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出了这样大的事,府衙若是无暇他顾,不能来围攻证邪宫如何是好?”没了证邪宫,她们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吧。
阿四轻抚一日大过一日的肚腹,悠悠叹道:“命中注定的劫数,躲是躲不过的。我死了,没什么可惜。我肚里的孩子何其无辜。”
阿六手掌覆在阿四手背,“不许你说丧气话。我们打探外面的消息不大容易。但是,从他的喜怒总能猜到一二。”
望着阿六满是探究的目光,阿四合了合眼,认真思量片刻,道:“方才他又把我当成了那个人。”
阿六眸光闪了闪,“嗯?他可有说什么?”
“他说眼见大功告成,不容有失。”阿四灵光一现,“遇到难事才会说这种话,对吧?”
阿六若有所思。
“看来证邪宫覆灭指日可待。一旦乱起来,我们就逃吧!”阿四异常兴奋的规划着将来,“我们可以去江南道或者去洛阳,去北地。总之去哪都行。”腾地站起身,将柜子打开,拿出压在衣裳下面的一个木匣,“看。这是他给我的。”
匣子里盛着满满的金银锞子,金多银少,灿灿的很是夺目。
“这……”阿六片刻失神,“这是他给你的?”
阿四嗯了声,“有时候我也问他要。”
偶尔哄得墨霄高兴,就跟撒娇卖痴的要两个金锞子压箱底。一来二去,越攒越多,存了不少。她到底年长些,懂得为自己打算。明知不可能,还是暗戳戳的存钱存首饰。
阿六轻抚自己的面颊,“可是,我们顶着这张脸,能去哪儿呢?”
阿四用胳膊肘杵了杵她,“只要有命在,还在意这些做什么?要不我就与你去北地,那里冰天雪地的,不到二年脸上就能动出两团红来。”
自阿六记事起就在影阁生活。她想象不出离开影阁会是什么样。
不过,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活的像个人。
“好!就去北地。可咱们不能坐吃山空……”
阿四接道:“我们有本钱,经营个小面馆或是豆腐坊都可以。不图大富大贵,就图个心安理得,自由自在的活着!”
未来的日子终于有了希望,有了盼头。
阿六振作精神,“既如此,更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点破绽,否则……”
余下的话不用说,阿四也明白,神情不由得变得凝重,“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肚里的孩子,我也会多加小心的。你也一样。”
阿六郑重应是。
派出去的人有去无回,唐若茹很是气闷。
鲁驸马却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早就与你说,今上是个狠角色,况且府衙的大牢也不是那么容易闯的。你想在他们眼皮底下害了辛重的命,难呐。”
这话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唐若茹积在胸口的一腔怒火,登时冲上天灵盖,“你说风凉话倒是能耐的很。”
鲁驸马不愿惹她,抿抿嘴唇不说话。
唐若茹不依不饶,揪着不放,“身为儿郎,你没有大志向也就算了。到在关键时候,你不想办法帮我,反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夫妻做到你我这份上,也没什么意思。”
鲁驸马眉梢一挑,“怎么,你还想和离?都这把年纪了,说出去要笑死人的。”
唐若茹被他逗乐了,“和离?你想得美!就算不过了,也是我休夫!”
鲁驸马又不说话了。以唐若茹的脾性还真能干出休夫这事。只不过目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顾不上就是了。
唐若茹拢拢鬓发,“辛重那里暂且放一放。如果我猜得没错,阿土很快就要派兵去平灭证邪宫。这倒是个好时机。”
“你想逼宫?”
“有何不可?”
“多年前此事未成,多年后就一定能成么?”鲁驸马的确没什么大本事,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吃一碗饭的胃口,绝不会勉强自己吃三碗。
撑死很难看的!
“你且听我细细道来。”唐若茹啜口热茶,慢条斯理的说:“阿土攻打证邪宫,墨霄必定孤注一掷。都城乱起来,我们就可趁机浑水摸鱼。”
“宫中没有内应,如何成事?”
