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辰刚刚跳下马,相国府的下人已有人过来牵马,又开了左边的侧门,好让女眷的马车进去。抬眼却看见了渐渐走近的那队人马,领头的正是那日见过的澹台扬飞,只见他依然是一身玄色胡服,神情漠然,目光锐利,眼光微微在自己脸上一转,依然是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杜宇辰脑中不由自由便又浮现出那天他与洛妍无言对视的情形,心里一阵发堵,好容易按捺住种种情绪,向澹台微微致意。澹台一勒缰绳,跳下马来,亦是漠然还了一礼。这时大门中开,高泰明带着二弟高泰运、长子高明顺已在门内迎候。澹台丢下马缰,几步走到门内,宾主相见之后,杜宇辰、杜浩辰这才上去各自行礼不提。
高泰明欲引着澹台往府里走,澹台扬飞却道:“且慢,我还要先向公主问好。”高泰明一怔,忙笑道:“是我疏忽。”杜府马车这时已进了正门,雪明、胡缨立在洛妍的车前,见澹台过来便行了军礼。澹台便走到车边,轻声道:“洛洛,你还好吧?”只见车帘一挑,惊鸿一瞥般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孔,却只看了澹台一眼,说了句:“我很好。”便又忙不迭放下了帘子。
澹台怔了一怔,心中怅然若失——他打发人守着杜府高府两处,就是为了算好时间,在进府时能看她一眼,没想到她却好像……只得强自收拢情绪,向雪明、胡缨两个点点头,随即走到高泰明身边,宾主寒暄着往里便走,自去外院正房不提。
洛妍等几辆马车又向前行了走了一箭多地,高夫人早已带着儿媳、婆子们立在二门的门口迎接杜府女眷。马车一停,早有婆子送上踏凳,后面的丫鬟也下车赶了过来,杜夫人和飞霜扶着丫鬟们的手便先下了车,看见高府众人不由大吃了一惊,却见她们只过来略打个招呼,回头看时,第二辆马车的天珠已挑起门帘,雪明便上前伸手,洛妍轻轻搭着她的手,轻轻跳下马车。
高夫人这才带了两个儿媳王氏、白氏迎了上来,高夫人亲切的笑道:“自打三年前宫中一晤,竟是再没缘见到公主,公主出落得越发光彩照人了。”白氏便掩着嘴笑:“怪道姨母老是把公主藏起来不见人,公主竟是这样的人才!”一面便细细的打量她,目光中真真假假尽是惊艳。
洛妍刚才放下帘子,就后悔得想给自己来一巴掌——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便心跳如鼓,盼着能见一面,真挑开帘子,见到那张脸,却慌乱的不知说什么好,也不敢多看一眼!这一路过来,好容易镇定了情绪,终于能跳下车来透口气,却立时遇上这样的阵仗,不由心里一声哀嚎。
听高夫人那话说得虚伪,洛妍只能同样虚伪地含笑见礼,高夫人便上来拉了她的手夸赞,欢喜得犹如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
洛妍心里一边腹诽,一边便也打量高府众人,只见这高夫人看上去不过四十许岁,保养得宜,和杜夫人的秀丽眉目颇为相似,只是隐隐更具威仪。那说话的白氏却是高府二公子的正妻,细长的眼睛,俏生生的面孔,看起来伶俐讨喜,长媳王氏却是在一旁含笑不语,端丽大气的一张脸,神情温和稳重,俨然是未来主母的风范。
高府诸人拥着洛妍往里走,只有白氏过来招呼杜夫人与飞霜,杜夫人心里越发添了忧虑,面上倒也与白氏说说笑笑,只飞霜沉了脸,一言不发。杜夫人眼见不像,寻个空便捏了她的手,低声道:“她是今晚的主客,便是你姨父也要卖她三分颜面,你却不过是两家相熟的小辈,记住你的身份,莫丢了杜家的颜面!”
飞霜从小是被众人凤凰般捧着长大的,杜夫人极少对她说过重话,心里越发委屈,却知道高府不比杜府,不是自己可以任性的地方,面上便努力挤出笑容来。白氏只做不知,只殷勤问候,又说了些近日的新闻儿,飞霜听她说得有趣,慢慢也就你来我往的跟白氏说上了。
杜夫人心里感叹:姐姐的这两个媳妇真是各有各的好处,自己家怎么就这般不省心?挑眼去看,洛妍虽然被众星捧月般拥着,却并不矜持,落落大方的与众人说笑,正是夕阳时分,斜斜的阳光照着她晶莹的脸孔,乌黑的眸子似有珠光流转。杜夫人不由就叹了口气。
一时众人转过垂花门,来到正房坐下,刚喝了口茶,却见门帘一挑,有丫头笑道:“二小姐来了!”
只见婷婷袅袅进来的这位年轻小姐,不过二八年纪,一张秀丽如画的心形面孔,柳眉淡淡,凤目盈盈,白袄白裙,雪青色的素面褙子,清淡高雅,犹如不沾人间烟火一般。如霜一见,立刻笑盈盈的过来跑拉住了她的手道:“林月姐姐,你怎么才来?”
