“你吃什么?”
“臣妾也是喝粥。”乐晖盈指着手里的东西:“皇上可还要他们加些什么?”
“把你素日吃的体己点心拿出来朕瞧瞧。”似乎兴致很好,说话都带着笑意。
乐晖盈腼腆地一笑:“榛遐,看看今儿预备的什么点心。不拘什么拿两碟上来。”
少顷,榛遐端了一碟玫瑰酥和松瓤卷上来:“皇上,娘娘,这是刚做得的。”
每样四个的点心小巧而精致,龙瑄炙略试了试:“还不赖。”起身给他泡了盏普洱茶:“皇上只怕是腻了。”
龙瑄炙接过茶抿了一口:“朕原不知你这么能干。”
“皇上谬赞,臣妾担不起这两个字。”乐晖盈笑笑。
外面一直守着的宫女看帝后用过晚膳,赶紧进来麻利地收拾着用物。
第二章独承恩宠3
盥沐过后龙瑄炙由宫女伺候着换了寝衣歪在卧榻上看书,乐晖盈随后穿了见玉色的寝衣进来。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玉簪子随意绾在脑后,虽不是第一次二人独处。这样闲适的用过晚膳,如平常人家一样却是第一次。
最后出去的莫颜跟榛遐顺手放下暖阁外的幔帐,一旁紫檀条案上繁花满枝的腊梅甜香扑鼻,被暖融融的热气一蒸越发软腻袭人。
“坐那么远做什么?”翻了一页书,龙瑄炙看她在妆台前发愣:“怎么总是远着朕?”
乐晖盈扭过头,头上的玉簪子已经取了下来。有些羞赧地望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绯红。
“方才问你从前管朕叫什么,你不答。这会子想起来了?”龙瑄炙跻着鞋过去,轻轻抚摸着如墨的青丝:“可别等着朕说出来,那可就没意思了。”
“只是此刻再叫也和从前不同,皇上若记着放在心里便好。”乐晖盈仰望着他:“臣妾心里,皇上原是从前那人。而皇上心里,臣妾可还是从前那人?”
“你怎知不是?”龙瑄炙挨着她坐下,只是揽住盈盈一握的纤腰。
抿嘴一笑:“若是,又岂会问臣妾可曾记得。”顿了顿:“皇上是万乘之尊的天子,原不需这儿女情长萦绕心怀。闲暇之时偶一为之是为天子多情,多了就有碍了。”
“朕若对旁人无情只对你有情,又是如何?”自是觉得这话出于无心,加之戏谑的口吻带着轻佻也就无碍说了出来。
不自觉地眼角弯了弯,很快便收敛住:“昔日唐明皇宠爱杨贵妃,只是马嵬坡前依旧弃她而去。后来有人说明皇‘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即使皇上愿做明皇,臣妾也不自居杨玉环。”
俏语佳音软腻动人,加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在眼里便有些恍惚了:“为何?”
“人称李隆基圣明天子,有开元天宝盛世。而后安史之乱,就再也不复当初了。”浅浅一笑:“皇上是命世圣主,所要成就的是如汉朝时候的文景之治。四百年皇朝基业,为后人所仰望。岂可因私情而弃大业?臣妾也不愿担此骂名。”
“你若摆出这幅老学究的样子来,朕就想起从前你父亲教导朕读书的情形来。”龙瑄炙环着她:“那时候朕和老二他们在书房里面,只要听说是太傅来了。就规规矩矩坐好写字念书,有一次几个人正在那儿淘气,结果没人报信被抓了个正着。可巧那次,先帝正好问读书的情形来。淘气的几个人全被先帝罚跪在乾靖宫西暖阁,后来还是太后说情才许起来回去吃饭。”
说起先帝和太后,他不是称作父母可见之间纠葛至深。乐晖盈也听父亲略提过这中间的故事,深知细问不得:“皇上淘气,臣妾不信。”
“怎么不信,那时候老二老三都在。几个人年岁差不多,不像后来的安王隔得太远。”龙瑄炙兄弟五个,龙瑄炙是长子。而安王排行老五,中间的三个俱是十来岁夭亡:“大家淘气起来是没边的。”
乐晖盈俏皮地一笑:“皇上从来就不是淘气的脾气。”
“你又知道。”缠了一缕青丝在手指上把玩着,沁人心脾的馨香萦绕其间。
“臣妾见过。”乐晖盈猛地起身,头发却被扯住顿时痛得皱眉:“哟!”
龙瑄炙松了头发,顺势打横抱起她:“还见过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鞋掉了……”乐晖盈一惊,牢牢抓住他的衣襟。
“你没掉地上就成了。”龙瑄炙大步往床边走着:“以后要多吃点,这么瘦。”
“皇上,你的手。”乐晖盈吃痒,又不敢躲只好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好痒!”
龙瑄炙大笑:“原来,你怕这个。”一下把她放到榻上,顺手放下两边的绣帏。
“恭请母后圣安。”乐晖盈一大早就到了奉慈宫给皇太后请安。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会儿?”奉慈宫的地龙烧得滚烫,皇太后只穿了件丝绵的夹衣坐在东侧殿的窗下由宫女侍奉着进早膳。
“今儿不是腊八么,小厨房熬了腊八粥想着来给母后尝尝。”乐晖盈在下首坐了:“只怕误了您的早膳,赶早就来了。”
“哟,都腊八了。”皇太后看她亲手奉上食盒里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五颜六色的杂果蜜饯煞是好看。
“是啊,这么快就要过年了。”乐晖盈盛了碗粥端给太后:“您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第一次在宫里过年,只怕有些不惯的。”皇太后接过羹匙尝了一口:“真不错,那天妤琛来请安,给她吃点心。一个劲儿地说母后那儿的东西好吃呢!”
