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蒙的。”刘振华只能勉强解释了一句,然后别别扭扭地装不会玩被打死了,有个词叫“强装镇定”,他是强装不镇定。
游戏是刘振华第一次玩,说他开挂是不准确的,你跟人下棋暗中靠AI帮忙那叫开挂,刘振华本身就是挂。
这会刚好一场打完,我揉着僵硬的腰招呼两人。
“爷俩玩的挺开心啊?”老王眼神里明显有层困惑。
我烧水准备给他们泡茶,老王一晃手里的两瓶酒:“别整那虚头巴脑的,直接开喝吧。”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来我这吃饭,熟练地把客厅里的餐桌搬到我那屋当地,各自找好位置,铺开酒菜。
李萍一边张罗着倒酒一边压低声音对我说:“你真的打算放弃培养刘振华了?”
“就是饭后消遣一会——”我装模作样地冲那个屋喊,“刘振华,该学习了哈。”
刘振华关了电脑,慢吞吞地拿起一本练习题坐在了桌前,也有点哀怨,老王和李萍这次突然袭击完全把我们父子俩加元元的快乐日常打破了。
“你这么搞他还能收得了心吗?”老王道,“峰子你可别整以毒攻毒那套啊,指望他玩吐了就好好学习?我跟你说,振华这个年纪的孩子吃东西和玩游戏都没够!”
李萍也说:“你实话告诉我们你到底咋想的,这几天看你昏昏沉沉的还以为你是心灰意冷了呢,合着玩游戏玩的呀?”
我笑嘻嘻道:“怎么感觉刘振华是你俩儿子?”
李萍捶了我一下:“别嬉皮笑脸的,这节骨眼往上不容易往下一出溜,再有一年见分晓,他要连高中也考不上你真让他接你班啊?三中的三百多名,放弃了有点可惜!”
老王道:“就是,我们那会全年级才八百多人,考三百名在我眼里都是学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我,我知道都是为我好,可又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再把元元叫出来给炒俩菜吧。
我依旧乐呵呵道:“我有分寸,咱还是奔‘985’‘211’去。”
老王道:“我也不知道你是说笑还是认真的,但是别太左也别太右,300多名那些就别想了,好点的二本还是要争取一下。”
我举杯打岔道:“喝酒吧教育专家。”
我们三个碰杯,老王是个粗人,李萍性子里其实有几分泼辣,一两的磨砂杯我们按惯例都是分两口,烈酒下肚,三个人发出一片嘶哈之声。我夹了片蒜肠塞进嘴里——老王买的东西自然不会跟我妈一样上当,冷库门口有一排卖熟食的,手艺都不错。
“王哥会疼人,知道我没吃好给我添菜。”
老王嘻嘻哈哈道:“长工讨好地主还不是应该的。”
李萍不满道:“老刘你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我赶紧说:“哟,忘了夸‘女神’了。”她拿来的东西也合我的意,比起让元元一大早就大动干戈给我们做早点,我觉得吃块面包喝罐牛奶就挺幸福,老王说得对,离过婚的女人知道疼人。
“不用夸,我也是给你打工的,孝敬老板也是应该的。”
我无语道:“尽唠社会嗑。”
老王摆手道:“峰子,咱俩认识多久了?”
“八九年了吧。”
“嗯,最好的青春都给你了,要不出意外,我就指望你给我养老了。”
“我是你儿子啊?”
“那你要没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李萍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
“狗日的!”我反手去抄酒瓶子。
老王笑着按住我:“别别别,你要愿意把摊儿过继给我,我喊你爸也不是不行。”
李萍道:“那振华以后得喊你哥。”
老王瞪眼道:“有先来后到没有,我喊他哥!”
这次我们三个都笑起来。
几轮酒进行下来,我们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了,从国家大事到市场八卦,酒酣耳热,声音越来越大,刘振华把他那屋的门关上了。
李萍及时提醒我们:“小点声,影响孩子学习。”
“没事儿。”我说。
老王还是瘸着腿把我们这屋的门也关上了。他回到座位,忽然神秘兮兮道:“要说这屋里最有可能上名校的其实是我。”
我说:“嗯,我和清华也是失之交臂,就差个400来分吧。”
老王认真道:“真事儿!我高二那年厦大和浙大招生办都去我们学校找过我,走特招。”
我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禁一愣,嘴上道:“吹牛逼呢?”
