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锦衾里，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前额问：“王爷不在府里的时候，蔷薇乖不乖。”
我点点头，躲开他的胡茬子，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想不想王爷每天在府里。”他又问。
“福公公说，王爷不能常在府里。”我说。
“也不是，这阵子帝都东南的五城恐有不定，不是常这样。”他顿了顿又说，“那就是说蔷薇希望王爷在府里。”
我笑起来，将头又往深里钻了一下，他的手便揽着我的肩搂住我。
“王爷，”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头伸出来道，“我一直在府里，还没有碰上那个来要镯子的人。”
“我知道。”他应了一声。
他虽不在府中，但这府中的事情侍卫们许是早就禀报了他。
“蔷薇，”他忽然说，“你父亲又向大王递呈国书骂我了。”
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却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沉凝而幽长起来……
梦中有人落了一个吻在我的额上，我猛地醒来，首先落入眼底的就是他的背影，他又走了。再看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蒙蒙亮了，我独自起来，抱着膝坐在床头。
“小夫人。”圭越轻轻叫了一声，端着黄铜水盆与绢帕站在身边，等着要伺候我梳洗。我没有说话，依旧那样坐着。
福安进来，见此状况似是向圭越暗示了一下，圭越便出去了，随后，他自己也退了出去。大殿又空了，我将头埋在膝上，有些难过，不知道是想家，还是因为孤独。
不记得那样坐了多久，才重又躺下睡去。
那天晚上他又没有回来。
次日还是没有回来。
这样又过了四五日，我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靠着柱子晒太阳，突然想通了，跟着他这样的人，难道还能期盼着他每天都陪着我儿女情长吗。也许他的心里，装了很多我不懂的东西，比如仇恨，比如被别人占去的江山王座，比如他统帅三军的兵权，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我只知道他再也没有能装得下我的地方了。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留我在呈国，我不懂。突然又想起了父亲，父亲竟还在递呈要接我回去的国书。
心正乱着，突然又来了宫里的人，我对宫里来的人总是有些症结。
那人来说，大长公主召硕王妃进宫去。
我一怔，这大长公主怎么想起召见我了，她能有何事？
我本是要叫圭越随我进宫，溟襄却执意求着要跟我去，说是有东西找不着了，想随我进宫顺道去宁宜阁看看是不是落在那里了。我想了想这也无妨，便随了她。
刚上了车驾，便看见王府里跟出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护驾于左右。
进了宫，我便叫溟襄自去找她的东西。我则由着宫仆引致落仪殿，站在殿门前的宫仆看见我便进去通禀。之后又出来恭请我进殿去。护着我的侍卫停在殿外候着。
卧榻上斜倚着一个妇人，我未及看清，赶紧行了跪礼。听卧榻上的妇人道：“自家人别这么见外，快起了。”这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的和蔼，我抬眼望去，立即认出，竟是那日在围场上说硕王爷鲁莽的贵妇。想来也是，当时信王爷和大王不是都叫她姑母吗。
“来，别站在那里，过来做到姑母身边来，让姑母好好看看。”她抬手招呼我。
我刚行至她的跟前，便被她拉至身边坐了，她身上有股子药香气。
她打量了一阵子我的脸，然后又握着我的手看了看，又将我通身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最后那手抚着我的脸道：“好个可怜见儿的孩子。”她那双眸子，有慈爱，也有属于一个中年妇人独有的琐碎和沉凝。
“你硕王爷待你可好？”她问。
“回大长公主的话，好。”我说。
“自家人，应随他们叫我姑母才是，”她摆了摆手道，“是叫蔷薇？”
“是。”
“蔷薇今年多大了？”
“回姑母，一十四岁。”我说。
“看上去就小，怪说不得绫妃总跟我说不放心你，她说你硕王爷以后若是再出征，就叫你还搬进宫来住，也好有姐姐们照应着。”她边拍着我的手边说。
“不劳姐姐们惦记，”我忙道，“硕王爷即使不在府里，也自有奴仆侍女照应着的。”
她看着我一笑，掐了掐我的脸：“看来硕儿待你还真是不错，这就不想离开了。”
“蔷薇是想着，只给硕爷一个人添乱就好了，怎么还能再跑回宫里叫长辈及姐姐们费心。”我说。
她笑笑道：“行了，你们女孩儿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我这过来人的眼睛。”说到这里突然冲着珠帘外吩咐道：“紫夕，呈来。”
话音刚落，便有上等宫娥托着小托盘走来。
大长公主从那托盘上拿下来一对碧玉镯，边戴在我的手上边道：“虽说你与硕儿还未正经成婚，但是这礼姑母就先送了，也算是提前添份儿喜庆。”
“蔷薇谢姑母赏赐。”我的礼行了一半便被她扶起重又坐于身边。
她叹了口气看着我道：“好好服侍你硕王爷，这几个兄弟里，就他最苦。”
我点点头。
忽听她又说：“原本因着你的父亲，我应厌憎你才对，可是看你这孩子这般乖巧，真叫人恨不起来。”
这话说的我一愣，抬头看她。
她却摆了摆手说：“算了，跟你说也是说不清，这些都不说了，只嘱咐你一句，既然跟了硕王爷，就是我大呈王室的人，要与我们心齐才是，二心是万万不得有的。你要记得姑母的话。”
“蔷薇必牢记之。”我忙应着。