乐晖盈抿嘴一笑:“妤琛这孩子也常去臣妾那儿。”
“她是有的没的总说母后好,到没见说她自己母妃好来着。”皇太后慢慢吃粥,眼神微微一扫。身边掌事的宫女会意,带着一班大小宫女和随着乐晖盈来的莫颜榛遐出了侧殿。
“母后有话吩咐?”乐晖盈看她郑重的神色,有些纳罕。
“咱们到里面说话。”皇太后起身进了内寝,乐晖盈跟着她进去。
皇太后先在暖阁的软榻上坐了:“来,坐着好说话。”乐晖盈自忖不该坐在太后对面,便在下面的软椅上坐了。“那儿冷,就在这儿坐。”皇太后起身拉着她到软榻上坐了。
“有些纳闷,怎么叫你到这儿来。”看看乐晖盈的神色,皇太后笑起来。
“是,臣妾是有些不明白。”乐晖盈第一次很仔细地看着太后,眉目间依旧有着昔年色贯六宫的影子。先帝当年中最美的就是这位当年封为皇贵妃的皇太后。
“入宫大半年,可惯了?”皇太后紧了紧指甲上的金护指:“宫里规矩大,只怕反不如在家时好。”
乐晖盈想了想:“还好,没什么不惯的。”
“妤琛很黏着你,若不是她母妃在里面只怕就要去坤仪宫跟你住了。”皇太后端起乐晖盈斟的茶抿了一口:“皇帝虽不说独宠你,但是有些事跟对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乐晖盈心下明白是每次共寝以后不肯赐药的事,只是这话不能明说而已。
第二章独承恩宠4
“哀家不是皇帝生母,这个你是知道的。”有些苦涩的笑容仿佛一块酸涩的橄榄含在嘴里一般:“有些话,想说也不便。这,自来就是人间最大的是非之地。虽然富贵荣华一般人不能想象,可这高高宫墙里的苦楚也只有这些人知道。”
“母后虽不是皇上生母,在皇上心里是一直当您是生身母后一样孝顺的。”乐晖盈淡淡笑着,这些话会生出多少是非来。
“你不用替皇帝遮着,怎么回事哀家心里清楚。”皇太后叹了口气:“先前皇后在的时候,是宠冠六宫的。那种宠,不是皇帝对后妃而是丈夫对自己的妻室的宠。任是谁,也不能说错了。只是有些事竟不是天随人愿的。”
乐晖盈猛地想起有一次父亲偶然提起先朝穆皇后的时候,说了一句:皇后误在后家太强,以至于尾大不掉。父亲可谓是揣摩先帝心思最深的人,要不也就不会力保太子了。这样评价先皇后,足以见得这便是皇后出事惹祸的根芽。
“想什么,这么出神?”皇太后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思。
“在想那位母后当年是怎样的为人。”有些害怕起来,有人传言说父亲跟大哥有不臣之心。
皇太后一双眼睛看着几案上的玉石盆景:“她,若是不好先帝会那样么?若是不好,为何皇帝太子之位始终岿然不动?先帝如今安然归于皇陵,陪伴先帝于九泉的就是薨逝在冷宫的穆皇后。她先于先帝而去,是先帝亲自送她进的皇陵地宫。先帝临终之时留下遗诏:万年之后掩闭地宫,除了皇帝生母任何人不得拊葬皇陵。”
这话听在耳中却是异样惊人,原以为这道遗诏是龙瑄炙即位以后为生母昭雪而借用先帝遗诏昭告天下的。哪里知道竟然是先帝亲笔所书,那先帝和穆皇后又是怎样一对夫妻。
“今儿与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盼着你别和先头皇后一样。”皇太后回过心神:“皇帝性子比先帝冷淡得多,哀家也从不奢求什么。只是看皇帝这样,念及这么些年名义上的母子心下也是难过的。若说这天底下,能始终陪着他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乐晖盈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母后这样为皇上着想,若不说与皇上皇上是不会知道的。”
“人说母子连心,哀家跟皇帝名义上的母子这么些年。说的话,数都能数出来。有时候真想安王回来看看哀家,礼制所限是没法子了。”皇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乐晖盈:“这奉慈宫啊,是你进了宫才有这么些人来看哀家的。从前的时候,除了那几个日子几乎都见不着人。”
皇太后是以天下养的,可是皇太后话里面所透出的凄凉却是告诉世人什么皇宫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而已。
“等天气暖和了,臣妾陪您出去走走。”乐晖盈有些为难,毕竟这话不定能实现。
皇太后笑指着她:“这话先别急着说,你如今要做的知道是什么?”
“臣妾不知。”“记住,你要比这里所有的妃嫔们抢先生下皇子。”皇太后正色道:“皇帝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倘或你生下皇子不仅是长子还是嫡子。这是祖宗家法里最尊贵的身份,不仅对你对皇子有利,就是对皇帝的江山社稷也是一件大功劳。”
“贵妃已有身孕两月多了。”
“她不配。”皇太后脸上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很快就消失。眼神炯炯地看了乐晖盈良久:“不要辜负自己的心,是你的就一定不要放手。”
乐晖盈愣怔半晌,沉重地点点头。
“颜晟,你呈上来的东西朕看过了。”御书房里,龙瑄炙命赵希给颜晟奉上一盏热茶,便让所有人退出去。只留赵希一个人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臣绝无夸大之词。”颜晟端着茶盏:“流言甚多,已有涉及宫廷内幕的碍语。”
“皇后?”龙瑄炙从密匣里拿出颜晟的奏本:“这儿提到过。”
“臣实不愿涉及皇后。”颜晟起身垂首:“皇后统摄六宫,母仪天下。况且诸人提及皇后莫不交口称赞,盛赞皇后贤惠御下。乐大人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内外,不免有人打着皇后和乐大人旗号在外生事。”
龙瑄炙背着手站在窗下,鹅毛大雪将庄严的皇城内外穿上一件厚实的白衣。“皇后和乐辉慡究竟怎么回子事情?”
“是嫡亲兄妹,皇后家中兄弟姐妹甚多。皇后年纪最幼,却与乐将军最为投契。从小被乐将军称作是小尾巴,几乎什么事都是兄妹俩一起。”想破头也想不出皇帝为何要人去查实这件事,难道还怀疑皇后跟自己的亲哥哥有何隐情不成。
沉默了半晌:“有人说乐文翰想做皇帝,是么?”
