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颜用眼角余光笑盈盈地看了恒景一眼,道:“当然,文人的春秋笔法不就是这样么?我不过是把春秋笔法用到了极致罢了。”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
想当初她在现代,常常被各种媒体带节奏,洗脑,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如今她不过是把这些套路用在了薛寻这篇文章中,逻辑能力差一些的,都要被她绕进去。
便是有些人像恒景这般,察觉到了薛寻这场演说的目的,也绝对挑不出他们什么错处,因为薛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她不过是选择性的隐藏了一些消息,或者把一些消息说得夸张一些罢了。
薛寻的讲述中自然是有漏洞的,
但能察觉到那些漏洞并加以利用的人,时颜估摸这一百人中,就没有几个。
她之后的提问环节,便是留给那些人的。
恒景不禁看着她,眼中波光流转,道:“等余院长来了,我得和他说道说道,谁说我的阿颜不懂文人那些套路了,她不过是懒得用罢了。”
他的阿颜,不管做什么都是能做得极好的。
只要给她机会展示,她就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时颜眼角眉梢扬得更高了,笑眯眯地道:“那是当然,你以为自己娶的夫人是什么等闲之辈呢。”
不远处的琬灵公主听着薛寻的讲述,眼色忍不住越来越沉。
偶然一转眸,她发现她身旁的两个侍婢都似乎听入了神,在厅堂中间的男人说到大部分独立成户的女子,都是遭受了家里人的苛怠这一部分时,
万灵忍不住喃喃道:“对啊,
寻常女子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
又哪会那般孤注一掷,选择独自扛起自己的生活……”
一旁的醉丝原本也嘴角微抿,一脸动容,忽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垂眸一看,顿时心头一颤,连忙扯了扯一旁的万灵。
万灵还沉浸在她的思绪中,有些不耐地看了一眼醉丝,“怎么了?”
醉丝不禁翻了个白眼,竟然还问她怎么了!
这家伙,等着回去被殿下收拾罢!
万灵看到醉丝的神情,理智终于回来了一些,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当见到自家殿下脸色阴沉,用仿佛要把她削了的眼神看着她时,身子不禁微僵,连忙低头道:“殿下,
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大兴实在可笑,要知道在我们安岚,女子天生就拥有分配土地的资格,分配给女子的土地,甚至比男子多。
却谁想到,在大兴,这样的条例还要被当作什么稀奇事儿一般去宣扬,去争取百姓的支持。
生活在大兴的女子,先前该是多么凄惨啊……”
琬灵公主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道:“这么说,你十分认可薛刺史说的话了?”
万灵便是脑子再不清楚,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承认这件事,咬了咬唇,道:“没……”
“没关系,”琬灵公主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眼底却寒凉,道:“那薛刺史不愧是闻名大兴的少年才子,确实是有两把刷子,你会被他说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万灵觉得自己的脑子要有些不够用了,所以殿下这是怪她,还是没怪她?
但能做到琬灵公主贴身侍婢的人,脑子自然都不是蠢到家的,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殿下,奴婢确实是被薛刺史说服了,但奴婢本来就成长于安岚,天生就觉得女子的地位不比男子低,甚至,应该高于男子。
所以,奴婢才会那么容易接受薛刺史的说法。
但是,大兴的情况跟安岚不同,便是薛刺史的讲述如何有说服力,总是会有人无法接受这种提高女子地位的条例的。”
琬灵公主瞥了她一眼,红唇微扬,却没说什么。
万灵说得对,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大兴男尊女卑的传统和固有的观念,是她手上最后的底牌。
平心而论,都督夫人这土地条例真的很不错,没有过于激进,也考虑到了大兴的情况。
大兴跟安岚到底不同。
安岚能把大部分土地分配给女子,不仅仅是因为在安岚,女子地位高,最大的原因是,安岚大部分男子都要去服劳逸,帮助安岚朝廷挖掘宝石。
安岚主要的收入来自于他们的宝石资源,农田耕作不过是辅助。
大兴则完全相反,朝廷的赋税几乎都是从百姓的农耕所得中来,女子的体力天然弱于男子,所以先前大兴的历任帝皇,才会更注重男子,只把土地分给男子。
都督夫人清楚了解这个情况,所以她便是要把土地也分给女子,女子能领取到的土地也远远少于男子,但相应的,女子承担的赋税和劳役也更少。
光从条例来看,其实是很公平的。
都督夫人这个条例,归根结底,是想改变大兴女子是男子的附属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
只是,这个观念存在了上千年,早已是脱离了合不合理这个范畴,想要改变,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观念理性来看,其实是不合理的。
都督夫人就是看准这点,才要召开这个群众朝会。
因为她十分笃定,这种事放在台面上来辩论,她不会输,反而会让那些反对的人暴露出他们自私丑陋的一面。
不管是群众朝会开始前那一段话,还是如今薛刺史的演说,都是她jing心设计的。
若是继续按照她的设计来,她不可能赢。
琬灵公主想到这里,嘴角笑意却是扬得更高了。
可是,要知道,这些老旧的观念难以根除,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并不理性啊。
就在这时,薛寻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述,缓缓环顾了在场的人一圈,转向恒景和时颜行了个礼,笑道:“夫人,都督,这便是属下要讲述的内容,不知道夫人和都督可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
时颜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劳烦薛刺史了。
只不知道,在场的各位,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她这句话其实就是昭示着,他们要进入下一阶段——群众提问的阶段了。
整个厅堂一时寂静无声。
好些人不禁难掩讶异地四处观望。
不会吧,怎么一个提问的人都没有?
他们是不敢提问,还是,觉得没有提问的必要?
时颜只微微笑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后,又温声道:“大家请畅所欲言,就如我所说,这个条例关系着在坐各位和身边人的生活,不管各位提出什么问题,我和都督能解答的,都定然会为各位解答。”
她这句话落下,终于,左边第二排靠前的位置,有个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却见他四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青色袍服,模样斯文,眼神却凉薄而锐利。
那眼神,无端让时颜联想到冰天雪地中的豺狼。
在他起来的时候,现场不由得隐隐起了一番骚动。
时颜眸色微闪。
看来现场认识这人的人,不在少数。
这里的人分别来自西南道的十个州,按理来说,他们是很难有交集的。
这人的知名度却能覆盖西南道的十个州,只怕,他在西南道,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却见他朝时颜做了个揖,不紧不慢地道:“草民见过夫人,草民乃是西南道陈州百川学院的院长,吕不说。
方才薛刺史的讲述清晰明了,草民自是没有不懂的地方。
只是,针对如今实行的土地条例,草民有几个问题,还望夫人和都督能屈尊为草民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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