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风拂过海山工人体育场,人潮依旧汹涌如织。
苏杨独自离开了后台,谢绝了豪车相送,也婉拒了庆功宴的邀请……
尽管那场宴会被描述得天花乱坠、令人神往。
人应该时刻保持冷静。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或许存在,但未必会落到自己头上。
即便真的幸运降临,这些看似香甜的馅饼背后,往往也暗藏着无数陷阱。
这世界上的骗子实在太多了。
就拿新闻上看到的那些娱乐公司合同纠纷来说,各种条款陷阱层出不穷,甚至连游戏公司都会在合同里设套,卡着选手的合同没天价赔偿金不放,更别提那些资本雄厚的大公司了。
苏杨身边就有不少例子。
上辈子,他装修公司的一个伙计就曾疯狂迷恋一款叫陈茂商城的金融软件。
那软件打着多家上市公司的旗号,包装得光鲜亮丽,优惠力度更是诱人,投一万进去,三个月后返三万。
起初,那伙计确实赚了点钱,尝到甜头后,他像着了魔一样四处推荐,拉了不少人入坑。
结果,等更多人砸锅卖铁投进去后,平台突然跑路,所有人血本无归,彻底破产。
……
苏杨一直信奉的就是老老实实干活,安安稳稳过日子。
虽然后台那些人说得很诚恳,他也愿意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但毕竟跟他们不熟,实在不敢贸然做决定。
他得对自己负责,你可以说他蠢,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更何况,他对娱乐圈始终兴趣不大。
那些星光璀璨、纸醉金迷的场合,还有此刻虽然对摇滚有了些记忆却仍一窍不通的状态,都让他心生警惕。
万一被坑进去,那可就糟了。
不过,当一阵冷风吹来,苏杨下意识摸了摸被小刀划破的裤子,突然打了个哆嗦。
“光顾着胡思乱想......”他猛地回过神来,懊恼地一拍脑门:“1500块的演出费还没拿到呢!”
这一刻,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
雪越下越大,苏杨裹紧了单薄的格子衬衫,呼出的白雾在路灯下晕开又消散。
天桥下,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阴影里抽烟,火星明灭间映出他们疲惫的脸……
是那些之前睡在天桥下的工人们……
他们垂着头,鞋尖碾着烟蒂,像一群斗败的野狗,连呼喝声都透着股蔫劲儿。
城市的霓虹在雪幕里晕成斑斓的油彩,车流如银河倾泻而过。
没人注意天桥下凝固的阴影,就像没人关心下水道里冻僵的野猫。
这一刻,他们的叹息混着汽车尾气飘散,很快被碾碎在车轮底下。
苏杨加快脚步朝他们走去。
“怎么蹲在这里?下这么大雪了,你们......”
“哦,是你啊......来根烟?”
“今天不抽了,嗓子不舒服......”
“嗯。”
他们看到苏杨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简单聊了几句后,又闷闷地低下了头。
他们背着鼓鼓的行囊,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往前走。
老张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给每人分了一支,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那帮孙子又说不是他们找的施工队,钱得找包工头要。”老李狠狠啐了一口:“可包工头早跑没影了,上哪找去?”
“说明年开春给,可咱们等不起啊。”小王的声音发苦:“家里娃的学费、老人的药钱,都指着这笔钱过年呢,早知道当初就先提前预支点了……哎……”
老张猛吸一口烟,烟灰簌簌落在冻僵的手上:“干了大半年,临了连工钱都要不来。这世道,老实人就是活该吃亏。”
三人沉默地走在路上,身后工地的探照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三条被压弯的扁担。
苏杨迟疑片刻,默默跟上前去,这才明白他们是来讨薪的。
通过交谈,他了解到这群工人当初加入工程队时,既没有签订正式合同,也没有购买任何保险,甚至连包工头是谁都说不清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工程队的编外人员。
更荒诞的是,整个工程队的管理也混乱不堪,连具体负责人都不明确。
直到包工头跑路好几个月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骗。
虽然相关部门想要帮助他们,但由于没有任何书面证据,所有施工手续都不齐全,加上工程早在半年前就已完工,施工方坚称款项早已结清,连他们上工的记录都找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相关部门虽然感到遗憾,但也为他们提供了回家的路费和车费,并协助他们打官司。
然而,因为实在是没啥证据,这场官司最终变得遥遥无期……
1997年,华夏城市化进程突飞猛进,海山市的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然而,这群人却始终在城市的底层挣扎求生,被时代的洪流冲刷得七零八落。
看着他们,苏杨突然想起了阿武剧本里那些角色……
那些在大时代浪潮中迷失方向,注定要被遗忘在阴影里的小人物。
一阵风吹来,阿武的剧本脉络在苏杨脑海中渐渐清晰。
这一刻,他突然对这部电影想要表达的核心内涵有了些许领悟了。
“你们现在还睡在天桥下吗?”