“是,说乐大人心不可测。”颜晟点头:“皇上,先帝朝也有此种谣言。”
“颜晟,你失言了。”龙瑄炙低沉的嗓音有着说不出的阴狠。
颜晟一下跪在地上,额上沁出丝丝冷汗。三九寒冬,已经汗透衣衫:龙瑄炙的生母穆皇后就是在这谣言上出的事。
“下去吧。”龙瑄炙摆摆手,始终没有转身。
“臣告退。”磕了头,颜晟拭着汗出了御书房。老江湖也有说错话的时候,不过又暗自庆幸没有把乐辉慡跟安王的事情说出来。否则皇帝会气得七窍生烟的,唯一的弟弟居然有龙阳之好。而且还是跟皇后的二哥一起,这可不是好玩的。
御书房只有皇帝一个人在内,脸色有些郁郁。转身进了屏风后的小套间,这是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除了皇帝,没有第二人进来。从腰间的明黄荷包里取出一柄钥匙打开紫檀壁橱的连环锁,壁橱里放着几只镶螺钿的紫檀匣子。
打开其中一只匣子,一枚艳若胭脂的血玉凤凰。如烟的往事浮上心头,先帝临终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掠过。
第二章独承恩宠5
“朕今日把皇位传给你,从此以后所有的担子就是你一个人在挑了。谁也替不了你,不论前面是一马平川还是万丈深渊,你也要走下去。为了这江山社稷,朕付出了太多。夫妻父子,你对生父的怨恨只怕一世也抹不去了。”被疾病折磨得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是一个垂危的父亲牢牢抓住自己的手:“你母后,是我误了她。倚仗后家才有朕的万里江山,朕不想这样的结果。只是这般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然注定。你莫要走这条老路,只是放眼看去只怕也是逃不过的。为了保你,有的人已经开始布局了。朕看得真切,不过他保你并没有错。因此朕不追究!”
“这枚凤凰是你母后生前珍爱之物,朕答应她要把这凤凰交到你手里。你性情冷肃,朕是知道的。只是做了帝王,手段不要太狠。治下还是宽容为上,这样才得民心。”叹了口气,老父在自己手中喝了口水:“你母后早逝,以皇贵妃为尊。她虽不是你生母,其实维护你的心是看得出来的。尊她为皇太后,给她一个安稳的将来。算得上父债子还了。有一句话,你记住:朕万年后,除你母后外任何人不得拊葬皇陵。”
慢慢的,那双威严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渐渐暗淡下去。最后,手也凉了。任凭太医用尽各种法子也是回天无术,先帝就那样死在自己眼前。
这几年以来,作为一个帝王几乎有了绝对的威信。即使对于乐文翰来说,也从一个趾颐气使的辅臣太傅变得有些唯唯诺诺起来。只是人心不可测,难道他是太傅又是国丈就没有染指君权的愿望。何况他的两个嫡子,一在内参赞朝局一在外辖制藩王,无一不是翻云覆雨的能吏。而最宠爱的娇女又为中宫皇后,换做谁也会有不臣之心。
倒不若趁如今,乐晖盈羽翼未丰寻个错处将她打入冷宫。一来震慑群臣,二来也免去将来尾大不掉的祸患。只是要在六宫中寻她的错处太过艰难:自入宫以来谨言慎行,从不因为自己的冷落和嫔妃们的刻意挑衅而有任何异状。宫女太监也喜欢在坤仪宫当差,皇后温厚御下的言行倒也听闻不少。
手上的白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桌角上:瑄哥哥!脆生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原来乐文翰从一开始就在布局。先帝说得没错,他在布局。虽是力保自己做了储君,继而登基南面称孤。的确是要对他心存感激,是他让自己成了一个不算太昏聩的皇帝。可是从乐晖盈六岁之时在她家偶然遇见开始,未尝不是乐文翰有意为之。
是他让自己对他一家永远也无法割舍,从他到他的两个儿子,再到女儿。一个个都和自己掰扯不清了,这样下去留给后代的会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清理的外戚。不,皇朝万年基业是不能拱手让人的。
“去看看皇后在做什么。”龙瑄炙一个人吃着寡淡无味的御膳,有点怀念起坤仪宫里面精致的清粥小菜。
“奴婢这就去。”声音不是来自赵希,而是二总管赵玉。
“赵希呢?”“希公公告假,让奴婢来侍奉皇上。”赵玉是个办事爱出纰漏的人,虽说是脑子转得快但是禁不住总是出错。赵希想提携老伙计也找不着机会,也只好偶尔告假让他在皇帝身边多露脸,希望当差的时候能够少出事,皇帝念他好处也就好提携了。
“嗯。”龙瑄炙看他一脸的笑容有点抹不开面子,说他吧人家又没出错。不说吧,保不齐就出了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快去快回。”
“是,奴婢遵旨。”赵玉将手里的拂尘一下别在腰上,就往外跑。
“玉公公,您慢点。玉公公……”清雪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叮嘱着,语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大动静:“玉公公……”
“清雪,怎么了?”放下手里的碗箸,龙瑄炙走到窗前。眼前的情形让他忍俊不禁:赵玉老大的一个人趴在雪地里,几个小太监赶上去七手八脚扶他起来。
“回皇上,玉公公还没出院子就滑倒在地上。”清雪忍着笑进了寝宫:“像是摔得不轻。”
“叫他进来,你去皇后那里。”龙瑄炙无奈摇头。
赵玉跟着进来:“皇上。”
“朕让你快去快回,没让你往地上趴。你那么大个人,做事还是这么推三不着两!”龙瑄炙看他从前胸开始全是透湿一片,好好的拂也断成了两截。一脸的狼狈相,垂着头站在面前。
“奴婢光记得皇上让奴婢快去快回,没想到外面下雪以后地滑。”赵玉一脸痛楚的样子。
“行了行了,去换身衣裳再来。赵希告假你若是再冻坏了,让朕找谁去?”龙瑄炙摆手,跟这小子掰扯不清楚任何事情。
“是!”赵玉答应着又往外跑。
“好好走路。”龙瑄炙见状赶紧说道。
“是!”还没答应完就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晃了晃终于站住了。
龙瑄炙无奈地捏着额角,一脸苦笑。
很快,换了干净衣裳的赵玉脚步利索地进了寝宫:“皇上,奴婢来复命。”
“晚膳撤了吧。”龙瑄炙回到书案边,腊月将近过了一半就快封印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是不用理事的,或许能够清闲一些。
“臣妾给皇上请安。”乐晖盈清朗地声音在耳畔响起。
“怎么过来了,不过叫清雪去看看你在做什么。”没有搁笔,只是扭头看着一脸淡笑的乐晖盈。
乐晖盈伸手给他研墨:“臣妾闲着没事,索性过来走走。”
“快封印了,抢着把这几件事做完。”龙瑄炙蘸了蘸墨:“过年的时候,你想做什么?”
