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乘着快马,单人独骑踏月色一路往东,她要在钟天政反应过来之前,赶去和自己人会合。
小小竹笛用起来太不顺手,真拿它来对敌,半点胜算也没有。
文笙估计着从她离开,到村里的人发现有异,再到通知钟天政引兵追来,至少需要大半天到一天,自己大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敌人抛在后面。
回白州是来不及了,但她当日曾经建议纪南棠将丽松崖到山枣坡的这段山路控制在手里,若是这段时间纪南棠那边进展顺利,这时候沉华岭一带应该已经有纪家军出没了。
到第三天,文笙带着满身疲惫风尘仆仆赶到沉华岭,与守在这里等她消息的景杰等人见了面。
奉纪南棠的命令来此接管这条交通要道的乃是厉俊驰,沉华岭地势险要,不需太多人马把守,厉俊驰只是由他手下民壮中挑选了一千多人带过来。
文笙顾不得休息,同众人把严峻的形势说了说。
眼下她需得和景杰等人尽早返回西遥村,至于留守的厉俊驰要格外提高警惕,钟天政很可能会派人追来。
虽然雄淮关战事吃紧,钟天政不见得会派出精锐,但也保不齐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厉俊驰叫她放心,说起钟天政,厉俊驰就想起被关山洞那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牙关咬碎,巴不得姓钟的当真亲自追来,好叫他报仇雪恨。
数日之后,文笙顺利返回西遥村。和纪南棠重聚。
四月初,当钟天政胁持傀儡杨昊俭,率领人马与朝廷大军在雄淮关打得如火如荼之时,在白州的西遥村。纪南棠也指挥了一场与东夷和列登联军的大战。
这一战,纪南棠虽然聚集了近四万纪家军,米景阳的一万多兵马,以及各方来援民壮两万人。但相比十几万敌人,兵力上还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好在他们占了地利之便,激战两天一夜,未退半步,牢牢守住了白州的门户,终将敌人打退。
这场大战之后,纪南棠与文笙、童永年、杜元朴等人关了门坐下来,秘密开了个会。商量日后大伙该当何去何从。
没有外人,大家有什么话都可以畅所欲言。
文笙先把此次见到钟天政的情况说了说,说完抱歉地望着纪南棠:“将军,虽然钟天政那番话是出于私心,但我确实无法信任奉京那边,不管是谭家,还是杨昊御。我都不愿为他们再做嫁衣。”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原因想要影响纪南棠的选择,其中又涉及到这么多将士的生死和前程,说心里不忐忑是假的。
好在纪南棠没有犹豫,露出了然之色,很是痛快地道:“那就不做,咱们再想旁的出路。”
童永年闻言颇为兴奋:“将军,顾姑娘这话我赞成,天下大乱,咱们自己干吧,这些年大家早就憋着一肚子气。只有咱们自己说话算了。才能早早把列登和东夷人赶出去,叫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纪南棠若是站出来,军心民望都有,文笙可以想象。只凭纪南棠三字,大梁各处会有多少英雄豪杰有识之士闻讯赶来归附。
可纪南棠却只是皱了皱眉。目光沉静,没有吭声。
大家齐齐望着他,童永年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将军,你不想做皇帝?”
做皇帝高高在上,生杀予夺,这世上会有人大好机会当前,却不愿伸手一试么?
纪南棠站起身,来到窗前,负手望向窗外,道:“吾自幼秉承家训,好好习文练武钻研兵法,以报效国家,父亲去日,曾命我倾尽全力,使四海承平。比起呆在那个位置上,每日诸事缠杂,我更想留在东海,每日看海波澄静。”
文笙眼睛有些湿润:“将军拳拳之心,可鉴日月。”
童永年搔了搔脑袋,纪南棠不愿做皇帝,那可怎么办?
杜元朴轻咳了一声,道:“将军不愿黄袍加身登上高位,我们另想合适的人辅佐就是,不管您有何想法,吾等必定誓死追随。”
纪南棠回身望向他,感激地道:“一直以来,南棠都有劳诸位兄弟跟着殚精竭虑,辛苦筹划。”
杜元朴连忙摆了摆手:“将军,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刚才在想,咱们自己打天下,赶走外敌,平息战乱,可能需要五至十年,若是便宜了旁人,一定要少于这个数,不然咱们可就亏了。”
纪南棠闻言笑了,回来坐下:“这话有意思,元朴你详细说说。”
杜元朴是纪南棠的智囊,代他分析大局向来既面面俱到,又入木三分,他说的话纪家军由上到下都很信服。
“咱们自己干,现成四万人马,不管兵还是将,都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的,只要将军有令,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肯定是一条心,不过米景阳那一万人就不好说了,不但米景阳出身斐园米家,他手下将领也有好几个类似情况的,一旦发动,牵扯到方方面面,顾虑必多。”
纪南棠点头:“说得不错。”
纪南棠适才不愿领受部下们的好意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这十余年间虽然他一直在带兵打仗,立下的功劳着实不少,在朝廷里却一直感觉着方方面面的排挤,这排挤不但来自于皇亲国戚,也包括世家高门,若将这所有的势力全都连根拔起,实在太过伤筋动骨,大梁的老百姓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到底是杜元朴知道他的心思。
童永年有些烦躁:“要不说这些高门大户最是烦人,难不成我们要尊米景阳为主?丑话先说头里,别说兄弟们不干,我第一个不服。”
杜元朴沉吟:“这个人确实不好找啊。推个草包不足成事,身份够高又有能力的,别说我尚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就算有。也早被朝廷和钟天政控制起来了。”
童永年翻了个白眼:“说半天跟没说一样,还不是得自己干?”
