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如菊

第五百二十九章 子曰

梅子是个能生的,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两个闺女。李家如今也算富贵,李长明种木耳也算是好手,苦于没那么大地方让他折腾,于是就只能发小财。他心疼梅子,也买了两个婆子两个丫头回来伺候她。

菊花就跟她说自家已经建了专门的坊子做荷叶鸡,量增大了不少,要是她想多喂些鸡,不用担心不好卖。

梅子听了欣喜不已,跟菊花说了好些知心话儿,说如今虽然家里有钱了,可五六个娃儿,将来成家还是让她很发愁。

菊花白了她一眼道:“你就瞎操心。当初长明哥可是啥也没有,你们还不是攒了这份家业?敬文和敬武还能比不止他爹?他们没准能挣一份更大的家业回来哩!”

梅子笑道:“跟你说话就是有劲。我家敬文也说,他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跟杨子叔叔他们几个一样,考个进士家来哩。

菊花满脸笑意:“如今咱们清南村的娃儿可是憋足了劲儿读书,都互相攀比着。我听板栗回来说,夫子说他们这一拨都是好苗子哩!”

清南村出了四个进士,那读书的氛围高涨,小娃儿们都刻苦的很。有些是被爹娘逼的,有些是看了小石头等人的荣耀,自己立志努力的。

说说笑笑的,菊花看看天不早了,正准备告辞,忽听院外边传来吵闹声,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愣怔:好久没听过柳儿娘吵架了。

梅子抿嘴笑道:“是柳儿娘,不晓得又是为了啥。她一年到头也没个歇的·你搬走了倒不大容易听见了。”

菊花笑了一下,也没兴趣管她,起身说要回家。梅子便送她到院子门口,却见小葱领着红椒、紫茄和秦淼过来找她,又碰上刚回家来的李敬文。

“小葱!咋有空出来了?”

梳着两个羊角的李敬文见了小葱很高兴·忙笑着跟她打招呼,又对着菊花叫“婶婶”。他已经十岁了,黑眉亮目,是个阳光的小少年,兼有李长明的沉稳和梅子的爽直。

小葱笑道:“师傅放我们半天假,我跟爹娘到外婆家来玩。敬文哥,那边吵啥哩?你可见我哥他们了?”

李敬文回头看了一眼柳林深处,摇头道:“不晓得。听声音像孙奶奶。你哥他们不是早回来了么?”

红椒鬼精的很·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忽然对小葱道:“姐姐·那人骂老郑家和老张家,是骂我们跟外婆家么?”

菊花皱眉一听,果然柳儿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啥当官了就欺负人啦,啥有钱了不起啦,她跟梅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腿就往那边去了。

李敬文这会儿也想起什么来,边走边对小葱说,恐怕是板栗他们跟孙家的娃儿吵架了。

菊花和梅子走到小清河边·昔日她洗衣服的地方,只见桃柳林里,柳儿娘正对着一帮娃儿跳脚骂着。她声音依旧中气十足,还梳着光溜溜的发髻,只是脸上皮肉松弛,鬓角发灰,已经尽显老态。

在她对面,站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娃儿,虽然不是锦衣华服·却都穿着半新不旧的棉布绸布衣裳,不像菊花小时候那般浑身补丁摞补丁。小些的娃儿留着杩子盖头,或者顶门上扎一冲天小辫,稍大一点就梳两个小羊角,余发直垂,全都晒得黧黑,却皮实的很,其中就有葫芦和板栗他们。

菊花刚想问葫芦咋回事,杨氏也闻声从院子里赶出来,见这婆娘堵住自己孙子和外孙子骂,气得就要上前理论。

菊花忙拉住她,沉声问板栗道:“板栗,咋回事?”

板栗还没开口,柳儿娘跳起来又是一大篇话,大意是张家和郑家的娃儿仗着人多,欺负她孙子。

她一边喷口水,一边从身后拉出两个结实的小娃儿,一个跟葫芦差不多大,另一个跟青山差不多大,长得跟孙铁柱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孙家后代。两人身上都滚了一身灰尘,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葫芦站在她面前,等她说完,皱着小眉头道:“谁欺负他们了?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柳儿娘眼一瞪,牵着小孙子的衣襟直抖,一叠声地问道:“闹着玩?有这样闹着玩的?几个人压在板儿和七斤身上,瞧这身上糊的泥巴。就这样欺负人,欺负了人还不承认?”

