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目光被那一架子书尽数吸引了过去,她不由自主走到书架前,仰起脑袋,看着一本本线装的布皮书籍,宛若踏进了时空的河流,又像是与光阴隔着一道透明的水面。
在心态上,她与它们隔着千山万水,似是永远都无法抵达它们的身边。而她的身躯却早已与灵魂相悖,先期来到了它们的面前,与它们同一片天空、共一脉呼吸。
“小夫子想看什么书?”傅庚的声音适时传来,让傅珺又回到了现实中。她定了定神,抬头细细在书架上搜寻了一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于是踮起脚跟,伸长了手,又肥又短的胖手指着书架中层的一本书,转首看向傅庚。
傅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秦史》第一卷。他不由有些讶异,问傅珺道:“棠姐儿想看这本?”
傅珺用力地点点头,又仰着脑袋期盼地看着他。傅庚笑了笑道:“这本不好看,换一本可好?”
傅珺立马摇头。她一定要看这本。她太想了解这个时空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在经历过那样丰富的爆炸似的信息轰炸之后,对于信息的渴求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在任何时候,她都希望自己能掌握到更多的信息。读史,正是了解这个时空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而依据之前所得的零散信息,傅珺知道这个时空出现的第一个强大的王朝,便是大秦。所以她要看秦史。她想知道,这里的大秦与她所知的那个秦朝,究竟有哪些不同。
见傅珺态度坚决,傅庚面上的讶色更深了。他侧头打量了眼前这呆萌的小娃儿一会,忽地莞尔一笑,摸摸傅珺头上的小发鬏,柔声道:“罢了,棠姐儿要看便看吧。”说罢便伸臂取了书下来,交到了傅珺的手上。
傅珺双手捧着书,凝视着封面上遒劲舒和、气势开张的“秦史”二字,胸腔中竟涌上一股热流。连她自己都不曾料到,自己对于书籍的渴望竟到了如此迫切的程度。若不是担心傅庚起疑,她都想现在就翻开书看起来。
见自家女儿举着肥爪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宛若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傅庚又笑了起来,揉着傅珺的发顶道:“棠姐儿也不知能识得这上头几个字,看不懂便来问爹或娘吧。”
傅珺点点头,对傅庚送上大大的一朵笑容,颊边的梨涡甜得能盛下一碗水去,看得傅庚又是摇头又是笑:“罢了,一本书也能叫我们棠姐儿这般开怀。”
父女二人正各自欢喜着,却闻小厮汲泉在门外轻声禀告:“爷,前头大爷身边的人来回说,大爷有事,请爷过去外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傅庚应道,随后又放柔了声音对傅珺道:“爹爹要做事了,棠姐儿自个儿回屋去好不好?”
傅珺乖巧地点点头。她也很想早些回房间看书。
傅庚便将她抱出书房,交给了在门外候着的蒋嬷嬷与涉江。又命人锁了院门,自去外书房不提。
傅珺带着蒋嬷嬷与涉江一同回了西厢,甫一踏进房门,傅珺便立刻走到她惯常坐着发呆的窗前,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秦史》,细细读了起来。
这是傅珺前世今生所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一次繁体字、竖排版、从右至左的阅读方式,这一切都让她阅读的速度降至龟速。更兼生僻字太多,许多时候只能囫囵读个大概。而即便如此,傅珺心中的震惊,还是大大地盖过了古文的艰涩。
她的预感没有错。这个时空的历史,果然是从大秦朝开始,迈向了与前世那个时空所不同的方向。而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人物,便是千古第一帝——秦始皇。
在傅珺的前世,秦始皇四十余岁即驾崩,秦王朝也随着他的逝去而迅速走向灭亡。而在这个时空,秦始皇却活到了七十三岁,并且,傅珺基本可以断定,这位秦始皇应该是她的穿越前辈。
所以,在他长达五、六十年的执政期间,他宛若一位先知,总能够料事于先机,防患于未然。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上,没有焚书坑方士,亦不见寻仙烧丹,更不曾建造劳民伤财的阿房宫。