“今日叫你来，是要与你说一件事情。”她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既然蔷薇是自家人，姑母便有话直说了，说之前先问你一句，是不是擅自去过一趟贡布府？”
“我……”我顿了顿，“蔷薇知道是自己太过轻率了。”
“都说了既然是自家人，这些事情便也都不再是过错了。听说你是去了我家姑娘的房间。”
“嗯。”我只好承认了。
“这是为何？可否告知姑母？”她问。
“姑母，蔷薇初来呈国时，是在琅秀殿作舞姬的，突然一个姐妹不见了，后来就得知贡布府的事，恰又听闻您的千金南若小姐刮花了脸自尽，我便……猜想是用那姐妹顶了她的。蔷薇想去看她最后一眼。”我说着，心里祈祷这大长公主万万不可已经知道我去贡布府的真正意图，硕王爷应该是没有这闲工夫告诉她这个的，至于藏在暗中的人，就不知道了。
“嗯，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她点了点头，又问：“蔷薇，你跟姑母说说，你南若姐姐是不是无辜的？因着她父亲的过错，却要搭送自己的性命。”
“南若姐姐确是无辜。”我点点头。
“可是王室救她无法。”她看着我说，“朝中大臣，德高望重的元老们以及那些对王室居心不良的人都在盯着我们，贡布府私通外邦，全家处死，姑母能躲过此劫已是万幸，怎能再为女儿求情？那必是要陷王室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但姑母是个女人，既不愿让女儿受苦，也不愿再给族人添麻烦，所以几位王族亲臣才想到了用这个法子。”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便继续道：“那日，本是商议着去城中百姓家找个恰巧因疾病或是灾祸亡故的女子顶替，偏宫里一个不守规矩不知轻重的舞姬在门外管不住自己的耳朵，无法，这就是她的命。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却不懂这个道理。”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凉，怪不得那晚夫善慌慌张张说什么她听了不该听的话。
知道得越少越好，我知道的也不少了。
我望着大长公主，一时语塞。
“蔷薇可知那晚你擅自去贡布府，招来了什么样的灾祸？”她忽然问。
“姑母，我……”
她打断我继续说：“那晚有人看见了你，便起了疑，你离开贡布府后，必是有人进去查了尸首。那些人自是不敢公开说大呈王室用假尸首顶替罪人，但是这样的谣言已经传出来了，企图陷王族于不义以至丧失众人之心。蔷薇可明白？”
我看着她不说话，等她继续说。
“姑母担心的是，那些人会拿蔷薇做利刃，直捅此事。”她看了看我又问，“蔷薇可知如若有人与你试探此事，你将如何应之？”
我摇摇头。
“蔷薇只这样说，”她顿了顿道，“王室自是会依国法处置人犯，其余不知。”
她看了看我问道：“蔷薇照姑母的话说一遍？”
我立即重复道：“王室自是会依国法处置人犯，其余不知。”说到这忙起身跪下，“姑母，这都是蔷薇一时糊涂招来的祸害。”
“你年纪小，许多事不懂是自然。不懂尚还可恕，只别像你父亲那样就好。”
她这后半句说的我又是一怔，但是也没准备问，只是听她又自语般地说：“那些人想是还不知道顶替的尸首是谁的，不然不会传出这舞姬与侍卫私逃的闲话来，呵呵，怎会这样巧就少了个侍卫，到与这事情编排到一处了。也好，省的被那些人查明了尸首是谁的，那可就人证物证俱在，更没得说了。”
我听她这样唠唠叨叨自言自语，一时心慌。
“姑母是因着把你真正当作了自家人，便直言了，你可明白？”
“蔷薇明白了。”
她想是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再者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该交代的都已交代，便道：“既是这样便好，姑母便不留你了。”
我忙行礼告退，心下松了一口气。
出了门，见溟襄已经在殿外等候了，看来这一席话说得够久。
没走几步，却迎面碰上了绫妃，“妹妹怎么来了？”她说着，便上前牵起我的手。
原先看她那样子明明就是要来向大长公主请安的，看见我却又与我往回走。
“妹妹可是被姑母召进宫来的？”她问。
“嗯。”我点点头。
她略迟疑了一下又问：“可是来说南若小姐的事？”
“姐姐怎么知道？”我望着她，心下疑惑。
“姑母可是为南若小姐的事愁坏了心神了。”她说着拍拍我的手，“妹妹，勿怪姐姐说你，下次再不可如此擅自轻率行事，你可知……”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
“知什么？”我问。
“有谣言传出南若小姐没有死，现在王室无法，只有准备着将南若流放境外了。”她看着我说。
我的心下一凉，有些头晕。
辞了她，独自向前走。
走了几步，觉得无力，便上了马车，只想尽快离开这王宫，心下又疑惑，既然南若被流放，为何刚才大长公主的脸上竟无悲色？难道是掩饰的好，那还真是本事了。溟襄看着我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我也懒怠地去问。
马车突然就停了，听到驭手行礼的声音：“小的见过冼王爷！”
“是硕王府的车驾，里面可是我们的小王妃？”外面传来长空冼的声音。
我忙撩开车帘，下了马车行礼：“冼王爷。”
“怎么进宫来了？”他问。
“大长公主召见。”
“嗯，片刻我也要去请个安，先去母亲那里看看。”他说。
“宁昭太妃？”我问。
“咦？你竟知道。”他似乎有些惊奇。
“听人讲的。”我笑了笑，这还是听圭越讲的，现在宫里的太妃只有璟王爷的母亲慕太妃，和冼王爷的母亲宁昭太妃。
“那我也随王爷去给太妃请安。”我说，因为话已至此，不去就不大合礼数了。
“好啊，”他笑道，“我和太妃说起过你，太妃还一直说想见见你呢。”
正要随他走，却听见一阵马蹄声，侍卫上前急报：“冼爷，您快去看看吧，硕爷在使驿馆和瑶国使臣翻了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