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尚书面对空荡荡的厅堂,心里顿时无名火起,好一个不识相的许万山,他都亲自登门道歉来了,这家伙竟敢避而不见,真以为自己的面子大过天啊!
不过,他来又不是为了那个许万山,只要阮老太爷和许老夫人两位老人家高兴,他干坐一会儿倒没什么关系。阮尚书平心静气饮茶赏花,时不时地问一声许老夫人何时有空见他。在一旁小心服侍的管家唯唯诺诺含糊回答,心想许老爷一走了事,居然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了。许老爷临走的时候交代他不要告诉许老夫人阮尚书就在厅堂候着,现在留下一堆烂摊子,自个儿却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管家思来想去犹豫不决,不管听不听许老爷的话,他的下场都不好过哪,权衡再三还是派人悄悄通知了许老夫人阮尚书求见的消息。
许家恒夫妇从银楼回来,在门口遇见了柳老娘,柳叶儿生怕她娘为难许家恒,连忙把她拉到墙角:“娘,你怎么不在家等我呢,来这儿做什么啊!”
柳老娘没好气地瞪一眼许家恒:“我来看看你们谈得怎么样呀,你相公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女人?收了做妾还是留着暖床?”
“哎呀,娘,你说什么呢,家恒和阮小姐已经说清楚了,阮小姐人都走了!”
“当真?那个女人舍得走了?”
“嗯,千真万确!”
柳老娘再看许家恒,顿时觉得顺眼多了,眉开眼笑地说:“呵呵,好女婿啊,你岳父说你最喜欢喝他煮的豆汁儿,这不,我给你送来了!”
柳老娘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一只竹筐,筐子里的砂锅飘出浓郁的豆香,见状,柳叶儿松了口气,许家恒上前几步,面向柳老娘拱手道:“岳母大人,既然来了,就用过晚饭再走吧!晚上我和叶儿送您回去!”
“好啊,好啊……”柳老娘不等许家恒带路,熟门熟路地登上台阶,随手将筐子递给守门的家丁,“女儿,女婿,一起来呀……”
许家恒牵着柳叶儿的手,一路跟着柳老娘走进院子,路过厅堂的时候看见管家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以为有贵客到,便多看了两眼。不料这一看可不得了,那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阮若诗的父亲阮尚书。许家恒不明白自己为何记得阮尚书,以前他连阮若诗的样貌都想不起来,现今却能一眼认出她的父亲。
许家恒的手抖了下,柳叶儿察觉到他的失态,循着他的视线往厅堂里看去,那位客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修长整齐的发鬓夹杂着些许银丝,却无碍他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反而更添成熟气息。看他这身行头不像是云雀镇人,许老夫人寿宴已过,难道还有外地客人赶来拜寿?!
柳叶儿只知道阮若诗离开许家,并不晓得是谁把她带走,而许家恒就算之前不清楚,现在也明白了!
“哟,这人打哪儿来的啊?这会儿拜寿太晚了吧?”柳老娘跟柳叶儿的想法差不多,她从背后推了柳叶儿一把,“家里来客人了,你不去招呼一声吗?好歹也是大当家的夫人,你该学着长见识啦!”
柳叶儿摇摇头,她看许家恒的神色不太正常,像是认得这位客人,却又不想跟他碰面似的。她心里不禁纳闷,好奇地问了声:“家恒,怎么了?”
许家恒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握紧了柳叶儿的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没事的,我们走吧!”
“这不是有客人么,你要不要打声招呼?!”柳叶儿指了下她不认识的阮尚书,“老夫人和老爷都不在,不如咱们请他一起吃饭?!”
“不用了,会有人招呼的,我们还是陪岳母大人去饭厅吧!”许家恒低下头,拥着爱妻和柳老娘,急忙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娘和翠菊姐八成在饭厅等着了,我们快走……”
“家恒……”柳叶儿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只见他也正在打量他们。
这时,那位客人突然站了起来,匆匆走到门外,冲着许家恒的背影朗声道:“家恒贤侄,好久不见!”
许家恒僵在原地,手心里满是汗,他不想在这种场面跟阮尚书见面,可是阮尚书就像块牛皮糖一样硬往身上粘。柳老娘和柳叶儿若是知道他的身份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他还没有摆脱阮若诗的纠缠。如果装作不认识的话,待会儿说破岂不是更难堪。许家恒扭头看向深爱的妻子,无论怎样,柳叶儿都会相信他的吧!
想到这儿,许家恒放松了许多,转过身来,坦然地面对阮尚书,客气地问候道:“家恒见过阮大人!”
阮大人?!柳老娘和柳叶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面露微笑的阮尚书,原来他就是阮若诗的父亲!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转眼间就来到云雀镇了?!看来阮若诗就是他接走的,那他去而复返又是为什么呢?!
阮尚书看了眼许家恒和柳叶儿紧紧相握的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听闻贤侄已经成家娶妻,即将接任大当家,实在是好啊!”
许家恒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能跟着点头,柳老娘瞅瞅这位阴阳怪气的尚书大人,看看自己不知所措的乖巧女婿,只觉得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旺,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阮尚书倒背双手继而又道:“既已成家立业就要安分守己,不要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毁人清白呀!这么大的人了,哪能只长年纪不长记性呢,你说是么,贤侄?!”
“多谢大人教诲!”许家恒面无表情地应道,他自然知道这番话是警告自己别再跟阮若诗牵扯,但这也正是他希望的,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阮尚书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反过来要指责许家恒用情不专,柳叶儿很不服气,微微欠身道:“阮大人深明大义,咱们就不担心日后有人找麻烦了!”