“谁说没有?你忘了何寿忠内侍么?他是平喜的义父,想当年,他在乡间的老父患了重病,是我派人送去十贯钱,解了燃眉之急。”
“何寿忠而今已经不当差了。平喜养着他呢。”鲁驸马叹一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寿忠没有实权,在宫里早就跟瞎子聋子一样了。又有什么用?”
还当是什么惊天妙计。说来说去,居然说到不中用的老内侍身上。
照此看来,休夫也没什么不好。丢人总比掉脑袋强。
要不,再气气她,让她休了算了。
鲁驸马想的入神。
唐若茹嘁一声,“宫里又不光是他一个内侍。再说,他不堪用,平喜堪用。”
“平喜?”鲁驸马骇然,“他对今上忠心耿耿,你能使唤的了他,我把脑袋劈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粗鄙!
唐若茹嫌恶的瞟了瞟鲁驸马,“以后你少个那些个老纨绔扎堆儿一块玩。”
鲁驸马不忿的哼哼唧唧。
也就是他好脾气,换了别人家里有这么个媳妇,大耳刮子早上去了。
大长公主怎么了?
闲的没事惹诛九族的祸,打她都是轻的!
诶?对啊……
鲁驸马灵机一动,要是她死了呢?
死了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么?不能休夫,不能诛九族,也没人管他了!
这个主意……
有点歹毒。
鲁驸马强把这念头压下。
“不玩就不玩。现在这时候,哪还有心思斗鸡斗狗吃酒饮茶。”
总算说了句人话。
唐若茹睨他一眼,“行了,你好生待着不惹祸就是了。其余的不要你管。”
“我自己吃几碗饭自己知道。你的事,没有我能管的。”鲁驸马说不了几句就认怂,臊眉耷眼的垂下头,小口吃茶。
入夜,唐若茹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她把仆婢都遣了出去,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半梦半醒的当儿,一股凉风掠过唐若茹面颊。
唐若茹闲适的张开眼,墨霄已在离她不远的圆桌旁坐定。
“你来了。”唐若茹轻声说道。
屋里摆设极简,桌椅床榻而已,尤显空荡。
“殿下睡得不好么?”墨霄明知故问。
“姓辛的下了大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这也是你计划之一么?”唐若茹反将一军。
“哈!”墨霄笑了,“所以殿下就命人去狱中刺杀辛重?你这么做,真真儿的打草惊蛇了。”
似嘲讽又似埋怨,“你是怕证邪宫倒了,我就没能力助你成事了?还是你从一开始就不想与我共商大计?”
“你我结盟,全凭一个信字。你这么问,就是不信我。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那我还说什么呢?”唐若茹伸腿下了地,缓缓踱到墨霄对面坐下,“如果我说,我派人杀辛重为的是助你脱离窘境,你信吗?”
“信。为何不信?”墨霄不假思索,沉声回道:“只要是殿下说的,我就信。你我结盟,全凭信字,我岂能不懂这个道理呢?”
唐若茹睇他一眼,“事实如此。我不想证邪宫在这节骨眼上出任何差池。毕竟那是你多年的心血,以后也有用处。”
“谢殿下体恤。待到他日成就大业,墨霄自会竭尽所能报答殿下。”
“你能做到才好。”
唐若茹眼儿微眯,“许久未见,你也该与我通通消息。盟友嘛,就该有盟友的样子。”
墨霄弯起唇角笑了笑,“我收到消息,魏无伤离开魔门,正往都城赶来。”
唐若茹心头一缩,“他来作甚?”
“自是要与殿下面谈。总靠传话,难免有误。”墨霄端起茶盏,掩住唇畔笑意。缓了好大一会儿,才道:“魏无伤与那些自称正道的大侠们打个不休,恐怕得耽搁好些时候才能赶至都城。”
平灭证邪宫这么大的事,整个江湖都鼓噪起来了。很多人都想助东岳观一臂之力,况且要是能抓住机遇,一役成名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是以,江湖中人收到消息纷纷奔赴都城。
初时,魏无伤自恃魔门门主的身份,闹出不少动静。
或许大伙觉得,先拿魔门祭旗也是件挺美事。于是,魏无伤就倒霉了。总有人前来挑衅,整天打不完的架。
魏无伤气得跳脚。
你们要打就一起呀,偏偏弄得麻烦,刚送走这个,那个又来。
人家就说,“名门正派岂能以多欺少。又不是市井儿,闹哄哄的打群架。传扬出去丢人现眼!亏您还是门主,这点见识都没有?!”
