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宫罪妃

第五七章 生回忆

冼王爷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突然觉得,他说话也像是一个谜,在我的面前卷着巨大的漩涡。

我独自站了一会儿,正要往回走,突然看见王府门前站着的那当值的两个侍卫中的一个,也在偷偷看我。我一眼便认出了,正是那个昨日送我入宫,回来还要绑我的人。

见我看他,他忽地便转开了视线,但是我却一步步朝着他走。

他见状忙也朝着我走来,我想他是怕我要与他说话被旁人听见。他到了我跟前,我还未说话他便跪下了:“请王妃责罚。”

我看看他说道:“你不要跪我,你昨日是在做什么啊。”

“在下该死,不敢讲。”他说。

“你讲吧,我不怪你。但是你要起来说话,不然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怎么回事,肯定会惹得王爷来问你。”

“回王妃的话,在下罪该万死,不该吓您。”他说着还是跪着不敢起来。

“吓我?为何吓我。”我说,心里有些不悦。

“回王妃的话,在下……”他顿了顿,声音也有些沉了,“在下有个妹子,是叔父家的姑娘,生长在瑶国,而在下的家在楚国,后来在下又来了呈国,因此有近五六年没见妹妹了。妹妹与姑妈数月前去楚国探望我父亲,后来在下得了信儿,说是妹妹平白地丢了。姑妈去商铺换刀币与散银,结果出来时只听得一阵乱马蹄声,妹妹便不见了,想是被什么人抓走了,竟至今日都不曾找到。”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道:“在下牵挂着妹子,后来又知王妃是瑶国人,于是在下看见王妃的时候便总是想起我那妹子。不想昨日竟忘了尊卑,将您当作自家的妹妹逗乐了一下,您昨日躲起来那阵,在下本是想和您说明实情,免得您还藏着,但是又不知您究竟藏在哪里,且昨日在下身边一直有人,于是在下不敢明讲,结果害您受了那般惊吓,在下罪该万死。谢王妃昨晚在王爷面前替在下瞒罪,免受杖笞。”

我愣了好半天,有血在往头上涌,耳朵也热起来。有那么一段记忆,就是我刚来呈国时的那段记忆正在悄悄苏醒,如同鬼魅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正冲着我暗暗地笑着。

他见我不说话,忙又请罪:“在下请王妃责罚!”

“你叫什么?”我交握着双手,已经渗出冷汗了,缓了缓神道。

“在下名赵竖。”他回道。

我忍住就要流下来的眼泪问:“妹妹叫什么?”

“妹子叫赵裳,瑶国泾纨人。姑妈与在下的父亲已经找了数月,花了重金寻人,竟无果。叔父与婶婶也去了楚国,婶婶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不知道妹子此刻怎样,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在下年少时,曾在叔父家待过两年,常常吓唬妹妹,所以昨日看见王妃竟是糊涂了。”

我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握住赵竖的胳膊抬了抬:“你起来吧。”

他边起身边道:“谢王妃恕罪。”

“应是可以找到的吧。”我说了一句那么无奈的谎话。

赵裳,已经叫人丢到晋水中去了,或是顺着晋水流去了瑶国泾纨,或是真地陪伴着长空赤天。总之,再不可能见到苦苦寻她的家人了。她临去时,还被割下了耳朵……

那个会唱很好听的《晋水的姑娘,竟然是眼前这个人的妹妹。

他听我如此说,也不回话,只是摇着头。

“你之前,”我迟疑了一下问道,“有没有听说过,这次随我一同来充盈呈王后宫的女子的事。”

“只略听闻,并不详尽。”他说,看着我,定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知道如我这般的其她义封公主,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道:“听闻是都处死了,详情不知,这种事情,宫里的人恐怕知道的更详尽,我们就不大好探听,在宫里当差的人之间常嚼舌根子,但是对外人那嘴巴就跟上了锁似的。”

“哦。”我点点头。

“王妃问这……”

我忙摆摆手:“不是,因着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你刚说你来呈国都已经好些年,我便想着打听一番。”

“您若想知道这个,那在下想法子去……”他说。

“不不,”我又摆手,“只是问问,你万万不要去打听此事哦,免得惹来祸害。”

“是。”