乐晖盈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给他沏了盏普洱茶:“过年啊?还没想过。”
“你从前在家怎么样过年。”龙瑄炙手里不停,继续批奏本:“接下来的一个月,直到正月十五朕都没事。”
“皇上没事不想着好好歇歇,一年以内唯有这一个月能够不看折子。”乐晖盈笑笑。
“就为这个,才问你想做什么。要不带你出去走走?”
“臣妾答应了母后,说是陪着母后守岁的。”乐晖盈觉得一丝寒浸浸起来,过去掩上半开的窗棂。才一转身,却一头撞进某人堵在后面的怀里,揉了揉撞痛的鼻子仰头看着他:“皇上过来也不说一声。”
第二章独承恩宠6
龙瑄炙搂着她:“你陪太后守岁,朕岂不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不是还有贵妃她们么。”乐晖盈笑着去掰他紧环住腰身的双手:“皇上,这人来人往的。”
“你莫非不知道从三十晚上开始,皇帝就只能住在皇后寝宫直到初五为止。”龙瑄炙一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怎么又这么凉?”
“啊!”乐晖盈听说两人要在一起住到初五,狠狠吃了一惊。
“怎么了?”拉着她走到书案前:“不舒服?”
“没什么。”回转常态,乐晖盈看着书案上大开的奏本:“这是大哥的字。”
“嗯,是他的奏本。”龙瑄炙笑笑:“你们兄妹三个的字都好认,有时候看见你写的字还以为是朕自己写的。”
“臣妾断不能和皇上的御笔相提并论。”乐晖盈回头看他:“皇上还是批本吧,臣妾回宫去了。”
“等会朕跟你一起过去。”龙瑄炙提起笔在书案前坐下:“这么冷的天,你一人回去冷。”
怎么回事,还非去不可了?乐晖盈笑笑:“那皇上先批本吧。”自己便找了个挨着熏笼不远的软几坐下。
“挨那么近,等会嗓子该疼了。”龙瑄炙看她一眼,低头批本。
“呃。”这人怎么变得这么絮叨,不过人家说了还是换个地方坐吧。只是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又不能离了他视线所至。想了想,干脆到他素日看书的窗下圈椅上坐着。随手拿起一本他翻了一半的书,他怎么会去看这个?
“你看什么?”“皇上看了一半的《全唐诗。”
“那天偶尔翻翻,你看到哪一篇了?”
“《长干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龙瑄炙笑笑:“倒像从前朕去你们家的情形,那时候你可算是淘气的。”
乐晖盈愕然,淘气?这话似乎跟自己永远都扯不上干系吧。笑笑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书。
“听说上元之夜城里有灯会,朕跟你出去见见这世面如何?”批完手里的奏本方才发现所有的事情已然全部妥当了。伸伸手臂,喝了口乐晖盈沏好的普洱茶。
“出宫?!”这事倒让人感兴趣起来:“就这么着兴师动众的出去?”
“不怕你父亲说千金之子戒垂堂?”将手里的笔放在笔架上:“这么些年,还是怕他絮叨起来没个完。”
乐晖盈掩嘴笑起来:“父亲倒是从不絮叨臣妾。”
“朕是不是能沾沾你的光彩,叫太傅以后看在你的面上别絮叨了。”龙瑄炙拿下她手里的书:“回去了,这儿没坤仪宫舒坦。”
“好。”亲手给他换上玄狐大氅,又笼上厚厚的风帽。
“隔得不远,要不走着过去?”淡雅的馨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子,竟比素日在嫔妃们身上嗅到的各式各样的香气要诱人得多。
看看窗外,雪下得有些大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只怕寒气太重。”
“不打紧,换上木屐子,只要脚底下不湿就没事。”
厚厚的雪地上,两人脚下的木屐子在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赵玉跟清雪一干人打着油伞提着羊角灯笼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万岁爷今儿这么好兴致,跟着娘娘一起出来踩雪。”赵玉向清雪悄笑道:“昨儿个,听说徐充容来给侍膳也没见万岁爷有笑脸。”
清雪撇嘴:“这也能相提并论?哪个娘娘妃子对咱们有过像娘娘这般体恤的,从没听说娘娘责罚打骂过下人的。倒是徐充容那边的喜椿因为把充容的一柄梳子掉在地上,结果挨了十板子三天不能下地。娘娘是不计较这些,要不准有好瞧的。”
“皇上如今脸上倒是能常有笑意了。”赵玉叹了口气:“换做从前,今儿非挨一顿说不可。”
“以后就盼着万岁爷跟娘娘这般和睦一世。”清雪推推赵玉:“快,咱们快跟上去。”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一定不错。”乐晖盈伸手接着从天而降的六角冰花就往脸上贴。
“也不怕冻着。”龙瑄炙一下抓住她的手,紧紧渥在袖中不觉打了个哆嗦:“手冰凉。”
乐晖盈笑嘻嘻地看着他:“看是谁被冻着了。”
“你答应给朕打的绦子呢?”龙瑄炙没曾松开她的手:“朕可等着用呢。”
“不知道万岁爷要什么花样,就没动手做。”
“有什么花样?”“同心方胜或是攒心梅花都不错。”
“给你哥打的什么花样?”
“是梅花的,他系在腰上没那么多计较。”乐晖盈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万岁爷要绦子做什么使?”
“也是系腰上。”龙瑄炙想了想:“要同心方胜的。”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坤仪门外,莫颜榛遐跟总管太监赵初早就带着一班宫女太监打着灯笼在门外迎候。
两人一起进了寝宫,盥沐过后换了寝衣。乐晖盈坐在熏笼前编着绦子,一双莹白的素手在灯火下翻飞起舞分外耀眼:“这时候倒是用功打起绦子来。”
“要不万岁爷岂不说臣妾言而无信。”低头织着绦子。
龙瑄炙上前夺过她的手:“言而有信也不用是在这时候。”
“臣妾哪知道什么时候该言而有信。”美眸婉转,流眄间光彩夺目。
“煞风景!”龙瑄炙抱起她回到榻上:“跟谁学得这么强词夺理的?”
