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蔡邕请教“帝国的空间正统性”扩张问题,让刘备短短几天之内就觉得获益良多,开启了全新的认知高度。
他也愈发迫切想要跟李素一起商量这事儿的具体落地,听听李素对他老丈人想法的查漏补缺,尽快开始着手。
所以刘备也无暇观赏崤山险峻风景,从华阴到函谷关的路,两天就走完了,又赶了一天,就抵达了雒阳。
当然,刘备去的是雒阳旧城,因为旧城始终是政治中心,皇宫也不会挪走。李素刚筹建了小半年的新区只是经济中心,疏解非首都职能。
刘备也是十年没回过雒阳了,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还是灵帝驾崩前几个月,当时他在雒阳当过宗正。
后来北伐成功,在长安住了五年,虽然那也是大汉西都,含金量也不差,可毕竟是被董贼李傕郭汜肆虐过,跟刘备当年为朝臣时就待过的京城,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尤其,当年刘备在雒阳做官的时候,有对他推心置腹提携的叔父刘虞、还有恩师卢植,做京官的那几个月,刘备经常到刘虞卢植处走动,当时哪里想过那么多,谁会知道自己未来居然成了皇帝。
如今,恩师卢植已故去七年,叔父刘虞被公孙瓒杀害也已六年——虽然刘虞不死,刘备还真不知道何以自处。
这种极端复杂的情绪,让刘备一开始赶路飞快,但临走到雒阳城外,却踌躇犹豫了。
六月初三,午后时分。车队与五千随行护卫骑兵,行进到雒阳城西的夕阳亭遗址时,随着雒阳城墙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刘备吩咐暂时停歇一下。
夕阳亭在雒阳城西三十里,建在一个丘陵上,因为地势略高,加上雒阳城墙也有七丈高、上面还有城楼,所以在夕阳亭这边,是可以眺望到高出地平线的城楼的。
从行政区划上来说,这也就是跟当年刘邦当过亭长的那种“十里一亭”歇脚点差不多。无非随着大汉四百年基础设施越来越好,邮驿速度越来越快。没必要再那么密集设为十里一亭,三十里一亭也够用了。
所以这夕阳亭算是雒阳城西门出来后的第一个亭,性质跟长安城的人出远门送行到灞上一个概念。
只是因为十年前董卓被何进召进京时,未得入城宣召时驻军夕阳亭,把这地方名声搞臭了。后来雒阳周边被破坏时,区区一亭也拆毁烧塌,始终没人来重建,觉得不吉利。
刘备喝令停下了玉轼卧辂,自有侍从给他掀开车帘。
刘备缓缓踱步,似乎每一步都在感受大地给脚掌的压力反馈,走了几十步,登上只剩几根断了的石柱子和半块石顶的夕阳亭残骸。
有侍从给刘备打上伞盖,都被刘备摆手示意离远一点,他要一个人静一静。然后,他就缓缓摸抚着断石柱出神。
车队都停下来之后,蔡邕也在侍女的搀扶下,拄着虬曲拐杖,徐步跟上参观参观。毕竟他也只是比刘备晚一年离开雒阳,而他在雒阳住了二十年,肯定比刘备更怀念。
“残亭外,故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十年了,雒阳终有重兴之日,老臣也甚感欣慰。”
刘备自嘲一笑,回过身来:“朕读书少,说不出这些感怀的话,不过确实是想到了很多故去的师友长辈——你们这些人什么眼力?日头还烈着呢,台服年事已高,怎不为太傅打伞盖?”
刘备前半句是跟蔡邕聊的,后半句则是训斥近侍。如今是农历六月初,下午的太阳自然是非常猛烈。
蔡邕作为太傅,跟随皇帝出巡,受恩赐也是可以用伞盖的。只不过伞跟皇帝的不一样,颜色各异,尺寸也小一点,伞沿也没有挂珍珠流苏。
但刚才刘备自己都想一个人静一静,没让人打,所以那些近侍觉得也不好给蔡邕单独打,一开始就没动弹。
被训了之后,近侍们连忙把蔡邕的伞打过来。
旁边的侍卫亲军将士们,见状也是心中暗忖:
“看来陛下还是一贯那么礼贤下士,坊间还有人说陛下对先帝遗留旧臣普遍不以为意,尊奉了也只是为了面子过得去。那些话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陛下怎么会是那种虚伪之人呢。”
他们哪里知道,刘备的礼贤下士确实是真的,不过最近对蔡邕的额外礼遇,显然是因为又发现了大惊喜。
蔡邕打了伞之后,刘备又跟他聊了许多关于卢植等人的往事,这才休息够了,准备重新上车进城。
不过,就在此时,东边一彪人马,烟尘滚滚而来。刘备身边的侍卫部队还有些紧张,有将领分出哨骑过去询问。不过考虑到这儿是己方疆域辖区,不太可能遇敌,也就没过分担忧。
很快,来人停住人马,烟尘散去之后就发现也没多少人,只是百余骑,为首一人单骑而来接驾,提前下马,原来正是张飞。
雒阳地区恢复秩序之后,张飞已经从弘农函谷关往东移屯,驻一部分兵力于河南尹,与曹军对峙。
刘备来之前,张飞的部队就直接驻扎在虎牢关和轘辕关,分别堵口跟陈留郡、颍川郡之间的要道隘口。听说刘备东巡视察,他才眼巴巴赶回雒阳城。
“陛下,此来可是打算御驾亲征了么?要真是打算出关,陛下安坐雒阳城,臣带原驻守河南的本部兵马,杀出虎牢关去、夺回陈留郡先!”
