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胥

第二十章 姜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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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姜谚

书房内一片黑沉寂然,唯有这窗边榻前尚有几寸月光。

仰面躺在窄小竹榻上,田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的背,半阖着眼慵散回道:“你自五品枢府参议迁到三品大理司少卿,却是明升暗贬。自和宗隆熙年间起,这大理司便大不如前,前有刑司吏司,后有京兆尹和金吾卫,总归是受牵制。而枢府则不同,凌驾于三府六司之上,所议所参皆是时事要政,哪怕是仅做一个五品参议,听闻到的都远比在大理司做一辈子少卿要多得多。”

他顿了顿,接着道:“看来那老头子早有意将你们褚家的人撤出三府六司之外,褚赟当年因韩巍山一事被贬至参议,褚阅在枢府据理力争了三年终一无所获,而今这一手给足了面子的好戏也是另有企图。”

“所以陛下肯应了姜大人之请无非也是借势而为,”即便他不说,褚言心中也早已是澄澈如明镜,“这般想来,这突然的升迁大抵便是有两种情形——”

“其一,陛下暗中属意姜大人上表,乃是红白之戏;其二,姜大人揣测到了陛下心思,念及外祖旧日恩情,主动上表。只是这两种情形中无论是哪一种,都掩盖不了姜大人要落下‘徇私’这一话柄的事实。”

田安静默了半晌,听到此处却是沉声笑了。

长指从染上月色冷意的墨色发丝间穿过,他微一欠身,在她发顶轻轻啄吻,“帝王容得下的,这叫宠信;帝王容不下的,那才叫徇私。”

“既来之,则安之,阿言这么聪明,竟也说起了糊涂话。”

褚言撑着他的胸膛支起身,淡淡望着他,“那你又如何判定帝王能不能容得下。”

“从前阿言不是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过,‘凡事皆有度,这个度上可鉴大道,下可就尘埃,存于天地,寄于你心’,容不容得下就要看这个‘度’了。”

说着,他抬手略有些不怀好意地隔着衣裳戳了戳她的心口。

“说起来,那时的阿言满心满眼里都是写满了上德上道的经书,清心寡欲活得像个小道姑似的,哪里还有本王半寸之地。”

听他提及这件事,褚言心下不禁闪过一丝羞恼,偏头在他喉结侧旁轻咬了一口。

“阿言生气了”田安那双平日里如鹰隼般锐光湛湛的眼睛里满溢着促狭笑意,不躲不避,反倒是将自个的脖子送到了她的齿下,“竟舍得来咬我。”

“······闭嘴。”

颈边骤然一痛,他这才敛了笑,展臂将她

“早间你说去见宁夫人,她——”

嘴角的笑瞬间结上冰碴,褚言沉默了片刻,“还是老样子。”

田安心下了然,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丝,不再多问。

书房内寂静如水,良久都听不到一声响动。

就在褚言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之际,田安忽又抬手向下,抚上她的脸颊。

“从前就想说,”他这一动,竹榻立即发出几声吱呀响声,混杂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沉寂如斯的书房内乍然响起,和着他那低醇如酒的嗓音,暧昧得引人遐思,“每次见到阿言穿着这身一本正经的官服——”

褚言与他相知多年,此刻又怎会听不懂他的意思。

在田安腰间狠掐一记,她转而在他耳边呵出一声彻底阻绝那些旖旎心思的冷笑,“想都别想。”

康宁二十七年七月,安远侯褚氏由枢府迁大理司,任少卿之职。

这大理司历经隆熙年间的整治,削减了许多官位,而德宗元平年间又有时任大理司少卿的荣王田褍意图谋反一事,自那之后大理司中便不再设大理丞、大理司直等职位,同时增少卿一员,官升三品,以代它职。三位少卿各有分工,相互牵制,上有大理司卿统管,下有大理司正评判论罪是否得当,于外还有刑司问责,也算公平合理。

正所谓“天理昭昭,大理耀耀”,便是如此。

现如今的大理司卿是位女官,本是高祖年间邢国公之后,只是穆宗年间便已失了爵位,她名唤姜谚,年仅三十六岁,正值大有作为的好年纪。其人面容清雅秀丽,书卷气十足,平素里话不多,却极有威严。褚言曾听田安说过,姜谚在二十七岁那年便坐到了大理司卿的位子上,多年以来除年老昏聩的少卿冯懿略有疏忽外,大理司从未错断过一桩案子,小到失职大到人命,尽是有理可寻。

这姜谚虽年过而立,但并未成昏,家中还有个同岁的妹妹名唤姜语,早年在国子监任职,现在宫中任舞阳公主的女教,也是个威名在外、赫赫有名的才女。

褚言见过姜谚,并与之攀谈许久后才知那些严肃的名声只是外界传得凶狠罢了,姜谚其人虽真有些少言寡语,但对待下属并不严苛,莫不如说很有些凡事力求以理服人的书生傻气,也正是这点熟悉的书生气令褚言想起了年幼时在外祖怀里看书的宁懿往事,不知不觉与她亲近了许多。

除姜谚外和那冯少卿外,大理司还有另一位少卿名叫郭患,寒门出身,本是临海的辜州人,故而皮肤黧黑身材粗壮,看上去并不像个少卿,反倒像个仵作。生性鲁直豪爽,不拘小节,是个难得的老好人,褚言听说他已年过不惑,家中有同是辜州出身的青梅爱妻和一双儿女,想来也是个官场得意家中又和满的好命人。

见过姜谚郭患等人,她又在大理司绕了一圈,领了诸多文书正要回来时,这才想起褚慎也是在这大理司任职,虽只是个七品主簿,但掌管文书印章,日后怕是少不了交集。

不知为何,褚家这么多的兄弟姊妹中,褚言除对长姐褚阅抱了点年少时的敬仰外,与他人并不算十分亲近,就连与褚姵交好也仅仅是因为趣味相投,偶尔会在韩振“装疯卖傻”与褚行玩得兴起之时闲着无事一起下下棋罢了,但对性格阴郁的褚慎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念头。

虽是在大理司,可避嫌并不分时候,诸事毕后再向姜谚郭患等告辞,她这才打道回府。

至此,连遭霉运的褚家终于将诸多一一做了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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