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宫罪妃

第二二章 琅秀殿

前方传来人声,我知道,宫门到了。却再也没有了刚来这里时,好奇地仰望这宫城的兴致。像是要走进一个密闭的空间,窒息而烦闷。

有一个侍卫将帘子倏地撩开,打量打量我:“哭好了没有?哭好了就出来吧。”说着还留下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就好像昨晚所有的事情都被他窥探到了。

我的脑袋瞬间热了一下,这种人第一次见就很令人讨厌。

稳了稳性子,这里再没有我耍脾气的地方,为了不得到更多的耻辱,只有沉默和忍耐。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了宫车,竟是在一处叫做“琅秀殿”的殿阁门前,从里面涌出些个姑娘,个个娇媚婀娜。她们在挺远的距离围住送我来这里的车驾,上下打量我,面露不可捉摸的神色,像是都明了我身上这件衣裳是谁的,也都清楚我昨晚的经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多心,总之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让我几欲崩溃。

这是哪里,我心下十分不安。

两个侍卫站在我身边,不说话,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我疑惑,正猜着,忽见远处一个中年妇人款款走来,摆动着她风华已近的臃赘腰肢。走近了一看,一把年纪了,竟还擦着如此耀眼的脂粉。

侍卫见她过来,便翻身跃上马,最后撂了句:“这就是昨儿那姑娘,交给你了,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那婆子一行礼,眼角堆笑正要说什么,见侍卫已是离去,便瞬间收了笑,嘴里“切!”了一声。回头看我,眼神中透着一股子世俗的冷漠。

“叫什么啊?”她问我。

“蔷薇。”我答道。没有加上“叶”字,从今天开始我只叫蔷薇,不再有姓。叶府的小姐,不应该是我这样的。

那婆子正还要说什么,忽听见水盆子砸在地上的刺耳响声,我顺着那声音抬眼望去,顿时震惊了,竟然是颠吉!她还活着!

“小姐!”她迈过那打着转儿的水盆子,脚踩在泼出的水上时差一点滑到,看得我眼里一阵酸涩。

她跑过来抱住我,先就失声痛哭起来。

旁边的婆子看了看这情形,冷哼一声:“得,我还是先别说话了。等你们哭完了再说吧。”然后便撂脚离去。剩下那一圈的女子还在看着我们。

颠吉缓过神,有些慌张地打量我身上的那件披风,撩开看见里面红衣的狼藉破败,顿时又哭起来:“小姐……”她轻晃着我,声音已经有些哽住了,“你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了……”

那围观的女子中有一个相对更加出众些的晃晃悠悠走过来,拍拍颠吉的肩阴阳怪气地说:“这可是恩赏,是宠幸,你怎么搞得像是遭了天灾似的。”

“颠吉……”我终于出了一声,确是极其艰难,感觉嗓子哑得厉害,再说不出什么,便只有拥住她。两个人像是别了很多年一般哭做一团。

看来我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在场的女子包括刚才的婆子也都是知道的,她们看我的眼神潜藏着某种含义,这并不是我的多心。

那个跑来说风凉话的女子,见我们都不理她,便也有些自讨没趣的悻悻离开。

对围着看我们的姑娘们喊了一声:“还看什么啊?还不散了?人家终于找着自己昔日的主子了,你们还不让人家哭个安生。都围着做什么?”

于是那些个姑娘便真地听她的话,全散开了。

颠吉哭了一会儿子,就替我擦起眼泪来,又帮我将有些乱的几缕头发弄顺,结果没几下,眼泪便又从她通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怕我难过,捂着嘴,强忍又忍不住。

“颠吉,我没事儿。”说着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子,被难过压得扭曲成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嗓音,“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姐,你别这么说,”她摇着头,“颠吉真是没脸再见你,该一头撞死在这里才是,没照顾好你。”

片刻之后,她又稳了稳情绪,帮我抹掉眼泪说:“咱们不能总在这里哭。”然后拉起我的手,“来,小姐。”

随着她从琅秀殿的侧面绕到殿后,又拐过几处长廊亭台,便看见一处别致的小屋。

“祝麽麽。”颠吉在外面轻叫着。

“嗯,进来吧。”里面答着。我听出了,就是刚才那婆子的声音。

她坐在桌边,正往苍老的指甲上涂抹着腥红的丹蔻,眼睛好久都没有看我们。颠吉又轻轻地叫了声:“祝麽麽。”

她还是不理,于是我们就那么站着。

半晌,她吹了吹抹好的指甲,问道:“哭够了?”眼睛依然没有看我们。

颠吉的眼睛还是红的,强堆着笑:“哭够了。”

这对话听起来十分别扭。

祝麽麽站起身,看了看我,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身衣裳递给我说:“呃,你的,换上吧,把身上这衣裳赶紧收起来。这琅秀殿那么多姑娘,肯定会惹来乱子,丫头子们在一起,除了嫉妒嚼舌根子还有什么,可单就这两样,能要了人的命。再者,你一个舞姬,这样是对王爷的不敬。”

“舞姬?”我猛地抬起头看她,又瞅瞅颠吉。

麽麽一愣,冷笑一声:“怎么,你还不知道?这琅秀殿就是呈宫里的舞坊,专给大王跳舞的。”

颠吉还未等我说话,便先抢过话茬:“我刚才只顾着难受,还没跟小姐说清楚。”

“总之,”麽麽又坐下来,抬眼望着我,像是警告般地对我说,“以后在这里,就要听我的吩咐才是,别总是哭哭泣泣的,做事儿也都得利落点,我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人出错儿。尤其是,我说的话不许你听不懂反反复复地问,你说的话,也得让我听见,别跟蚊子哼哼似的!我从不偏着谁向着谁,别因为自己得过硕王爷的宠,就以为凡事能网开一面。”

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感觉到一种陷入泥沼的腥呛,我下意识地捏紧了身上的斗篷角儿。

恐惧,从我离开了家,便像个梦魇一般总是缠着我,甩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