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份。
凛冬渐逝,大地初暖。
对于这张展翅高飞的专辑,张晓东起初是充满信心的。
告别演唱会的成功让宋唐乐队人气暴涨,作为正式站上舞台中央的主角之一,他本以为即便与公司存在矛盾、舆论环境不佳,在自己发行专辑时至少还能得到圈内人脉的,总会有忠实粉丝为自己买单……
至少……
一天卖个1000张专辑并不是问题。
甚至,亦曾想过,在双王争霸的时代,崭露头角,杀出血路。
但……
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早已散尽,曾经交好的媒体对他的新专辑漠不关心,而演唱会上攒下的人气,终究属于窦文涛和宋唐乐队……
在乐迷眼中,他不过是个偶尔亮眼的吉他手。
这个圈子向来如此现实。
离开乐队的歌手,即便单飞成功,背后多半有公司在推波助澜。
而他们……
没有大公司撑腰,没有专业团队,更无媒体造势,只能抱着专辑走街串巷叫卖,想着靠着专辑的质量,一步步成功……
这法子笨拙得像在沙漠里徒手挖井,耗时耗力……
这,毕竟不是网络时代……
……
其实,作为卖盗版出身的沈力威倒是提议了一个极具建设性的问题的建议。
那就是,改一改专辑封面,将专辑封面改成上本身没穿衣服的日本女孩,或者干脆名字也改掉,展翅高飞换成朝你大胯展翅高飞……
里面的专辑内容不变,估摸着销量能起飞……
而且,这种法子很多地方在用,云南那块地方,这类专辑多得是,销量还挺猛。
但张晓东听完以后,脸色铁青。
若非最后一丝理智约束,他几乎要草起鞋底抽烂沈力威这张猥琐的的脸。
不过,在沈力威灰溜溜地离开以后……
夜深人静时,张晓东心中泛起一阵失落与迷茫。
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孤独感。
他拎着一瓶酒和一碟小菜,默默敲开了苏杨的房门。
在这个团队里,张晓东总感觉自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似乎只能和苏杨能聊点话,也似乎唯有苏杨能懂他。
那场演唱会过后,他始终认为苏杨内心怀揣着纯粹而炽热的音乐梦想。
而最近相处中,他渐渐发现苏杨并非空谈理想,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实前行,用行动接近目标。
与窦文涛那种超凡脱俗的艺术家气质不同,苏杨身上透着质朴的实干精神,始终坚信音乐最终要靠作品实力说话……
至少,在张晓东眼中苏杨就是这么一个人……
而他,也践行着自己的猜测。
自专辑发布之日起,苏杨就和他们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地沿街叫卖,吃过的苦头丝毫不比任何人少。
而且,苏杨仿佛一直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很能感染人。
每当张晓东躁动不安时,只要和苏杨聊上几句,那颗躁动的心便会渐渐平静下来……
……
苏杨总是沉默地听着,目光总会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地点点头。
偶尔也会给张晓东倒酒,在张晓东喝酒的时候,说一些不太相干的内容。
他说起老家村口的歪脖子树……
年年遭雷劈,却总能在开春抽新芽。
“人活一世,跟野草没啥两样。”
苏杨慢吞吞地斟着廉价白酒,目光看向窗外,似乎有些感慨:“我爹刨了一辈子地,临了坟头还没猪圈大。”
“我以前一个师傅……”
“常常说,手艺人靠力气换饭,不丢人'。”
“我们以前学水电的时候,也是这样,都是在慢慢熬,刚开始工钱很低,就十几块,都吃不饱饭……”
“大家嫌你太年轻,又欺负你太年轻……”
“但熬了久了,才慢慢上来了……”
“我们也经常会割麦子,你看那田里的稻子,风来了就低头,风过了又挺直,最后沉甸甸的才是好穗头。”
“其实,一些行当也许就是这样,譬如水电行当,一些师傅水平很好,但离了装修公司,重新闯荡单独接活,或者自己开装修公司的时候,除了老客缘意外,生意往往不会那么好……”
“……”
灯光下,苏杨似乎总有许多故事可以分享。
这些故事或质朴动人,或跌宕起伏,仿佛浓缩了世间百态。
明明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不知为何,当张晓东坐在他面前时,总觉得他像个同龄人,甚至比自己还要成熟稳重。
每次聊完天,听完这些故事,张晓东郁结的心情总会莫名好转许多......
