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高干拉扯出的汉军走位补防空档,拓跋力微和楼班这路真正的主力,在刚动手的第一时刻,便得以长驱直入,从右北平的令支突破燕山防线,越长城入关。
还是那句话,长城太长了,不可能处处设防。
汉人王朝从来都没指望过长城能让有备而来偷袭的游牧无法越过,只指望让游牧来了也放不开手脚,不然就得担心有命来没命回去。
拓跋力微和楼班联手入关后,很快大喜于右北平和辽西的驻军之空虚。除了一些郡治级别的县城,其他地方几乎没什么人防守。
这两个郡加上渔阳,总的一线作战部队加起来才一万多,不到入侵的鲜卑乌桓联军主力的十分之一。
也难怪汉军暂时捉襟见肘。毕竟如今天下和平已近十年。朝廷一直在缩减开支还债,要收回拳头以便下一次打出去时更疼。
刘备麾下当年的老牌战斗部队,有六成转入了军屯,或者担任工兵的角色,保持常备军的战斗部队,也就二十万人左右。
这是汉人农耕文明和草原游牧的制度差异所致,汉人要普遍从事生产,没办法的。
当然,真要是到了战事焦灼的时候,汉人的动员能力还是可怕的,给刘备几个月,他就可以把军屯重新组织集结、投入前线,到时候摇身一变又是五十万久经军事训练、有丰富实战经验的正规军。
如果是遇到生死存亡的大决战,尤其是汉人可以内线防守作战,那就更是可以充分动员壮丁。
以大汉如今的民生恢复、人口国力,就是发动一百万军队打卫国战争都是没问题的。但这不还没到那种程度嘛。尤其当战事局限于北疆时,能够动员的民间青壮,也就是幽州人和并州人为主,加上一部分冀州人。
大汉其余十几个州,都只能是出钱出粮,在平民直接动员参战方面,帮不到前线什么。幅员太辽阔的国家都是这样的。
这种情况下,大汉二十万常备军,北疆各边总驻军人数肯定不会超过十五万。幽州全线的一线驻军,平时也就七八万人,已经占到一半了。
这里面张飞赵云的防区又要分,张飞平时拿出两三万在蓟县以西、两三万在蓟县以东。因为高干的佯攻牵制,蓟县以东的部队被大量抽去西边,暂时自然是极为薄弱。
拓跋力微长驱直入后,一边分兵围住右北平郡治土垠县(唐山)的右北平太守田豫,一边分兵围住辽西郡治临渝县(秦皇岛)的辽西太守田畴。
然后用剩下的人马,直接在渤海沿岸的肥沃平原上肆虐掳掠,兵锋很快靠近了富庶的渤海郡、当年袁绍的起家之地。
好在,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撑过最初的十天八天出其不意期后,形势就会有所改观。
拓跋力微这个进军路线,确实有点出人意料。主要是汉人没觉得这个地方难回防,汉军高层上上下下对自己的海军机动性和部队运输调度速度、规模,都是有自信的。
或许在当年公孙瓒的时代,鲜卑人走这条路过来,中原的军队要翻越不少险阻才能驰援辽西战场,但现在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鲜卑人这是看了过期二十年的老黄历,仗着游牧民族没文化,不理解中原科技和基建的日新月异。
得知鲜卑人的声东击西后,辽东的赵云立刻点起全部麾下骑兵,也不管当时正在跟高句丽人摩擦呢,直接沿着辽河逆流而上,要包抄辽西入寇的鲜卑军后路,
逆走历史上“曹操征乌桓”时的老路,只不过是反过来,从辽东去辽河上游的柳城、掐断卢龙塞出关回草原的路。
另一方面,正在冀州腹地驻扎的诸葛亮,也立刻指挥高顺带着刘备从雒阳调来的五万堵口机动部队,征集了足量的海船,直接日夜兼程由黄河口入渤海、然后走渤海海路,在后世唐山、秦皇岛一带登陆,支援田畴田豫防守。
张飞的反应慢一些,主要是他被高干拖住了。不过也没多耽误很久,最多只是比赵云晚七八天后,火急火燎把高干这支佯攻部队打崩,张飞就急吼吼也返身向东杀回,试图从西向东支援田畴田豫。