这位始皇帝杀胡亥、招刘邦、收项藉、善用李斯,将天下能人异士尽皆搜至麾下。他鼓励百家争鸣,与诸子坐而论道,甚至为各家学派专门设立了汇总的机构“文渊阁”。而他所著的《论儒》、《论道》、《论法》、《论墨》、《论名》、《论兵》等十余篇文字流传千古,被无数后人奉为圭臬。
此外,他还大力发展冶金业与勘探业,提出了许多超越时代的设想,令大秦朝的锻造技术得到了长足发展,铁器被广泛利用,大量的铁矿被发掘,他甚至还发明了炒钢之术,让这个时空提前数百年便有了钢材。
在水利、农田等方面他也极为重视,不仅大力治理蛟江水患,还在北方推行种植高梁、玉米等作物,免除饥馑。同时,他以一代雄主之威,戮力打破陈规,于寒门之中寻找才智之士,巧妙运用制衡之术,有效降低了士族门阀对大秦朝政治与经济的控制,让君权得以更为集中。最后,这位始皇帝将帝位传给了家族里的一位远房侄子,而非自己的儿子或孙子。此举更被后世之人推到了堪比尧舜的高度。
可以说,这个时空的秦始皇不再是功过掺半的帝王,而是辉耀千秋的明君,他所取得的成就后人绝难以望其项背。
正因为秦始皇为大秦朝打下了极为牢固的基础,致使原该早早完结的秦王朝,往后绵延了整整五百年。在这五百年里,不乏有仰慕始皇帝的君主模仿其所思所想,大胆开拓,为秦王朝带来了数百年的繁荣昌盛,国家生产力飞跃了好几个台阶。
一卷《秦史》、半部人间,无数沧桑往事随光阴流转,将历史带入了新的拐点。傅珺沉浸书中,心潮起伏、神思翻涌。若非涉江见自家姑娘一回来就埋首书本,怕傅珺看多了伤神,与蒋嬷嬷一直从旁劝阻,傅珺很可能便要将下午的时间皆耗于此事上了。
好在她迅速地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已是离奇得叫人起疑了。字都没认全的半文盲,居然读《秦史》读得入迷,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几分怪异。
于是,傅珺便顺着她二人的话,适时抬眼舒眉,略欠伸了一下,懒懒道:“无趣,好多字不认识。”说罢还撅了唇,自去抱身边的大布老虎。
涉江便上前轻声道:“姑娘看累了,歇一歇吧。”
青蔓此时恰好进屋,她原就爱说话,便笑着接口道:“姑娘好有学问,今儿就坐下读书了呢。婢子看那上头的字呀,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众人听着便皆笑了起来,蒋嬷嬷笑罢又轻斥:“没大没小的,在姑娘跟前混说。”
青蔓忙敛笑看了傅珺一眼,傅珺倒是不以为意。这丫头的性子她并不讨厌,伶俐讨喜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
百无聊赖地抱了会布老虎,傅珺才记起今儿还有大字要写,另还有画要画呢,她现在可是有家庭作业的人了,合理安排时间很重要,便忙叫涉江伺候笔墨。
涉江便寻出了描红的大字纸来,又在一方小小的雕松竹细罗纹歙砚里注了些水,细细磨了一池子墨。
傅珺拾起毛笔,依着此前傅庚与王氏所说的方法,凝神静气、沉腕端坐,安安静静地写起字来。
有事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待傅珺写完两张大字,抬首却见窗前的树影已转深,淡青色的天空被枝叶剪成了细碎的斑点,揉杂在深翠的绿叶间。一阵风过,携来一段未名的花香,不知不觉便近了黄昏。
看着将至饭时,傅珺收拾了一番,自去了王氏房中。今日傅庚在前头有事,晚饭不回来吃,王氏便吩咐怀素:“叫小厨房留着人,防着爷回来要汤要水的,再将那酸笋鸭皮汤并清蒸鳜鱼留些下来。”
怀素忙下去布置了,这里王氏便与傅珺两个安静地吃了晚饭,略喝口茶消了消食,便一起坐了软轿去荣萱堂陪侯夫人说话。
荣萱堂里此刻正是笑语满堂,傅珺进门时,便见侯夫人搂着傅玠,一脸的开怀,眉梢眼角皆是欢喜。
给侯夫人请安毕,傅珺便安静地立于王氏身边,继续扮演呆萌萝莉。傅珍的眼风自她身上划过,左嘴角微微一抬。
傅珈倒是没多留意傅珺,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皆在侯夫人身上。只见她微微迟疑了片刻后站起身来,行至侯夫人跟前,面上带着一丝羞赧的神色道:“祖母,珈儿前些时候初学了针线,给您做了条抹额。”
一旁傅珈身边的大丫鬟璎珞便捧上一只小锦匣来,傅珈取过,双手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