我那眼泪硬是被憋回去了,沉默了片刻道:“我与你一样,是背井离乡之人,在这里幸而得到王爷的照顾。你若是真的想妹妹,将我当做妹妹未为不可,只是不要用两件东西吓我,一个是绳子,一个是死人鬼魂什么的。”我说完便转身走了。

“在下该死,竟忘了与王妃尊卑有别。”他又在身后赔罪。

我没有再理会,沿着殿宇的高墙慢悠悠地走,走着走着便靠着那墙坐下来,看着地上的小虫也如我刚才那般行走,似是在学我一般,钻进草丛里就不见了……

没有用午膳,便趁着阳光好去叫了马车出府,指着赵竖说:“赵竖与我去吧,你那位置可否叫别人顶一下。”

他二话没说便遵从了我。

我靠着马车晃荡,阳光从忽闪忽闪的车帘子缝隙中投在我的脸上,又抽离着。赵竖骑着马在外面跟着,这情景有些像我被初次送至王府的那个夜晚,说心底的话,我并没有因着那个夜晚的场景而怨憎硕王爷,他后来每一次对我几乎都是来强行的,但是唯独那个夜晚,我一辈子也不愿意再回忆了,不愿意再回忆了。

这是在白天,我是出来散心的,外面偶尔会听见赵竖大声喝令百姓让道的声音,那个夜晚,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的,就忘了吧。想着,一滴眼泪顺着脸斜斜地滑落下来,被我擦掉。

许是因为他讨厌看人哭的缘故,我如今添了个毛病,即使是自己悄悄哭,也常常是在眼泪刚流一半便擦掉了,禁不住去忍着,就好像他一直在哪里看着我一样,这倒是让我连偷着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马车停在一家玉器行门前,我下了车。今日就是要到这里来的。

那店家打量了我一番道:“小姐看看,老朽这店里的玩物可否入得眼去?”

“这店家如此讲话!”赵竖道,“这是我家夫人。”

“老朽眼花,呵呵。失礼失礼。”说着忙拱手。

我说要剑坠,因为想来想去还是买剑坠送他吧,不过兴许他会嫌那东西挂在剑上碍事,不过毕竟是我的一番心意。店家介绍了一番又要与我讲送金的也好,我摇头:“就送玉的,金的配着剑不好,你这不是玉器行吗,怎么生出金来?”

那店家想了想道:“金是缺了些雅气,不过最近买的人倒不少。”正说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进了店来,约莫八九岁的样子,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吓了我一跳。

“哪里来的叫花子!”店家说着便将那孩子推了一把,一下子撞到赵竖的身上。店家还是不罢休,硬把他接连几下子推出了门外。

但是那孩子竟然站在门口,贴在门框上,眼睛还是望着我,冲我招着黑黑的小手。

我便朝他走,赵竖拦我,我摇摇头道:“没事,一个孩子,许是想要些钱的。”

我走到那孩子跟前,他竟转身往店外走了几步,示意要我低下身子,于是我向他凑近了一些,听到哑哑的童声附在我耳边道:“那边有个人要见你,他叫我来告知你,去万福楼的秋阁里等他。若是你去了,他就给我五个刀币,因此你一定要去。”许是不想叫跟在我旁边的赵竖听见,这孩子将声音压得极其低。

我抬起身子,想了想又低下去也附在他耳边道:“我不去,是那人认错人了,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你去回了他吧。”

“我白跑一趟,那人定是不会给我了,你将他许我的刀币给我。”他说。

我给了他,他刚走一阵子,我突然想到,会不会是那要镯子的人,盯了我几天,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但是再看那孩子,已是不见了踪影。

于是我便又折回到店里,店家正与我继续说着那些玉的门道。

忽听闻赵竖喊道:“你这小崽子又来作甚!”

那孩子看看他道:“我与你主子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赵竖顿时怒了,刚要过去,我忙拦住。

好厉害的孩子,我心里有些惊叹。想是那人又遣他来叫我,我担心真是镯子的事情,便叫赵竖就在原地等着,赵竖见是个孩子,也便遵从了我。我走过去俯下身子道:“又是何事?”

他还是附在我耳边说:“那人叫我告诉你他叫蔡皓。”

我一惊,蔡皓将军,是我父亲身边的副将,他怎么竟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