一副浩浩荡荡的席卷图景,正在渤海湾沿岸各处平原地区展开,三面先后拉网的局势也即将形成。
十月十五,辽西临渝县附近的管子城。
辽西太守田畴也没想到,自己在北疆混了那么多年,辅佐过刘虞、接洽过公孙瓒,后来又辅佐糜竺,最后重受陛下直辖,委以衔接骠骑将军和太尉之间防区的重任,最后居然还会暂时落到如此狼狈的局面。
没办法,田畴的能耐不差,但一力降十会,眼下的战斗部队太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下只有两三千战兵,如何死扛对面数十万众?只能是组织民夫百姓,死守城池先。
这管子城也算是辽西重要的军事要塞了,凡是从燕山防线越长城破口而入,都会被这个要塞卡住,很是难受。
二十四年前,公孙瓒就在这里被丘力居围过,现在居然轮到他田畴,重新经历一遍公孙瓒当初的遭遇,而且这次围城的,居然是丘力居的儿子楼班了。
这些乌桓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非要跟袁绍扯什么故旧之情、觉得袁绍才是刘虞的衣钵继承,真是没救了。
这天,又是一整天的攻城战,那些戎狄仗着人多势众,轻视汉军稀少,所以哪怕攻城武器不是很完备,依然选择了强攻。
但田畴充分征发普通百姓,操持着神臂弩和连弩,连连以火力优势击退了敌人,让鲜卑乌桓联军又丢下了上千具尸体。
战斗暂时停歇时分,田畴也抓紧机会在城楼上喝水休息,奔走不停抚慰士卒、鼓舞士气,一边还跟身边幕僚感慨谈论、说些战略上藐视敌人的评语。
“当年刘虞劝降丘力居时,为使的幽州别驾、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便是如今的丞相。连刘虞的亲儿子都归顺朝廷了,他当年的重要外交幕僚更是朝廷首脑。
丘力居的儿子居然还会被高干蛊惑,等赵将军来了,便是他的死期。不下个狠手,那些坚持归顺朝廷的乌桓派系,怕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正确幸运。”
麾下将士们看太守如此镇定自若,明明两千人被十万人围住,也不由觉得田畴有些虚伪了。
负责这一防区直接军事指挥的,是一个从公孙瓒投降到袁绍那儿、后来张飞光复幽州时又二次投降反正的降将,名叫王门。
王门的资历是挺老的,二十四年前就跟随公孙瓒参加过管子城围城战,只不过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中层的军中小校。
二十四年混下来了,人都老了,五十好几年纪还是一个郡的都尉,显然跟资历有些不符,谁让他投降的次数多了呢,也就不受重用。
也正因为投降次数多了,王门这种人比较容易有失败主义情绪,他忍不住提醒田畴:
“府君,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公孙瓒若是没有陛下救援,肯定也会死在管子城的。我们虽然如今也会有救援,但也不能如此轻敌呐。
拓跋力微与楼班的联军,人数胜过当年丘力居至少两三倍。而我军被围的兵马,却比当年公孙瓒少了三分之二。
一来一去,那就是又七八倍的差距了,如果骠骑将军半个月后远抵达,我们说不定都是冢中枯骨了,唉。”
田畴闻言变色:“是何言哉!当年公孙瓒被围半年,败在粮少食尽,不得不驱赶城中百姓出城、耗丘力居的粮草。
而如今我军只是兵马不足,但粮草颇丰。陛下原本就为了明年的北伐而在前线大量囤积粮草,此地更是辽西屯粮重镇,不然胡人怎么会忽然这么不计代价的强攻坚城?肯定是入关后抓到俘虏,拷问出了军情,知道这里集结了辽西的军粮!
既然我军有粮,战兵不足也可以守!用弩和叉杆长矛、滚木礌石守城,并不需要如何操练,辽西民风彪悍,普通百姓也能为了保卫家园而死战,纵然战兵只有两千,也丝毫不足为惧!