乐晖盈掩嘴笑起来,龙瑄炙顺手放下两边的幔帐。跳跃的烛火将两个亲密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映在明黄的幔帐上。
“娘娘,咸阳宫的乌昭仪来给您请安了。”莫颜走进寝宫,乐晖盈坐在软榻上打着龙瑄炙要的绦子。
“请她进来。”两人许久没有见面了,她跟别人不一样。
“娘娘万福。”乌雅轻轻巧巧地行了个大礼。
“咱们俩就别来这些虚套子了吧?”乐晖盈挑眉笑道:“以前可是没什么事不是一起干的。”
“哪里还敢和从前一样,那时候不过拼着被哥哥数落一顿。如今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您一个宫规就够人受了。”乌雅俏皮地一笑:“这些日子有不少人从里往外冒酸水,娘娘可知道?”
“你算不算一个?”榛遐端来的托盘里放着一壶新沏的桂花茶和一大盘新鲜的玫瑰酥饼,乐晖盈让榛遐放到乌雅面前:“先垫垫肚子,要冒酸水一气说清楚。”
乌雅笑着摆手:“这些东西就够收买人心了,知道我最见不得玫瑰酥饼的。榛遐也学坏了。”
“还不是雅小姐好伺候。”榛遐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可是好久没人叫我雅小姐了。”乌雅托着腮拈起一块玫瑰酥饼放进嘴里:“其实好想跟从前一样,咱们俩睡在一张床上无话不说。”
“还嫌不够乱?”乐晖盈打绦子的手忽然停下来,想起要是自己跟乌雅睡在一起被龙瑄炙看见的情形来。
第二章独承恩宠7
“娘娘笑什么?”乌雅看她笑得古怪。
乐晖盈掩着嘴:“没,没什么。”忽然看她穿着一件月白的狐皮袍子:“这么件袍子,大冷天的只怕禁不住。”
“还好,坐着暖轿过来一点也不觉着。”乌雅知她所服用的是最为轻软厚密的海龙皮,御寒自然是上上之选。
“莫颜,把那件紫貂的拿来。”乐晖盈放下手里的绦子对乌雅笑道:“这宫里的人都是一对富贵眼睛,虽说是照各人的品级穿衣吃饭。若是有逾制的,只说是钦赐的不论是谁都高看人一眼。”
“娘娘不是不问这些么,怎么也知道这些见不得人的规矩?”乌雅一面笑一面又抓了一块酥饼放进嘴里,包得紧紧的。看见她放在一旁精心盘结的明黄色同心方胜的绦子,顺手就要拿起来看。
乐晖盈一下打落她的手:“全是油,弄上去可就要我从头开始做了。”
“这是给万岁爷的?”乌雅悻悻放下手。
“若不是他要,这么冷的天手都僵了谁还做这个。”乐晖盈嗔道,一行说一面把事先选好几枚精美的坠珠编进绦子里。
原来是他要的,乌雅即使不和乐晖盈计较这个。但是这句话依旧是让人心底一堵,精致的脸上不免有了一丝失落。乐晖盈看这情形,自悔失言:“就是除夕了,有什么想要的先告诉我知道。那时候直接送去你那儿,省得给你的不称你的心。”
乌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什么都好,若是把皇上给我娘娘答不答应?”
乐晖盈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好啊,等会儿你自己和他说。”
“呃,那就不说了。”乌雅想起龙瑄炙那张脸,阴沉得让人从心底发怵。
“什么不说了?”龙瑄炙无声无息进来,两个说笑得正热闹的人全然没有发觉。
见他进来,两人赶紧起身。乌雅抓起帕子就去擦拭嘴边的食物残渣,乐晖盈迎上去:“正跟乌昭仪说笑,臣妾问昭仪大节下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到时候也好预备。”
“只怕不是,朕隐约听见什么你自己和他说去?和谁说,说什么?”贪看她梨涡浅现的笑靥,倘或有一日看不到了会如何?
乌雅红了脸,求救似地看着乐晖盈。乐晖盈捉狭地望着龙瑄炙:“雅雅说万岁爷许久没去咸阳宫了,要问问万岁爷什么时候得空呢。”
明眸婉转间,龙瑄炙几乎沉溺其中。转眼看看乌雅:“从大大开始朕就得住在皇后这儿了,你们那儿过了十五吧。”
乌雅还没反应,乐晖盈已经惊愕不已。不是亲口说过了初五就能临幸嫔妃的,怎么一下子就到十五去了。她悄悄推了推龙瑄炙,龙瑄炙扭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乐晖盈看出他的心思,原想着捉弄一下他那知道弄巧成拙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乌雅在一旁看他们语出自然仿佛民间夫妻般亲密的神色,纵然素日娇憨的性子也禁不住心底泛起一阵酸涩:“皇上,娘娘臣妾告退了。”
“等会儿,用过膳回去。”乐晖盈赶紧拉着她:“特意让他们做了你最喜欢的虾肉馄饨。”
“只怕娴妃娘娘还等着臣妾回去一同用膳,臣妾告退。”福了一福,乌雅披上乐晖盈送她的紫貂皮袍倒退着出了寝宫。
龙瑄炙躬身拿起乐晖盈打了一半的绦子:“明黄?怎么又是这颜色,你上次给你哥那个颜色就比这个好看。”
乐晖盈瞥了他一眼:“那这个不打了,扔那儿吧。”“打完这个,再打一个。”龙瑄炙点点她的鼻子:“方才雅雅吃什么了,一脸上的碎屑。”
“玫瑰酥饼。”乐晖盈指指空了大半的玫瑰酥饼:“要是再有一碗虾肉馄饨,她也能吃完。”
龙瑄炙摇头:“若是你有她一半就好了。”
“皇上该封印了吧?”乐晖盈亲手沏了盏清茶过来:“看这一脸清闲的样子。”
“封了印就过来了。”龙瑄炙闲闲坐下:“等用过午膳,带你去个好地方。”
乐晖盈看他一脸笑意:“什么地方,不会是什么斋宫太庙吧。”
“去那儿做什么?”龙瑄炙望着她:“你在想些什么?”