因为看到外人多,旁边还有太傅,张飞也不敢叫刘备大哥。
刘备也稍稍有所收敛:“翼德不必急切,朕此番东巡,另有要事。朝廷如今吞并的疆域,也还不算彻底稳定。袁曹二贼,图之急则同仇敌忾。
而且中风病人,冬夏都是最危险的时候,三年前故大将军朱公不就是没拖过去么。袁绍如今也是中风在床,小半年了,伯雅与孔明一直在设计,不要轻举妄动乱了他们的布局。到了动刀兵的时候,自然会用到三弟。”
张飞也不纠结,于是就打算领着刘备进城,就当刘备是来找李素接着喝酒接着乐的。
谁不知道李素擅长奢靡,他生活起居日用,无非是没有逾制,但论舒适度肯定是比皇宫里还高。李素也不喜欢那些虚的气派排场,有实惠就够了。
张飞策马引路在先,悄咪咪地说:“大哥,伯雅这几个月,在雒阳周边也是大兴土木,灵帝的毕圭苑遗址,被他改造了四个月,居然颇有新意,咱也去看过几次,听说那个内饰和引水、大喷泉池,都叫罗马风格。
有些隔间已经能用了。其他好玩享乐之处,也偷偷弄了不少,原先都没见过。到时候让人带了果盘烤肉、葡萄美酒,去那儿坐坐。听说,还有西域传来的胡姬舞呢。”
刘备也是被说得心中燥热,不过一想到他这次来是有正事儿的,连忙喝止张飞:“翼德不要鲁莽!大哥这次来,是有事关朝廷千百年大计的要事,要跟伯雅商议。你要一并吃喝观胡姬舞无妨,但是聊正事儿的时候你自去一旁吃喝观玩便是。”
张飞一阵无语:大哥居然有事儿还得瞒着咱!咱跟大哥这等交情,还有什么事儿听不得的么?
刘备对张飞何等了解,听张飞忽然沉默了,都不用看表情,就知道张飞在琢磨些啥。
所以他也开诚布公:“翼德,都是些你听不懂也听得烦躁的、读书人清谈玄奥的事儿,比‘殿兴有福’还玄妙,你有兴趣不?”
张飞这才释然,嬉皮笑脸:“还是大哥懂我,放心,谈什么殿兴有福的时候,咱一定一个人占个包间泡喷泉看胡姬舞喝葡萄酒,不打扰你们!聊那些我头都大了。”
一行人渐行不远,很快就看到李素也带着还在雒阳的主要官员,一起出迎圣驾。这次是刘备自己吩咐别大张旗鼓的,所以不用迎太远,李素也是依令而行。
刘备也不下车,只是掀开帘子站在车廊上招招手,示意雒阳群臣辛苦了,随口说几句勉励,随后让李素上车一起进城。
主要是刘备也有些急不可耐,想听听李素对于蔡邕之前教他的办法的看法,并且看看李素有没有什么额外的“新增领土造核心”具体妙法。
“……伯雅,这事儿便是如此,朕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太傅和你翁婿二人,这方面如此精擅。除了有‘殿兴有福’论证正统之万年无期,还有别的学问妙法论证正统之万里无疆。
太傅说的那些,你觉得如何?操作起来多久能成书?多久能见效?前代历史,可有如此施为后的实效明证、可以借鉴对比?朕这几日心中繁杂不堪,学得多了,越发现未知更多,只听太傅一人讲解,反而心中发虚。”
李素花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摸清了刘备说的一系列事儿的前因后果。
说实话,他乍一听岳父蔡邕的那些建议时,也是颇为诧异的,果然有一种前世上课学历史正统论的错觉,也像是又遇到了一个打《欧陆风云4》的病友。
不过,慢慢摸清了脉络后,李素就成竹在胸了。
他知道刘备这是觉得天上突然掉馅饼、还掉得太大了,所以心虚,需要“兼听则明”,有一个其他视角的臣子帮他附和解读,以坚定他实施这个计划的决心。
毕竟事儿太大了,收益也太大了,不郑重一点,闹得跟假的似的。
好在,李素本来就是可以今为古用,洋为中用,脑子里案例素材多得是。他可以轻松一边帮刘备建立决心,一边帮刘备寻找具体落地的操作。
只听他指点江山地说:“陛下不必担心,太傅之策,与臣也确实暗合,只能说智者所见略同。而造史夺地成功的明确事迹,臣可以找到古今华夷多方面的成功例证——
臣这半年多,在雒阳重建兰台,还招募了一些安息与大秦而来的学者,获得了不少西域典籍,里面有些历史,可为陛下此问之镜鉴。”
刘备不由好奇:“西域亦有如此智者,能为孔子、左丘明、司马迁之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