黄豆虽然人小,却最是个精明的,又不肯吃亏,他把青山往前一推,大声道:“是板儿先把青山小叔推倒的。瞧我小叔身上也有灰。”

杨氏听了大怒,一捋袖子就要上前跟柳儿娘吵。

葫芦一侧身挡住奶奶,小脸绷得紧紧的,对她道:“奶奶不要插嘴,这是我们小娃儿的事,大人不要搅进来。”一边对板栗使眼色。

杨氏想跟孙子说“这老娘们就是煮不烂的,你吵不过她的”,却被菊花一把拉住,往回拽。她狐疑地瞅了闺女一眼,不明白为啥她当娘的站一旁瞧着,倒让娃儿跟一个婆娘吵。

柳儿娘跟黄豆吵了几句,哪里说得过他,这娃儿从小就跟哥姐姐妹妹们吵惯了的,小嘴巴特会拐,一扯扯老远,都没边气得柳儿娘对他直瞪眼。

菊花忍不住偷笑起来,梅子也悄悄地捏了捏她手心。

板栗趁着柳儿娘喘气的当儿,上前跟小大人似的对她道:“孙奶奶,你来了现在,一直说不停,也不让我们说话。你问问板儿,我们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一个村的小娃子,哪天不都是打打闹闹的?我跟泥鳅一天要打好几架,谁也没生气过,三顺叔也没跑来骂我欺负泥鳅,我奶奶也没去骂泥鳅欺负我。”

秀气的泥鳅依旧留着杩子盖头只在顶门上扎了个结,他听板栗这么说,便往前一站,睁着黑亮的眼珠对柳儿娘道:“孙奶奶,我们常打架的。我还跟亮子打架哩。我打不过他就跟板栗一块上,才把他打倒了。大嘴叔也没骂过我们哩。”

阔嘴巴、大鼻子的赵亮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嘴巴裂到耳门,摸着脑袋连连点头。

葫芦却问那个大一些的小娃儿道:“七斤,那往后是不是咱们都不要理你了?为这点小事把大人都扯进来,说那些有钱了、当官了的话,谁都跟你这样?”

七斤听了心慌又见小伙伴们都鄙夷地瞅他觉得很丢人遂涨红了脸对奶奶道:“奶奶,我们阄着玩的。哪一天不打几架?刚才是板儿推倒了青山,我们才哄到一块打阄的。我跟板儿又没摔坏了。你快去姑姑家吧。”

柳儿娘见孙子帮人家说话,以为是被欺负怕了,气得脸都变了色,喝骂道:“你个缺心眼的小砍头鬼,人家哄你哩,你当真哩?这打了人,还编出一套理由来个个都帮他老张家。嗳哟!这清南村没法住了……”

她拍着大腿干嚎起来。

却听一声清脆的童音大喝道:“葫芦,板栗,走啦!咱们男人家,跟她个娘们掰扯啥?你能扯得清?夫子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菊花听了一呆,循声望去,却是赵锋那娃儿,真是好大一个“小男人”——

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穿着紧身利落的短装手里握着张杨送他的木剑,轻蔑地瞧着柳儿娘。见她收声张口结舌地看向自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然后翻眼望天,一副不把她当回事的吊儿郎当相。

柳儿娘咽了下口水,她还真有些怕这娃儿:一岁多的时候就敢跟她打架,这会子都九岁了,壮实的很,看起来倒像十一二岁的样子,要是她再骂,没准这小子就敢领着一帮娃儿把她一顿狠揍。

正生气的时候,黄豆跳了出来,昂首挺胸,展尽平生所学,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通话,噎得柳儿娘直翻白眼,一声也不敢言语。

“就是,跟她扯不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斗大的字不识两箩筐,还喜欢骂人,也不嫌丢人。‘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板儿,‘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自己说,咱们可是欺负你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菊花听得心里直抽,直想放声大笑,差点憋成内伤;小葱也很无语地瞅着小表弟,这娃儿想必觉得这几句话念出来吓倒一片人吧!

板栗和葫芦一边一个,拉着这小子转头就走——实在太丢人了!

旁人不懂,李敬文、泥鳅等大点的娃儿还是懂的,他们听黄豆胡乱拽文,一个个笑得弯了腰。

柳儿娘不知小娃儿们笑啥,还以为黄豆说了好高深的学问哩,因为,她常听孙子在家读“子曰”。她不敢回话,怕说错了娃儿们笑得更厉害,只得恨恨地看了杨氏和菊花一眼,一言不发,拉着孙子转头就走,扯得两娃儿直趔趄,嘴里抱怨不休。

这里众人哄笑着也跟在葫芦身后往郑家去。

菊花见赵锋瞅着柳儿娘的背影,十分得意的模样,故意板脸道:“锋儿,你好本事哩。照你那话的意思,菊花姐姐也难养,是不是?”

赵锋难得地红脸道:“又没说菊花姐姐。”

菊花疑惑道:“难道我不是女子?”

赵锋吭哧两声说不出话来。他不喜欢读书,哪懂那许多东西,也就记得几句现成的,这一句常被小娃儿们用来骂人,他自然就记住了。

小葱撇撇嘴道:“这句话的意思根本不是说女人的,三叔乱说。”

李敬文和泥鳅急忙问小葱,这句话难道另有解释?

葫芦见小葱不说话,便主动道:“这个‘女,指的是‘汝,。”

李敬文诧异地问道:“夫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葫芦等人看了菊花一眼,就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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