“没有啊,只是皇上说要去好地方,臣妾就想到这些去处是能见到列祖列宗的好地方了。”
龙瑄炙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那是什么好地方!等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去处了。”
当龙瑄炙带着乐晖盈到了禁宫后门玄武门的时候,乐晖盈方才发现一乘马车早就候在那里了。
“请陛下娘娘上车更衣。”赵希和清雪恭候在车旁。
“真出去啊?”乐晖盈望着他:“不是说好上元夜出去看灯的么?”
“先出去走走,看看别人家是怎么过年的。”龙瑄炙拉着她上了车:“上来再说。”
“到了外面,就不许再叫什么陛下娘娘了。”
“是!”清雪和赵希赶紧答应了。
乐晖盈背过身去解衣裳的纽绊,清雪给她找的一套襦裙看上去很不错。回过头,龙瑄炙已经换上了一套再普通不过的长袍。
“做什么?”龙瑄炙低头看见乐晖盈在解自己腰间的绦子:“这会子急着做这个?”
乐晖盈红着脸:“万岁爷在说什么呀,您不自己瞧瞧腰间的绦子什么颜色!”
“还叫万岁爷?!”龙瑄炙一笑,任凭她给自己换上旁色。
“那叫什么?”乐晖盈给他系好绦子。
“民间夫妇怎么叫?”“臣妾哪里知道。”
“你定要朕说是不是?”龙瑄炙摸摸她圆润的耳垂:“夫人娘子你选一个。”
乐晖盈撩起窗帘,一股冷气迎面扑来:“相公,外面好大的雪。”
龙瑄炙从后面环住她:“娘子?!”
“嗯。”乐晖盈眼角发潮,眨眨眼睛回过头:“原先是两个叠字,这下只要一个字了。”
龙瑄炙握着她的纤腰,两人一起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过年的喜气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第二章独承恩宠8
“公子,夫人,到了。”马车噶然止住,赵希在车外道。
两人下了车,这是京城街道中最为繁华的一处。先前驾车的原来不是赵希,乐晖盈微笑着打量了那人一眼。“属下颜晟见过夫人。”
“外面勿须这样。”龙瑄炙踱步过来,看乐晖盈的衣着有些单薄:“去前面那家成衣店看看,买件外面的大衣裳。”
“哪有那么不中用。”乐晖盈把手里的暖袖笼得紧紧的:“素日相公常说这边的小厨房做得不错,倒不如去城里的大酒楼看看。看是家里的好,还是外面的好。”
“颜晟,这城里那家的酒菜好?”龙瑄炙笑笑。
颜晟很少见过龙瑄炙脸上有这般和煦的笑容,还是对着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竟然是乐晖盈:他的皇后,乐文翰的小女儿。
“公子、夫人,前面有家纯味楼。在城里口碑最好,酒菜也是最有名的。”颜晟想了想:“属下前面带路。”
“颜公子,你老人家怎么有空过来!”八面玲珑的老板一见颜晟,就赶紧围了过来:“快过年了,您不回家去还到我这儿来。不怕您夫人生气啊!”
“今儿给你带了两位贵客来了,这是龙公子和龙夫人。”颜晟笑着将立在一旁的龙瑄炙跟乐晖盈引到前面。
“龙公子,龙夫人。”不愧是久历商场的生意人,第一眼看见龙瑄炙就知道眼前这人不简单。何况还是京城里上下通天的颜晟带来的人,加上又是如今第一姓的龙姓。看来,一定不是天潢贵胄就是龙子龙孙了。
“有雅座么?”颜晟看楼下全是人,这两位主应该是不习惯跟人一起坐着吃饭的。
“要什么雅座,就在这儿挺好。”龙瑄炙终于发了话。
“给您安排在楼上安排一个靠窗户的桌子吧?”老板带着询问的语气问道。
龙瑄炙回头看看乐晖盈,乐晖盈脸上始终带着恬静的笑意。“那就上去。”龙瑄炙点头。颜晟侧身引领着两个人上去,赵希和清雪紧跟在两人身后上楼。
“这儿看九城倒是个好去处。”乐晖盈临窗站着,大雪纷飞的京城多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以后咱们家也建个这样的地方?”楼上的人并不多,龙瑄炙笑道。
“那儿看什么,看屋顶?”乐晖盈俏皮地一笑。
“公子,您要的酒菜来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还有一壶暖酒。
“听说城里上元夜的时候会有灯会?”龙瑄炙挑眉问着。
“是啊,这上元夜的灯会可热闹了。除了七夕之夜,就数上元夜的灯会最热闹了。”前来上菜的小二不迭说道:“别说是像您和夫人这样的小夫妻,就是那未婚的小姐们也会出来走走逛逛呢。好像这时候是不用顾忌的。”
清雪正在给乐晖盈布菜,乐晖盈在清雪耳边说道:“这话一说出来,只怕咱们家公子是非来不可了。”
清雪一下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事儿,这么好笑?”龙瑄炙看着她们俩:“说给我听听。”
“我在跟清雪说,上元夜的时候相公会带我出来见世面。”乐晖盈端起茶递给龙瑄炙:“到时候还能看到很多未出闺阁的小姐们。”
龙瑄炙刚喝了口茶,一下呛得咳了起来:“你在说些什么,这话被人听见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呢!”
“这个玫瑰糕倒不错,可以看见玫瑰花瓣。”乐晖盈咬了一口玫瑰糕笑道:“相公,你那天要是出来究竟是为了看什么?”
“有你这么个醋坛子,我还能看什么?”龙瑄炙又给她夹了块玫瑰糕:“从来不知道你爱吃醋。”
乐晖盈指着碟子里的玫瑰糕:“我喜欢这个玫瑰糕,别的就罢了。”
“赵希,去问问玫瑰糕怎么做的。”龙瑄炙有点恼火:不会吃醋!
