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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王十三没能联系上文笙。
他住在国师府,这时候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敢轻举妄动。
到后来只得咬咬牙,发狠暗忖:“管那么多,等明天见机行事吧!我总得先保全了自己,才能想办法救人。”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一大早太阳就辣的,叫人燥得慌。
吃早饭的时候,王十三见到了慕鹏,旁边还有别人,两人心照不宣使了个眼色,慕鹏就问起王十三中午监斩的事。
王十三嚼着牛肉大饼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副监斩官,没什么意思。”
等到巳时,待斩的犯人已经自牢里押上了囚车,游街示众,除了鲁大通的三个儿子,还有延国公府二十几名男丁。
长长一串囚车从府衙大街出来,前面是官府的差役鸣着锣吆喝罪状。
奉京百姓躲得远远的,听到动静的大多面有戚色。
倒不是延国公府名声多好,而是他们知道今日处斩的是李承运的姻亲,朝廷撕破脸要动真格的了,这一场腥风血雨不知会死多少人。
十三穿戴整齐,会合了东方,由一队兵士护卫,准备前往法场。
白云坞主还未登基,听说下面的人正在给他紧锣密鼓地缝制龙袍,他们这些亲信也没有官服穿,都穿着白云坞统一的服饰。
此番又要和东方共事,王十三摆出了一副尽弃前嫌的样子,主动问了好。
东方阴不阴阳不阳地道:“王将军精神饱满,看来昨夜睡得不错。”
十三笑回:“我也这样觉着,昨晚神丹的瘾头没有犯。”
东方没想到他还敢主动提这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王十三笑嘻嘻道:“那事又不是我算计你,我也是不知情的,要怪就怪赵康好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为这事这么生气。”
东方冷冷地道:“赵康说不是他做的。”
王十三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在同你划拳,不是赵康。就是张起,再不然就是慕鹏,反正必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人。其实想开了也没啥,坞主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就是这样。东方才心中隐隐发寒,不敢继续追究下去。
他冷眼看王十三,原本不觉,邺州一番接触,他才意识到这小子貌似老实。心中一肚子坏水。
别当自己看不出来他百般拖延,不肯出兵攻打李承运。
要按东方的意思,这小子一回京就该拿下,严加拷问,查查他是不是和李承运暗中勾结,可坞主摆明了还想用这小子。
东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死死盯住对方,最好他不老实,想要从中做手脚,那自己就可以将他当场拿下。看他还如何狡辩。
一行人骑马直奔城西,路上行人稀少,见到他们无不远远躲开,二十几辆囚车游街这种大场面,竟没多少人出来瞧热闹。
王十三有些不满意,水不浑怎么摸鱼?他看看左右,继续刺激东方:“其实服过神丹之后,除了犯瘾的时间不固定有些麻烦,其它也没什么害处,你没觉着更得坞主信任了么?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东方很烦听这个,并不搭理他,王十三继续叨叨不停:“就怕办正事的时候药瘾发作,你说若是正和敌人交着手。突然鼻涕眼泪一块流,这命送得冤不冤?”
东方额上凸起青筋,一旦沾上这神丹,整个人就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缚住,若非如此,他哪会这般生气。
王十三说的这个他也怕。因为担心被人趁隙而入,他只好每隔个三两天便背着人先行服下神丹,而这么做也有个弊端,那就是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瘾头越来越大。
他咬了咬牙,勉强道:“不知道王将军对此可有良策?”
王十三神秘笑笑,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现在每隔几天服一回神丹?”
他屈起拇指,抬手冲东方比了个“四”,然后装得若无其事收回去,抓住了马缰绳,喝道:“驾!”
东方目光不由一凝。
四天!他尚且不敢拖那么久,何况王十三比他还早服了将近两个月。
据他所知,王十三上次来京里的时候瘾头还挺大,差不多隔个两三天就得来上一颗。
时间延长了不说,王十三若不是在吹牛,他能清楚地控制发作时间,将其固定在四天一回,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这法门对自己太重要了。
东方深吸了口气,眼见对方目不斜视,显是有意卖关子,不禁有些后悔和他把关系闹得太僵了。
其实没那必要,脸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人实在太多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看得起对方啊。
临近午时,东方和王十三带着手下到了法场。
所谓法场就是距街口不远的一大片黄土地,远看地势平坦,中间隔不几步远便竖着一根木桩子,西北方向搭了个官棚,其下摆着长桌,桌后设了两个高座椅,那便是监斩官的位置。
这法场由来已久,数百年间不知在这里杀过多少人,王十三当初跟着王光济混的时候,便曾好奇来这里看过犯人砍头,知道那些木桩子的用处,等行刑完毕,砍下的头颅会挂在木桩子上示众。
此时法场四周到是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王十三一路过来仔细查看,没在其中发现自己人,更不用说找着文笙。
他不禁暗自合计,文笙不会是还没进奉京城吧,否则这么大的事她定会听到消息,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今日杀的人多,刽子手全都出自刑司,负责押解和保护法场的却大部分是奉京府的差役。
王十三没有多想,瞥眼见一旁的东方犹在扫视看热闹的人群,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道:“距离午时三刻还得一阵,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东方垂眼看了看王十三的手,勉强忍住了将对方甩开的冲动,道:“好。”
等待行刑的鲁家众人已经押到。五花大绑跪成了三排,每一排的旁边都站了个裹着红头巾,怀抱鬼头大刀的彪形大汉,只等着时辰一到。监斩官一声令下,这边手起刀落,血溅丈余。
王十三拉着东方自犯人身前走过,就见第二三排这都是鲁大通孙子辈的,大的年近三十。小的才刚十岁出头,看得出这些人娇养惯了,没一个能受得住这种场面,不是抖若筛糠,吓到失禁,便是双目呆滞,失魂落魄。
最前头跪着的三人便是今日监斩的重中之重,延国公鲁大通的三个儿子。
事到如今,这三人大约知道在劫难逃,看上去也认命了。三个人身穿宽大囚衣,披头散发挡着半边脸,伸长脖子闭目等死。
王十三其实挺好奇,李承运摆明了要打回来,鲁家兄弟还有他们的父亲鲁大通怎么不跑呢,放着好好的国丈、国舅爷不当,在京里等着被人砍头,真不知他们脑袋里想的什么。
就不是白云坞主突然进京,换做杨昊御掌权,难道说便会放过他们?