文笙望着几人欲言又止,这会儿终于插上了话:“我有一个人选,大家听听如何。”
她一开口。顿时将诸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程国公李承运,可不可以?”
文笙不否认她有着很大的私心,但李承运是荣嘉长公主的独子,建昭帝的亲外甥,这身份可是够高的了,足以吸引权贵世家们归附,至于能力方面,不知纪南棠等人会怎么想。但愿不要只记着他那个大梁第一纨绔的名号。
文笙本已做好了应对大家质疑的准备,可谁知她话出口都半天了,竟然无人反驳。
到是童永年有些犯难:“程国公在东夷人手里啊,还要先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纪南棠亦道:“若是能救出程国公来,那自是非常合适。”
其实文笙想多了,李承运前三十年虽然声色犬马变着法子玩乐,但他不结党权臣。不结交皇子,为人意趣“高雅”,一掷千金,在奉京乃至整个大梁权贵圈子里名声都不错,纪南棠、杜元朴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耳闻。
更何况他同文笙的关系又是如此密切。
纪南棠甚至有松了口气之感,李承运被俘之前曾给符良吉做过监军,像童永年当时在符良吉帐下听令,相当于给李承运做过一阵子部下,他都不反对,那米景阳就更不用说了。
李承运断后掩护的正是他们那一支人马。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李承运在东夷人手里这么久了。以东夷人的残暴。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伤了残了,只要能把人囫囵救出来,他要不要做这个皇帝。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了。
连杜元朴都觉着,难得李承运和杨昊御、杨昊俭都不对付。依他的脾气,再加上和文笙的交情,若是大家真能将他从东夷人手里救出来,扶上皇位,远得不说,他们这些人至少可保一世平安,断不会有鸟尽弓藏之虞。
于是大家商量的话题就从“到底由谁人来做这个皇帝”变成了“如何营救李承运”。
不得不说,这也是个叫人伤脑筋的大难题啊。
文笙将上一次他们一行去于泉的情况说了说,如今白州全境都落入敌人之手,情况比当时更为严峻,哪怕花大代价派一支奇兵绕路去泰陵,偷袭白州大牢成功的可能都极低,更何况李承运是不是还压在白州大牢里也不一定。
饶是纪南棠,也觉着不好办,沉吟良久方道:“不然就双管齐下,能用的办法都用上吧,救人的事元朴你多出点力,安排得力的人手,就算不能劫狱,好歹也要打听出来程国公现在的情况,再一个,口风一定要紧,万不可走露消息,叫外人知道咱们急着救程国公。”
杜元朴知晓利害,郑重领命:“放心吧,我定下人来会先同你通气,这次一定要找那靠得住的,若再叫鬼公子知道,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纪南棠点了点头,转向文笙:“还是要联系程国公府的人,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尽快同东夷那边搭上线,重新谈赎人,就算谈不下来,也要叫晏山的儿子知道,程国公不是毫无用处,能拖延点时间也是好的。”
他现在最为担心的,是李承运身为阶下囚,生死由人,等不及救援。
文笙心领神会:“明白。”
纪南棠眉头微锁,他心里头其实对这两个救人的办法都不怎么满意,出了一会儿神,突道:“其实救人的话,还有一个法子,或者可以试试。”
文笙察言观色,眼睛立刻就亮了。
纪南棠会如此说,肯定是比劫狱和赎人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他深谙兵法,想出的计策必然另辟蹊径,高人一筹。
谁知纪南棠仿佛没看到她期待的眼神,随即摇了摇头,竟然卖起了关子:“可惜没有合适的人选。”
童永年先按捺不住了:“将军,什么法子,你到是说啊。”
纪南棠望了他一眼:“这计策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想办法从东夷那边入手,找人诈降混到东夷一方,接近晏山之子,伺机救人。”
童永年和杜元朴齐齐抽了口气。
初听起来,这实是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尤其是大梁军队刚吃过鬼公子的大亏,钟天政如今虽然摇身一变,胁持了杨昊俭在雄淮关指挥作战,但想也知道,他与东夷那边少不了互通声气。
东夷军中有不少将领甘心受他驱驰,之前那个主将“伊兰”就一直带着鬼脸面具,做他的替身。
在鬼公子的眼皮底下诈降……
但这些年,在带兵打仗上,他们对纪南棠已经养成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将军说行,那就肯定有成功的可能。
文笙却注意到纪南棠说了句“接近晏山之子”。
大梁这边矛盾重重,终致大军风崩离析,东夷那边其实也有,就看能不能想办法利用到。
晏山这儿子沙昂十分自大,骨子里瞧不起甚至仇视着大梁人,所以他说起同自己有着血缘的鬼公子才会那么鄙夷。诈降的人怎么接近他?
纪南棠道:“身份好解决,可以先找支海盗混进去,他对东夷的盟军表面上总不会太排斥。只是这个人……不好找啊。”
确实不好找,这个人需得胆大心细,精明、圆滑,在敌营里懂进退、能自保,还要有足够的实力能叫晏山之子另眼相看。
满足以上这种种条件,已经是万里未必能挑到一了,即使有这样的人,他还需要有个合适的身份,归降东夷一方才能说得过去。
毕竟有鬼公子在旁虎视眈眈,沙昂再蠢,可也不是傻子。
杜元朴叹道:“着实是不好找,慢慢来吧,此行凶险,此事也要慎重,毕竟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机会都只有一次。”
会就开到了这里,大家各去安排,文笙也着人联系上了曲俊和董涛,叫他们不管多难,都要同东夷通上话,再谈赎人。
安排好了这些,离水传来好消息,她的两位师父和第一批将士们的家眷顺利到达,由李曹帮忙安家落户。
文笙心事重重踏上了返回离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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