“还是属下去问吧,厨房和秘方是不轻易告诉人的。”看男主子有点变脸,颜晟变得非常乖巧。
龙瑄炙摆摆手,颜晟对清雪和赵希招了招手。两个人赶紧跟着下去了,本来就有些空旷的楼上只剩下两个人。
乐晖盈吃了一块玫瑰糕就有些饱了,抬头看龙瑄炙一脸的不快:“怎么了?”天知道谁又惹到他了,这可是在外面。发脾气可没人会说:皇上息怒,微臣(奴婢)该死。
“吃你的。”龙瑄炙咬着牙迸出来三个字。
“已经饱了。”乐晖盈指指多出来的一块玫瑰糕:“这一块带回家慢慢吃。”
这女人很容易把人惹得冒火,然后自己跟没事人一样。“吃饱了?回去吧。”
“还想去看看外面的风光,是你自己说的要看看民间是怎么过年的。什么都没看就回去,太可惜了。”乐晖盈给他斟了杯茶:“而且天还早。”
“你给我记住:以后不许乱说话。”龙瑄炙也不管是在哪里,一下捏住她的下颌紧紧盯着她。
乐晖盈强迫着对上他的眼睛,瞳孔里闪动着跳跃的火焰:“相公,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龙瑄炙冷着脸,对着那张脸就是让人气不起来。
“等会儿去哪里?”有点憧憬过后会遇到的情形,从前在家的时候就没机会出门。除了二哥在家的时候会偶尔带自己出门,余下就是乖乖在屋子里了。
“想要买什么?”龙瑄炙有样学样地吃了块玫瑰糕:“这玫瑰糕倒不如家里的杏仁酥好。”
“买炮仗,听说可有意思了。”乐晖盈撑着头。
“你想烧了我那个大院子?”龙瑄炙挑着眉看着兴致盎然的女人。
“反正库里有钱,烧了就再盖一个。”
“这话还好就我一个人听到,要不可是大逆不道的忤逆之言。”
“别人听到没事,可是相公听到就是大逆不道了。”
左右看看没人,龙瑄炙低头擒住她还要喋喋不休的樱唇辗转厮磨。乐晖盈想要推开他,却被越搂越紧。
“这是在外面……”良久方才推开他。
皇宫里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光禄寺的堂官们不用再让太监去给事事挑剔舒贵妃禀知一切事宜。因为舒贵妃近三月的身孕,害喜太过严重几乎都不能出门。所有的事情,终于交到了宽厚驭下的皇后乐晖盈身上。
“明儿就是除夕,终于所有的事儿都妥当了。”乐晖盈叹了口气。
“娘娘,万岁爷回宫了。”赵初顶着一头的雪花进来:“希公公来传话,说是万岁爷晚膳过来用。”
乐晖盈打了个哈欠:“离晚膳还有好几个时辰,让我睡会儿吧。”
“娘娘,万岁爷就过来了。”赵初头上的雪化成了水。
“你把头发弄干了再来,要是伤风了过年的时候不是给人添堵?”乐晖盈摆摆手:“看光禄寺送来的东西,我头都晕了。就去歇一会儿,成不成?”说完,已经进了暖阁。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龙瑄炙便到了坤仪宫。祭天归来,最想看乐晖盈的笑颜。不论是俏皮的还是恬静的,都愿意在第一时间看到。
“皇后呢?”进来就没有看见那个身影,喝了口暖暖的杏仁茶。
“回万岁爷,娘娘说有些乏了在暖阁里歇着。”赵初战战兢兢的,主子那张脸并不是十分好看。
“奴婢去叫娘娘起来。”莫颜赶紧往里走。
“不用了,朕进去。”龙瑄炙摆摆手,转身进了暖阁。
赵希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抓住赵初就埋怨:“万岁爷来不及喝口茶就过来了,怎么娘娘没等着?”
“希公公,您别埋怨了。”赵初跟着拭汗:“娘娘要歇着谁敢拦?”
乐晖盈和衣躺在榻上,身上盖了床薄薄的羊毛毯。“也不怕伤风。”龙瑄炙叹了口气,拽过被子给她盖上。
“嗯…”睁开惺忪的睡眼,乐晖盈恍惚间看见明黄的身影:“什么时候了?”
“怎么了?”龙瑄炙看她有些慌乱。
“只怕要传晚膳了。”乐晖盈支撑着起来,看看窗外天色还早。定了定神,看清坐在面前的人:“咦,万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臣妾算得大概还要几个时辰的。”
“困成这样?”龙瑄炙掸掸衣摆坐到榻旁:“也不脱了大衣裳,不怕着凉。”
好闻的沉水香钻进鼻子里,大概有三五天没见到他了。乐晖盈少见的趴在他肩上,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也不管他是不是穿着明黄的朝服。
龙瑄炙身子猛地一紧,反手抱住她就压了下去。乐晖盈用力推他:“万岁爷!”
“叫我相公。”他在头顶上哑声说道。
看来这个人是上瘾了,乐晖盈吃吃笑着:“等会儿被人听见还不知道是叫谁的。”说着双肘抵着他。
龙瑄炙用了点蛮力:“可是你招我的,这会子又不让人挨着?”
被他抚弄得娇喘吁吁的,她抬手放下了两边的幔帐。重重的喘息声夹杂着娇软的呻吟从幔帐里传出来,莫颜推开暖阁的门就看见明黄的龙袍扔在地上。脸颊一红,赶紧掩上门出来。
赵希正从偏殿过来:“莫颜,万岁爷和娘娘呢?”
莫颜做了个噤声地动作,赵希会意地一笑:“咱们出去,让小厨房晚点传膳。”
一番激情过后,龙瑄炙把玩着枕边人柔顺的青丝。乐晖盈窝在他怀里夹杂着倦怠后的疲惫,鼻息细细地熟睡过去。
“姗儿。”低哑地喉音只有龙瑄炙自己能够听见:“咱们如今这样好只怕将来会伤得很深,到那时能不怨我么?不论到了何时,你都是我娘子。只是我不能当面许你这样的话,皇帝是不能有情的。这话我知道你懂。”摩挲着她细腻的双肩,平素冷淡的五官泛起一丝陌生的柔情。
第二章独承恩宠9
刚一睁眼就觉得跟素日不一样,平时醒来的时候身边都是空的。怎么这会儿是暖暖的,回过头那个人还在身边安然而卧。对了,平时都是四更即起五更天便要御门听政了。风雨不改,除了休沐和过年封印的那几日。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来,一下便不想起床了。虽然想到是除夕,身为六宫之主还有很多事要去打理。但是这个人如此平和地睡在自己枕边,什么都抵不过这个。“还没看够?”眯缝着眼,龙瑄炙问道。
“还以为万岁爷没醒呢。”赶紧转过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笑。
“皇上、娘娘。”赵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进来。”龙瑄炙披着寝衣靠在软枕上:“什么事?”