“是啊,当官的了不起啊,管好自家孩子再来数落别人吧!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女!”柳老娘早就看不下去了,柳叶儿一开口,她也等不及帮腔。
阮尚书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挂不住了,他吃准了许家恒不敢回嘴,却没想到柳家母女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管家见她们言语犀利,惟恐尚书大人一不高兴给许家穿小鞋,在他身后频频向柳叶儿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柳叶儿看不惯阮尚书在许家摆官腔,但也不想给许家添麻烦,拉过柳老娘转身就走,柳老娘挥舞着双臂还想念叨几句,不经意间瞥见了步履匆忙的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听说阮尚书在厅堂等候,而许老爷把人晾着也不搭理,心下一急,强打精神过来见他。刚到前院正好看见柳家母女跟阮尚书争执,焦急地加快了脚步,还要保持脸上笑容不变。
“世忠,你来了啊……”许老夫人顾不得端长辈的架子,先跟他打招呼,笑吟吟地眯起了眼睛,“哦,不对,应该叫尚书大人……”
阮尚书轻蔑地瞥了柳家母女一眼,意即无知愚妇不值得他搭理,他朝许老夫人作揖,恭敬地唤道:“世忠见过老夫人!”
“不敢当,不敢当啊……”许老夫人连忙上前扶起他,笑容满面地摇摇头,“应该是草民拜见尚书大人才对,哪能乱了伦常呢!”
“老夫人呀,您这样说,世忠真是无地自容啊……”阮尚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姜还是老的辣,许老夫人以退为进赚足了面子,就算他心有不服也不方便表现出来。
“尚书大人,快请坐,来……”许老夫人双手指向厅堂上位,示意阮尚书先走,伸手拉着柳老娘,笑道,“亲家母,你也进来坐会儿!”
许家恒和柳叶儿只好跟着进了厅堂,他们相信老夫人在,阮尚书不好意思再说那些嘲讽话了。
许老夫人越是这样客气,阮尚书越不敢逾越,亲自搀扶她老人家坐到上位,还要笑得格外开怀,像是发自内心一样:“老夫人还是叫我世忠吧,您不用这般客气,我也不是外人!”
“好吧,世忠,你不见外就好,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啊,来,坐这儿来,这么多年不见,让我好好看看你!”许老夫人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慈祥地望着他笑,阮尚书顺从地坐下来,送上厚礼说了好多贺寿吉言。
许老夫人落落大方地收了礼物,打量着阮尚书端正的脸庞,不由想起了已故的阮老夫人,情不自禁地叹了声:“世忠啊,阮家几个孩子之中,就属你和你娘长得最像哪!想当年阮夫人是咱们云雀镇有名的大美人,你爹对她百般宠爱羡煞旁人,我想你爹见了你,一定感触良多吧!”
“是么,呵呵……”阮尚书暗想许老夫人不仅拿他爹压着他,现在甚至连他娘都搬出来了,果然是云雀镇最有手段的女人。这也难怪,许老太爷走得早,她带着年幼的儿子支撑起这个家,没有过人的手段怎能打理好百年老字号的银楼。
许老夫人和阮尚书寒暄了几句,阮尚书意识到跟这老女人作对没有任何好处,说她倚老卖老也好,佛口蛇心也罢,总之还是少来往的好。
“老夫人,世忠这次来是向您请罪的,小女不慎失足扰乱您的寿宴,实在抱歉!”阮尚书直接表明来意,等她一声“没关系”就准备走人了。
“嗬,你可真会说话呀,啥叫不慎失足,她分明是自己跳进去的,她就是要闹得许家鸡犬不宁!”柳老娘“啪”地一声拍着桌子,指着阮尚书瞪圆了的眼睛叫道,“看什么看,老娘说的是事实,几十双眼睛都看见了,不信你出门随便拉个人问问!”
许老夫人扬起手,柳老娘识相地闭嘴,许老夫人注视着愤愤不平的阮尚书,语重心长地说:“世忠,家恒已有妻室你也看到了,他们夫妻感情很好绝无异心,我老太婆向天发誓,家恒对若诗再无半点留恋,如有半句虚言,天厌之!今日当着家恒夫妻俩的面,咱们不妨把话说清楚,以后,家恒和若诗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阮尚书知道许老夫人只是表面上讨好他,不料她竟毫不避讳数落他的女儿,他们许家把他女儿当成什么了,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许老夫人听出来他的语气很生硬,随即解释道:“若诗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当初他们若能在一起,必能成就一段佳缘!然而,缘由天定,上天注定家恒高攀不上也是无奈!如今,家恒安于这种平淡的生活,若诗也能找到更优秀的佳婿,何必再为过去纠缠不清呢!世忠,许阮两家是世交,就算没法亲上加亲,交情还是在的,不必为了一些误会反目!你的心情我理解,做父母的不求儿女飞黄腾达,只求他们一辈子平安快乐!平淡是福,这是我送给若诗的话!”
阮尚书沉吟片刻,起身向许老夫人告辞:“多谢老夫人的关照,这番情意世忠必当铭记于心!”
许老夫人未作挽留,柳老娘等他走后,惴惴不安地问道:“老夫人,你说得这么直接,他会不会记恨咱们啊?!”
许老夫人笑了笑,道:“事已至此,无论咱们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不如开门见山撇清干系,免得他一想起来就要责怪咱们!”
“哈哈,可不是么,老夫人说得对,刚才他还怪家恒来着,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货色……”
“家恒,叶儿……”许老夫人朝他们招手,爱怜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们夫妻彼此信任,什么都不要怕!”
“太婆……”许家恒和柳叶儿动容地拥着她,许老夫人轻轻拍着他们的背,“好孩子,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幸福……”