老王忽然面冲我道:“我是体育生你知道吧?”
“知道。”
“那我拿过全国高中组三级跳远冠军你知道吗?”
我和李萍对视了一眼,虽然是外行,也明白前面加了“全国”的分量,就算你是全国剔牙翻眼角第一那也是不容小觑的!
“吹牛逼呢?”我原话说了第二遍。
“你查去啊,X省X市X县池水沟中学高二学生王自力打破纪录勇夺全国三级跳远项目冠军,我的纪录又过了两年才被人破了。”
我和李萍谁也没去拿手机去查,因为我们都察觉到了老王此刻的不同,在他的眼神里,有了种壮怀激烈的东西。
老王往椅子里一靠,用牙签剔着牙,红头涨脸地跟我说:“那天我跟你说上学的时候每个月收七八封小姑娘的情书,那也是真的,我那时候嘿——用本山大叔的话说,小伙比较帅呆了,走哪都是风云人物,害羞点的女生跟我说上一句话能脸红半天,回家还不定幸福成什么样呢。”
我重新审视着老王,常年风吹日晒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岁数还老——老王比我还大2岁,当初不太熟的时候刘振华喊他“叔”只是泛泛之称,后来就成习惯了。他的发量保持得还行,但也走下坡路了,肚腩担在腰带上,平时跟人说话低眉顺眼,怎么看也就是个过得不如意的中年败犬,但随着他提起过往,我还是依稀辨识到一些他也许辉煌过的可能性——老王的脸部线条依然是有棱有角的,他身高背阔,因为有残疾,老王从不穿短裤,但那两条长腿其实是很扎眼的。
“后来呢?”李萍问。
“我拿完冠军那年秋天,学校开运动会,我本来不打算报名的,后来还是报了,虚荣嘛,想听欢呼和呐喊,想给学弟们留个怎么破也破不了的记录,比赛快开始我才发现我鞋没带,就临时和校队的借了一双,他比我小一码,我心说这也挺好,算限制发挥,别真让学弟们难堪。”
老王自己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口喝干,继续道:“那双鞋一上脚我就觉得憋得慌,不过我也没往心里去,轮到我跳的时候全校目光都往这边集中,女生们都准备好尖叫了,裁判一发令,我照往常那样助跑,起跳那下就觉得不对劲了——那鞋把我脚憋得肿了老高,身子滞空的时候我知道坏了,起跳就把脚崴了,我右脚落地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形了,然后操场上的人都听到了‘砰’的一声。”
李萍惊讶道:“你摔了?”
“不是,我倒宁愿是摔了,那一声是我右脚跟腱着地以后爆炸发出来的声音。”
李萍捂住了嘴,我正在小口啜饮,只觉入喉的酒又苦又辣。
“跳远把跟腱跳爆你们听说过吗——”老王喷涌着酒气,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我那一声响,比赛短跑的都以为是发令枪响了,来了个集体抢跑你说搞笑不?”
我扔下酒杯,探手搂住他膀子往我怀里带了带。
要没这一下还好,我这一搂,老王像头老牛一样哞儿哞儿地哭了出来。
李萍也红了眼眶,自己灌了自己一大杯。
老王推开我,狠擦了把眼泪道:“当时的医疗条件和咨询远不如现在,其实立刻去BJ是有复原的希望的,至少不会瘸,但我们家就是农民家庭,加上县里的大夫说这孩子肯定废了,后来就简单缝了一下……”
“那想特招你的学校——”李萍说到这也意识到说了句废话,及时住嘴了。
老王一拍我:“峰子,我高中没念完就出来跑社会了,干过跑堂发过传单,路边洗过车,没文化又是个瘸子走哪都有人欺负你,直到跟了你我才像个人了。”
我捏开他的手道:“尽扯。”
“真的!”老王像弹簧一样又贴上来,“你这个人,看着不着调,但心是热的,你答应哥,以后你上哪也让哥跟着你!”
“我上厕所你也跟着?”
老王醉眼朦胧但口气坚定道:“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