“回万岁爷,午膳去奉慈宫侍膳。光禄寺已经预备妥当了。”赵希进了暖阁,隔着幔帐低声回话。
“伺候盥沐。龙瑄炙眼瞧乐晖盈披着寝衣下榻,坐在妆台前细细梳理秀发。
“是。”赵希答应了一声,须臾之间就看见一班宫女捧着盥洗用具和帝后二人的冠服衣履进了暖阁。
不用早朝,给皇太后侍膳也是放在午后的事情。难得的清闲,皇帝闲适地坐在膳桌前品尝着小厨房精致的点心。
“娘娘,这是拟好赏人的册子。”清雪捧着一本红册子过来,乐晖盈刚好吃完手里的燕窝卷。
“都在里面?”乐晖盈翻了翻:“这是各府诰命夫人的,上次说要把各嫔妃的一起拟上来怎么没有?”
“是,在这儿。”清雪另外捧了一份杏黄色的册子递到乐晖盈手边:“娘娘,请您过目。”
乐晖盈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碗箸慢慢看着。龙瑄炙看她专心致志的模样,不觉有些出神。
“给各府诰命的赏赐单薄了些,总不能说让人家觉着皇家太过寒傪吧!”指着手里的册子,对清雪道:“把点翠头面挑些好的出来,各家多赏一份。”
“照你这样子赏人,内库只怕就空了。”龙瑄炙笑道。
乐晖盈把册子递给他:“这是给万岁爷长面子,大不了省臣妾的这一份吧。”
“看你不像是管家婆的模样,哪知道做的事比世人都大。”龙瑄炙一面用剔牙杖剔着牙,一面翻了翻册子:“这东西比户部的帐还要麻烦,每次看户部的帐朕都头痛。这个就别来烦朕了。”
“赵希,把去奉慈宫侍膳的仪注拿来。”乐晖盈放下手里的册子:“那么多规矩,错了一件就不是说说而已了。”
“不过侍膳而已,哪有那么多事。”龙瑄炙大不以为然:“闹得兴师动众的,真是麻烦。”
龙瑄炙摆手:“还是这么多规矩的好,少见次面朕觉得挺不错。”
“皇上,安王远在北疆而几个公主也都远嫁在外,母后膝下难免寂寞。”乐晖盈想起自己家中的情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话说出来。”身边只有几个最贴身的太监和宫女,龙瑄炙端起茶抿了一口。
乐晖盈摇头:“本来想劝皇上的,想到自己身上就不说了。”
“正旦之日命妇进宫朝贺。”龙瑄炙忽然记起来,乐家没有与乐文翰品级对应的诰命夫人。乐晖盈的生母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从来都是乐文翰把这个小女儿带在身边。
“臣妾的大嫂或许会进宫。”乐晖盈有些悻悻然。
“上回买的炮仗,什么时候拿出来放?”她眉间笼上的落寞看得人心疼,龙瑄炙赶紧用话岔开。
“万岁爷还会不会说是为了烧了这个大院子才买的?”乐晖盈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神色已经回转了过来。
龙瑄炙想起上次的事情,先笑了起来:“是你说充盈府库,烧了就再盖一个的。”
一边的赵希他们怕在君前失仪,捂着嘴跑了出去。
“今儿臣妾伺候万岁爷更衣?”他穿龙袍的样子一直都很喜欢看,那五爪金龙的纹饰似乎为他专设。除了他,从不觉得会有第二个人能够驾驭那十二章纹的龙袍。
“嗯。”龙瑄炙点头,乐晖盈把他拖到妆台前坐下,用自己素日梳头的犀角梳子帮他梳髻。
“知道张敞画眉么?”铜鉴中一双玉手在头上灵巧地翻动着,龙瑄炙笑问。
“什么叫张敞画眉?”拿起旁边的蟠龙玉簪给他簪紧发髻,顺手又将他常穿的玉色长衣给他换上。
龙瑄炙执起妆台上的的眉笔:“又要从朕嘴里说出来?来,朕给你画。”
“皇上画的这么好,莫不是从前练过手?”乐晖盈看他描绘过的眉型,如初亏新月般。
“又来了,运醋的船翻了?”龙瑄炙放下画笔:“今儿可是除夕,不兴吃这个。”
“皇上,你的手!”乐晖盈一下挣脱他:“再这么下去,就不用去奉慈宫侍膳了。”
龙瑄炙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帮朕穿龙袍。”
舒贵妃等人早已在奉慈宫正殿廊下等候帝后的到来,两乘暖轿前后到了奉慈宫外。轿前的宫女太监打起轿帘,两个鲜亮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臣妾等给皇上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龙瑄炙脸上安静祥和,没有素日那种冷森肃然的表情。
乐晖盈站在皇帝身侧,同样一脸的恬静娴雅。舒贵妃一身猩红的常袍,不知是衣袍宽松还是月份尚早看不出怀孕的迹象。娴妃穿了件杏黄色绣孔雀纹饰的宫衣与舒贵妃站在一起,两人脸上的笑显得十分空洞。乌雅穿着上次给她的大红色紫貂氅衣,倒是足足压了旁边的徐沁一头。徐沁身上那件紫色的宫衣,怎么看怎么显得老气。这样一个争奇斗艳的时候,这样收敛似乎不是她的处世之道。
“启禀皇上,时辰已到。”赵希从后面过来,大节下他也换了件朱色的袍子加上一张满是笑容的脸,看得就让人觉得是在过年。
“嗯,进去。”回头望了身侧乐晖盈一眼,乐晖盈微微一笑。两人一起进了大殿,身后的嫔妃依序跟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