“现在不睡了,相关部门安排了住处,也提供食物……不过……”
“不过什么?”
“那里不让抽烟,也不给亮打火机,晚上管得特别严,做什么都不自由……”
“……”
“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继续在这边待两个月,能挣多少是多少……总不能空着手回家吧?太窝囊了……”
“以后记得签合同,把单位认清楚……”
“知道了。”
“要不这样……”
“嗯?”
“实在不行的话,你们信得过我,我帮你们接活儿吧,合同我来负责把关……”
“你?”
“对。”
“你太年轻了,看着不像包工头……怕镇不住场子……”
“我其实,想开一家装修公司……”
“……”
风雪呼啸,路灯昏黄的光晕映照着苏杨认真的脸庞。
他站在三人面前,雪花落在他单薄的肩头,声音里透着诚恳与坚定。
他其实……
并没有成为万众瞩目巨星的梦想。
甚至,他其实没啥梦想,如果,一定要说梦想的话,大概也有。
其实,他的梦想很简单。
普普通通地生活,平平凡凡,重拾自己热爱的装修行业,就这样舒坦地过一辈子。
…………………………
雪夜微茫,路灯在飘絮中晕开一圈圈光晕。
苏沐雪踩着高跟鞋,紧跟在陈姐的身后。
雪粒落在苏沐雪的睫毛上,像细碎的星光,衬得她眸光愈发清冷。
她戴上了口罩,在保安人员的掩护下,穿过沸腾的人潮,逆着离场的方向,朝体育场后门走去。
他们很快就坐上车。
温暖的感觉,让人很舒服。
黑衣中年人将冒着热气的咖啡递给陈姐,陈姐接过轻抿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纷飞的雪幕上。
“这种叛逆的艺术家...”她手指轻叩杯沿:“必须摸清他们真正的渴望。要么是待价而沽,要么...”
她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黑衣中年:“老柳,你说他拒绝签约,会不会是想自己组乐队?”
“有可能,但,他应该不愿做第二个老窦,他很高傲,但,也很孤独……我的星探刚才冲进后台的时候,看得很清楚,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呆着,很安静,又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陈姐点点头,又很认真看着老柳:“你觉得他能扛起新时代摇滚的大旗?现在这行情...”
“值得赌一把。”老柳突然压低声音:“就算养着当备用棋子,也好过被对家签走!你见过哪个新人能把老窦逼得重返舞台?而且,他和老窦似乎很熟,而且,老窦这一次,虽然登台,但,不一定会签老东家,这些都是信号……”
车里突然陷入了沉默。
陈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转向老柳。
她注意到老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炽热与不甘,仿佛被某种执念灼烧着。
七年前,窦文斌曾来过他们公司。
但当时的决策层因傲慢与偏见,最终错失了这位未来的摇滚传奇。
那一幕,老柳至今记忆犹新……
他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却因职位卑微而无能为力。
这些年,公司虽陆续推出过不少摇滚歌手,可即便是在老窦隐退的空窗期,
他们也始终未能培养出能与宋唐乐队比肩的组合。
如今,七年过去。
老柳终于握住了话语权。
这些年……
他始终密切关注着市场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当苏杨这个名字出现在这场告别演唱会的瞬间,他立即敏锐地捕捉到其中非同寻常的意味。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让历史重演。
……
窗边的苏沐雪忽然睫毛轻颤。
飘雪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化作记忆深处那片雪花,以及,那个雪人……
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抚过窗边,在冰凉的玻璃上留下转瞬即逝的雾痕。
随后……
路过天桥的时候……
突然!
“等等!”
“这人在干嘛?”
就在此时。
老柳和陈姐远远望见苏杨正和一群衣着破旧的建筑工人蹲在雪地里,喝着酒谈笑风生,那豪情万丈的模样……
他们起初还以为苏杨在聊演唱会一鸣惊人的事!
结果!
当隐约听到谈话内容后,陈姐差点就握不住咖啡杯!
见鬼!
我他妈没听错吧?
这家伙现在满脸得意、神采飞扬...
结果他压根没聊摇滚!
居然在吹自己是全市最牛逼的泥瓦匠?
而且……
似乎……
特么!
越吹越来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