高林月对如霜微微一笑,便上来见礼,高夫人笑道:“这是我家二丫头,因身子素来弱,不大见外客,倒让公主见笑了。”
洛妍本爱看美人,见了这高林月,心里已赞了句“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么?忙也起身与她见礼,却见她眼神清清冷冷,果然有几分目无下尘,眼光在洛妍身上一转,隐隐却似有些不屑,洛妍心里纳闷:“果然是穿得太暴发户了么?”
众人重新落座,洛妍打点精神与高夫人应酬,高夫人笑问:“公主在家喜欢做些什么?”洛妍想了想,自己喜欢做的有:睡觉、洗澡、打扑克、发呆……这些却不好说,只能道:“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杜飞霜背着她便撇嘴:她在落云院里那么多回,每次见她都是变着花样的玩儿,哪里写过字,看过书?
高林月就轻声问:“不知公主爱看什么书?”洛妍一怔,老老实实回答:“也就是野史、游记、杂文,解闷而已。”高林月抿着嘴儿一笑,眼神更是冷淡了几分,洛妍心下发虚:“难道我看的书都显得很没文化?”
高夫人忙笑道:“公主倒是有闲的,像我原先也是姐妹们一块儿读着书长大,如今却连字也快认不得了!”白氏笑得眼儿弯弯,却故意嗔道:“母亲是在打趣我么?”高林月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洛妍就想起今天SPA的时候,胡缨跟自己略说过一些这高府的人事:高夫人和杜夫人一样,出自嘉兴张家,幼有才名,却是高相国的续室,如今高家大小姐太子妃与世子高明顺,都是前面那位夫人所处,只二小姐一个是张氏亲生的。白氏却是大理当地的望族,说不认识字自然是玩笑,不过要论诗书才气,当是无法跟江南闺秀相比。看高林月那眼光,倒像是觉得自己和白氏一样,都是蛮子。
白氏又道:“我也只爱看游记儿,看书上说的那些西域北国,大漠高山,就像自己去过了一般。公主是北国长大的,那里可真如书上所说,冬天滴水成冰”
洛妍笑道:“可不是滴水成冰!我三哥的封地在北边,小时候跟着他去过一次大兴安岭,那雪足足有半人厚,呵出口气去到毛领子上便成了冰渣!”众人啧啧称奇,白氏却似真的来了兴趣,只挑着自己在书上见过的北国见闻来问洛妍,洛妍便把草原放鹰,雪地猎狼,种种有趣之事说了一些,连飞霜都听得呆了,高林月神往之余,却感叹道:“这些若写下来,倒也真是好文章……”
一时暮色渐合,有管事的媳妇就来回报:“望澜阁上都已经摆好桌了,请夫人小姐们都过去。”众人便起身,丫头媳妇们拥簇着往外走。
只见这院里入夜之后,廊上檐下都亮起了灯,便是院中的花木枝桠上也挂着小小的灯笼,刚才洛妍进来时略看过一眼,见高府花园里湖石嶙峋、清流环绕,奇花异木郁郁葱葱,已暗自赞叹。如今火树银花,又别是一番风流富贵。
众人穿过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里,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远远看见一片碧波,自然是到了莫愁湖畔,又进了一处颇具规模庭院,才见一间清朗的双层大阁楼,洛妍走进厅内,才发现这楼竟是三面临湖,迎着湖面都是一排雕花窗棂的大窗子,从左手的窗口望出去,距离约十几米处还有一栋规格相同的临湖楼阁,两边窗上都挽着轻罗窗纱,随风微微飘动。时虽深秋,但金陵气候温和,这两日又放晴,湖面上却也并无太重的寒意,只觉清朗宜人。
屋中已放好一张檀木大桌,众人便按主客落座,王氏与白氏都站在高夫人背后,杜夫人坐了左首,洛妍挨着杜夫人坐下。刚刚坐定,便听那边楼里也响起人声,远远看去,正是男人们说说笑笑在那边落座。
洛妍微微一暼,便看见了那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心中忍不住失落:她怎么忘记了古人的“男女七岁不同席”?还以为还有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吃饭不成?早知如此,今天打扮了一天,却为何来?想起,刚进府时那一幕,越发的痛恨起自己来:“别人穿越都附带各种强化功能,你怎么越穿越窝囊了?”
不多时,各色冷盘果点已流水般上来,不过是海路水鲜,天下各种珍奇之物,卖相倒真是精美,洛妍正随意看着,突然听见那边楼里有人大声说了句什么,只见窗外不远不近的湖水之中,突然亮起了灯笼,一艘小小的画舫轮廓渐渐被灯光勾勒出来,幽幽的箫声便从画舫上传来,在湖水夜风之中,显得分外悠远。
洛妍心旷神怡,不禁听住了。一曲声歇,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男人那边早开始交杯换盏,谈笑风生。女眷这边自然安静得多,换了两回菜,只听那边便响起了琵琶丝竹的声音,放眼一望,不知何时已多了几个花红柳绿的身影,笑语盈盈,隐约可闻。
洛妍心中便大奇:“这莫不便是吃花酒?还吃到自己家里,老婆们面前?”正在纳闷,却听高林月跟飞霜道:“如此良辰美景,我们也寻个什么来玩才好。”声音虽轻,大家却都听到了,飞霜忙点头称好,洛妍心中忍不住就“靠!”了一声:说了一下午废话,好容易能坐下安静吃饭了,看这样子,莫不是还要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