今天我们能顺利击退敌军,便是明证!你们当中,有谁心存疑虑的,统统把话说清楚!我不怪你们!但是到了战场上,谁若是怠慢军心……”
王门连忙撇清:“府君!不是我怕!我是汉人,肯定要死战到底,但你也知道这辽西之地,百姓构成复杂,包括隔壁的右北平、渔阳也是,三郡乌桓内附的部分,占了好几成人口!
原先朝廷都是把那些真心汉化内附的乌桓人,比照汉人来耕作编户征税,如今大敌来袭,府君您也是一视同仁重用这些百姓守城!可我担心他们当中会有人更容易动摇,成为楼班的内应!毕竟他们才是同文同种!”
田畴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军中内部居然有不少人是这种想法,这时候还在忌惮他重用乌桓百姓守城的问题。
没错,辽西确实有很多内附的乌桓人。毕竟当年乌桓可是号称能拉出二十万壮丁呢,如今楼班带走的也就六七万,可见跟着楼班走的只是乌桓人中的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是真心当大汉百姓的。
跟着高干、楼班,心向袁氏的,汉族和乌桓都有,但都不是主流。
要是被这次的事情,就挑拨得内部认同再次分崩,那就得不偿失了,对大汉国力和北疆稳定的伤害,甚至比楼班的直接军事伤害还大。
陛下和丞相对于内附游牧的政策基调,还是同化为主。真心说汉语学汉字、认同向往汉人生活方式的,那就要好好归化,彻底的汉化。
田畴擅抚夷务,这种时候他当然知道要团结好真心归顺的那部分汉化百姓的重要性,不能逼反了更多人。
做好了这一点,外敌不足为惧。
他就是要用内附乌桓守城、去杀那些攻城的乌桓叛军!这才是最节约汉人性命的作战方式,也最利于长期团结。
思之再三,田畴准备对城内再进行一次战时的动员讲话,
尤其是要把内附乌桓里那些大族子弟、多多少少已经学汉人读过一点书的乌桓出身基层官员、小吏、军官,都好好洗洗脑,正本清源。
这事儿,历史上的田畴也擅长做。但这一世,他有了一个更好的工具,那就是已故太傅蔡邕、前些年写的《史记索隐》。
当天晚上,田畴在城内军营露天设宴,请了所有乌桓军官和豪强头领喝酒。
他这是担心那些人多虑自危,才特地没选择去太守府邸,怕那些人误以为他要“摔杯为号”、猜忌其中有人跟楼班勾结联络。
田畴知道怎么跟民风彪悍的人打交道,所以上来先一起干几碗,然后掏出一本书,正是《史记索隐》,开始用大白话结合生动的例子,给这些乌桓人讲起民族认同。
“诸位,你们读书少,我田某也不跟你们卖关子,今天就问一个事儿,你们有谁知道,这辽西的管子城,为什么叫管子城?
你们当中的长者,有些二十四年前就经历过丘力居对公孙瓒之围吧?你们可知,当年丞相是如何说服丘力居幡然悔悟、弃暗投明,知道乌桓人跟汉人才是更接近的民族,而跟草原诸胡反而不是同路!
所以,今日楼班此举,不但是国家之叛贼,更是丘力居之逆子!他这是叛国背父!朝廷相信这种不长眼的愚瞽之辈,只是极个别的,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楼班之辈蔓延,该是谁的罪过就是谁的罪过,绝不会株连及于无辜!”
田畴说完之后,城内那些真心归附的乌桓豪强很多也没懂因果关系,但对于田畴最初抛出的问题,还是听得懂的,毕竟这种问答太接地气了,文盲都听得懂。
便有几个豪爽直言的乌桓豪强文盲开口接话:
“府君,后面这些弯弯绕咱也不懂,你先说说,这管子城为什么叫管子城?莫非是说城池狭小坚固,长得跟一根管子似的?哈哈哈,说错了可别怪咱不读书。”
田畴爽朗地跟着笑笑,然后脸一板:“当然不是!这管子城的名号,纪念的是管子,也就是春秋时齐国的管仲,这一点司马迁没说,不过故太傅的《史记索隐》里面补充注释了——我说这些,可不是跟你们掉书袋,这事关你们乌桓的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