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二姑从奶奶家回来,晚上特意和二姑夫跑一趟告诉林贤亮,“咱娘留三嫂多住两天,今年过年各过各的,叫你们不用回去了。”
林影觉得这样也好,这不是年头好的时候,都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吃的,不够麻烦的。
林贤亮听了皱起眉头,他活了三十几岁,可是从没和爹娘分开过年。
不过现在不是说过年的事的时候,他问道:“大姐他们一家都来了?他们还好吧?”
逃荒来的,还能好吗。
林二姑摇摇头一脸惋惜,“大姐家那个小的,我没见过,你们去年春上和咱爹娘回关里老家的时候顺路去见过的那个,没了。”
“没了?你说小春芳没了?那孩子我记着也就三四岁吧?唉!”他没问怎么没的,事实上很多人家生的孩子都有几个没立住的。
“大姐以前我记着挺厉害的,就这么让小女儿生生饿死了,我听着这心里……”林二姑说着眼圈有些红,“要是因为别的倒没啥,可一个小孩能吃几口?怎么就把她饿死了呢?”
林贤亮惊讶极了,“饿死的?怎么会这样?”
“就是饿死的。咱娘问的时候她还不说呢,就知道哭。我多少年没看着大姐了,之前她那刚强劲哪去了?”林二姑有些恨铁不成钢,“大姐夫也是,抱着头蹲在那怎么问就是一声不吭,像受了多大气似的。还是咱娘觉得不对,偷摸问了大山二山他们才知道的。”
二姑夫一声不吭递给妻子一个手绢,林二姑接了擦了擦眼泪,“我就是觉得大姐窝囊。听大山他们说,以前他们和大姐夫爹娘还有几个兄弟一起住,春上大姐夫找了个活,大姐和几个大的都跟着去干,把春妮和春芳扔在她奶家里,每个月给些口粮。今年收成不好,可能是没吃的了,那些日子春妮就被她奶打发着去采野菜,天天早上出去到晚上才回。说是她喂小的,不用春妮管,结果,结果没几天这孩子就没了。”
“大姐大姐夫回去,老太太还骗她们,说是得病没的。后来还是人家邻居看不过去偷偷告诉他们的,老太太嫌春芳是个丫头片子浪费粮食,把该给这孩子的口粮给了他堂哥堂弟。还有春妮那傻孩子,天天采了野菜也吃不到嘴里去几口,饿得就剩个大脑袋了,要是大姐大姐夫回去的再晚些,这个说不定也……”
“大姐夫老实,不敢跟他妈他们说啥,老实人太老实了也可恨,啥都让着弟弟那几家,自己让还让大山他们也让,天天干活吃不上东西,说是野菜汤都稀得能照见人影,一个个饿得来……大姐一看这样不行,这才给咱娘发电报,怕在家里再呆下去再饿死两个。”
“以后大苗二影他们嫁人,一定得找那男人能立起来的,大姐夫这样的老实是真老实,可也真挺可恨的。大姐他们来的时候,她家那老太太还让她带着几个侄子一起来呢。”
“大姐哪能带啊,他们本来就是一大家子,就说娘家这边也没多余的粮食,他们来就是给弟妹们添负担,带不了,结果老太太就骂他们不孝……后来大姐铁了心了,说是来了就不回去了,跟她撕破脸才出来的。而且,”二姑说起来就很生气,“你没看几个孩子饿得呢,肚子那么大,脸都肿成这样,”二姑一边说一边比划,“看着都吓人,更可怜人。”
她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她发了电报来,咱娘让我们凑了粮食给她先邮过去让她路上吃,可他们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啥都不让拿,大姐就上生产队哭说是不让拿铺盖不给他们一家活路,他们就都吊死在生产队,就这么地,生产队大队长出面发了话,她们才拿上自己的铺盖,要不然,这一路上连个铺盖都没还不得冻死?就是不冻死上这了,谁家有多余的铺盖?老太太一分钱没给,这路上讨了一路的饭……幸好大山二山是个有心眼的,出去干活挣得钱没让他们爹娘全交给老太太,要不然连个坐车的钱都没有,就这么走一段,坐一段车……唉!”
不管怎么说人总算平安到了。
林影听着又是愤怒又是惊讶,这样的老太太拿孙女不当人,以前她以为只在电视里有,可现在就发生在她面前,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幸好她奶奶虽然重男轻女,却对几个孩子都不坏。
这人啊,不对比没感觉,这一对比她可太幸福了。
她以后再也不矫情她吃的不好了。
林贤亮脾气再好也听不下去了,“大姐受苦了,幸好他们来了。”
是啊,到了明年灾荒更严重,听说饿死了好多人,林影心想,她这个选择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不过,这一大家子六口人,怎么安置呢?
林二姑说道:“要不咱娘怎么让三嫂回去呢。咱娘听说大姐一家来,就去找了三嫂家的大哥帮忙,大哥可痛快了,给大姨夫在军马场找了个喂马的活,昨儿个大姐他们到的,今天就能去上班。那儿还有个破屋子也能住人,有了工作就能挣钱,咱们兄弟姐妹们再帮衬着些,怎么也能把这个冬天度过,等到了开春,地里长了野菜也就饿不死人了。”
这边野菜多,不像有的地方连野菜也没有,只能吃树皮和草根……
林贤亮沉吟着道:“一家六口,几个小子也都大了,我看这样,我们电厂也要临时工,大山二十了吧?挑煤这活他都能干了,让他过来吧,在我这住着,挣钱的人多日子也好过些。”
“这?”林桂枝犹豫着,“你不等我三嫂回来跟她商量商量?你家里毕竟也不宽裕,地方也窄吧。”
林贤亮之前没想到,被她这么一说就有些犹豫,“那我跟你三嫂商量一下再说吧!反正他们刚到,这马上就来到年了,就是开始干活也得过了年。”
林桂枝抿了嘴乐,以前三哥可不知道有事跟媳妇商量,不过现在三嫂懂事又聪明,还比以前有主见了,商量一下是对的,反正三家就能当家作主,嫂也不能反对,这样还显得挺尊重三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