然后,他渐渐接受了,一切从头开始的命运……
……………………
要在“双王争霸”时期,拿到销量是很难的事情。
纵然是盗版……
沈力威带着张晓东的专辑走街串巷,从最开始的5块钱到4块钱,最后到3块钱……
愣是卖不出多少张。
相比之下,两位天王的盗版磁带销售异常火爆,几乎是来多少卖多少。
市场的狂热如飓风般席卷全国,势不可挡。
截至2月2日,专辑发售已进入第三天。
前两天的销售数据惨淡得可怜,总共只卖出几十张,市场反应平平,既无人讨论,也未见任何水花。
虽然部分听众反馈还算正面,但整体反响也就那样……
不温不火,毫无波澜。
好的专辑发酵……
也仅仅是两天时间而已。
不过……
2月2日这天,当海山城的装修工人们加入销售团队后,一切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
2月份的的燕京城,打工者的身影如潮水般涌动。
年关刚过,天桥下便挤满裹着旧棉袄的农民工,蹲在路边,带着行李,用充满希望的渴望,看着这座城市。
有人回家过年后,再回来……
有人却始终留在燕京城,一两年,甚至三四年都不曾回去……
外来务工者,永远是这座大都市不变的主旋律。
当然,不止是他们……
还有地下室里的北漂青年,抱着吉他,哼着无人问津的歌谣;
还有清晨劳务市场上排起的长龙,一张张黝黑的面孔在寒雾中若隐若现。
有人攥着破旧的招工,有人揣着皱巴巴的汇款单,更多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却沉默地站在立交桥下,望着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的刺眼光芒……
这座城市吞噬了无数汗水与青春,却也让某些梦想,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悄然生根。
……
丁春根今年没回家过年。
由于工程赶工,他一直在工棚里住着。
和工友们挤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孤单,只是每逢年节,心里总忍不住惦记老家。
好在老板待他们不错,不仅给放了几天假,工钱也结得爽快。
可惜假期太短,回乡的路费又贵,最后他们还是留在了燕京城。
他们的消遣方式很单调……
无非是凑在一起打牌、哼些跑调的歌,或是三三两两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
钢筋铁骨的楼缝里漏不下多少热闹,但至少比冷清的工棚强些。
2月2日傍晚。
丁春根独自一人走在天桥上,突然撞见了个老乡。
那老乡正跟了个老板,帮忙卖磁带,三块钱一盘,卖一盘能提成一块。
两人蹲在桥边抽烟闲扯时,老乡随手按下播放键。
前几首歌的旋律平平淡淡,直到展翅高飞的前奏骤然爆发,丁春根停下了聊天。
“这首歌,挺好听的。”
“是啊,挺好听的。”
“我买一盒吧。”
“收你两块就成。”
“那不成,说好三块就三块。”丁春根执意将钱塞过去:“哪能让你贴钱。”
“差什么一块钱,喜欢的话,就拿过去听吧……”
“那不成,咱不能差事,3块钱就3块钱……”
“……”
丁春根和老乡推让了一番,最终还是用三块钱买下了那盒磁带。
临别前,他又跟老乡闲聊几句,递了几根烟,这才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丁春根回到简陋的窝棚,将那盒磁带放入录音机。
当音乐响起时,沙哑的嘶吼与激昂的电吉他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
歌声中饱含着孤独与迷茫的苍凉,却又在一次次嘶吼中迸发出穿透阴霾的力量,最终化作向上攀爬的倔强呐喊......
这音乐很带劲,让人热血沸腾,却又莫名勾起了一丝想家的情绪。
他点燃一根烟,正沉浸在旋律中时,在外闲逛的工友们陆续回到了窝棚。
当那花的前奏响起,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围坐在录音机旁。
沙哑深情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有人跟着节奏轻轻点头,有人默默听着。
歌曲播完后,工棚里短暂地陷入了寂静……
随后……
“这歌好听!哪儿买的?”年纪最小的阿强最先开口,盯着那盒磁带。
“天桥下老刘那儿,三块钱一盘。”丁春根弹了弹烟灰:“说是新出的专辑,里头还有首更燃的......我给你们听听……”
丁春根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切换到了那首展翅高飞。
……
2月3日凌晨。
“第一批专辑,卖完了!”
“1月31日,卖出了20张。”
“2月1日,卖出了45张……”
“今天……”
“107张……”
“总共卖出了172张……”
“第一批200张专辑,就差28张,差不多卖完了……”
“可以……”
“……”
昏暗的灯光下,苏杨接过沈力威递来的销售账单。
当听到“第一批200张专辑已卖出172张”的汇报时,屋里所有人都难掩兴奋……
尽管数字不大,但持续增长的销量就像黑暗中的火苗,渐渐点燃了众人心头的希望。
唯独苏杨依旧神色平静。
他快速扫了一眼账单,在张晓东等人期待的目光中转向许颂文:“下一批试试500张?”
“或者直接印1000张?”许颂文推了推眼镜:“1000张,可以将刻录成本再降5毛钱……”
“有点风险,要不……”
就在这个时候。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推门而入的是从山城来的老刘,他带着欣喜的语气说道:“苏总,剩下的28张专辑已经全部卖完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还带了些朋友过来,他们最近正好放假没事做,想问问能不能跟着苏总一起卖磁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