现在还要连累老子为你们头疼。
这么想着。王十三便带着火气恶狠狠扫了他们三人一眼。
咦,这一细打量看出问题来了。
鲁家三兄弟当中的老二鲁茂做为钦差到过离水,王十三可是见过的。
此时他面前跪着的三个人鼻青脸肿,头发上还挂着适才游街被砸中的烂菜叶子。看上去着实狼狈,却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哪个也不是鲁茂。
调包了?
王十三心中一动,看三人年纪、长相,还有那认命的模样,调包之人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不知是只换了鲁茂一个,还是他们三兄弟都不是本人了。
啧啧,王十三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刽子手,又看看监斩棚外的押解官。
这里面肯定有知情之人。
他暗自感叹:“看来愿意为李承运冒险的人还真是不少,这么着可就省了老子的事。”担心东方看出端倪,没有多停留,拉着他直奔监斩棚。
等两人落了座,就有押解官过来报告待斩犯人的情况。
东方还待细听完了询问一二,王十三却先吩咐道:“知道了。前面的你们一概看着办,等到时辰了叫我们。”挥了下手,示意押解官退开。
他往前拖了拖座椅,将公案上摆放的朱墨、笔架之类往旁边挪开,垫着胳膊趴在案上,侧头瞧见东方,冲他勾了勾食指,示意对方凑过去。
东方看王十三这坐没坐相的样子,将脸一沉,想要呵斥,又惦记着他路上说的那事,抬头往左右望去。
王十三幽幽道:“你管他们。我好心和你说神丹的事呢,不听算了。”
东方心道:“听听又不会少块肉。”不由自主将耳朵凑了过去。
王十三就趴在桌上,懒洋洋道:“东方,我告诉了你这个秘密,就是有意同你修好,你可不能背地里再针对我了。”
东方嗤笑一声:“我何时针对过你?”
王十三也不揭穿,将下巴冲棚外扬了下,道:“以前是以前,今天咱俩一道做了这个活计,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坞主手下损失了不少人手,若叫李承运杀进京里,他能活剐了咱俩。”
东方暗忖:“你现在才醒悟不觉着晚么?”
他不信任王十三,又想知道如何控制药瘾,对王十三的话不置可否,道:“你别兜圈子,有话直说。”
“好吧。”王十三叹了口气,悄声道,“你知道,我是南崇人。”
东方皱眉:“南崇人又如何?”
王十三眼中透出几分得色:“我认识神医燕白啊。你大约不知道,钟天政当初跑到南崇,挟持了燕白,要把他抓来大梁,是我从中横插一杠,硬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将他救出来。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东方终于面露郑重,他被王十三这番话吸引了心神,世人谁不知道神医燕白的大名,传说天下间没有能难得住此人的疑难杂症,不管多重的伤,多难治的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
这神丹带来的药瘾难道燕白也有办法根除?
怪不得王十三敢在邺州对他阳奉阴违,原来是有恃无恐。
一时间东方难免心神动摇,王十三所说是真还是假?若是真的,他该去向坞主禀报,还是以此相要挟,先戒除了自己的药瘾再说?
王十三眨了两下眼,仿佛对他在转的心思一无所觉,悄声笑道:“我同你说一件奇事,南崇的二品大员江审言你听说过么,哦,对了,现在是一品了,他不是快五十了一直没孩子么,我便请了燕神医帮他瞧瞧,你猜怎的,他夫人老蚌含珠,眼看快要生了。坞主也没孩子,我准备把燕神医请来,给坞主瞧一瞧。”
东方微张了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王十三眉飞色舞:“坞主做了皇帝,后继无人哪成,总得多生几个皇子,从中挑选继承人。”
东方忍不住道:“坞主有儿子。”
“人呢?”
“死了,死了好多年。”
王十三松了口气,道:“那还不是一样。”
东方看着他心思起伏:“这小子真是敢想,别说,此举说不定就真的投了坞主喜好,他对燕白如此有信心?坞主年纪虽大,精血却未衰弱,再说他看上的女子必定都很年轻……”
他这一走神,距离午时三刻就没多久了。
王十三这一番胡言乱语,不过是想牵扯住东方的心神,叫他没有工夫去亲自验明犯人正身。
眼见就快要到时间了,王十三不禁暗自得意:“东方啊东方,老子坑你多少回了,你咋还学不乖呢?”
就在这时,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骚动,立时便吸引了东方的注意。
他注目过去,吩咐手下人:“过去驱赶一下,别是要闹事劫法场的。”
他带来的几名手下立时领命过去。
王十三心中一动,暗忖:“还真有人闹事?会不会是文笙他们?”
出乎东方预料,人群没有赶散,反到更加混乱,离远传来喧哗声,随即奉京城几处钟鼓楼钟鼓齐鸣。
东方脸上变色,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