魏无伤迎风流泪。
名门正派个大头鬼啊!一个个蔫坏蔫坏。没以多欺少,可你们车轮战呐,熬鹰这么熬,谁能受得了?老子还得赶去都城找唐若茹那贱、、人算账哩!
“细究起来,殿下还得多谢我们证邪宫。若不是证邪宫,哪能招来这许多莽夫。没有这些莽夫,魏无伤也不会被困的脱不了身。”
墨霄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高兴。
魏无伤这蠢货在前头怎么也能抵挡一时半刻。证邪宫就能多出一点喘息的机会,多做部署。
“说来说去,我又欠了证邪宫的人情?”唐若茹觉得好笑。现在她巴不得快把证邪宫除去,省的还得听墨霄说废话。
墨霄早有盘算。
他舍不得的是这些年用在证邪宫的心血。真要是证邪宫岌岌可危,他就回北魏。等个三年五载,再卷土重来,大秦迟早会亡在他的手上。
摧毁一个春秋鼎盛的大国,远比建立更有成就感。
他追求的就是事成的满足感。至于当中要耗费多少青春,多少人力,他不管,他只求结果。
唐若茹当然不知墨霄的想法。
对墨霄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唐若茹不仅轻视,还有鄙薄。放在以前,她断不会与墨霄合作。今次不同,除了抵在她颈项的那把匕首太过锋利之外,唐若茹的确需要帮手。
不是魏无伤那种脾气古怪的粗人,而是能出谋划策有点脑子的。
毫无疑问,墨霄有脑子,就是有点不大正常,也太难掌控。
所以,唐若茹不会让他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除非她疯了,才会对疯子言听计从。
且跟疯子打交道,真的累心。唐若茹觉得还是魏无伤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好沟通一些。与墨霄聊上一时三刻,满头青丝起码掉一半。还得时刻提防他掏出匕首吓唬人。明明心里怕,表面却装的毫无畏惧,实在是有点难为人。
唐若茹尽量让自己显得端庄又有气势,昂了昂下巴,睨着墨霄,“我夺得帝位,必定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墨霄哈哈笑了。
这位大长公主有点蠢的可爱。
蓦地,他想起了远在北魏的襄城公主。
初见襄城墨霄仅仅九岁。
那是他第一次与父亲参加宫宴。襄城刚刚尚了驸马,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墨霄远远看着,襄城与驸马浓情蜜意,心里酸酸涩涩的。
第二次,是中秋佳节。
通衢搭了席棚,墨霄随父兄去各家拜会酬酢。巧遇襄城。她那天穿的素净,淡雅的好似一朵暗夜昙花。
墨霄静静望着她,她的目光始终流连在驸马身上。
两次短暂的相遇,改变了墨霄的一生。
墨霄思量了很久,此生他注定不能与襄城携手到老。那么,退而求其次。襄城能够记住他的名字就好。
走正途,不足以令她印象深刻。
墨霄便拜入宇文文文门下。随之而来的,就是被逐出族。
世人提及墨霄,必得加上惊世骇俗四个字。
这就够了。
再后来,或许因他太过惊世骇俗,金褐找上他,并且带他去见了皇帝。
墨霄常想,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
他对她的痴恋,以及痴恋所带来的后果。
第三次见到襄城,是在宫中御花园里。
透过繁花绿叶看到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身材圆润,五官模糊。
“那人是谁,有些眼熟。”墨霄随口问道。
小内侍毕恭毕敬,“襄城公主啊!奴婢带您走另一条路。”
襄城?
不不,那不是襄城。她怎会成了那副模样。墨霄不信。他的襄城淡雅别致的好像开在深夜的昙花。
他要把记忆中的襄城变为现实,他要与记忆中的襄城白头偕老。
他的襄城,永远都是开在深夜的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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